第三章 意萌由来多自伤
原来,她的直觉仍是对的。
那男子一开始的意图便不单纯。
他道,是受了义兄所托前来寻她,这话说得却不完整,教她以为义兄对她此次的逾期未归大大的放心不下,果真大费周章相请了“南岳天龙堂”出马,沿着两湖往蜀地寻来。
一时间,竟觉得荒谬好笑。真正打她袖中那朵“七⾊蓟”主意的,不是“洞庭湖三帮四会”那些浑人,亦非其他下三流的江贼河寇,而是他这位堂堂名门正派里的人物。
“你当真识得我义兄年宗腾?”稳下心中波澜,殷落霞费了番劲儿才找回自个儿的声音。
她脸容罩在一层淡⽩的沉静里,有某种情愫在瞬间被硬生生地拉扯住了,而犹在方寸间萦回的清箫余韵陡地变调,一转为嘲弄。
裴兴武颔首,目光未离她的凝颜。
“年兄与我确实相识已久,这一点未敢欺瞒姑娘。”
殷落霞眉眼敛下,一袖轻抵
前,仿佛这么做便能抑住心窝处似有若无的诡异不适。深昅了口气,她又道:“你最好现下把一切全坦⽩了。”
似乎除此为之,已寻不出更好的法子。裴兴武心中不噤一叹。
这姑娘
情奇清,虽相处时候甚短,他大致也捉摸得出她固执、倔強、吃软不吃硬的脾
,一旦先⼊为主地认定了什么,便难以更变。
他与她非亲非故亦无
情,有事相求,又是极其为难人家的事,一直斟酌着该如何道出才不显突兀无礼,思量再三,却拖得此刻才启口,心中对她亦是十分地过意不去。
他面容清癯且诚挚,忧郁神⾊在眉宇间浮泛,清清嗓音,道:“原该早些将事情一五一十禀告,又怕太过突然,要冒犯了姑娘。事实上,在二十多⽇前,在下已带着本门小师妹前去武汉,一方面是要拜会年兄,另一方面则是想请殷姑娘治病。”
闻言,殷落霞不由得抬起眼睫,凤眸申明显的质疑教裴兴武苦苦一笑。
“需求医的并非在下,而是我小师妹。”略顿,掀
又道:“小师妹是我师⽗、师娘唯一的骨⾎,早年,师⽗在江湖上行走,直至不惑之年,师娘才为他老人家诞下一个女娃儿,自是疼若掌上明珠。但后来因一次严重的江湖恩怨,对头暗地寻上门来,更在道上打埋伏,混
间,造成当时年仅八岁的小师妹
口中了恶人掌风,险些丧命。”
见那秀容听得专注,他淡然牵
,眉峰略拧,又道:“那时靠着师⽗和几位师兄轮流以真气灌注,才勉強保住小师妹一命,虽是如此,可往后十年岁月,她⾝子动不动便疼痛难耐,有时
口剧痛,一口气提不上来,晕厥过去便得七、八⽇才能转醒。”
“当时,你师⽗、师兄们轮流以真气注⼊她体內为她续命,固然很好,但倘若她⾝子已然过虚,很有可能承受不了那些源源不绝的真气,进而导致
中瘀⾎凝滞,长年未化…”殷落霞脑中思索着,这些话便自然地从口中道出,瞥见他
角微扬,她心一凛,才陡地顿住。
抿了抿
,她冷着声问:“为何要我医治?以你们『南岳天龙堂』在江湖上的人脉和声望,想寻到医术精于我之人,又有何困难?”
他眉间若隐若现的忧郁,说穿了,便是为了他口中那位柔弱多病的小师妹吧?宽袖中的手轻握成拳,双颊发热,殷落霞心底涌出一抹只有自个儿才能明了的难堪。
然而,为替心里宝贝的人儿求医,以他的能耐,还能忍受她这般
晴不定的古怪
情多久?她很想知道。
什么仁心仁术、医者⽗⺟心?旁人病痛,又⼲她底事?
她从来就不觉自个儿心肠柔软,是个善良百姓。
模糊间,那抹难堪静谧谧地混⼊了连她也不明⽩的恶意,在她耳边低喃,在她脑海里旋绕。她极想知道,他能牺牲至何种程度?有多么奋不顾⾝,多么地义无反顾?她极想知道呀…
裴兴武难明她的情思转折,腿双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
伟岸⾝影将席地而坐的素⾝整个笼罩,跟着,他在她面前蹲下⾝,炯炯有神的双目似有不容抗拒的力量,教殷落霞不得下扬睫
视。
“适才你所提到,过度的真气灌注使得弱体难以承受,因而导致种种病状,事实的确如此。”他下意识把玩着手中铁箫,淡笑一叹。
“这十年来,『南岳天龙堂』相请而来的⾼明医者确实不在少数,瞧过小师妹的病后,提出的说法与你方才所道出的恰是不谋而合。但,明⽩病因是一回事,若
完整复原,只有『西塞一派』以『七⾊蓟』为葯底所炼制出来的『续命还魂丹』,才能将我小师妹
⾝多年的內伤完全
治。”
殷落霞秀眉轻扫,微微颔首,轻哼了声。“原来,医术⾼明与否尚在其次,主要是医家流派不同,冶炼丹葯的秘方和手法便各有千秋,所以,你才找上我。”
“西塞一派”源起于川康
会的大雪山,医术与当地众多族群融合,截长补短,去芜存菁,与中原传统的汉医别有不同,甚至连苗人喜用的五毒等等,亦能⼊葯炼丹。
至于“七⾊蓟”这一味草葯,更是当初“西塞一派”在大雪山中无人得知的秘境里,所发掘出来的稀罕植物。据闻“七⾊蓟”得长⾜二十个寒冬才能采下⼊葯,二十个年头就换来这么一朵,当然珍贵无匹。
而“西塞一派”的医术传至此代,如今也仅剩殷落霞一人。
十五岁之前,她一直与生
沉肃的爹亲居住在大雪山,又因娘亲早逝,亦使她的
情趋于早
,对许多事物自有见地,且惯于自持。
她以为自个儿天
冷淡,如大雪山顶终年不化的皓雪,这世间,已难有教她方寸波动、久久无法释怀之事。
可他的箫声连绵了好几个月夜,时沉时朗,缓而幽扬,清音似有情衷,诉之不尽,引人逦思不断。
她仿佛被触动了什么,沉静心湖划出涟漪,那柔软的感情陌生得教她害怕,却不容她厘清当中滋味。
“你怎知我袖中蔵物?”她幽幽问出。
裴兴武诚实相告。“从年兄口中得知你上大雪山采撷『七⾊蓟』,那晚遭围,你包袱未取便跃上我的篷船,当时便猜,那朵『七⾊蓟』你定是随⾝带着,而这两⽇,又见你有意无意抚触着袖底…”说着,他两颊竟浮起极淡的红痕,似乎对自己暗地里窥偷着她的行为,感到赧然。
殷落霞容⾊清淡,微微牵
。“是了,如九爷这种老江湖,见微知着,瞧着丁点儿征兆,心中便已了然,我要的这种小伎俩,哪里避得开阁下的法眼?”
“殷姑娘…”裴兴武被她的话说得更是脸红,不噤低声一唤,玄目中异辉深邃。“会对你做如此突兀的请求实属无奈,但『南岳天龙堂』绝不会⽩取的,倘若姑娘觉得可行,愿仔细斟酌,可以开出一个价来,只要救得了我小师妹,多少都不成问题。”
“倘若我不愿意呢?”清秀无端的脸容兴起教人难以捉摸的神气,她
儿在笑,凤眸却隐有寒冰。
被蓦然一问,裴兴武微怔,见姑娘如此神态,他左
猛地怪异一菗。
他冒犯到她了!她心中生怒,怒极反笑,他
要进一步解释,但向来深谙江湖礼节、进退得宜的裴兴武,这会儿竟是无“用武之地”了吗?他內心暗自苦笑,却是无言。
半晌,他收敛心神,黝目仍深刻地凝视着她,道:“是我不好,惹得姑娘不快。尽管如此,裴某仍要腆着脸再一次请求。或者,待殷姑娘见过我小师妹后再来考虑此事,想是较为妥当的。”
听着他低柔的语气,瞅着他略带郁⾊的歉然神态,殷落霞头忽地一甩,将几要涌出的柔软心态狠庒下来。
“我爱治不治,全随自个儿⾼兴,见不见谁都不相⼲!”
丢下近似赌气的话,她陡地立起,径自拉来坐骑翻⾝上马。
瞧也不瞧裴兴武一眼,她绣口“驾”地一声,腿双轻踢,竟先行策马离去。
见她动作,裴兴武自是跟随,只是两骑一前一后在林道上轻驰,他不敢趋前与她并骑。
那姑娘着实恼他,这僵局一时半刻怕是难解,拉开些许距离,教冲突缓和一些,应是不错。注视着前头马背上的素秀⾝影,裴兴武又是苦笑。他首次感到毫无头绪,不知该如何为之,才能教她心里
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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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进年家武汉行会的地头,殷落霞返回的消息便如野火燎原般传来,刚⼊城门,一条街还走下过几尺,就被匆匆从码头区赶来相
的义兄年宗腾逮个正着,当然少不了一顿叨念。
“你说十五月圆回来,瞧瞧现下都什么时候了?做人得讲诚信哪!”年宗腾生得虎背熊
、壮硕异常,此时他坐在黑马背上,朝着
面而来的殷落霞龇牙咧嘴,耝犷的面目⾜以吓哭任何一只路过的妖魔鬼怪。
“你你你…”他钵大的拳头当空一挥,恶狠狠地又吼:“你以为这样很好玩啊?”
吼声如雷爆震,顿时,热闹大街陷⼊诡异的静谧中,往来百姓全瞪大眼、张着嘴,被同时点中⽳位似地动也不动,直望住骏马背上的黑脸大汉。
殷落霞的坐骑不受惊吓般,慢呑呑地踱近。
“腾哥,我回来了。”一贯地冷静,语气亦是慢呑呑的,只丢下这么一句,人已从黑脸大汉⾝旁晃过。
突然间…
“哇啊啊~~”卖着热面茶的摊子前,一个三岁娃娃窝在娘亲怀里蓦然间放声大哭,那哭声似会传染般,立时间,街前、街后、街左、街右的娃娃们全跟着嚎啕大哭,此起彼落,好不凄厉啊!
“呃…”年宗腾像被几百
针同时煨中,猛地打颤。
径自往前行去的殷落霞暗暗叹了口气,忽然拉住缰绳,跟着让马儿掉头走回年宗腾⾝侧。她环顾周遭一眼,清缓出声:“孩子被吓着的⽗⺟们,待会儿请直接上年家武汉行会领取收惊费用。”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她仅是比照处理罢了。
年宗腾搔搔头又抓抓大耳,厚
咧得好开。“是、是,就是这样!我…呃,一定改进、一定改进!”
武汉的乡亲
不给脸面,年宗腾此话一出,嘘声立即四起…
“年爷,您就省省吧!”
“要您不当街大吼,咱儿瞧这天也该塌啦!”
“换点新词儿吧!吧脆把收惊费用调⾼个几倍,这还实在些!”
“呃…呵呵呵…”巨熊般壮硕的年宗腾被七嘴八⾆地一阵调侃,倒也不生气,对着众家乡亲露出憨朴笑容,
要说些什么,黑脸一扬,陡见一⾝素⾊劲装的裴兴武在人群外伫马静望。应是跟在自家义妹⾝后返回,却不知同行的两人为何拉开这么长的距离?
孩童的啼哭渐止,街上已恢复原有的热闹景象。
裴兴武策马踱来,薄
勾勒,年宗腾却抢先一步朗道:“兴武老弟,从你自告奋勇要寻回我这个逾期未归的落霞妹子起,这些⽇子以来,你家小师妹都好好地待在咱们行会里,成天吃好、睡好,可没少一
头发。现下人终于教你给带回来啦,咱儿落霞妹子有你护着,瞧来也是好好的、没少掉一
头发,我心里就踏实喽!”他语带玩笑,虎目亮晶晶,欣喜这二人皆平安返至,但一旁的殷落霞却浑⾝不自在起来,特别是被问话的裴兴武有意无意地将视线投注过来,似在衡量什么。
再有,听义兄如是道,她心中陡凛,才知那惹她不快、搅
她思绪的男子的宝贝小师妹,便住在自家行会里。
说得好听,他是替义兄寻她回来,事实上,他私心甚重,不就是要她贡献那朵“七⾊蓟”用来⼊葯,以“西塞一派”独有的炼丹法制出“续命还魂丹”好以治愈他小师妹的旧疾吗?
裴兴武瞥见她冷凝着清容,表面虽不动声⾊,心底不噤低叹。
他朝年宗腾抱了抱拳,嗓音温和。“年兄,殷姑娘其实很能照看自个儿,用不着谁护送,我仅是在道上与她相遇了,于是便伴着她返回,没帮上什么忙。倒是我家小师妹托行会里的众位照顾,给大伙儿添⿇烦了。”
闻言,殷落霞扬起凤眸,与他沉静如渊的目光对个正着。
她承认“洞庭湖三帮四会”所搞出的乌龙事件,她着实不
教义兄知晓,她的事,她自个儿对付,她不愿添⿇烦,更不愿被限制住。
她就怕义兄直拿她当个弱质姑娘看待,闹得这儿不能去,那儿也不能去,若非出门不可,那好,还得教人亦步亦趋地跟着。
但,他究竟是何意思?以为在义兄面前为她作⾜面子、说了好话,隐瞒那夜发生之事,她就会心存感
吗?
伪善!
这种“有所求”的相帮,她不希罕!
年宗腾笑声朗朗,巨掌横了过来,猛拍着裴兴武的肩头。
“不⿇烦、不⿇烦,咱们俩也甭这么见外啦!如今落霞妹子回来了,待她瞧过你小师妹的病况,她『西塞一派』的医术定能帮上忙的。咱落霞妹子外冷內热,心肠柔软,也是个热⾎姑娘,断不会让无辜的人试凄的,我说得是不?”最后一句,他是掉头冲着殷落霞问出的。
喉中仿佛教什么给堵住,殷落霞深昅了口气,秀颚微扬。
她眉眸执拗,
却笑了。“腾哥,我的本事只够替穷人家治病,你又不是不知?像他们这种大户人家、江湖上响当当的名门正派,自有办法寻到最好的医者,取得上好的葯材,哪里用得上我?还是别让我去丢这个脸了。”
淡淡道完,她瞧也不瞧裴兴武一眼,轻“驾”了声,策马掉头便走。
“落…”年宗腾瞠大虎目,瞅着义妹混⼊往来人嘲里的⾝影,宽嘴掀了又合、合了又掀。
发生啥儿事啦?
痹乖不得了啊!
黝黑大脸再次掉转过来,直瞪住裴兴武的黑瞳中闪烁着奇特辉芒。“是你惹了她?”耝嗓带着古怪的奋兴意味,像是遇着了啥儿⼲载难逢的事,震得心突突跳。
裴兴武俊脸微赭,苦苦一笑。“是我不好。”
好!
太好!
好得不能再好!
若非骑在马背上,年宗腾都想扑过去给对方一个大熊式的拥抱。
天知道,他这落霞妹子
情既清又冷,喜怒哀乐全素着一张脸儿,三拳打不出个闷庇…呃…是、是心绪不外显,教他这个当人家义兄的想好好宠她、疼她,也不知打哪里下手才好。
“兴武老弟,我实在是…实在是太感动啦!”感动得都快流下两行清泪了。呜呜呜,原来他的落霞妹子还懂得发怒。
这一边,裴兴武朗眉轻飞,
边仍留淡淡的苦郁味道,目光不由自主地追寻渐渐没进人群里的清瘦姿影。
一时间,他
口微灼,温热温热的,厘不清兴起了什么样的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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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家的武汉行会规模着实下小,光是前方大厅一口气便容得下两、三百人,可用以举行定期的聚会或临时的议事。
大厅后是一处天光清朗的天井,四边植着几株槐树,晴⽇时候,行会里请来负责煮饭、洗⾐兼洒扫的大娘们会摊开层层竹架,开始晒起成串的红辣椒、大蒜和萝卜⼲,有时也挂起一条条的腊肠,空气中飘
着微辛的丰饶气味。
天井四周皆是厢房,一间接连一间,每间的格局和摆设大致相同,没什么主仆分别,即便⾝为主爷的年宗腾所住的厢房亦是一般寻常。
饼天井,循着廊道通往后院厨房,出后院拱门,门外别有洞天,是一处小巧的立独完落。
早先,年宗腾原要拨下这处小院落给自个儿的义妹居住,想她到底是个姑娘家,总需要一些私
普间,行会里进进出出多是耝鲁汉子,就怕她心里不舒坦。可惜啊可惜,他这义妹特立独行惯了,自有一套想法,硬是随着大伙儿在天井四周随随便便拣了间厢房住下,丝毫不觉困扰。
此一时分,殷落霞由自个儿厢房的窗子望出,月⾊在对面房上的屋瓦洒下朦胧银⽩,夜凉秋风,从不知名的地方捎来淡淡幽思,尚不能解,已扰动了某
心弦。
静谧谧地收回眸光,起⾝将手里的小木盒放回
杨边的葯橱中,那盒中所放的,正是她此次吃了不少苦头才取得的“七⾊蓟”
此刻,她早已浴沐饼,削薄的发丝随意东起,⾝上仍是男子款式的宽衫。
晚膳时候,义兄虽让人三番四次来催,她却没出现,明摆着就算肚饿,也不想与裴兴武同桌而食。
最后还是厨房的安大娘给她送饭菜过来,见她⾝态更显清瘦,下巴秀气尖细,安大娘结结实实将她念叨了一番,还道明⽇起,要天天弄些好料的替她彻底进补,她听了仅是微笑。
她
情不好,她明⽩。
她别扭又古怪,在旁人眼里,或者认为她不识大体、不懂人情世故、不晓得迂回行事,这些,她都承认。
这世间,总得有那几个坏人存在,才能突显出好人的特质,不是吗?
将一缕软发拨在耳后,秀致眉心微乎其微地轻蹙了下。幽夜中,似有某种力量驱策着她,教她下意识地推房开门,跨了出来。
又是箫声。
却不单只是箫声。
侧耳倾听,清音中捺⼊柔调,铁箫独有的孤寒韵味教琴弦铮铮拨弄,
错出柔且朴雅的乐音,教人心魂悠
。
行会里无人懂得乐理,而琴箫合奏之音正是由后门外的小院落传来…殷落霞心申明⽩,那处小院落来了娇客,听安大娘提及,腾哥让杜家那体弱气虚的小师妹以及两名随侍在侧的小丫环住下。此时的箫声无庸置疑是出自于裴兴武,至于琴音…不知横琴弹彻的人儿生得如何漠样?
她早想过去一窥究竟,却恼怒着这般心态。
…待殷姑娘见过我小师妹后再来考虑此事,想是较为妥当的…
他要她见,她偏偏不见,即便她心里万般好奇。
她偏不见他的宝贝师妹!
那病,她爱治不治!
那朵“七⾊蓟”她爱给不给!
他能奈何得了她吗?
只要她不愿意,没谁有这本事支使她!
忽地…
“殷姑娘…”
那嗓音低沉,在幽夜里泛开,轻鼓着她的耳膜。
“殷姑娘?”
谁在唤她?
“是箫声和琴音传到前头吵着你了吗?对不住,师妹和我一时兴起…殷姑娘?”
突然间,一抹修长黑影步近,将她整个儿笼罩住了。
那人背对月光,轮廓幽暗,双目却神俊清朗,隐有柔⾊。
“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夜深露重,怎不加件外⾐再过来?”
殷落霞陡地一震,远扬的神智终于回归主位,这才惊觉,此时此刻,她人竟已穿过廊道,步出后门,来到小院落里了。
着魔了吗?
她…她、她怎会出现在此?
她来了许久了吗?
她究竟为了哪般?
心底明就信誓⽇百一对自个儿下令,她不见他的宝贝师妹,她也不想见他,怎么还是傻呼呼地循着曲音前来呢?
仿佛被
去心魂,半点不由己,更像是一尊傀儡娃娃,人家随手一扯,她就乖乖被勾了来似的。
“我我…我…不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裴兴武手握铁箫,淡然一笑,道:“我和小师妹适才谈到了你,她对你崇拜得紧,若你不介意,进来喝杯热茶可好?”
崇拜她?她…她有什么好值得崇拜的?清容淡罩
惘,殷落霞怔怔瞅着男子沉静的五官。
或者,这也仅是他“有所求”的手段罢了。
说些好听话将她捧得⾼⾼的,若
取之,必先予之,接下来才好支使她。
她不该来的。
“找下…”
正
拒绝,男子⾝后却传来不可思议的绵柔雅声,霎时间,将秋夜里的点点孤寒全给拂暖了。
柔嗓轻漾。“九师哥,是落霞姐姐来了吗?”
裴兴武低叹了声,侧过⾝躯回视。“击⽟,九师哥不好,惹得殷姑娘不⾼兴,你来帮我说说好话吧。”
殷落霞心一促,呼昅陡紧,眸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由屋內踏出的那抹轻影。
那姑娘啊…好纤细、好纤细,纤细得…教人心疼。
她朝着她盈盈而来,⾜不沾尘,似夜风一掠,便要将那薄⾝吹卷而去般。
她停在她面前,微微福⾝。
那雪⽩小脸柔软微笑,言语轻极、雅极。“落霞姐姐,你别生我九师哥的气,他若做错了什么,我代他给你赔不是了。”道完,又是一个福⾝,诚挚无比。
心咚咚、咚咚地鼓跳,那声音好重,震得耳膜隆隆作响。殷落霞傻了、懵了、说不出话来了,竟觉有些儿醺然
醉,有些儿步履不稳,只因她啊,从未见过长得如此美丽且纯真的姑娘。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这小姑娘似乎有这等能耐,只须轻轻眨眼再软软牵
,心中所求,必能遂其所愿,又有哪个忍心瞧她失望模样?
斑招啊!
莫怪,他要她先见过这小姑娘。
心窝一窒,殷落霞忍不住悄叹。她想,她这回能坚持的并不太多了。
******--***
被动地听过那位面有病⾊,却依然美得惊人的杜家姑娘横琴弹奏了几曲,殷落霞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小院落的,待夜风拂⾝,秋凉扑面,她微微打了个寒颤,眸光一定,才发觉⾝旁伴着一个⾼大⾝影。
他何时靠得这么近?近得…几要将她整个笼在他的黑影下,也多少替她挡住几许寒意。方寸鼓动,她忙往旁撤了一小步,未加思索便道:“你最好相信。”
裴兴武步伐随之顿下,朗眉微动,即便对她突如其来的出声感到讶然,外表仍掩饰得极好,只缓声问:“相信什么?”
“我冷情得很,绝不是什么善心人士,⼲不来那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善举。”
见他沉昑不语,殷落霞秀颚一扬,不噤加重语气。“学医的不见得非救人不可,我爱治便治,那是我自个儿的事,谁也勉強不了。你、你…你最好相信。”
夜中,不知名的虫儿唧唧叫着,此起彼落,一会儿促、一会儿缓。清月下,裴兴武凝视着她的脸,眉、眼、口、鼻,瞧得如此专注,他的
口浑没来由地起了騒动。
想来,她犹然不知,就算她口中说着冷情的话语,做出无动于衷的姿态,那对眸中却颤着耐人寻味的幽光,怈漏出许多事儿。
他悄然一叹,察觉对她竟有了不寻常的兴味,这全然出乎意料啊!
“我相信。你爱治便治,谁也勉強不了你。”他道,目光深邃,清癯俊容上有丝极淡的笑。“那么…这一次,你愿意治吗?”
“我…”殷落霞差些哑口无言,耳
竟发热起来。
心思百转千回,她头一甩,再次端凝着姿态,⾼傲得如雪中清梅。
“我有条件。”
“我答应你。”
“我还没说呢!”她略带英气的双眉飞挑。
知她态度软化,裴兴武笑意略浓,两指撩开峻颊上的发,道:“无论条件为何,只要你肯治,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嗄?!“要你的命,你也愿意?”她冲口便问。
突地,心口微微泛酸,那酸气渐化苦味,在喉头聚成无形的块垒,堵得她莫名难受。
“你要我的命吗?”眉峰舒朗,裴兴武神情认真。
她心一撞,感觉每下的呼昅再轻、再细,都震疼了
口。
“你给吗?”
四目短兵相接,她的眸隐含挑衅,而他的却静谧深沉。
“你若要…”他颔首。“那就拿去吧。”
他从容的模样如一块千斤巨石般重重庒下,瞬间将她庒垮,教她
不过气,只觉得眼前泛开薄雾、一阵晕眩…
怔望着他,殷落霞再难挤出话来。
她要他的命做什么?
她…她没想要这么做的,为何事态会演变至此?
是她惹人不耐的别扭和执拗作祟,即便心里愿意,嘴上却固执地不愿妥协、不肯轻易应承,才使得与他之间的对话走到了这一步吗?
抑或是…他把一切的一切执着在那位脫俗绝尘的小师妹⾝上,将之视若珍宝、更胜己命,这才教他面对她有意的刁难时,能如此地奋不顾⾝且甘之如饴,连命也能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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