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走过偏院,一阵悠扬琴声隐约传来,不知不觉,他竟循著声音而去。
只见幽静院落中,一身素衫罗裙、一头乌亮长发披肩,正端坐在敞开木窗边专注抚音拨弦的,竟是几
不见的依人。
柳依人美目半垂,姿态高贵典雅,看似柔若无骨的雪白柔荑却如行云
水般拨弄琴弦,筝韵悠远清空、琴声丰富多变,时而清脆明亮、时而古朴浑厚,是他所不曾听过的曲子。
倚在黄桐树下,他凝望着佳人俪影,竟不觉听得入神了。
原来古词里所谓“余音绕梁、三
不绝于耳”就是这样悸动人心的境界啊!
“喂,你来这干什么?”
一声大喊,打断他的聆音闲情,只见柚儿从房内跑出来,手
成茶壶状,不客气的对著韩劭刚嚷嚷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小姐的寝院耶,你竟敢
闯?!”她瞪大眼,双颊气鼓鼓的,活像捍卫自己地盘的母
。
“柚儿!”韩劭刚静默半晌,突然出声道。
还以为他会吓得抱头鼠窜,没料到他非但不逃走,还昂首坦然站立原地,高大的体型充满威胁
。
“干、干嘛?”被他炯亮的目光一看,柚儿不由得心慌的暗暗
了口口水。
“小声点,别吵了小姐弹琴。”
结实一楞,那向来气焰高张、得理不饶人的柚儿,竟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你、你…”柚儿涨红著脸,恼羞成怒。“不用你多事!”
“柚儿,你又无礼了!”
温软嗓音响起,两人不约而同望向门边。
纤柔身影款款步来,朝韩劭刚投来一记抱歉的眼神。
“小姐。”韩劭刚乍见数
不见的她,心头又是一阵
。
“柚儿,这儿没你的事了,去忙你的。”
“喔…”悻悻扫了韩劭刚一眼,柚儿长长应了声,拖著不甘心的脚步走了。
柚儿一走,柳依人含笑回头正要开口,却不意撞进他深深凝视中,随即被那浓烈深沉的眸给紧紧锁住,再也逃不开。
他思念她!韩劭刚惊讶的发现。
心底悬
了几天的空虚,在见到她的一刹那完全被填满。
“你怎么来了?”她恍惚喃语,神智仍在他火般灼烈的眸中翻腾。
“被小姐的琴音吸引而来。”
一抹绋红悄悄爬上粉颊,她羞赧低下头。“你过奖了。”
目光再度
失在那抹嫣红与含羞带怯的笑容中,完全不可自拔,恍惚中那股芝兰幽香再度攫住他的嗅觉,
起
腔深沉的震悸。
“你等我一下。”突然间,她
裙往房内奔去,不一会儿捧了套衣鞋出来。
“这给你。”仰高虔真小脸,那个知书达礼的千金此刻却宛如一个天真烂漫小女孩。
“这是什么?”他好奇望着她手里那套浅灰色衣衫跟黑色布鞋。
“我给你做了衣裳和鞋子,你试试看合不合身。”见他发楞,柳依人不由分说就将衣服
进他的手里。
“这是…小姐做的?”一时之间,涌上心头的暖意让心口一窒,他感动得难以言喻。“小姐不必为阿刚这样费心,我只是个下人罢了!”这句话他说来感觉倍觉复杂。
“我从没把你当下人看,况且,你看起来实在不像个泛泛之辈,你必定是另有来历对不对?”柳依人一脸希冀一地望着他。
面对她全然的信任与肯定的目光,韩劭刚只脑凄笑!但愿他没有这些有苦难言。
“可否老实告诉我,你到底从哪里来的?”她一心认为,他必定是在逃避什么不堪的过去。
他默然不语,犹豫著该再一次告诉她让人大惊失
的实情,还是编一番“正常些”的说词。
见他沉默良久,脸上满是天人
战的挣扎,著实叫她不忍、责怪起自己来。
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否则第一次见面时,他怎会编出那些荒谬离奇的故事?这根本与他坦
磊落的气度不合。
“不必现在回答我,等你准备好了,再告诉我。”柳依人轻声道。
“谢谢。”他点点头,只能暗暗叹息。
踌躇半晌,她
言又止。
“小姐还想问什么?”他有点好笑的看着她
“你…你可有婚配?”话方出口,柳依人发现她竟紧张得冒出了一身汗。
看着那张像是担心,却又极力佯装若无其事的人儿,韩劭刚的嘴角不由得浮起打趣笑容。
这女子,看似沉婉冷静,实则却是心思单纯、藏不住喜怒的真情女子。
“这个问题我很容易回答。”见她眼中的紧张,他笑了。
小顺子说对了,这小女人在乎他!
“没有。”
简单俐落两字出口,柳依人心中一块大石仿佛突然消失,只剩下满心的开阔与喜悦。
漾开笑容,她的眉眼仿佛也在笑。
那样豁然释怀的喜悦、那样纯然简单的心思,教他不动情也难。
若有来世,他定会在公平的起跑线上,好好与她相爱一回!
但此刻,她是主、他是仆,她是天而他却是地,这么悬殊的差距要怎么消除,连他自己都毫无把握。
“阿刚,你在想什么?”
担忧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智,一回神才发现不知何时她靠得好近,近得可以闻到她的馨香气息,仿佛一伸手就能完整的拥有她。
向来理性的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感
?
是遇上了这个足以将钢铁融成一池
水的女人,还是一场惊天地的时光倒转,也将他从头到尾改造过一回?
用力甩甩头,将情绪谨慎敛入眸底。
“我在想,我该回去做事了。”他微微一笑,硬生生拔开腿双将自己带离她的气息。
一步、两步!来自身后的专注凝视快灼痛他的背。
“阿刚!”
突地,她喊住他。
停住脚步,他竟不敢回头,就怕一旦情感战胜理智,后果将是不可收拾。
“是的,小姐。”
“回去试试衣裳。”
深长吐了口气,他以平静无绪的声音回道。
“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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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著粉腮,出神望着一对相互追逐的飞舞彩蝶儿,柳依人整个心魂像是全飞出了躯壳。
时而低头叹息、时而遥望远方傻笑,她俨然一副沉浸爱情中的少女模样。
“小姐,不好了!”
柚儿火烧
股似的嚷嚷,一路从门外奔来。
“怎么回事?一大早就大声嚷嚷?”柳依人狼狈收拾被打断的思绪,蹙起眉低斥。
“大、大厅里来了几个商家,说是来讨布庄积欠数月的帐款!”柚儿上气不接下气说道。
闻言,柳依人的如花娇颜马上变了颜色,心更是笔直沉进谷底。
布庄生意果然出了问题!
一言不发遽然起身,她提裙就往大厅方向跑。
到了那儿,只见大哥、二哥都在,在场的还有五、六名男子,凝重的气氛让人不觉浑身紧绷。
“大哥、二哥,这是怎么回事?”她心急开口道。
“依人?”柳长东、柳长青不约而同惊喊。
“你快回房去,这儿没你的事。”大哥柳长东挥手赶她。
“就算有事,你也
不了手。”柳长青亦愁眉苦脸看她一眼。
看他们两人神情,柳依人知道这回问题肯定大了。
“我要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冷著脸道。
都在这节骨眼上了,难道身为柳家人她能坐视不管?
“这…”柳长东、柳长青互望一眼,羞愧又消沉的低下头去。
“咱们布庄积欠了这些商家帐款,拿不出银子来清偿。”柳长东嗫嚅说道。
“欠了多少银子?”
两人自知再也瞒不下去,终于还是硬起头皮道:“合计约莫六、七百两。”
柳依人一听,吓得差点没昏过去。
柳家虽然富甲一方,但做生意难免需要大笔银两
转来去,帐房里绝对不可能有那么多银子。
“怎么会这么多?”柳依人急得快哭了。
“这笔款已经积欠数月了,却一直凑不齐,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柳长东羞惭说道。
原来,那
大哥来讨珠宝,就是想凑来还钱的。
“现在该怎么办?”
柳长东、柳长青一脸茫然望着她,显然这个问题更需要她来给个答案。
“要不,把城东那家铺子收了。”柳长青出主意道。
“不行!”柳依人神色一凛。“谁都不许再动爹留下的心血!”
“若不收了铺子,我们还能怎么办?”
事实上,连柳依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只是个姑娘家,向来不
手管生意上的事,爹爹在时更不需要她去担忧布庄的生意,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爹爹留下的风光家业,竟会败在大哥、二哥手上。
“柳小姐,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一名男子终于按捺不住开口了。
“没错,我们齐布庄这两百多两的银子,你们可是拖了好几个月了,要不是看在柳老过往情面上,我早就上门来了。”
“可不是,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你们得想办法筹出银子来啊,别叫我们撕破脸,那就难看了。”
几名布商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柳依人更加心
如麻。
但事到如今,她也绝不能躲起来坐视不管.深
口气,她以诚恳的语气与在场几名布商商量。
“诸位大叔,我们柳家跟你们都结识这么久了,可否再宽限一些时
,让我们想办法凑齐银子?”
“柳小姐,不是我们不肯看情面,实在是这笔款子已经积欠很久了,大家也都等著用哪!”
“是啊,谁家无
小,总不能叫我们喝西北风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看来今
是非让柳家有个
代不可。
“诸位叔伯,算我求求各位!”突然间,柳依人噗通一声双膝跪下。
不止柳长东、柳长青变了脸色,连几名布商也一脸诧异、坐立难安起来。
“柳家几间布庄近年来经营不佳,我们实在无意为难各位,但还请看在家父一点薄面上,再给我们一些日子,十
后,定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
代。”
顿时,几名布商面面相觑,虽是满怀气愤,却也不忍一个姑娘家下跪哀求。
“柳小姐,你快起来,我们答应再给十
宽限就是了!”
思虑良久,齐家布商总算代表众人开了口。
“谢谢、谢谢各位叔伯!”柳依人喜出望外,忙不迭叩头道谢。“诸位的恩情柳家一定铭记在心,十
后定当给个圆满的
代。”
“那我们十
后再来了。”
众人无奈叹气,便相继告辞离去。
等所有人全走掉了,柳依人再也忍不住。
“大哥、二哥,布庄生意怎么会一落千丈?你们究竟是怎么经营的?”
“这…我们也不知道。”两人窝囊地缩著脖子不敢看她。
看着向来敬重的大哥、二哥,此刻却如扶不起的阿斗般畏缩怕事,又想起了挚爱的爹娘,柳依人泪水几乎决堤。
方才允下重诺要在十
后偿清所有欠款,但事实上她却一点主意也没有。
不由得,她埋怨起哥哥们来。
“爹爹用心良苦,把大半辈子的心血
到你们手上,全枉费了!”
哽咽丢下一句话,柳依人哭著转身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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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人站在偏厅里,焦急的目光不时往门外探。
一夜无眠,此刻她眼下浮现淡淡的黑影,脸色憔悴苍白,看来更加纤弱惹人怜惜。
她昨晚左思右想一整夜,眼前唯一能帮上忙的,就只有两位嫂嫂了。
但明明一个多时辰前,她已经托柚儿前去通报嫂嫂说有要事商量,请她们移驾到偏厅,怎知等了大半时辰,却还是不见两人身影。
“柚儿,你到底去知会过大少
跟二少
没有?”她掩不住心焦的望向柚儿。
“小姐,我亲口把话带到了,可那时她们正忙著梳妆打扮,也不知有没有把柚儿的话听进去…”
“你这丫头,唉!”明明已是燃眉之急,柚儿做起事来还是这么轻率。
看样子,两位嫂嫂肯定是不会来了。柳依人正打算亲自到她们寝院去,不料却见两人盛装打扮,一前一后地被四名丫环簇拥走来。
“大嫂、二嫂。”她喜出望外喊道。
李金花跟梁嫣红走进门来,狐疑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开口问。
“你找我们来有事吗?”
“是的。”来不及招呼她们入座,柳依人心急的开门见山说明。“事情是这样的,依人想向嫂嫂商借珠宝首饰…”
“什么?要借珠宝首饰?”李金花一听,一双芝麻眼马上瞪得老大。
“是的,布庄经营出了点问题,欠下一大笔帐款,身为柳家人,还望两位嫂嫂同舟共济、度过这个难关。”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动起我的主意,简直没大没小!”李金花扯开超尖锐嗓门,一张血盆大口更显骇人。
“布庄出了问题关我们啥事?”梁嫣红媚眼一扫,事不关己嘀咕道:“再说,把珠宝首饰全拿出来了,我们要戴什么?我可是不能一天没有首饰打扮。”她把话先说在前头。
柳依人不是不知道两位嫂嫂无情自私,但为了柳家,她只得耐住
子,近乎哀求地拜托她们。
“拜托嫂嫂们帮这个忙,将珠宝首饰先拿出来应急,等布庄赚回钱,再赎回来给嫂嫂…”
“依人,要银子到帐房拿不就得了,何必来向我们讨珠宝?”梁嫣红看着昨儿个才刚买的白种玉镯,蹙起细细的眉毛道。
“帐房里已经没有银子了。”她沉重叹息道。
“没有银子了?”此话一出,李金花跟梁嫣红不约而同惊叫起来。“这怎么可能?”柳家不是家财万贯,银子多到花也花不完的钜富吗?
“昨天几名布商来府中催讨积欠的帐款,而帐房里却连五十两银子也拿不出来了。”
“连五十两也没有了?”她的话,引来两人更尖锐的
气声。
“是啊,怎么了?”柳依人狐疑地来回审视她们。
“呃…”原本还盛气凌人的两人,突然支吾起来,目光回避不敢
视她。
“依人!”梁嫣红带有几分心虚的先开口。“老实说,昨儿个我买了只一百多两的白种玉镯,我请黄老板今天进府来收款…”
“一百多两?”这下,换柳依人倒
了口冷气。“我正愁筹不到银子,二嫂你却又…”她无力地闭上眼,感觉像是被推进更冰冷的绝望深渊。
“紧张什么?”突然间,李金花尖锐的嗓音响起。“反正咱们还有五间布庄,要真撑不下去,就把一间布庄给卖出去…”
“那是爹爹留下来的心血,谁也不许卖!”向来好脾气的柳依人,神色口气突然一冷。
“你…”李金花震楞了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眼前柳依人坚毅的神情,是她从来不曾看过的。
“事情哪有那么糟?我们现在还有五间布庄分布在附近几个热闹城县,了不起十天半个月就能赚进千两银子,你又何必担心?”梁嫣红一派天真的表情,不愧是标准不知民间疾苦的少
。
“仓库里传统布匹囤货太多、乏人问津,布庄生意一落千丈,根本没办法像过去鼎盛时期那样
入斗金。”
说来说去,全怪挥霍成
的李金花跟梁嫣红,为了爱慕虚荣,每月固定从长安布商那儿购进几十车的各式布匹,好供她们尽情挑选做新衣裳。
而她们挑剩下的货,长久囤积下来数量十分惊人,但最近布料的质地跟样式突然翻新,过去传统的织锦、绸缎等上等布料不再流行,所有姑娘家、名门富夫人全时兴穿轻薄透气的薄纱布。
这么一来,柳家布庄里根本连半个客人也没有,无法与其他布庄竞争。
“那就把那些囤货
价出售,起码也能卖得几百两银子吧?”李金花强势的出著主意。“我这就去找你大哥处理去…”
“大嫂,现在传统布匹根本不值钱了,就算卖也拿不回多少银子,恐怕还得不偿失。”
“这…”一句话就堵得李金花哑口无言。
不是做生意的料,势利、爱钱如命的李金花,只想赚进大笔银子,却不懂得经营人脉,平时以当家主母姿态自居,老爱替柳长东强出头,早就把商家跟老顾客全都得罪光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不准动我珠宝首饰的主意!”
她才不管布庄生意怎么样,铺子要收、要卖都好,但想打她的主意,门儿都没有!
“二嫂…”柳依人求救似的望向梁嫣红。
“你别看我,我的珠宝首饰也没多少,救不了急的!”梁嫣红提起裙摆,急忙烦著两名丫环走了。
“珠儿、翠儿,我们也走吧!”
像是柳家兴亡跟她们毫不相干似的,两人无情的甩头而去,留下柳依人心寒怔立原地,连眼泪都像是结了冰,一滴都
不出来。
“小姐,现在该怎么办?”一旁的柚儿惶然无助问道:“柳家会不会垮了?你会不会把柚儿赶走?小姐,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离开柳家…”
柚儿
噎噎的哭著,让柳依人心情更是低落到极点。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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