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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早晨八点三十分,一道纤细身影伫在台北地检署书记官室外头,像雕像般僵凝了半天,终于有了动静…

 探头窥视…没人。施逸伦安心地吁了口气。

 想也是,才八点半,谁会这么早来上班。

 “太好了,没人。”施逸伦弹指,低语一声,暗暗庆幸自己提早来上班。

 因昨天突然溜出嘴的告白这件事,害她彻夜难眠也算值得。

 至少,她可以像现在这样提早来上班,痹篇和他碰面的尴尬。

 趁现在,经过无人的书记官室,到达她办公室的彼岸。

 一步、两步、三步,蹑足快快通过为妙…

 “你来得真早。”还以为是什么人在书记官室外头鬼鬼祟祟,走近一看,才知道是自己的上司。

 怎能不惊讶?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早进地检署。

 “吓!”蹑手蹑脚的悄然让背后一声招呼给终结,意识到自己行迹败,施逸伦只想就地钻,把自己埋进去。

 昨天是她二十九年来最惨烈、失态、狼狈的日子,一想到自己失口而出的告白…噢!她平常说话都慢的,为什么偏偏在那时候贪快,没脑袋到家地对一个男人告白?呜呜…

 心情如此惨澹,可在见到意中人时,心跳还是飞快,脑袋里想的是逃跑,双脚却眷恋地舍不得离去,矛盾得让她怀疑自己有人格分裂的倾向。

 僵持的沉默让此刻气氛显得尴尬无比。

 “你、你怎么这么早…”

 “我每天都很早来。”为了痹篇车的时间,他平常都提早出门;这一点,向来以迟到见长的施逸伦当然不会知道。

 呃…“每天?”

 “每天。”他谨慎地点头。

 闻言,施逸伦整张小脸垮了下来。

 换句话说,她提早来不但没办法痹篇他,反而还制造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就像现在这样?

 她的失眠、她的早到、她的闪躲何苦来哉?根本就避不了他!

 总结一句话,就是…白费心机。

 呜呜,她何必那么辛苦,忙得昏天暗地到最后却还是一场空?施逸伦自问。

 早知道会这样,跟平常一样迟到不就得了?干嘛白花这些力气,她苦恼地想。懊恼、悔恨、自怜…种种情绪,毫不自觉地尽在平一颦一笑都带有五分刻意做作的秀丽面容上。

 采的表情轮替,不输川剧中的变脸绝技。姜靖翔得强迫自己憋住呼吸,才能稳住夺腹而出的笑气。

 一个人怎么能在瞬间变换出这么多种表情?他打量她生动的脸,觉得有趣。

 如果说她突如其来的告白让他意识到她的存在,那么现在她采绝伦的脸部表情,就是他正眼看她的开始。

 “施检,你…”“啊!我想起来九点有庭要开,我要回去看调查报告,拜!”不待他回应,施逸伦玉手一挥,只想遁逃进她的办公室。

 原来不是只有何检才能穿着高跟鞋箭步如飞。望着瞬间逃到几公尺外的小身影,姜靖翔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上司也有这个潜力,一时间看着前方直发愣。

 “嗙!”的关门声音从川廊那一头响起,回过神,整条长廊上只剩他一个人。

 “我想起来九点有庭要开,我要回去看调杏一报告…”

 慌张失措的余音缭绕,姜靖翔觉得好气又好笑。

 今早开庭的案件调查报告书还在他桌上,她进办公室要看什么?

 想躲他吗?似乎没那么容易。

 扁是上下属的关系就注定两人得经常见面的事实,姜靖翔决定五分钟后再将调查报告送进上司的办公室。

 她现在应该发现自己桌上空空如也了吧?姜靖翔颇感兴味地想。

 却完全没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对于进上司的办公室这件事,非但没有之前那般强烈的排斥感,反而还带有那么一点跃跃试的期待。

 丝毫未察觉呵,在昨之后,施逸伦这个尸位素餐的冗员上司,在他心里似乎开始有了些微的改观。

 这,还是第一次呢。

 ***--***--***--***

 糊里糊涂的告白就发生在昨天,让当事人之一的她羞愤得一度想撞豆腐自尽、了却余生;可另一个当事人的他,却像没事人般照常送卷宗、撰诉状、整理调查报告,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也没有做出失口表白的愚行。

 不知该要佩服他,还是要气恼他不解风情的冷静;更不知道自己是该为了他没有因此而对她避之唯恐不及感到宽心,还是该追究他的无动于衷将自己推入失落的苦海。

 唉,就知道老天爷不会太厚待她的感情,前头二十九年的顺遂就是用现在的颠簸情路换来的。

 噢!她可不可以拿二十九年来的顺遂换这段感情的畅?

 她没有太多的雄心壮志,真的没有!她只想依偎在心上人身边,柔柔顺顺地当个小女人。

 可从小到大被旁人的赞美灌溉成长的虚荣心作祟,让她凡事都想胜人一筹、高人一等,结果…

 是啦,她是高人一等了,可也尝到了“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出色的外貌具备吸引人的本钱,可检察官的身分却也教人退避三舍…现在的男人就怕另一半的成就高于自己…不容否认,二十一世纪初的现在,大男人沙文主义仍没有灭绝的迹象。

 而真正无视她这些外在条件的男人,又都是别人的。

 不抢不争,是因为她不夺人所好,更因为她…也许一时的恋有,但真正令她心动的…姜靖翔还是第一个。

 让她心动,甚至失口告白,这些都是她不曾做过的事情。

 可惜低身段的告白无助于情路的顺畅,卡在目前的状态,真让她不知该如何着力。

 是她追求的技巧不够好?还是自动送上门的女人在男人眼中往往如同敝屣,毫无价值?

 施逸伦陷入自贬的障,小媳妇似地自怨自艾了起来。

 “我想不是这个问题。”咳了几声引起上司注意,姜靖翔表情有点尴尬地说。

 “啊?”

 “我并没有那样的想法。”

 疑问。“哪样的想法?”

 姜靖翔简短重复刚才听见的话,施逸伦这才知道自己又在无意中说出了正在思考的事情。

 这毛病真糟!她暗恼。

 但…哎呀!一次也是说,两次也是说,她、她豁出去了!

 “你、你到底觉得我怎么样?”喜欢?讨厌?虽然明知后者最接近答案,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不死心地撑着。

 “我相信你身边不乏追求者。”

 “你讨厌我?”

 “…”姜靖翔迟疑未答。

 讨厌?这词用得太严重。他要怎么说明他不是讨厌她,只是不认同她处事的态度,所以不怎么想与她有太多的牵扯?表面上的情就已经抱持着这种想法了,再深入一层的感情就更不用谈了。

 施逸伦的表情愁苦得有如世界末日到来。“你果然讨厌我…”

 “我并不讨厌你。”

 生机立现,大地逢!“那你也…喜欢我?”

 “不至于。”

 面如死灰,再度颓丧。圆亮的眼哀怨地看着他,搭配娇小的身形,乍看之下,就像一只备受欺凌的小动物。

 “你在作弄我吗?”

 “我没有。”

 “那、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施逸伦双眉一高一低,纳闷得很。

 她严重怀疑他们不是在说同一国语言。为什么她完全听不懂他的话?

 采的表情,媲美早上忽青忽红又忽白的变化多端。姜靖翔忍俊不住,角上扬些许弧度。

 相较于他上扬的笑意,同样角弯曲的弧度,施逸伦则是愁苦地垮下,整颗脑袋被失意打得低垂在前。

 “对于你的感情,我只能说谢谢。”前方飘来姜靖翔的声音。

 “因为你心里有人对吧…”好失意、好沮丧、好…难过。

 泵且就让她这样认为吧,姜靖翔心想,这样对她和他来说都好。

 “卷宗已经依照案号排在你桌上。”语罢,姜靖翔不待上司回应,径自离开办公室。

 不挥手,更不作别西天的云彩,只留下满室的沮丧与失恋的苦果,让施逸伦情绪低落了好久、好久…

 ***--***--***--***

 跶跶跶跶…清脆的高跟鞋敲地声,以超高的频率回在地检署的川廊,且一声声朝书记官室近。

 近乎无意识的反动作,正沉浸在无边法海中的林品尚突然整个人颤抖起来,停下写笔记的动作。

 这脚步声…得不能再,五、四、三、二、一!

 “品尚,出发了!”如他所料,是他那疾如风、烈如火的上司。

 “何检,这次是…”

 “箱尸命案,走了!”

 “箱、箱尸?!”嗯…“对,就是箱尸,命案现场在中山北路二段一百四十…姜靖翔?”疾如风火的重炮顿停在注意到下属隔壁、埋首办公的男人时。“姜靖翔?”

 听见自己的名字,姜靖翔抬头。

 “知道我是谁吗?”很霸很典型,像是何夭夭会问的问题。

 对方一副理所当然他必须知道她是谁的气焰,刺得姜靖翔皱眉。

 他的确知道她,但并不表示他“应该”知道她。

 “怎么?不认识我?”

 “怎么会不认识。检界出了名的女判官…你好,何检。”回应的口吻冷得像冰。

 “唷。”听听!好差的口气。“很少人敢当着我的面这么叫我。”

 “很荣幸我是其中的少数。”

 “嘿!”何夭夭双手环,挑衅意味极浓。“想当检察官吗?”

 “这是我个人生涯规画的问题,与何检无关。”

 涸漆的回答。何夭夭俯低视线,打量仍坐在位子上的男人。

 撇开学历不谈,就依方才的对谈来评断,这个男人很刚强,处理事情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则,而且…不容任何人冒犯。

 难怪会厌恶他家浑水摸鱼的上司。

 但是,像这样刚直的人,很适合担任检察官呵!她想。

 没办法,维持正义的前提要件,就是要有一股傻劲。

 再加上…浓墨似的剑眉、黑白分明的双眼、直的鼻梁、厚薄适中的…这家伙足了言情小说对男主角的要求。

 相较之下,她家的杨洛…撇开毒舌利嘴不谈…稍嫌斯文高瘦了些。“如果我没遇上杨洛,或许会倒追你也不一定。”

 她突发此言,姜靖翔瞠大双眸。“你在说笑?”

 “我看起来像吗?”

 他站起身,看向处于状况外、还在为接下来要到命案现场而祈祷的林品尚。“林书记官,这算不算是騒扰?”

 “啊?咦!呃…”嘿,她对他騒扰?这人真有意思。“騒扰的行为受何种法规规范?罚则是什么?”

 林品尚意会不过来,仍是一头雾水,疑惑的眸来回看着两人。“什么?”

 求人不如求己,姜靖翔说出答案:

 “社会秩序维护法八十三条第三项…以猥亵之言语、举动或其它方法,调戏异者,处新台币六千元以下罚锾,属行政罚。”

 “宾果!正确答案。”樱扬笑。“你很用功。”

 “多谢夸奖。”

 “难怪她会喜欢你,甚至倒追。”该怎么说呢?施逸伦混归混,看人的眼光倒真的很不错。“你会是个出色的检察宫,如果脑萍上的话。”

 而且,也会是以高中学历加上书记官经历,考上检察官的极少数人之一;这么一来的话,她就可以大大嘲笑一狗票汲汲于司法‮试考‬、却屡屡落榜的大学生了。偏好兴风作的何夭夭暗忖,相当期待那天的到来。

 “那、那我呢?”何检太不够意思了,会算命也不先帮他算算有没有当检察官的命。“我会不会成为出色的检察官?”他问,一边整理衣领,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帅气。

 “你…”尾音拉长,美目锁定一脸兴奋的下属。

 “怎样?”林品尚一口气提得老高,很是期待。

 一秒、两秒、三秒…

 “出发了。”

 啊?“何、何检,你还没说我有没有当检察官的命,今年考不考得上,还有…”

 跶跶跶…何夭夭已经风风火火地朝书记官室大门走去。

 林品尚赶忙跟在后头,嚷道:“何检,你还没帮我算命哩!”

 “哪来那么多废话,快点!”

 “可是…”

 犹不死心的追问被美女上司突然停步、回头撂下的话打断…

 “嘿,姓姜的,我很期待你当上检察官的那天;还有…”

 姓姜的?姜靖翔对这声招呼敛眉,显是不悦。

 但何夭夭是何许人也,当然不会把他的反应放在眼里,径自续道:“别忘了帮我们台北地检署减少一名冗员。”

 这个“冗员”姜靖翔直觉想到的,就是自己的上司。

 “托你的福,她已经开始正视自己的工作了。希望姜大师能继续感化那只冬眠过头的北极熊,阿弥陀佛。”打结束,姑娘走人。“品尚,走了!”

 “何检,你还没告诉我,我有没有当检察官的命啊,何检…”林品尚急忙追在后头直嚷。

 一前一后,足音已杳。

 北极熊?这比喻松开姜靖翔严肃的表情,角勾起浅笑。

 这只“北极能”不用想,说的正是他近来突然相当投入工作的上司。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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