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二年后
四更天,晨⾊未至的临安城门外,排満一群群等着进城做买卖的商贩。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来自近郊村镇,也有来自远方异地,马车载的、驴子驮的、扁担挑的,各式各样吃的用的,皆等着城门一开,便到
易热络的早市上,批发买卖个好价钱。
初
露脸,城门开启,赶早市的诸行贩子,如洪流般涌进城內。
坊巷间,铺席摊贩,各有地盘,各自叫卖,开始一天忙碌的生计。
其中,在人嘲最络绎不绝的街市上,夹杂在贩油的、卖花粉的与牙梳铺之间,有个极不起眼的凉⽔小摊,完全不见有人站出来,如同其他老板伙计那般,对着往来的人群卖力扯着嗓子拉拢生意,着实异常安静得紧,彷佛
本没人在似的。
“卫…卫…嗯…应该是这样没错啊…怎么怪怪的…”
一串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从小摊子后方隐隐传出。
“唉…真难啊…哈啾!”
一抹娇小纤瘦的⾝子蹲缩在摊子后头,低头埋首,全神贯注着一项神圣的工作。
“抱歉啊,暖丫头,今儿个占不到好位,借你这儿挤挤,害你⾝体不适。”一旁卖花粉的老爹拉长脖子,提⾼声量,朝着凉⽔摊子这头喊道。
一只小手从摊位后冒出来,摇了摇,清亮的甜嗓跟着冒出。
“没关系的,老爹,别担心我…哈、哈啾!”
“真的不要紧吗?”老爹担心极了,自个儿卖的东西害小丫头鼻子不舒服,心头总过意不去。
小手俏⽪地比出小兔子的手势,作势点点头,又消失在摊子后。
“卫…一撇两撇一竖…一横…唉…怎么这么难啊…哈…啾!”
摀着鼻,暗暗又打了个噴嚏,蹲缩着的小姑娘歪着脖子,在以木板临时架起的小桌台前继续专注忙碌着,口里念念有词。
“一竖…一横…再一竖…”
“暖丫头。”
“一横…”
“暖丫头。”声音略扬。
“一竖…勾…”
“暖丫头!”
突然近在咫尺的超大声量,吓了裘暖一大跳,指尖一滑,手中的⽑笔瞬间飞了出去,墨
沾上红扑扑的小脸蛋,而即将完成的大作,也毁于这最后的意外一笔。
“在练字啊?”
外表看来温文儒雅的书铺老板靠了过来,有点好奇她到底在写些什么,竟如此专注,连他喊了好几声也听而不闻。
“呵,是啊,打发打发时间嘛。”不好意思地⼲笑两声,连忙将写坏字的纸一把
掉,快速塞进袖袋中。
柳老板微笑,从袖中拿出一卷⽩纸,递给裘暖。
“来,跟你换杯凉⽔喝,够吗?”
“够够够,太够了…”裘暖眼睛一亮,接下⼲净的纸张,笑逐颜开道:“换十杯都没问题,要不要顺便来份藌雕煎饼?”
“不了,天热,我喝杯凉⽔就好。”柳老板看着裘暖纯
且俐落地斟了杯家传特制的梅汁凉⽔,顺口问道:“对了,你爹他老人家最近可好?”
“嗯,托您的福,他很好呢。”裘暖冲着柳老板灿烂一笑,双手奉上凉⽔。
“今年还打算参加科举吗?”
“当然。”
柳老板饮着凉⽔,道:“说真的,你爹年纪大了,⾝子骨也不是
好,也许你该劝劝你爹,今年就别再去考了。”
“那可不成!”提到爹,裘暖有満満的骄傲。“我爹爹说了,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考上科举为朝廷做事,如此伟大的抱负和理想,我定是要全力支持,怎么能阻止呢?”
“万一今年又没考上呢?”
“那就来年再考呀,终有一天,一定会考上的。”她对爹爹有信心。
“果真是有其⽗必有其女,既天真又乐观…”柳老板低语,饮着凉⽔。
“啊?你说什么?”裘暖正弯⾝捡⽑笔,一时间没听清楚。
“也罢,人生在世,有勇气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才是最快乐的事吧!”柳老板耸耸肩,摇着折扇,笑着离去。
“嗯,没错,爹也是这么说的。”点头,深有同感。
看着柳老板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裘暖一股信心被莫名鼓舞,她重新摊开一张⽩纸,蹲着继续蘸墨练字。
“卫…嗯…还真难写…”她埋首,又开始喃喃自语,还连打了两个噴嚏。
须臾,彷佛感受到一股热切目光的騒扰,裘暖抬头一瞧,果真对上一双骨碌碌的大眼,带着求渴。
“这位姐姐…”好用力呑了一下口⽔。“你这饼儿看起来…真好吃…”
站在小摊前,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一⾝旧⾐补丁,但五官端正,眉目清秀。
“姐姐我亲手做的,当然好吃喽。”裘暖亲切一笑,放下⽑笔站起⾝来招呼。“今天我做的是藌雕煎饼,凉⽔是梅汁。”
“原来这就是藌雕煎饼啊,呵…”糟,一咧嘴笑开,口⽔便拦不住,嘴馋的秘密也蔵不住了。
见男孩对着煎饼使了劲儿傻笑的馋样,煞是可爱,裘暖忍不住微笑。
“小兄弟想要几份煎饼呢?”
闻言,小男孩以手抹去嘴角的口⽔,低下头,羞窘地嗫嚅道:“我…我⾝上没有钱…”
看来又是个饿坏了的小乞儿!裘暖怜心大起,毫不犹豫兜了份煎饼到男孩面前。
“喏,拿去。”
“给…给我吗?”男孩受宠若惊。“可…可我没钱…”
“没关系,你拿去吃。”
“暖丫头啊,你又来了!”一旁,卖花粉的老爹见裘暖又做起“善事”来,忍不住开口道:“别再做这种事,当心等会儿又招来一大群饿狼似的乞儿,到时有再多的饼都不够给。你这傻丫头,老是做这种赔本生意,只是平⽩苦了你自己和你爹而已…”
近来,边疆战事连连,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大量游民涌进临安城,大家⽇子都难过得紧,一般小老百姓皆各自保命讨生活,
本无力顾及他人死活,偏偏他认识的这对裘家宝贝⽗女,乐天知命的程度超乎寻常。
“没关系的,老爹,我今逃卩准备了一些,如果没卖完留着也难处理。”裘暖对着老爹说道,转头又笑对男孩。“请你吃的,不用钱。”
“真的…可以吗?”老天待他真好,遇上好心人了。
“当然,快拿去,姐姐我拿得手酸了。”裘暖将饼兜上前。
“谢谢姐姐,请等我一下…”男孩灿烂一笑,突然转⾝一溜烟跑开,裘暖拿着煎饼,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怎么?不想吃过了吗?
一眨眼工夫,男孩又蹦蹦跳跳出现,这回他多带来一位⽩发苍苍的老人,脸戴半边面具,胡须満腮,⾐服更加破烂。
“爷爷,就是这位好心肠的姐姐,说要赏我们煎饼吃呢。”男孩拉着老人的手,献宝似地说道。
“真是这样吗?呵呵,吃煎过不错啊…”老人也冲着裘暖笑。“可以也给我这老头子一份儿尝尝吗?”
“可…”
“不可!”一旁,卖花粉的老爹横过来,阻止裘暖无可救葯的爱心滥泛。“瞧,遇上贪心的贼子吧,才好心给他一块饼,马上平⽩无故冒出个爷爷来,我看你再多给一块,怕是要连爹爹娘娘都跟着跳出来了吧?”
“不会的,我爹娘已经死了。”男孩好认真回答,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老爹不以为然,冷哼:“谁知道你还会有什么骗吃骗喝的祖宗八代?”
男孩垂下头,表情似乎有些受伤。
“哈啾!”
裘暖打了个噴嚏,抹抹鼻子,连忙出声安抚。
“老爹,没关系的,我知道您关心我,怕我吃亏,但是只要看到有人开心吃着我做的煎饼,我也会很开心的,所以我也不算吃亏啊。”说着,热络地将饼放进男孩手中。
“你这
子跟你爹简直一个样,哼,算了算了,算我这老头子多管闲事,不在这儿惹你『不舒服』了。”老爹悻悻然走人。
男孩抿着嘴,默默将煎饼放回摊上。
“等等,说好了请你的。”裘暖将煎饼又塞回给他。“就当姐姐跟你
个朋友,你愿意跟姐姐我
朋友吗?”
用力点头,男孩朝她灿烂一笑,整张脸发亮似的,耀眼极了。“嗯,姐姐你是好人,小卫我自然愿意跟姐姐
朋友,对不对?爷爷。”
“呵,是呀…”老人戴着半边面具的脸转向裘暖。“小姑娘也愿意跟老头子我
个朋友吗?”
老爷爷可真诚实,毫不掩饰对煎饼的垂涎三尺。裘暖笑靥漾开,觉得有趣。
“当然。”以饼会友,倒
新鲜的。
看着老人和男孩,一老一小,心満意⾜吃着煎饼,裘暖⼲脆来个爱心大相送,再送两人免钱凉⽔饮用,男孩也贴心地以⾐袖为裘暖拭去脸上墨渍。
“姐姐,你是要准备告官吗?”男孩余光好奇瞄向摊后。
“没有啊,何以如此问?”
男孩指了指摊在小台上的纸。“你为什么要写那么多『衙』门的『衙』字呢?”
“衙?”裘暖拿起纸察看,窘道:“这是『衙』字吗?我明明写的是『卫』字呀。”
“这是『衙』字没错,『卫』应该是要这样写才对。”
男孩拿起裘暖搁在台上的⽑笔,快速纯
写出正确的“卫”字。裘暖讶异男孩不但认得字,竟也写得一手好字。
“原来你识字啊?”裘暖眼底尽是钦佩之情。“好厉害唷,这个字实在很难写,我练好久总练不好。”
男孩得意一笑。“嘿嘿,我的名儿刚好就叫小卫,这个字写得好也是应该的,对不对?爷爷。”
“是啊。”老人骄傲点头。
裘暖盯着那漂亮又标准的“卫”字,神情异常专注。
小卫偏头看着裘暖,目光灵动,似乎瞧出些端倪,忍不住笑问:“姐姐对此字瞧得如此认真,莫非姐姐心上人的名字,也刚好有个『卫』字吗?”
“才、才、才不是呢!哪是什么心上人…”裘暖急急否认,却満脸通红,口吃结巴。“我只是、只是…”
“只是啥?”小卫咬着饼,⼲脆蹲在裘暖面前好奇等答案。
“我只是…单纯想练好此字而已…”有点心虚的回答。
“真是这样?”
“是呀…”
“我、不、相、信!”小卫凑上前,好故意地冲着裘暖笑,倚老卖老的口吻说道:“姐姐你明明心上有人,而且肯定跟这『卫』字有关吧,快快告诉我嘛,姐姐你是喜
哪家的哥哥?小卫可以帮你打听哦,在城里我认识的人可多了,连专门说亲的媒婆我几乎全都认识,还可以帮你去…”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裘暖失声喊出,忙摇手澄清。“就算我欣赏戚二爷,但绝无半点男女私情,我真心当他是为民做事的真英雄,只想表达对他的尊敬和钦佩之意,他绝不是我的心上人,真的不是…”
“戚二爷?!”小卫微讶,眼珠子一溜,忍不住带笑道:“姐姐你指的可是戚家二少爷,戚卫然?”
“啊?”裘暖反愣住。糟,她刚才说了什么?
戚卫然!这三个字怎么莫名就被人一语命中?!她真是个笨嘴,笨到自己
动说溜嘴,现下怕是要让人误会不清了。
“是…是戚卫然没错,但…但我对他只是…”
“呵呵,原来姐姐的心上人是戚二爷呀…”小卫瞇着眼,笑得贼兮兮。
“只是欣赏而已!”裘暖再三強调。“就跟其他人敬重他一样,我也十分钦佩他为我们百姓所付出的一切,他是我们全城民人心目共中同的大英雄,除此之外,我对他别无他念,真的!你可别再瞎说了…”
说着,裘暖转⾝收起⽑笔,并细心收折好写着“衙”和“卫”字的练字纸。
小卫耸耸肩,见裘暖急急撇清的模样,不噤好生可惜,大叹:“唉,原来如此,本来我还想说刚好知道很多『戚二爷』的事情要告诉你呢,既然我误会了姐姐你的心意,那就算了…”他拉起老人的手,准备告辞走人。
“等一下!”
裘暖抓住小卫,双眸闪闪发亮,终究还是受不了“戚卫然”的
惑。既是心中敬仰的大英雄,自然还是颇有影响力的。
“你真的知道很多他的事?!”她圆睁着眼。
小卫得意地咧嘴一笑。“是呀!我碰巧跟戚二爷⾝边的跟班小⾖子
得很,那我爷爷就更不用说了,跟小⾖子都快
到冒火了,是不是?爷爷。”
老人依然是小卫有问,他必答。“那小子庇股上有几颗痣,我都
到可以数得出来呢。”
裘暖点头,她确曾听闻过戚卫然⾝旁有个叫小⾖子的跟班没错。
“所以喽,我不但可以知道戚二爷的事,我还可以打听到他平常的行踪哦。”
“真的?!”
“当然。”小卫更得意了,満意地接收裘暖对自己的钦佩。“看样子,姐姐对戚二爷的行踪很有趣兴哦。”
“才、才不是,我只是…只是…”其实是很有趣兴没错啦!毕竟对她这种寻常老百姓而言,像戚卫然这般的大人物,平常
本难有机会可以瞧上一眼。“好啦,我是…有点好奇没错…”她还是承认道。
“那好!三天后,等你做完生意收市,咱们约在城门口见。”小卫贼兮兮笑着。
“好!”回答得倒慡快,顿了下,她才想到要问:“约了要做什么?”
“你来了就知道,就当是姐姐你今天请我吃煎饼的谢礼。”小卫眨眨眼,故作神秘。“一定要来哦,不来你肯定后悔!”
“为什么?”
“记得那天也带你亲手做的藌雕煎过来哦…”挥挥手,小卫拉着老人蹦蹦跳跳离去,留下一脸不解的裘暖。
“暖丫头,你这样不行,迟早有一天会被人给骗去卖了。”卖花粉的老爹幽幽靠近,在裘暖⾝后补了句。
“别担心,我会…哈啾!”伤脑筋,鼻子又庠起来了。
“好好,明⽩,算我老头子多事,我还是离远点,你别再打噴嚏了。”卖花粉的老爹垂下脸,再度识相离开。他是真心关心这丫头,却老是害她不舒服。
“不是啦,老爹,我没…哈、哈…”老爹,抱歉了,真的不是有意伤你的心,实在是鼻子庠得受不了。
没办法,花粉这玩意儿,对她真是磨折啊。
炳、哈啾!
************
戚…卫…然。
裘暖俯在案前,提着⽑笔,在新裁好的字轴上,郑重写下这对她极具昅引力的三个字。
歪着头,认真欣赏自己的笔墨字迹,得意地咧嘴一笑,接着又在旁边写下另外三个字。
真…英…雄。
很好,完美的六个字!字形美、字义佳,最重要的是…无错字!
小心摊着字轴晾⼲墨
,裘暖望着自己完成的大作,満意极了。
在城里,戚卫然的威名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戚氏家族世代在朝为官,虽然一场城中大火,烧死戚家上下五百余口人,但当年幸存下来的戚家三兄弟,近年也陆续在朝出任要职,表现出⾊,深受皇帝器重…尤其是戚家二爷戚卫然,更多次出生⼊死、救民救难,成为百姓口中的救火大英雄。
救火重要吗?
那是当然!它攸关众人⾝家全安,自然是一等一的重要事。
以往在各都城內,每每一处着了火,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地恶火燎原,酿成重灾,上自皇亲贵族,下至寻常百姓,皆难幸免。因此平时除了边境重城偶有的外寇⼊侵战事之外,最令历任皇帝头疼的,莫过于就是各都城的消防救火之事了。
尤其十二年前那场惊逃诏地的城中大火,不但夺走众多百姓的⾝家
命,更严重波及宮城,烧毁宮蔵典籍数万册,许多先人智慧面临失传危机,至今朝廷仍投⼊大量财力人力,在各地招揽出众的文人学士,企图重新撰写修补烧毁的古籍。
长年来惨痛的教训,让众人深知防火灭火的重要与迫切,而戚家兄弟的崛起,正是和这项特殊重要的任务有关…
当年,戚卫然未及弱冠,即被选⼊成为“三衙”亲军队部的一员。
“三衙”的战斗力向来为朝中诸军的翘楚,挑选兵士的标准亦十分严格,除⾝⾼体格的优势外,还必须通过重重考验和筛选,留骁勇,汰弱懦,平时协助支援火防,战时保疆卫民。
仅四年时间,戚卫然即凭借着优异的救火护城功绩,迅速成为当朝新贵。
不但由皇上钦点为御前亲军统领,职掌战力最強的三衙亲军队部,接任至今,更大胆改变组织分工,重新编派和训练更专门的救火精锐队部,布建更绵密迅速的火线通报网络系统,旗下军士救火行动之⾼、威力之猛,已然历代之最。
他在老百姓心中是第一护城大将,爱戴者众…裘暖亦列其中。
“戚卫然”这三个字,对她而言,几乎成为生活中最大的精神寄托。
在城里,许多未婚姑娘们私下聚在一起,其实也爱谈论戚卫然,裘暖自然跟着在街坊间,听过不少他的事情。
听说今儿个戚卫然他…
听说皇上派戚卫然去…
听说戚卫然…
不管再忙再累,只要耳边有人提到戚卫然,定能令她为之振奋,精神抖擞;这一切无关男女情爱,只是纯粹出于一份真诚的景仰…
戚卫然真英雄
不是她要自夸,这六个字还写得真不错,呵!
裘暖掩嘴偷笑,忽然灵感一来,重新提笔蘸墨,顽⽪地在字旁空⽩处,补画上一张笑脸,就跟她现在的表情一个模样。
有图有字,就更活泼生动了!
裘暖望着完成的大作,越看越満意。
爹爹老说她有英雄崇拜的傻劲,她无法否认,那是因为对象是戚卫然。
倘若他不是如此卓绝不凡,如此为民尽心尽力,又怎能轻易攫住她的眼、征占她的心呢?
在她心中,他就如天那般⾼!
她佩服他、尊崇他,欣赏他的付出与努力;尽管她只是一介升斗小民,戚卫然
本不认识她,也永远不可能知道她的存在,但都无妨,她只要能静静仰望他、默默支持他,为他每一次的任务成功而开心,就算只是偶尔隔街远远瞄他一眼,然后以她微小的心意,表达对他的支持和鼓励,便已⾜够…
“别再看、别再想了,爹真怕你嫁不出去呀…”
喑哑的嗓音在裘暖⾝后响起,一回头,即见到裘老爹拄着拐杖,微驼着背走来。
“爹爹,您来得正好,瞧瞧女儿这字写得好不好?”裘暖拿起字轴,得意献宝。
裘任老爹顿了一下,向前趋近,瞇着眼仔细端详。
“你这『卫』字…”
“终于写对了!很
,对不对?”裘暖开心接话道:“女儿可是练了很久呢!说真的,若不是因为戚二爷,女儿还真是一辈子打死都不想学写此字呢,难写得要命。”
“嗯…是呀,ㄚ暖付出很多努力在练这个字呢…”裘任摸摸女儿的头,语气尽是无比疼惜。
他和爱
结缡三十载,始终膝下无子,好不容易上天垂怜,让他晚年得女,岂料十二年前一场大火,却令他痛失爱
,只留下他这个老书呆和女儿相依为命。
想他裘任这一辈子,几乎都在考科举中度过。
年年赴考,次次落榜!
寒窗苦读数十年,转眼已是垂暮之年,却还只是个靠女儿攒钱的穷读书人。
曾经好几次他考虑过放弃,偏偏裘暖和她⺟亲一样乐观上进,无论⽇子过得如何刻苦,都要力
他继续参加科举。
唉,是他拖苦了宝贝女儿!
“ㄚ暖,爹知道你心底崇拜戚二爷,但你答应过爹的,其他男子你也会心花思多看两眼的,对吧?”
确定墨迹已⼲,裘暖将字轴小心卷好。
“爹爹,你别想太多了,女儿才不会因为戚二爷而不嫁人呢。”她好无辜地说道:“女儿不嫁人的真正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女儿嫁不出去嘛!”
“这爹爹想过了,爹打算明儿个就去东村找王媒婆帮你…”“爹爹,科举试考马上就要到了!”裘暖打断裘任的提议。“难得这次您终于取得京试资格,定是要全力以赴,千万别为了女儿的婚事分心…啊,对了!我灶上还熬着汤葯呢,差点忘记了!”
说着,裘暖急忙忙收妥笔墨,快步移往厨房。
裘任缓步跟进,见裘暖正取下灶上煎葯,拿碗装盛,忍不住叹气道:“以后别再熬这些汤汤⽔⽔给我喝了,你把余钱拿去买些胭脂吧,姑娘家总是要妆点得漂漂亮亮的才是…”况且,这葯闻起来似乎
苦的。
裘暖捧着葯,细心呼气吹凉。只要能让爹爹安心读书,就算要她一辈子⽇晒雨淋摆摊⼲耝活儿,她都甘之如饴。
“爹,这帖葯是葯铺大夫推荐的,说是明目效果奇佳,喝个几帖试试,到时候您去应试时,就不会再看不清楚字了。”
见女儿孝心呵护,裘任噤不住心头一酸,眼眶
润。
“ㄚ暖…”
“来,赶紧喝了吧,再凉就苦了。”她捧上汤碗。
倏地,裘任老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裘暖吓一大跳,连退三步,手中汤葯差点全洒了出来。
“爹?!”裘暖错愕至极,惊道:“您…您哭什么呀?”
她知道爹爹不是太喜
喝这些汤葯,但没必要这样“
动”议抗吧。
“爹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爹真的很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见你有个好归宿…”裘任呜咽。他年事已⾼,已不像年轻时那般在意自己的仕途了,现下他只怕误了女儿终生。“如果可以连带抱到外孙,那就更好不过了…”
“女儿又不是要出家,没必要哭成这样吧?”裘暖以⾐袖抹去裘任老爹的眼泪,天真又贴心地笑着安慰。“好好,我的好爹爹别哭了,这样好了,等您考上之后,女儿马上就嫁人,可好?”
“万一爹这辈子都考不上呢?”裘任老爹没信心道。
“不会的,在女儿心中,爹是全天下最会读书的人了!您肯定会考上的!您不是说过有志者事竟成吗?像您这么努力、这么认真、这么全力以赴,总有一天,皇上一定会像发现戚卫然那般,也发现您这个人才的。”裘暖生
乐观,凡事积极向前,对已认定的人,自然也是掏心掏肺,倾全力鼓励支持。
裘任垂下眼,显得很没精神,也没自信。因为科举试考⽇渐
近,他內心忧惧重蹈落榜覆辙,自然灰心丧志。
做女儿的也看出了老爹爹的心思。
“爹,您不是想要女儿嫁人吗?”
恢复做爹的斗志,是傻女儿的责任!
只要爹爹能开心、有信心,什么瞎话她都可以掰出来。
“您想想,只要您考上科举,在朝当了大官,女儿自然不必在烈⽇下再卖煎饼凉⽔,而且也会有钱买胭脂⽔粉了,到时候每天华服美钗穿戴上⾝,变成倾国倾城的绝世大美女,就会有一大票富贵人家的公子登门求亲,排队来抢着娶女儿呢,您说对吧?”她笑眼弯弯,拿自己的幸福当饵,勾勒一幅美丽的远景,企图重振老爹爹的自信心。
“嗯,有道理!”
裘任果然受刺
,只见他信心大振,満布皱纹的脸上,再度闪动耀眼光辉。
“为了我的ㄚ暖一生幸福着想,我裘任一定会拚尽全力,考上今年的科举,这样你明年就可以准备嫁人了!”美好的人生规划,莫过于此。
裘暖笑开,捧上汤葯。
“来,喝。”
裘任充満斗志的五官瞬间纠结。
“苦啊…”活了一大把年纪,最无法克服的就是喝这些苦汁。
盈盈瞳眸带着无法拒绝的乞求。“喝嘛,为了女儿的幸福…”
“好,再苦也⼲了!”裘任老爹爱女心切,很有魄力地抢过汤碗,一口喝尽。
裘暖微笑点头,接过汤碗的同时随口提醒道:“对了,爹爹你可别忘了答应过女儿的,考上科举之后一定要做的一件事哦。”
“什么事?”
“就是如果您有机会在朝中碰上戚二爷,记得要替女儿索一份他的亲笔题名哦。”
咦?裘任老爹愣住。
“你…还没死心啊?你可是未来要嫁人的⻩花大闺女哪…”
“嫁人归嫁人,喜爱戚二爷归喜爱戚二爷,这是两码子事。”她舀⽔洗碗,说得理所当然。
不妙,按这样下去,她未来的夫婿非跟戚卫然这号人物“争风吃醋”不可了!裘任思忖道,才刚喝完葯又觉得苦了起来。
或许…他应该更努力考上科举,在朝廷挣得一官半职,然后直接替女儿上戚家求亲还来得实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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