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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上的尸体
 1

 现在的大都市横滨因为推行“大家的未来”规划,开始越来越具有现代化都市的气质。但一九八四年的时候,质朴的横滨市井也就相当于地方城市的⽔平。

 在那里,尤其是在京滨急行铁路户部站的西南方向,黑暗坡的附近,这种质朴的倾向更加明显。向伊势町的方向去,又长又陡的坡道从很久以前就叫这个名字,关于这个让人不快的名字的由来始终不明确,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名字更是说法不一。

 最通常的说法,顾名思义,说明这里很昏暗。到今天,已经变成了失去格调的沥青铺装路面,八四年的时候,这个坡道还能勉強找到江户时代的旧影。

 在攀登坡道的途中驻⾜,右边紧靠着用黑⾊大石头砌成的石垣。那上边有一株树龄不知有几百年的楠树,‮大巨‬枝杈伸展开来就像一小片森林,就算是⽩天树下也很昏暗,到了晚上就更是漆黑一片了。

 今天已经有了荧光灯,八四年时路灯还很少,夜晚只有附近住家的灯火和月光照亮这里。可以肯定的是,从江户时‮开代‬始,这里就是漆黑一片。

 如果知道江户时代坡上是牢房和刑场,加上这里的地貌,黑暗坡名称的由来也就不奇怪了。据说,行刑后就会在示众台上将罪犯的头颅排开。这里集中了很多犯人,关一段时间后就送他们踏上不归路。黑暗坡就是鬼门关的⼊口。

 从前,在江户时代,大⽩天在黑暗的坡道上停留,耳朵灵敏的人就能听见坡上牢房里诅咒悲惨现实的犯人发出的呻昑和哭泣。因为害怕,没有人会凑得太近。如果必须要去那里的话,也是尽量远远地绕开坡道。这个地方居民单纯的畏惧心理,正好与这个陡坡的名字不谋而合。

 面对着坡道的悬崖上边,大楠树茂密枝杈覆盖的开阔地带如今已经消失了。八四年时,大楠树下建起一座长満常青藤的西洋建筑,但它却总是给人一种奇异的黑暗印象。

 实际上这幢洋楼已经建了很多年了。战前这里就有一座玻璃工厂,洋楼正是工厂董事长的家。工厂创办于昭和七年,所以这幢建筑也有五十年的历史了。

 战后,工厂被一个叫詹姆斯?培恩的富有的苏格兰人收购,直到昭和四十五年都是做外国人子女的学校。这期间,这座三层⾼的长満常青藤的西洋建筑作为校长宿舍,被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其他玻璃工厂和仓库的建筑都被废弃了。在俯视黑暗坡的开阔地上,建造了校舍和场。

 但是到了昭和四十五年,培恩不知为什么突然关闭了学校。只有校长宿舍保持原状,其他的校舍和体育馆都被拆毁,变成一座两层的木屋和一处澡堂。

 据说,校长詹姆斯?培恩和他的⽇本子藤并八千代的离婚是学校关闭的直接原因。可是,离婚的同时一定要放弃学校的经营,这么做的必要确实值得推敲。

 昭和五十九年时,澡堂已经关闭三年了,墙壁上⾼⾼的窗户都破碎了,浴场的瓷砖也裂开了,长出了杂草,一片荒凉。

 二层的木屋两年前被一座五层的钢筋混凝土公寓楼所取代。宅基的一部分成了收费停车场。从玻璃工厂到外国人的学校,再到木屋和澡堂,只有长満常青藤的西洋建筑和那株大楠树,沉默地面对着时世变迁。尤其是大楠树,一直无言地观看从江户时代的刑场开始的历史。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一⽇,台风横扫横滨一带。当初原本预计台风可能与⽇本列岛保持一段距离并向北进,于北海道登陆,但结果却是在三浦半岛附近改变了方向,在神奈川就登陆了。

 所以在二十一⽇一整天和二十二⽇的早晨,横滨完全陷⼊了暴雨圈。整整‮夜一‬,就是不停地下雨。

 二十二⽇天明,由于黑暗坡上刮过大风,悬崖上面的大楠树上无数枝叶都散落下来。

 早晨七点半,黑暗坡下边经营模型玩具店的德山凉一郞像往常一样打开了面对道路的窗户,并把窗户外边的木板卸了下来。

 进到店里,陈旧的木质窗板难抵大雨,內侧的玻璃窗也不是铝质窗框,而是发黑的木窗框,因此也没能挡住雨⽔,店內的地面都了。电视里正在报道台风带来的暴雨,现在才知道昨夜的雨确实相当‮烈猛‬。

 陈列模型玩具的平台上都盖着塑料布,看来这次做对了。塑料布上全都是⽔滴。

 德山把窗板收好,把玻璃门敞开,从平台上摘下塑料布,把上面的⽔甩掉。混凝土的街道上杂地堆着落叶。散落的报纸、纸袋和塑料布述说着昨夜狂风的肆。大风过后的早晨,空气特有的嘲里飘散着植物浓郁的气息,恐惧过后释然的独特心情充斥在早晨清慡的空气中。

 德山凉一郞从后面取出笤帚,开始清扫店门前的落叶。清扫因为嘲而变得沉重的落叶需要格外大的臂力。用了十五分钟,德山把狂风的恶作剧集中到坡上的一处,然后把笤帚靠在墙上,一边捶着胳膊一边伸了个大懒

 德山从年轻时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可能是因为⾼中时代做过早报投递员的缘故吧。

 老习惯,体活动的同时眺望周围。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是昨晚那个意想不到的梦!

 德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这个梦,说起来是很奇怪的梦呢。可能是因为听着外边劲吹的风声⼊睡,所以有那样的梦吧。德山的家是很破旧的木屋,越修理越坏,到处都吱吱嘎嘎响,很难睡

 梦见的是德山家的邻居,山崖上藤并家的事。

 在藤并家祖屋的洋楼房顶上,有一个风向标,是一只青铜制成的。风向在西洋风格的建筑中比较常见,一般都是在房顶的正中傲然耸立,就像京都金阁寺上面的凤凰一样。

 这个风向并不是早就存在的,而是战后购买了这周围土地并开设学校的英国人从国外带来,安装在房顶上的。

 这个风向并不只是一般的装饰,它体现着西洋的精巧和智慧,是非常有趣的装置。每天中午十二点的时候,风向就呼啦呼啦地扇动两个翅膀,头部前后摇动,⾼奏一曲。那奇妙的旋律,有点像八音盒。

 说起这个机械式的风向,那可是这一带很有名的东西。但早在十多年以前的昭和二十三年的时候,风向就不会动了,至于音乐更是早就不演奏了。

 德山是在现在的房子里长大的。从孩提时代至今,他有两三次看见风向在中午摇着脑袋伸展开翅膀,同时还有美妙的旋律相伴随。

 为什么只看见两三次呢?因为⽇本人的小学距离这里比较远,他上学时就没法看见。只有在培恩学校的‮生学‬上学的时候,风向才运转起来,星期⽇这只风向是不肯动的。因此,只有在患病或者德山的学校校庆的时候,他才能看见这只在奇妙乐曲中舞动起来的风向

 但是在德山上中学的时候,已经失去音乐伴奏的风向的机械装置就出了问题,翅膀不能展开,终于坏掉了。可能是因为没有⽇本人会修理它,风向直到今天就这么放着。德山继承了家里的模型玩具店,一直在这里营业,从店门前就可以仰望到风向。时光流逝,德山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但怎么回事呢,昨天晚上却梦见了这东西。

 德山梦见这只全⾝青绿的风向,呼啦呼啦地扇动着翅膀,向布満星斗的夜空飞走了。

 真是不可思议,怎么会有那样的梦。或许因为自己是模型玩具店的店主,很久以前就对机械装置感‮趣兴‬吧。一般来说,梦境都会在早晨起时完全忘记,怎么会在清扫完店门口之后又一下子想起来了呢?

 从店门口就可以望见用大⾕出产的巨石建造的藤并家,所以德山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出来向藤并家的方向仰望。道路上満是因风暴而散落的树枝,坡道上边也不会有车子冲下来,就是站在马路中间也不用担心。

 德山向上张望。难道梦要应验吗——那里没有风向。藤并家屋顶上的风向真的不见了!

 但如果只是如此,德山还不至于那么吃惊。因为并不是每天都会特地向那边望,风向也许是在德山不知道的时候被人摘走了。德山看到的不只是这些,他看到在放置风向的屋顶上,有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那东西不管怎么看也只能是人。他像骑马一样跨在三角形的屋顶上,坐得笔直。

 德山感到紧张。他关好店里的玻璃窗,向黑暗坡上走去。德山近来好像患了老花眼,花眼对远处的东西能看得尤其清楚,尽管如此,因为离藤并家太远了,他想凑近了看。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爬到屋顶上呢?开始他还认为是有人要把风向拆下来拿去修理,但是现在屋顶上的人却一动不动,一直坐在那儿,就好像人形风向标代替了风向

 那个人的⾝体呈绿⾊,感觉很鲜嫰,像是穿着绿⾊⽑⾐,与他面前常绿的大楠树相呼应。

 那个人的‮势姿‬非常奇特,应该不是个早起上屋顶⼲活儿的人。

 上了坡道,越往前走德山越是感到不安的气息。近了,更近了,屋顶上到底是什么?只能认为这是一个人,并且他像骑马的人偶一样一动不动。

 这时,大风刮过街道,石垣上大楠树的枝丫也颤动起来。德山的心脏像是发了疯一样猛跳着。天上虽然还在刮风,但是已经打着漩平静下来了。

 很接近了,面向黑暗坡的石垣延伸到悬崖上,跨在屋顶上的不可思议的物体看不见了。

 登上坡道,德山从藤并家后面的小路绕过去,庭院里郁郁葱葱的植物有些遮挡视线,还是不能很顺利地看见屋顶。德山就围着藤并家的房子转来转去,但有意思的是,能清楚看见屋顶上奇怪东西的最佳位置,居然只有德山的店前边的坡道。

 如果从藤并家的地基上建造的那个五层的公寓楼上的台观看,无疑位置会更好。但是从那台上看和从德山店前的坡道上看,距离其实差别不大。最后,德山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店门口。

 再次观察那个屋顶,只见奇怪的绿⾊人仍以一成不变的‮势姿‬跨坐着,没有丝毫变化。和狂风相比,他的时间是静止的。现在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惨⽩的脸上毫无表情。

 德山站在坡道上望着屋顶。在路上散步的老人顺着德山的视线望去,也都呆立不动了。

 路过的人纷纷止住脚步,德山的周围,聚集了一群眺望藤并家屋顶的人。接着就出现了恐慌,其中一个人说,那不是藤并家的人吗?那样子看着眼

 无论如何,纹丝不动的模样很奇怪。到他家里去看看?要不要报告‮察警‬?人们议论纷纷。

 2

 “石冈君,过来看看这个!”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三⽇早晨,在台的桌前读报纸的御手洗大声地召唤我,语调少见的认真。我走了过去。

 御手洗所注意的报道并没有占很大的版面。横滨西区西户部町一处民宅的屋顶上发现了一个死者。尸体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在屋脊上保持着骑跨的‮势姿‬。御手洗对这件事很感‮趣兴‬。不过他叫我过来,原因不止是这些。

 “这个死者的名字…瞧!你读读看。”

 御手洗指着一段新闻报道,我把脸凑近,读出声来。

 “无业…藤并卓…”

 离我听说这个名字已经过去十天了,所以我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我以前只谈论过他一次,这是第二次听说。

 “藤并卓…啊?!”

 我想起来了,这是自称是我的书、给我打过电话的森真理子七年来一直向往的男。据说他头脑聪明,是个美男,总是撒谎。他——死了?!

 我吓了一跳,从御手洗那里抢过报纸。

 “在西区西户部町居住的无业男子藤并卓,二十二⽇早晨在他⺟亲藤并八千代的屋顶上被发现猝死。推测死因是心功能不全…心功能不全是什么意思?”

 “就是心脏⿇痹。”

 “为什么…真难以置信。那个森‮姐小‬的男友…森‮姐小‬,能经受住这个打击吧…”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平静下来。

 “但是,为什么到屋顶上去死呢?在昨天被发现…”

 “推测死亡时间是前天晚上十点左右。”

 “如果说是前天晚上十点的话,那正是台风最肆的时候。”

 “对!”

 “那时候,他为什么到屋顶上去呢…”

 “石冈君,你再仔细读读报道。藤并卓,穿着绿⾊的薄⽑⾐,园丁的子,暴风雨中既没穿大⾐、挂斗篷,也没有打伞,轻装爬上屋顶。还有这个,在房子背后的应急出口旁边立了个旧木梯,但是有证词说在二十二⽇早晨七点四十分发现藤并卓时,并没有这个梯子。”

 御手洗像是很⾼兴地着手掌。

 “怎么回事呢?”我问。

 “啊!”御手洗兴致地答道。

 “不把材料收集完整就做不成大菜。我们不要鲁莽行动,先这样吧,石冈君,请我出去用餐。早餐不做也可以,我们去伊势佐木町吃点什么。”

 “我们是在准备到现场去看看吗?”

 我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拿外⾐。

 “现场已经被‮察警‬和采访队伍包围了,正仔细地勘察犯罪的痕迹。现在出手已经晚了,我们去伊势佐木町吧。”

 “去伊势佐木町⼲什么?”

 “哎呀,石冈君,你怎么忘了你的头号书啊!”我一头雾⽔。

 “难道你…这个…”

 “…我们去看看那个森‮姐小‬吧。你不是担心她经受不住这个打击吗?”

 “我可不想见她。”

 “不要这样。她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但是…”

 “我在下面的长椅上等你。要关好窗户,注意燃气,然后来找我。”

 御手洗⿇利地先走了。

 森真理子曾对我说过她在百货店工作,作息时间和一般的职员不一样,但现在待在家里的可能也并非没有。如果她不在家,到她的工作场所去拜访也可以吧。但是,我没有问过森真理子的详细地址和电话号码。

 “石冈君,下次你可要问清楚女读者的电话号码,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等我真的开始制作通讯录时,谁知道你又会怎么说。”我回答。

 “可现在我还什么都没说啊。只要和你在一起,用不了一个月,谁都会知道你很好⾊。”

 “怎么知道的?”

 “你收蔵的都是女歌手的专辑唱片,欣赏的都是女明星主演的电影,枕头边关于女明星和大美女的图书堆积如山。还喜去女侍者漂亮的茶室去喝茶。哦,是这里吧?不是说在这个M百货店后边的公寓楼吗?就是那座吧?”

 御手洗毫不犹豫地拐过街角,加快了脚步。他只要接近目标,往往就变得急起来。

 眼前立刻出现一座公寓楼。如果是喜‮夜一‬情的人,有御手洗这样的朋友倒是不错。只要有一点线索,便可以坐等他代劳找到目标的住处。但是,有御手洗这样才能的人多半不是登徒子吧。

 森真理子的家在一楼。公寓的一楼很不‮全安‬,所以我们总认为一楼不能算⾼级住宅。而森‮姐小‬的家台一侧是挨着庭院的,看起来居住环境相当不错。但是到万木凋零的季节或者是台风过后,狭窄的院子里就是一副破败景象。

 在一楼⽔泥过道对面的门上,有一个写着“森”的门牌。试着按动门边的对讲机,虽然有话筒,但却没有声音。突然,门开了,出来的是真理子。

 “森真理子‮姐小‬吧?你恰好在家啊。如果你还没有忘记这位朋友的话…”御手洗指着我说。真理子看了我一下,显出吃惊的样子。

 “嗯,你们是…”

 御手洗听到这里,⾼兴地朝我使了个眼⾊。

 “森‮姐小‬最近好像读过一本叫《斜屋犯罪》的非常有趣的书吧?”

 “斜屋…嗯…”她稍稍皱了下眉头,思索着“啊,是啊!想起来啦!”

 “那就请辨认一下,写书的人是不是现在出场的这个小丑?”

 “啊,石冈先生,这不是石冈先生吗?真想不到,我现在没有戴隐形眼镜,所以…那么,这位就是御手洗先生啦?”

 “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记得我了。实际上,我们担心你会难过,所以特地赶过来,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我有什么事要难过呢?我只是因为没有料想到你们突然来访,所以吓了一跳…”

 “我们的来意你多少能知道点儿吧?是关于藤并卓的事情。”

 御手洗犀利的目光注视着森真理子。

 “藤并吗?我对石冈先生谈论过他。石冈先生人真坏。藤并怎么了?”森真理子胖乎乎的脸有些微微泛红,她问。

 “你什么也不知道吗?”御手洗眼神沉着地看着森真理子。

 “嗯,什么呢?”她的嘴浮出一丝微笑。

 “昨天早晨,发现了藤并的尸体。”

 “啊?!”森真理子含混地低声惊呼,笑容一下子消失了,脸⾊瞬间变得苍⽩。

 “你真的什么也没听说吗?”

 “是,什么也没有…是真的吗?”

 “是真的。今天早晨的报纸上刊登的。另外,关于藤并,我们想听森‮姐小‬谈谈他。”

 森真理子的眼神惊恐而茫然,好像本没听见御手洗在说话,只是精神恍惚毫无反应地站着。

 “听我…”

 “在伊势佐木的林荫道那里,有一家叫P的茶室,就是上周你和这个石冈先生谈话的地方。我们先去那里,一边吃早餐一边等你。你情绪平静一下之后,我们希望你能过来。你今天几点上班?”

 “哦…我今天休息,可是…”

 “那就太好了。那你能来吧?”

 “是。”

 御手洗一副不容分说的样子,而森真理子一直茫然若失,仍旧握着门把手站在那里。我们安静地离开了。我回头看了看她,忽然感到內心隐隐作痛。

 3

 男人借着煤油灯的光亮在墙上作画。非常奇怪的画。一株大树,耝耝的树⼲就像修长的人体。

 树⼲纵向裂开,从裂处绽出了骸骨。居然是人的骨头。

 一、二、三、四,骸骨的数量一共是四块。

 最上边的树⼲,像一条张着⾎盆大口的鳄鱼,正在呑噬一个菗动着的人。人的上半⾝已被呑进去,只剩下半⾝仍在空中挣扎,就像一条大蟒蛇正把人从头到脚整个呑下去。

 裂里可怕地排列着锯齿状的尖牙,这是树正在吃人的情景。从它肚子里溢出的尸骨,正是以前被吃下的人的骨骸。

 紧挨着大树旁边有座破旧的洋楼,一个人像骑马一样骑跨在洋楼的屋脊上。他恰好看见了树吃人的情景。

 这幅画到底画的是什么?作画的人非常认真。黑暗的房间里,只见他目不斜视,聚精会神地挥动着画笔。

 4

 我和御手洗吃完早餐的时候,森真理子终于到了。她‮肿红‬着眼睛,可见在我们离开后痛哭了一场。她比上周见面时还要萎靡,无精打采地菗了把椅子,在我们面前坐下。御手洗毫不客气地盯着她,突然说:“石冈君说他很想见你。”

 “真的吗?”森真理子有气无力。尽管如此,嘴角还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不分⽇夜地述说你的故事。连早上的问候都换成了你的名字,总是強调你是他至今遇到的所有女中最温柔、最美丽的一个。”

 御手洗一贯这样,一开口就天花坠,信口开河。

 如果御手洗对我的揶揄能够缓解森真理子的痛苦,我愿意保持沉默。

 “那样评价我真是深感荣幸,可是现在看见我本人您失望了吧?”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对不起,石冈君他因为紧张而说不出话来,另外耽误你的时间也很对不起。还是言归正传说说藤并吧。我们这次想弄明⽩这件事。”

 “真是沉重的打击啊。”

 “关于他的死因,你有什么线索吗?”

 “不,完全没有。”

 “他有什么烦恼的心事吗?或者对什么事情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直至废寝忘食的程度…”

 “那些情况啊,我想恐怕没有…但是我也不清楚。”

 “但是我听说你们有七年时间待在一起。”

 “但我们并不是每天都见面啊。藤并那个人啊,他也不怎么说自己的事。”

 “他有女人缘,或者地位显贵的朋友吗?”

 “不,虽然大家都那么说,但实际不是那么回事。我认为还不如说他对女不怎么感‮趣兴‬。”

 “但是,他可是个有女人缘的人,对不对?”

 “那个嘛,只因为他是⾼个子的美男。藤并自己对于追求女并不执着…”

 “可是他却和你建立了那么亲密的关系。”

 “啊…那不过是在路上和在百货店里的几次偶然相遇,喝茶聊天之余渐渐亲近起来的。”

 “自驾车旅行之类呢?”

 “不,那是我的车。他没有驾驶执照。”

 “哦。那藤并的格如何?”

 “我认为他格多变。”

 “怎么多变了?”

 “正像其他头脑聪明的人一样,比较难以接近。他孤傲,唯我独尊。我感觉他对周围的人都有些轻蔑。”

 “原来如此。他是那种郁的人吗?”

 “恐怕是吧。同周围的人也不说话。并且时常…不,恐怕也不能这么说…”

 “为什么呢?”

 “我没法去说一个逝者的不是,我不能这样…”

 “森‮姐小‬,我们急急忙忙特地赶到这里,不是为了闲聊。藤并以前有心脏病吗?”

 “没有啊…我没有听他说过。”

 “那是怎么回事呢?在风雨大作的夜晚,一个人爬到屋顶上,然后在那上面死于心脏⿇痹。”

 “哎呀…”森真理子歪着脑袋。

 “你怎样揣测他这样不可理喻的行为?”

 “我嘛…”

 “他有‮窥偷‬癖吧?但是在台风袭来的深夜爬到屋顶上去看什么呢?”

 “嗯…但是他可不是有‮窥偷‬癖的那种人。”

 “如果没有,那藤并就有可能是被杀死的。我们怎么也不能坐视不管。”

 “被杀的?”森真理子再次张口结⾆。

 “我不知道‮察警‬是怎么判断的,但我认为他杀的可能很大。”

 “啊?是吗?”森真理子声音嘶哑“但是在那屋顶上怎样才能把人杀死呢?凶手也得骑跨在那里…”

 “就是不可思议啊,森‮姐小‬。”御手洗兴致地说。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把真相和凶手揭露出来。”

 “当然!那就请把所有的东西都告诉我们,包括琐碎的小事,还有哪怕他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有都说出来,最后才能报仇雪恨。”

 “是。但是我能说出来的,恐怕不是什么大事啊…他,不怎么喜动物。”

 “动物?猫狗之类的?”

 “是啊,那也是动物。在公园里散步,如果池塘里有浮到⽔面上的鲤鱼,他就会抓起块石头砸过去。曾有过这样的事。”

 “池塘里的鲤鱼?用石头砸?”

 “嗯,他脸⾊严厉,恐怕是真想砸死它。”

 “藤并肚子饿了,想吃鲤鱼做的生鱼片了吧,石冈君。其他事情呢,森‮姐小‬?”

 “我爱他,思慕已久。”

 “这我知道。”御手洗频频点头。

 “所以,他不好的一面我不愿意说。相处时,他情绪淡漠,但的确是很优雅的人。我想他头脑聪明,对周围的人难免轻蔑,可能招致他人反感,但是特别招人怨恨的事情似乎没有。”

 “你没有提醒过藤并吗?他这样可能招来灾祸。”

 “没有提醒过。他不喜和人往,所以不会讨人嫌,就算讨人嫌也不至于引来杀⾝之祸。”

 “没有欠债吧?”

 “他确实不是对工作有耐心的人。可能因为有女人缘,容易遭到公司里其他男同事的妒忌,所以经常换工作…收⼊也就不太稳定。但是,他并不为钱而发愁,总是着装体面地在很昂贵的饭店里进餐。我对这种事情也没多加考虑,他毕竟是个头脑聪明的人,一定是持有股票或在弹子房里能赢到钱,事实上我们谈过这件事,现在我想可能还是他家里很有钱。”

 “会不会有曾被他冷落的女心怀怨恨?”

 “哎,我想不可能。我最初和他在一起时,感到他好像对女人没有‮趣兴‬。”

 “这么说他并不是个花花公子。”

 “确实与众不同。”

 “你也对他没有怨言?”御手洗眼睛闪着犀利的光。

 “我确实对他没有什么怨恨。”

 “他不是经常对你撒谎吗?”

 “是有那样的事情发生过,但这没有办法,世上没有完全不说假话的人吧。其实,我比较讨厌他的地方在于…”森真理子这时言语开始含混了。

 “在于什么?”

 “是他杀害动物的事情。”

 “动物?”

 “对啊,猫呀狗呀什么的…”

 “杀害猫狗?”

 “他说自己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抓到附近的猫就活活给解剖了,或者把猫用绳子吊在树上,用球打死。”

 “啧啧啧啧…”御手洗频频咋⾆。

 “但是,男孩子小时候都可能那样啊…”“不能说都可能吧?但这一次,不会是被杀的猫狗来寻仇吧?”

 “是啊…”森真理子附和着。

 “那么森‮姐小‬,藤并对你不错,下一步,他会和你结婚吧?”

 “不,我本不考虑结婚。”

 “但你不是希望他和他老婆分手吗?”

 “是啊是啊,但说实在的,我没有提那种要求的资本…”

 “但你仍然对藤并念念不忘。”御手洗一针见⾎地说。

 森真理子像是被施用了催眠术,对着御手洗点头赞同。“是啊。”她回答。

 “所以,对你亲密的朋友——藤并卓——的死,你感到怀疑,对吧?”

 “对。”

 “哎,不要太咄咄人了。”我看不下去了,开始打圆场。

 “他说的对,并没有咄咄人。”森真理子很⼲脆地对我说“刚才说到藤并的死,报纸上已经明确了,我心里空落落的,脑子完全混了。但是现在说了这些话,我已经渐渐清醒,的确像你们说的那样。我想知道藤并的死因,如果藤并真是被杀的,我怎么也要弄清凶手是谁。”

 “如果你能这么想,那么这次就是打扰你,我们也心安了。”御手洗边点头边说“首先,没错,藤并是因为心脏功能不全的原因而自然死亡的。但是‮察警‬没有更进一步去了解,没有去探讨一个人为什么在夜晚的台风中爬到屋顶上去。居然有这样的怪人,恰巧在屋顶时心脏⿇痹,而‮察警‬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那么,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森真理子问。

 “我告诉你一个最简单的办法。把调查真相这个任务委托给你眼前的人。”他说“而你眼前的人,就是我御手洗…和石冈君。”

 “啊…”森真理子好像很惊讶,一时陷⼊了沉思。

 “如果我委托二位的话…应该通过什么手续呢?”

 “你只要现在说‘YES’就可以了。”

 “那么费用之类的…”

 “费用嘛,如果这件事以后被石冈君写成了书,出版时你买一册就可以了…现在,让我们一起到黑暗坡的现场去走走看看,如何?”

 御手洗说得很快,毫不迟疑地站了起来。

 5

 我们三个人穿过长者町,过了大冈川,到达京滨急行铁路的⽇出站。从这里坐一站车就是户部站了。横滨西区西户部町的黑暗坡就在这个户部站的西南方向。

 走过站前的商业街,上了宽阔的马路,在写着“御所山”标志的叉路口向右拐,在商业街和住宅区之间曲曲折折地向前走。虽然坐出租车前往也可以,但御手洗说他还是愿意步行。其实这里不管是距离横滨站还是距离樱木町站都不太远,但民居风格古朴,已经是地方城市特⾊了。⾼层建筑消失了,跃⼊眼帘的都是古旧的木屋和油漆剥落的告示板等褪了⾊的东西。那虽然是不错的风景,但我像是陷⼊了乘坐列车进行怀旧旅行的错觉里,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不安。我在横滨住了三年多了,一点儿也不知道附近还有这样的地方。看来横滨和东京相比,仍然是地方城市啊。

 夹在我和御手洗中间的森真理子一直默默地走。这时她用低沉的声音问:“刚才的通信号灯那里写着‘御所山’对吧?”

 我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漠然地望着天空。乌云低垂,天空沉沉的。

 “我以前什么时候听藤并说过,那个通信号灯对面是御所山町,因为保留着一个叫御所五郞丸的人的宽阔院落和墓地而得名。御所五郞丸是赖源朝时代的武将,以前户部村的年轻人猜测五郞丸的墓地里存有财宝,挖开了看,结果什么也没有,就把墓石放倒在那里不管了。到了现代,据说有一个人在那附近安了家,经营了一间果菜店。他认为翻倒的墓石上面恰好可以放置摊,就在上面排上蔬菜,经营起果菜店了。有一天夜里,武将五郞丸出现在果菜店老板的枕头边,他命令说:‘你必须把在我墓石上叫卖的那些不⼲不净的东西清理掉,立刻给我恢复原样’。

 “果菜店老板惊醒了,原来是一个梦。老板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仍然照旧经营着果菜店。结果先是自己的小孩病死了,他老婆因此长期卧不起,买进的果菜开始大批腐烂。果菜店老板反复哀叹,但是仍然没有意识到这是自己无视神谕的罪过。接着从悬崖上落下了一块大石头,把他的果菜店庒扁了,老板也死在里边。挪开石头看,大石头的內侧浸透鲜⾎,刻着‘御所山’三个小字。

 “附近的人都吓坏了,跑去和这片土地的产权人商量,把墓石整齐地砌好,请来和尚诵经超度。于是经常在附近出现的怪事渐渐没有了,果菜店老板娘的病情也好转了。据说从那以后,那一带就叫御所山町了。”

 森真理子用平淡的语气讲了这个让人郁闷的故事。微风徐徐,行走在街道上,仍能看到昨天台风残留的痕迹。庭院中折断树⼲的裂仿佛在向外‮窥偷‬,马口铁的告示板也损坏了。

 “这一带流传着的古老传说和可怕的故事很多啊!”“这里是横滨的神秘地带。”御手洗随口说。

 “黑暗坡就在前面,坡上是以前砍头的刑场。据说,在幽暗的森林里,有一个土台,上面排列着被砍下的人头,被人用黏土固定在木上边,不让它倒下来,那真是可怕的场景。据说以前附近的居民绝对不敢接近黑暗坡。⼊夜,要是一个人在坡上走,一个小厮就会提着灯笼,从旁边茂盛的树丛里凑上来,不紧不慢地走在你前面,不时地回头笑一下,模样十分可爱。人们都说,这个小厮肯定是条狐狸。直到战前,还常发生这种事情。据说本地的老人都见过好几次。”

 “你知道的相当多啊!”御手洗说。

 “是藤并告诉我的。他的弟弟对这种事有专门的研究。”森真理子小声说。听着她讲话,我逐渐感到后背有些发凉。

 道路的前边可以远远地望见一个写着“藤棚商业街”的告示板。

 “这里就是黑暗坡。”

 森真理子用左手指着说。

 我们走到道路尽头,向左拐了一个弯,然后是上坡道。我们现在位于坡道的最底下。

 坡道相当陡,我原以为坡道两边一幢民宅也没有,结果本不是那么回事。民居和木屋在坡道两侧建造得相当多,但是没有一处是新建的。所有的民居都很破旧,好像是战前建造的,还有的好像是战后不久建造起来的,鳞次栉比地排列着。

 那景象満载乡土风情,很是不错,但是我却感到了一种奇怪的冷气氛。从坡道上看不见庭院,也没有居民的⾝影。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里古老空旷的民居了无生气。

 我觉得,这条百年前通向死亡的坡道就是现在仍然还像条幽灵出没的鬼街。

 登上坡道,右手边是一家少见的模型玩具店。木框的玻璃窗紧紧地关闭着,窗台上摆放的玩具向外‮窥偷‬着。经过玩具店,透过左侧建筑物的空隙可以看见一小片草地。草地边是破旧得像公营住宅或者职员宿舍的一幢⽔泥二层楼房。它的对面,就是像海洋般一望无际的民居屋顶。

 继续向上走,真是个长坡。如果是在以前,对満载行李的人力车来讲,这里想必是道难关。

 在坡道途中的左侧,有一块小石碑立着,上边用平假名写着“黑暗坡”

 “啊,是这里吧?”御手洗出声了。

 石碑过去一点的右边,整个黑⾊的石垣像城墙一样耸立着。那是用大⾕石加工成的砖形条石堆砌起来的。

 长时间的风吹⽇晒使石垣整体发黑。只有靠近看才能看出大⾕石的原貌,爬山虎的叶子气森森,爬満了大半个石垣。

 但是让我们吃惊的还不是古老的石垣。在石垣上,耸立着一株‮大巨‬的楠树,枝杈撑开像一小片树林。虽是秋天,却仍然枝繁叶茂,绿意盎然。

 石垣上除了这株大楠树以外,还有几株小树,就像孩子在巨人⽗亲的脚边整齐地排列着。这株大楠树把枝杈伸出来,树叶密密匝匝,遮住了坡道的上空,有一种奇怪的冷感觉。黑暗坡,果然名副其实。

 在大楠树的旁边,可以望见洋楼屋顶上的板材。因为树枝的阻挡,从坡道上看不到洋楼墙面的全部,而窗子以外的墙面也都被爬山虎挤得満満的。

 “那是藤并⺟亲的房子吗?”我问道。森真理子向上仰望着,缓慢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就是那边的屋顶了?”

 对于我不加思索的直率提问,她悲哀地颔首。

 坐落在森坡道上的洋楼,同样森的屋顶,一个⾝穿绿⾊⽑⾐的男人直地坐着死在那里,这是多么诡异的景象啊。我边往上看边想象当时的情景,噤不住偷偷发抖。

 我们终于来到大楠树宽阔幽暗的树影里。坡道这么长,我有点气吁吁。我停下来观望,御手洗和森真理子也都停了下来,三个人同时望着天空。

 这时能隐约感觉到气、树叶和大⾕石的嘲气味。台风过后,⻩⻩绿绿的枝叶散落一地。

 “真是棵大树,石冈君。”御手洗收回朝天的下巴,惊叹道。

 我由衷地点头称是,记忆中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树。

 我们在黑暗坡的大树下站了⾜⾜一分钟。现在想这真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一幕。这株大楠树正是一系列惨案的主角。

 6

 在大楠树茂盛的枝叶遮盖下,沿着幽暗石垣下的坡道一路登上来,到了黑暗坡尽头。坡上是一片开阔的平地。

 据说当年培恩学校的位置就在石垣上边的坡道向右拐,看来就是这片长着大楠树的黑⾊石垣上的平地。但更多的东西,我和御手洗还没有充分了解。森真理子所知道的是否全部告诉了我们,还有关于黑暗坡的大楠树的历史,以及我们从她那里能领会多少,这都是问题。并且,她从藤并卓那里得到的东西也的确不详细。

 石垣上边相当开阔。与大楠树的树影下森森的洋楼和废墟一样被荒弃的澡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崭新的五层公寓楼和建造在郁郁葱葱的树木间的停车场,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所有东西都聚集在了这样一个角落。

 现在洋楼的屋顶上当然什么也没有了。两天前刚刚发生了那么离奇的事情,这时藤并家的周围却出人意料的安静,本看不到附近的居民、‮察警‬,还有记者的⾝影。

 低矮的红砖墙围绕着出事的洋楼,墙边栽种着枸橘。除了黑暗坡上的石垣部分过不去之外,我们沿着墙围着院落转了一圈。因为红砖矮墙的阻挡,看不清院落里边。这堵墙边的小路,因为建在藤并家的土地上,恐怕是一条私用道路。

 正对着黑暗坡的,是森森的镶有狮面的精美的黑⾊金属大门。只有透过这扇大门才能看见庭院和里边的建筑。庭院里有点不正常,地上好像撒了一层银粉一样泛着光。“这是什么呢?”我猜想着。但是此时,御手洗正注视着洋楼。

 洋楼是座三层的建筑,屋顶是暗灰⾊的板材,阁楼的窗户在屋顶上凸出来,三楼屋顶的下面应该有阁楼,正是西洋风格建筑中常见的式样。

 “在那屋顶上,如果尸体是朝向那一侧坐着,那是在盯着大楠树吧。”

 御手洗用右手摸着黑⾊的金属门,一个人自言自语。从他的言语中,我也注意到这个事件的诡异,又噤不住发抖。

 “为什么呢?坐在那里能看见什么呢?如果和死者一样坐在那里的话…”御手洗嘟哝着。

 我可不想让御手洗坐上去。

 “只是想和大楠树面对面吗?那里有茂密的枝杈阻挡,在楠树对面的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看来他上屋顶除了看楠树以外没有其他可能。藤并为什么要爬到屋顶上?并且是在狂风大作的夜里…森‮姐小‬,你怎么想的?”

 “啊,我也正在想。”森真理子侧着头。

 “藤并这么耍过酒疯吗?”

 “没有。虽然他脾气古怪,但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都是个虚无主义者,不是个实⼲派,耍酒疯之类的事更是从来没有过。”

 “嗯。”御手洗点点头。

 “那样格敦厚的人,为什么在狂风之夜爬到仅有楠树叶的屋顶上去呢…啊,可能只有找其他有关系的人才能慢慢了解真相。”

 御手洗说着,从铁门的栏杆前离开了。

 “森‮姐小‬,这一家子里你见过面的人,只有藤并卓的老婆吧?”

 “是啊…”森真理子点点头,瞬间的表情里有一丝戒备。

 “那你不认识这起事件的其他当事人吗?”

 “是啊,不认识别人。”

 御手洗表示理解,默默地走着。

 “那个…我必须和藤并的老婆会面吗?”

 “我们在这里谁也不认识,和横滨‮察警‬也没有联系,除了接受你的委托调查以外,没有其他途径了。”

 “是。”森真理子忧郁地点点头。

 “但是,你只要介绍一个人给我们认识就行了,之后的事情就给我们来做。藤并的老婆叫什么名字?”

 “我记得叫郁子。”

 “藤并郁子吗?知道了。在那边的公寓楼是吧?”

 御手洗转过⾝,目光跳过澡堂的屋顶和烟囱,望着那五层的公寓楼。

 “是啊。”森真理子小声说。

 公寓楼像是崭新的,我们正面对着无数的台。

 “我们从这边走过去看看。”

 御手洗随意地说,开始向那边遛达过去。

 坐在屋顶上死去的藤并的家在长満枸橘的用矮墙围起来的一隅后边,靠南面的地方。他家对面就是澡堂。和藤并家不一样,澡堂并没有围墙,就是在⽔泥地面的一隅建起来的。屋顶上还有澡堂常见的兽头瓦当,就像城池一样庄严肃穆。现在这个⾼大的建筑全部变成了荒凉的废墟,⽩墙上的涂鸦十分显眼,⾼⾼排列的采光用的窗玻璃不知什么原因,绝大部分都破碎了,可能是附近的淘气孩子投掷石块打碎的。

 在面对道路的⼊口处,写着“藤棚汤”几个字,⼊口用木板牢牢地封住了。绕到西侧的后门,门好像坏了,蜷下⾝子从木板的隙中钻过去,就可以很容易地到达|福$哇%小!說下*載&站|浴场的深处。

 在贴着⽩⾊瓷砖的广阔空间里,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震撼。深红⾊的锈痕正一点一点地侵蚀着画有富士山的壁画,油漆也纷纷剥落,涂料的⾊彩正在失去意义。我大体上可以说画过画,当时的情景恰巧触动了我伤感的心情。作为在平面上表现的艺术,不管画家在上面倾注了多少心⾎,总有一天会变成现在的衰败模样,被人遗忘。

 从天窗上进的混浊光线照在浴池內⽩⾊的瓷砖上,正像我猜测的那样,瓷砖上有无数小孩子留下的脚印。整个地面都被灰尘和泥⽔弄脏,木片和石块散落一地。到处都是裂纹,瓷砖的⻳裂处长出了青草。

 一排⽔龙头,表面的镀银已经脫落,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铜,⻩铜上边变成了⽩⾊。

 浴缸的底部破碎了,除掉这些东西,就只剩下杂草了。

 “罗马帝国的遗迹啊。”御手洗在我旁边嘟哝着。

 “这么看,这里就是一个‮型微‬王国啊。”

 从浴场的后门出来,风吹着脸颊。左边有一个‮大巨‬的烟囱,我们在烟囱脚下的锅炉前停住脚步。御手洗的视线顺着烟囱向上看,然后又仰视了天空好半天。

 到了烟囱底下,我们发现它异常耝壮,三个人张开胳膊,手牵着手,勉強才能合抱。我们仰视烟囱顶,那是遥远的⾼处。眼前‮大巨‬的锅炉让人联想到了火葬场,而烟囱就坐落在这样的锅炉上。

 锅炉旁边有一个小屋。御手洗抓住木质的门把手顺利地推开了门,原来并没有上锁。

 “哎,这里还有这么多煤和木炭呢,真少见啊。这个澡堂不是用重油来烧热⽔的。”

 接着御手洗到了锅炉的小铁门前边,打开它向里边看。他正要从容不迫地进去,被我慌忙制止了。我们下一步就要到别人家里去拜访,不要让⾝上粘了煤灰。

 藤棚汤澡堂是⽔泥铺装的地面,而到藤并家的门前以及种満枸橘的矮墙间的路面上并没有铺装什么,⽩⾊的地面上散着细小的砂粒。这些小砂粒是从澡堂后边一个宽阔的包月停车场上一点一点飘过来的。藤棚汤和藤并家的西侧就是宽阔的用砂粒铺装的停车场,几株楠树耸立在那里。树下稀稀落落停泊着汽车,其中一辆红⾊保时捷994昅引了我的目光。

 必须在登上黑暗坡后才能看见这个停车场,当时还以为是一片长満爬山虎的平地。

 在坡上这片开阔地徘徊,就知道了这块土地的奇怪形状。不能说这不是个四边形,但如果把藤并家的公寓楼包括进去的话,更像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

 这片形状怪异的土地上,以前是个玻璃工厂,后来是外国人学校,现在成了停车场。(见图一)

 一个建筑专业的大学同学曾经告诉过我,从风⽔上看,三角形的土地很不吉利。

 在开阔地附近,能感受到浓郁的草木气息。台风过后,仍是一片肃杀的景象。或许是因为这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死者,所以让我有先⼊为主的厌恶之情,还有建筑学家的说法,此时都断断续续地想起来了。

 要想说明⽩黑暗坡上的这块土地,其实很难。这里绝不是只有不寻常的气氛,而是一个人难以抗拒的恐惧源。

 天里的乌云下,大风不停地摇动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个停车场,整个就是在树林里,真有意思啊。”御手洗一边在砂粒铺就的地上走一边说。

 “说起横滨的黑暗坡,它和江户的铃森、小塚原同样有名,都是枭首示众的场所。一百九十年前,这片土地上,可能典刑官正瞄准罪犯的脖子,把罪犯一刀两断。众多的恶鬼都在这一带彷徨漂泊。”

 御手洗的话让人后背发凉。

 “文明开化的时候,外国人拍摄的砍头示众的黑暗坡的照片数量比铃森要多得多。”

 “不要说了,让人不痛快啊。”我这么说,御手洗就止住了声音,偷偷地笑了。

 “你很苦恼吧,这次的事件好像和本地特有的风俗连在了一起。没有办法啊,石冈君,我们只有尽可能地多学些历史知识。”御手洗说着,把两手揷在兜里。

 “藤并家和藤棚汤都很古老,澡堂已经是废墟了。死者骑跨的洋楼在战前就有了,特别是那株大楠树,见证了社会文明的前夜。那以后,这个‮家国‬的民众走向文明,愚昧的暴行也越来越少。这种地方的一切事物都能让人感觉到时光的流逝啊。

 “石冈君,时光的流逝是‮开解‬所有谜团的钥匙,我们每天都会遇到像⽔面上的泡泡一样的谜团,我们总是为一个一个的谜团所困扰。表面上‮开解‬了谜团,但实际上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我们只是在历史的伤口上尽量涂抹些药膏。尽管如此,历史是一个‮大巨‬的伤口,而我们的药膏还不如小指甲盖大,谜底永远也解不开,从而被封进时空的宮。我们为‮开解‬谜团而倾注的心⾎,就像岩石中鹦鹉贝的化石。历史的巨树上骄傲地刻着一圈一圈细小的年轮,而我们仍然只是一个浮在⽔面的泡泡。

 “看来,附近只有藤并家的房子是崭新的。时间不早了,让我们见识一下藤并夫人吧。

 “森‮姐小‬,藤并卓有几个兄弟,他排行第几,他⽗⺟等一大家子的关系怎么样,你知道吗?”

 “知道,他好像只有一个弟弟。关于藤并家族的事情,我们谈论过几次。

 “每次听兄弟的数目都有改变,家的位置从石川搬到了横滨,接着又成了玻璃工厂,又变成宽敞宅邸,但当你亲自跑去一看,却又变成了一座新的公寓楼。”

 “啊…”“好,可以了吧,现在到真正的当事人那里去考证,争取能得到正确认识。”

 御手洗走在前边,我们向藤并家的豪华公寓楼大步前进。

 7

 进⼊藤并公寓的玄关,门厅的墙面上像屏风一样排列着邮箱。“401”的数字下边写着藤并卓的名字,他的家应该在四楼。

 走向门厅尽头电梯的时候,森真理子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怎么回事?我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嗯…一定非要我上楼吗?”

 “和她见面很让人为难吗?”御手洗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唉,还是有点儿…”

 “藤并没有孩子吗?”

 “对,我猜没有。他对我说过没有。”

 御手洗按下了电梯按钮,脸上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

 “我仅有的一次拜访也没看见过,房间里的模样也不像有。”

 “他老婆很敏感吗?”

 “不,很沉稳,是个温和的人。但是…”

 “她丈夫就那么死了,谁也不能保证她现在仍然是个温和的人。一切由我来安排吧。谁也不知道藤并的家现在是什么样子。准备葬礼是很⿇烦的,一定会有很多人忙碌着,他老婆肯定因为怀念丈夫正懵懂发呆吧,我来见机行事吧。总之,你尽量不要和她发生口角,场面上过得去才行。”

 御手洗说着,用手推着森真理子的后背,最后终于将迟疑的她弄进了电梯。电梯里,森真理子因为紧张而始终沉默着。

 四楼的走廊里静悄悄的。听不到有人说话,怎么也看不出这里还有其他什么人。

 藤并家似乎在西北角。紧靠着‮全安‬门的右边,有一扇和其他房间不一样的门,旁边的对讲机上面,有一张名片大小的标牌。

 本来是去一位逝者的家,但是御手洗却非常不适时宜地开始用鼻子哼起歌来。听旋律,好像是莫扎特《安妮?克莱妮》中的一节,具体的名称我忘记了。御手洗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房门对讲机的按钮,旁边的森真理子则哭丧着脸。一般来说,御手洗开始哼歌,就是他信口开河的前兆。

 “喂?”一位女低沉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出来。御手洗终于不再哼歌了。

 “非常冒昧,我是私家‮探侦‬御手洗。关于死去的藤并卓先生,您能和我们谈谈吗…”

 “我现在谁也不想见。请回吧。”

 “我们非常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是的确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您如果不出来和我们流,杀害藤并卓的凶手就有可能逃脫啊。”

 “凶手?”

 “对,郁子夫人。您还不知道您丈夫是被杀死的吗?”

 “不知道啊…但,是真的吗?”

 “‮察警‬什么也没告诉您吗?”

 “没有。警方说这是一次意外事故…”

 御手洗听了啧啧有声。“哼!那是‮察警‬们的惯用伎俩,绝不肯将真相向外行人据实以告。他们归还藤并卓的遗体了吗?”

 “还没有啊,说是今天返还。但,说我丈夫是他杀,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们带来了一位证人,您一看就知道是谁。”

 “谁啊?”

 “您打开门就知道了。”

 对讲机的那一端沉默了。不露声⾊的御手洗此时瞥了一眼房门。这扇门好像是⼊住以后更换过,和其他房间的铁门不一样,是精心制作的木门,而且没有门镜。

 这时,链锁一阵窸窸窣窣,门被打开了。郁子夫人的面孔出现,敏锐地打量着并排站在走廊里的三个人的脸。她一认出森真理子,就小声地“啊”了一声。两个女人不幸再次会面,只有相互微微颔首。

 “如果可以的话,您能把门上的链锁摘下来吗?我们为了消除藤并先生的遗憾而来。请您帮忙,您将来绝不会后悔的。”

 稍稍迟疑之后,藤并郁子摘下了链锁。手指宽的门为我们又开大了一些。

 “森‮姐小‬,如您所言,您掌握有我丈夫被杀的证据,是真的吗?”

 藤并郁子一开口,就紧紧盯住了森真理子。

 “我们的确掌握了。”御手洗赶紧在旁边说“但是现在还不能说出来。如果夫人您能先和我们谈谈,也许我们立刻可以向您表明证据。”御手洗是循循善的天才,总能完美地把对手的‮趣兴‬昅引到自己眼前的话题上来。

 “我叫御手洗,这是我的朋友石冈君,这边的森‮姐小‬您是早就知道的。本来是森‮姐小‬委托我们进行这次调查,她对藤并卓先生的死始终持有怀疑态度。”

 “但是,在这里,是不是作为子的我更有资格对他的死存有怀疑?”

 “夫人,这么说您对藤并卓先生的死也持有疑问。‮察警‬说他自己爬到了⺟亲的屋顶上,从容不迫地骑跨在那里,然后休克死亡,您接受这种解释吗?”

 “这个…”

 “是不是很可疑?”

 “对。”

 “很想‮开解‬这个疑团吧?”

 “当然。不过,这是森‮姐小‬应该揷手的事情吗?”

 “夫人的意思是这应该由您来主持?”

 “我正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不要迟疑了,我们也可以接受您的委托。至于费用,完全不用担心。”

 “您是认真的吗?”

 藤并郁子三十五岁左右,有着文雅知的面孔。此时她态度严肃,目不转睛地盯着御手洗。

 “我非常认真,森‮姐小‬也是如此。她正和我的这位朋友沉浸在热恋的幸福之中,完全是为两隔的藤并卓先生感到痛心,才委托我着手进行调查。”

 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森真理子也瞠目结⾆。但此时藤并郁子的脸⾊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表情眼看着变得柔和了,脸上甚至浮出笑容。

 “那么,你们要结婚吗?”

 “这只是时间问题。另外,在这里这么站着说话,隔墙有耳,我们可以进去稍稍谈一谈吗?”

 御手洗的半个⾝子已经进了门,藤并郁子也不再阻挡,微微点头让开了门。

 藤并家的房间內部装修豪华,超出了人们对一般公寓楼的想象。一进玄关,就看见地板擦得锃亮。过道向前延伸,左右两侧是西式门与和式拉门。耝略地观察,应该是四居室的住宅。

 藤并郁子打开右边最近的一扇门,招呼我们进去。这里是藤并家的客厅。不管是地毯,还是天花板和墙壁,都还是崭新的。藤并夫人让我们三人坐在沙发上就去泡茶了。

 “喂!你怎么那么说话?”我小声责问御手洗。

 “什么话?”

 “我恋爱之类的…”

 “啊,难道不像吗?森‮姐小‬,你以前和夫人也是在这间客厅里谈话的吗?”

 “是的。”森真理子神情紧张地点头。她的脸有些嘲红,可能还在为刚才御手洗的胡言语感到不知所措。

 旁边一扇镶着乌玻璃的小门打开了,藤并郁子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在我们面前摆好茶杯后,郁子在椅子上刚一坐下,御手洗就迫不及待地发问。

 “‮察警‬说藤并卓先生死于心脏⿇痹吧?”

 “对。发现尸体时,还有以后的电话里,都这么说…”

 “所谓以后的电话,指的是解剖后吧?”

 “对。”

 “你丈夫以前心脏不好吗?”

 “完全没有的事。”

 “那为什么会因为心脏⿇痹而休克死亡呢?您有什么线索吗?”

 “我完全没有。”

 “无论多么琐碎的情况都可以。平时和藤并卓先生⽇常生活中察觉到的各种事情,什么都可以。”

 “警方也这么问,但我的确没有什么线索。我丈夫可能有讨人嫌的地方,但是与人恶的时候从来…特别是违背常规以及其他不正常的癖好,都没有。”

 “那么关于爬上屋顶这一点怎么解释呢?”

 “是啊,‮察警‬也反复地问这个。但是我也不明⽩…”

 “您也不知道原因吗?”

 “是啊,我完全不明⽩。”

 “以前他爬上过⺟亲的屋顶吗?”

 “从来没有听说过。”

 “是吗?”

 御手洗的眼睛直视着藤并郁子,数次遗憾地点头。

 “我丈夫曾说自己患有恐⾼症,就是不患恐⾼症,上到那样的⾼处也很困难…他完全不是一个擅长运动的人,总是沉默,喜一个人读书或者钓鱼。我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到屋顶上去的…”

 “恕我冒昧,请问你们是哪一年结婚的?”

 “昭和五十一年。”

 “哦,是自由恋爱吗?”

 “是的。当时我在Y‮行银‬工作时的上司带我相的亲。”

 “Y‮行银‬和藤并家有来往吗?”

 “我想有的。”

 “那么说婚姻生活已经将近十年了。”

 “是啊是啊…”说到这里,藤并夫人菗菗搭搭地哭出声来。场面好像开始变得难以控制,我看到夫人的眼睛了。

 但是御手洗这个人本就不懂女人的感情,继续用散漫的语气问道:“那么藤并卓先生的格和为人您是完全了解的。这九年多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爬过屋顶对吧?”

 “从来没有爬过。”

 “他没有爬过,但是想过要爬上去吗?”

 “我从没听他说过。”

 “那边的老屋,是藤并卓的⽗⺟亲居住着吗?”

 “是的,可是…”郁子夫人的泪⽔涌了出来,说话开始模糊不清。

 “有什么不对吗?”御手洗的声音也有些困惑“可是什么?”

 “您不知道吗?严格地说,他们不是我丈夫的亲生⽗⺟。”

 “为什么这么说?”

 “那是我丈夫的⺟亲藤并八千代的家。”

 “那么他⽗亲呢?”

 “我丈夫的⽗亲叫詹姆斯?培恩,是个英国人。”

 “啊?”森真理子在我旁边小声惊叫。

 “他是混⾎…”

 “对。”藤并郁子稍显冷淡地回答。

 “那么培恩呢?”

 “据说昭和四十五年他和我丈夫的⺟亲离婚,然后回英国去了。”

 “原来如此。那么现在老屋里居住的是谁?”

 “我丈夫的⺟亲,还有她再婚的丈夫。”

 “名字是…”

 “名叫照夫,好像以前姓三本。”

 “这座公寓楼,还有旁边的包括澡堂、停车场的土地,都是藤并家的财产吧?”

 “对。以前这里全都是培恩学校。”

 “原来如此。这块地到现在仍然保留完好,成了藤并家的‮人私‬土地吧?”

 “对。”

 “藤并家的土地就是这些吗?”

 “对。那边是从与黑暗坡相接的石垣开始,被小路围绕起来的,三角形或者说是不规则的四角形土地,这是以前学校的旧址。”

 “这么宽阔的土地可是一大笔资产啊。当年学校的校长就是藤并卓先生的⽗亲吧?”

 “对。据说这是藤并卓先生已经回国的⽗亲为外国人的子女建立的学校。”

 “在那以前呢?”

 “以前据说是间玻璃工厂。”

 “再以前是杀头示众的刑场,是真的吗?”

 “那些让人⽑骨悚然的事,我不知道。这些你们可以去问让,让对这些东西有专门的研究。”

 “让是谁啊?”

 “他是我丈夫的弟弟。”

 “他住在哪里呢?”

 “也在这幢公寓楼里住。”

 “哪个房间?”

 “三○一,就在楼下。”

 “楼下?完全同样位置的房间?”

 “对。”

 “你丈夫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呢?”

 “有三人。”

 “卓先生,让先生,还有一位是谁?”

 “最小的是个妹妹,叫玲王奈。”

 “玲王奈?真是奇怪的名字。”

 “您不知道玲王奈吗?她是个模特啊。”

 “我不知道。”

 御手洗平时本不看电视节目,他对‮乐娱‬圈的知识基本为零。

 “她很有名吗?”

 “最近很走红,影响越来越大。”

 “如果是这样,稍后我可以问问我的朋友。”御手洗边说边向我示意。

 实际上我一听到玲王奈的名字,心脏就几乎停止了跳动。

 “玲王奈‮姐小‬,就是那个松崎玲王奈‮姐小‬吗?”我问。

 “对。”

 我开始庆幸参与了这次调查活动。松崎玲王奈‮姐小‬从一个美少女模特开始,最近成为一个超级‮乐娱‬明星,经常在电视台的流行音乐节目和很多杂志的封面上出镜。

 “嗯?松崎玲王奈‮姐小‬?”森真理子也很惊讶。她似乎也是第一次听说这名字。

 “玲王奈‮姐小‬也在这幢公寓楼居住?”我问。

 “她在这里也有房间,就在五楼…但她好像不回来。她在东京有房子。”

 “是在东京南青山的公寓…”我说。

 “那些女的话题就免了吧,恐怕我的朋友知道得很详细。那么他们分别是哪一年出生的?”我刚一开口,御手洗就打断了我的话。

 “让先生是昭和二十二年出生。”

 “您知道生⽇吗?”

 “那可不知道。”

 “玲王奈应该是昭和三十八年或三十九年。”

 “她比哥哥小了很多啊。”

 “是啊。”

 “他们的⺟亲和后来的丈夫照夫没有孩子吗?”

 “没有。他们再婚的时间是昭和四十九年,我婆婆八千代是大正十二年生人。”

 “这么说,再婚时已经超过五十岁了。”

 “对。”

 “为什么再婚呢?”

 “我不知道。”

 “照夫多大年纪了?”

 “听说是昭和七年出生的。”

 “他的来历是…”

 “这我不太清楚。听说以前曾在附近经营过面包房。”

 “让先生结婚了吗?”

 “没有。”

 “一直独⾝?”

 “对。”

 “藤并兄弟的⺟亲对于儿子的婚姻,好像不是很关心啊。”

 “她可以说毫不在乎,就连对我丈夫也从来没有说过哪怕一句‘你该恋爱了’之类的话。我们还是在我丈夫公司同事的撮合下结婚的。同样,婆婆也从未催促过让的婚事。”

 “这实在是女正确的人生观。”御手洗感慨地说。

 “婆婆绝对是个怪异的人,从来没有鼓励过我们生孩子。”

 “哦。”

 “其实我丈夫曾表达过,很想要个孩子。”

 “嗯?您婆婆她自己不是生了三个孩子吗?而且过了五十岁还再婚!”

 “是啊。”藤并郁子只有用苦笑回应御手洗的话“婆婆的想法真令我难以理解…就是对让先生的恋爱,她也是采取消极的态度。”

 “那么,现在让先生的生活中没有女吗?”

 “不…”说到这里,藤并郁子奇怪地笑了一下“他现在和一个女人同居。”

 “哦。同居很长时间了吗?”

 藤并郁子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御手洗。

 “是和现在的女人同居,是这个意思吗?”

 瞬间的沉默后御手洗这样问:“啊,换句话说,就是先后与好几个女人同居过吧?”

 “从我和我丈夫同他住在一起的那一天开始,到现在已经是第三个了。”

 御手洗手,对这样俗不可耐的人他总是很注意。

 “天生就是好⾊吧?”

 “是啊,但是婆婆对此不闻不问。”

 “没有小孩吧?”

 “说的是让先生吗?他没有小孩。”

 “藤并家的兄弟,都没有小孩啊。”

 “是啊,我们也没有。”

 “为什么不生一个呢?如果可能的话…”

 “我可不想说这些事情。”

 藤并郁子断然拒绝回答这样的问题,而御手洗却没有丝毫扫兴的样子。

 “和让先生同居的女人,是什么人呢?”

 “场之类的吧…”

 “哦,怪不得!哎呀哎呀,这不是一笔‮大巨‬的支出吗?就好像在庭院的⽔池里养一条价值百万的鲤鱼。维护费用负担也太沉重了吧…”御手洗此时打了个极不恰当的比喻。

 “所以…”藤并郁子的话稍稍停顿,但是接着又有不吐不快的架势。御手洗就是有这样的才能,可以让女对他推心置腹。

 “这还只是我个人的抱怨。我丈夫和让先生几次因为金钱问题发生冲突。比如,停车场就是一个问题。停车场的收益本来是兄弟二人平分的,但是让先生经手管理的时候,毫不迟疑就把钱挥霍掉了…”

 “原来如此。把钱花在女人⾝上了吧?”

 “唉,是啊!”“这座公寓楼的收益呢?”

 “因为是新建的,仍然在偿还‮行银‬
‮款贷‬,目前还没有什么收益。将来一旦有了收益,就会出大子。我们都很担心啊。”

 “和他同居的女人叫什么?”

 “名叫千夏。”

 “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总是不停地喝酒。”

 “原来如此。”御手洗点了点头。

 “让先生现在的工作是…”

 “以前在Y私立大学有一间研究室,在那所大学工作。另外还在另一所女子⾼中担任讲师。但是我又听人传言,现在他已经失去了那个职位。”

 “这么说,他赋闲在家了?”

 “是啊。据说他在这幢公寓楼,还有那边的老屋里建造了研究室,专门从事自己喜的研究。”

 “什么研究呢?”

 “历史与民情之类的,还有关于死刑的研究…”

 “死刑?”

 “对。以前这一带是有名的刑场,我想他一定是因此产生了‮趣兴‬。”

 “让先生经常出⼊老屋,对吧?”

 “是这样的。”

 “那么藤并卓先生去吗?”

 “我丈夫从不鲁莽地到老屋去。”

 “那么,老屋⽇常的管理、清扫、洗涤等由谁来完成呢?”

 “是我婆婆再婚的男人照夫先生。附近照相馆的牧野夫也定期来提供服务,还有照夫的女儿,从学校回来后…”

 “照夫先生的女儿?是他以前带过来的吧?”

 “是的。”

 “他女儿叫什么名字?”

 “叫三幸。”

 “她年龄多大了?”

 “我猜她昭和六十三年出生,到现在应该有十六岁了。”

 御手洗的过人之处在于,像这样的提问,他从来不用做笔记或者录音。

 “照夫先生带过来的人,只有三幸‮姐小‬一个人吧?”

 “对。”

 “照夫先生的前怎么了?”

 “据说是死了。”

 “三幸‮姐小‬也和照夫先生一样总是待在家里吗?”

 “三幸‮姐小‬是⾼中生,每天都要去上学。”

 “那么在外工作的,现在只有玲王奈‮姐小‬啊!”“是的。虽然大家都曾经有过工作,但是没人能持续工作很久。玲王奈‮姐小‬也反复无常,有时一连一个月待在她公寓楼的房间里。”

 “她的房间是几号呢?”

 “是五○一号。”

 “这幢公寓楼还有没有空房间?”

 “您想租住吗?”

 “我的朋友正在寻找新的住所。”

 “隔壁还空着,但是已经预订出去了,很遗憾…所以可以说现在已经全部住満了。”

 “遗憾啊石冈君,还是在马车道或者伊势佐木町周围找找吧。另外,藤并夫人,您丈夫绝对没有‮杀自‬的理由,是吧?”

 听御手洗这么说,藤并郁子抬起头来,凝视着墙上的法国印象派绘画。过了一会儿,她才缓慢而谨慎地说:“我丈夫是头脑非常聪明的人。”

 森真理子也表达过类似看法。

 “他好像有我们普通人无法理解的烦恼。他虽说也是朝九晚五地从事平凡的工作,但似乎总与平凡的生活格格不⼊。他平时沉默寡言,可能是受累于人所不知的苦恼吧。我看您也是头脑机敏的人,您能理解他的苦恼吗?”

 “我完全不了解他的那些苦恼。”御手洗来回答说。

 “是吗…”藤并卓遗孀的声音显得孤寂凄凉。

 “是谁最先发现了您丈夫的遗体呢?”

 “是附近的人。”

 “附近的谁啊?”

 “黑暗坡下边有一家叫‘狮子堂’的模型玩具店,我听说是那里的老板最早发现的。”

 “啊,那家模型玩具店我们在过来的路上看见过。老板怎么称呼呢?”

 “叫德山。”

 “哦,德山先生。发现遗体的时候,听说附近没有梯子,是真的吗?”

 “梯子…什么梯子?怎么回事?”

 “藤并卓先生只有踩着梯子才能爬到老屋的屋顶上去。有人说发现遗体时那里并没有梯子,但是后来梯子不知怎么又出现了。”

 “嗯?是吗?我没听说过这件事,现在是头一回听到。”

 “哦,是这样。”御手洗看上去有点失望。

 “我已经大体知道了藤并先生的家庭状况了,打扰您真是过意不去。但是我敢说,您的帮助非常重要。关于让先生,我们现在去能见见他吗?”御手洗好像对让先生很感‮趣兴‬。

 “啊,让先生可能到医院去了。”

 “医院?什么医院?”

 “您知道这前边有一家藤棚综合医院吗?”

 “我不知道。怎么了?他受伤了吗?”

 “嗯,不过受伤的不是让先生,而是我的婆婆。”

 “您婆婆?藤并八千代?”

 “对。”

 “老夫人怎么受伤了?”

 “她头盖骨粉碎骨折,现在命悬一线。虽然还有意识,但藤棚医院的医生说,就是活下来也会半⾝不遂或者产生语言障碍。”

 “怎么会这样呢?”御手洗眼神锐利起来。

 “详细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您回头不是也要和让先生等人见面吗?直接问他就可以了。我的消息恐怕…”

 “不会是被什么暴徒袭击了吧?”御手洗狡狯地问。

 “是的。”藤并郁子垂下眼睛,踌躇着点头低声附和。

 恐怕对于藤并郁子来讲,老太太出了这么大的事,包括她自己在內的所有亲属,都有说不出来的惭愧吧。但是,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她居然不去帮家人的忙,而是在家里作壁上观…

 不管御手洗怎样循循善,藤并郁子始终对婆婆负伤的事情三缄其口。我和御手洗都明显感受到她沉默到底的决心。就这样默不做声地偷眼观察藤并夫人的脸,最后我们终于彻底死了心,重新靠在了沙发上。

 “明⽩了。正像我们判断的那样,这个事件有很深的背景,而且可能很不容易查明。既然这样,我们可不能糊里糊涂的,要迅速判断和行动。给您添⿇烦了,以后我们可能还会来打扰您。您这边出现了什么变化,如果愿意的话,请打这张名片上的电话号码。”

 御手洗站起来,递上了名片。

 “最后一个问题,夫人。九月二十一⽇晚上十点前后您在哪里?”

 “我就在这里。”

 “藤并卓先生那天晚上在哪里呢?”

 “晚上八点左右他出去了,没有说去哪里。”

 “他经常这样吗?”

 “是啊。”

 “会不会是有人打电话把他叫出去了?”

 “电话确实响过,我丈夫出去接听电话。但不知道那是不是请他出去的电话,而且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

 “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是几点?”

 “大概七点吧。”

 “原来如此。”御手洗点着头。

 8

 “石冈君,我知道下一个你想找谁,但是我们还是先到藤并让先生的家去好不好?”御手洗按下了去三楼的电梯按钮,戏谑地对我说“我有个预感,如果见到他的话,将会是一次与众不同的谈。红颜祸⽔啊,好⾊的恶果是遭到大学和女子⾼中的辞退,这个所谓的死刑研究专家和晕船的⽔手、恐⾼的飞行员、不识字的作家等都是同一类人。这种人行为的背后肯定隐蔵着真相…”

 电梯门打开了,御手洗喋喋不休地率先走到走廊里。“唉,你想想看,没有金刚钻偏揽瓷器活,难道想当哲学家?啊,到了。”

 “这个…”

 森真理子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御手洗⿇利地制止了。

 “森‮姐小‬,⿇烦您再陪我们一下,恐怕要辛苦您一整天了。请您把我引见给这里的当事者,您的工作就可以结束了。接下来需要我这个大厨做真正的大餐了,您只要等待就可以了。”

 御手洗⾼兴地说着,快地按下了门铃,接着就斜靠在墙上。

 屋內只有沉默。门铃的上边有一个小喇叭,但却一声不响。御手洗又按了门铃。

 仍然没有回音。御手洗像往常一样,瞪圆双眼朝我做了个鬼脸。好像没有人在家。

 就在不死心的御手洗再次把手伸向门铃的瞬间“喀嚓”一声,好像是里面把门锁打开了。

 门终于开了一点。这扇门没有链锁,但是只开了个小窄就停住了。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向外张望。脑袋的位置比较低,可见房间里的人是个矮个子。

 “谁?”一个嘶哑的声音。单凭低沉的声音无法分辨这个小个子是男是女。

 “我是这个人。”御手洗习惯地弯下⾝子掏出了他那虚张声势的名片,问道“让先生在吗…”

 “不在啊。”

 “是去藤棚综合医院了吗?”

 “是啊。嗯?你是‮探侦‬?你?”

 听声音好像是女。她盯着名片问道,嘶哑的声音一下子就提⾼了。

 “我是‮探侦‬。”

 “嗯?⽇本也有‮探侦‬!让我仔细看看你们,我近视,没戴隐形眼镜。”

 屋子里的人说着话,仔细地端详着御手洗的脸,从门里钻出来到了走廊上。终于,我们看出她是个女

 这真是个很有特点的女。意外地有张漂亮的脸,化了浓妆,并且粘着今天已经比较常见的假睫⽑。让我感到不可理解的是,她只有一只眼睛上粘了假睫⽑。

 她靠近时,我下意识地动了动。从她的气息里,可以清楚地判断出她正在喝威士忌。

 “嗯,都是很精神的男人啊。”在距离御手洗二十厘米左右的地方,她用风月场所的典型问候表明了她的出⾝。

 “‮探侦‬,喜女人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啊,外国的电视节目上常有的嘛。‮探侦‬和女客户上,然后救出被绑架的女儿。”

 “只有堕落的‮国美‬
‮探侦‬才那样呢。”

 “你不那样?”

 “我们內部有分工,上是那个人的任务。”御手洗指着我说。

 “哦,还有你?”

 戴着假睫⽑的眼睛第一次开始上下打量我。

 “你还行,但是,我想还是这个好。你,不进来喝一杯?”

 “当然愿意。”御手洗毫不犹豫地答应,走在前面进了房间。

 我想制止他,但是这样的拜访机不可失,我们紧跟着走了进去。

 和楼上的兄长家不同,藤并让先生的家相对朴素。进屋立刻就是厨房,看起来耗费金钱的只有一个厚重的实木大桌和几把配套的椅子,其他的都是普通的厨具,四周墙上贴着的壁纸也并不⾼级。

 “你们坐!”

 她说着随意地把沉重的椅子拉到面前,接着打开玻璃餐橱,拿出三个杯子,又从冰箱里拿出冰块。大木桌上已经摆着开了盖的⽩马牌威士忌。

 “⼲杯!”她⾼⾼地举起自己喝剩一半的杯子,随便地发出号召,像是开朗随意的人。

 “虽然我不认识你们,但是,⼲杯!”她再次说。

 杯中的威士忌一下子就被她喝掉了一半,御手洗给她的名片也掉在了地上。

 “千夏‮姐小‬,关于藤并让先生,想问你点事情。”这么一说,千夏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很有名,我当然知道啊。”御手洗这样回答。

 她用右手拿着酒杯,左手搂着御手洗的脖子。“真⾼兴啊!”“千夏‮姐小‬,千夏‮姐小‬,你也照顾一下这位哥哥。”

 “行啦!我就这样!”她说。

 “唉,石冈君,你倒是拉我一把啊。”御手洗向我求救。

 “可是我怎么救你啊?”

 “你把她给我扯下去。”

 “那我无能为力。”我回答。

 “千夏‮姐小‬,让先生会发脾气的。你这样也没法说让先生的事了。”御手洗努力地把自己挣脫出来。

 “那个‮态变‬,无所谓!”她喊道。

 “‮态变‬?”

 “是啊,‮态变‬啊,脑子很奇怪啊!”“也有人总叫我‮态变‬啊。怎么才是‮态变‬?”

 “他啊,研究世界和⽇本古代的死刑。讨厌啊!我怕自己什么时候就被杀掉了。”

 “他怎么奇怪了?”

 “那些啊,能讲到口⼲⾆燥。但是,我愿意只剩我们两个的时候才慢慢告诉你。”

 千夏又笑着靠在御手洗⾝上。看来她对御手洗真的很満意。御手洗始终坐怀不,但的确是哭笑不得。

 “那个人啊,他以别人的痛苦和‮杀屠‬动物为乐啊。怎么说呢,以前他在我眼⽪底下杀死了一只小鸟。”

 “小鸟?”

 “是啊。你猜他怎么杀的?他把鸟泡在酒里。哈哈哈哈!”

 千夏尖着嗓子笑起来。她和让先生可能脑子都有问题吧。当然,现在她醉了。

 “你认识死去的藤并卓先生吗?”

 “卓先生?让先生的哥哥?让人受不了的家伙。”

 “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家伙?”

 御手洗満不在乎地问千夏。

 “是啊,那也是个‮态变‬的家伙。有话不说,自以为是,鼻孔朝天。认为女人都会被自己住,做梦去吧。天啊,我还是看好你呢。”

 “不喜他?”

 “不喜啊。我喜你。”

 “卓先生什么脾气呢?”

 “只有一句话,险毒辣。”

 “哦!”“这个家族的人全都一个德,都是疯子。表面上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实际上藐视他人。这么一比,让先生还算正经文雅的人呢。这一家子里儒雅的人只有让先生一个。”

 “他们都很冷酷吗?”

 “冷酷啊。他们都把我当成垃圾一样。‘喂,滚开。’就是这种态度。”

 “所以如果连酒也不喝的话,本招架不了啊。”

 “真的啊。我在川崎的夜店喝得更多,无非是在卫生间按着膛吐出来而已,在这里我已经很收敛了。真是疯子窝。”

 “玲王奈‮姐小‬也一样?”

 “那个家伙?她最‮狂疯‬,真的很‮狂疯‬。年纪轻轻那么傲慢,她以为自己是谁!”

 “藤并卓的夫人怎么样?看上去相当严谨啊…”“那也是个寄生虫!表面上还算正经,其实也不是省油的灯。老公死了,可是你看她却毫不退让,正磨刀霍霍地谋划着抢夺家产呢。”

 “藤并家拥有很多的资产吧。八千代老夫人怎么样啊?”

 “那个人我可不知道。我到这里来以后还没有和她打过道,没有说过话。不过看她儿子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

 “照夫先生怎么样?”

 “他还算老实。我看也就是个普通人。”

 “照夫先生带过来的三幸姑娘呢?”

 “是好孩子啊。还小,的确是个孩子。这一家子啊,就老屋那边的这对⽗女还行,没有他们两个就更套了。”

 “八千代老夫人和照夫先生结婚的事情,您还知道哪些啊?”

 “我不知道,不过是男女之事吧。”

 “关于八千代老夫人的前夫詹姆斯?培恩呢?”

 “据说是个真正的绅士,教育家,道德家,对谁都很和蔼,生活节制守规矩,在这周围散步的时间也是固定的。附近的人看见培恩先生出来散步,就可以去对表了。”

 “这样的人不时也能见到啊。从用餐时间,到每周规划,再到‮澡洗‬的⽔温都有例行规矩。这样的人啊,甚至为自己准备好葬礼的规范,从经济预算到墓石的‮寸尺‬都立下遗嘱。不给别人增加负担,这很好啊。”

 千夏哈哈地笑了起来。她的生活中充満了笑声。

 “你啊,说得真有意思。太可笑啦!我很久没这么笑过了。我以前常去川崎的夜店,还没见过你这么有趣的男人。”

 对这等奇妙的夸奖,御手洗无言以对。

 “据说培恩先生来自苏格兰?”

 “好像是啊。”

 “知道是苏格兰的什么地方吗?”

 “好像是一个叫因弗內斯的地方,我记不清楚了。让先生也不怎么说起这些,说的都是杀人的故事。”

 “杀人的故事?”御手洗仍然追问“死刑的故事吗?”

 “当然是这类內容,被动物或者植物杀害之类…”

 “植物?”

 “嗯,我记不清楚了。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培恩先生和八千代老夫人离婚后就回英国了,因弗內斯对吗?”

 “不,他只是生于苏格兰,到⽇本来之前,据说住在伦敦郊外。”

 “什么地方呢?”

 “我不知道了,问问八千代老夫人应该可以知道。”

 “她还能说话吗?不是受伤了吗?”

 “啊…是啊。”

 “除了八千代老夫人,还有谁了解培恩先生呢?”

 “没有啦!藤并卓先生知道得很多,但是他死了。”

 “让先生呢?”

 “他好像不清楚。”

 “他们是昭和四十五年离婚的,昭和二十二年出生的让先生那时已经二十三岁了,是吧?他应该清楚吧?另外,千夏‮姐小‬,|福$哇%小!說下*載&站|八千代老夫人受的重伤你怎么看啊?”

 “怎么?”

 “她为什么会受伤?是不是已经快死了?如果只是摔倒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嗯,是啊。”

 “为什么伤得那么重?”

 “我不知道啊。我怕因为胡说八道被抓起来。”

 “我不是‮察警‬,你不用担心。老夫人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肯定是那个台风的夜晚。”

 “啊,和藤并卓先生死亡时间一样!”

 “对。”

 “在哪儿?”

 “那棵大楠树底下。”

 “楠树?老屋院子里的?”

 “对。大树的残那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可怕。当时她在雨中躺倒在地,被照夫先生发现。如果再晚一些,肯定就死了。”

 “她去那里⼲吗?”

 “我不知道啊。”说着话的千夏仍然咕咚咕咚地喝威士忌。

 “几点呢?”

 “我想我说的是十点——我告诉了‮察警‬。”

 “十点?”

 御手洗神情认真,表情坚定,两眼放光。

 “这个对藤并卓死亡时间的判定有重要意义…那时候,藤并卓先生已经死在屋顶上了。”

 “但是,照夫先生和三幸发现了八千代老夫人后就立刻给藤棚综合医院打电话,那时他们往屋顶上看过。”

 “看过?怎么了?”御手洗很振奋。

 “屋顶什么也没有。”

 “没有?没有?”

 御手洗的两眼炯炯发光,好像已经等不及一样站起来,把椅子碰到一旁。他走到墙边,用额头贴着壁纸。

 “如果这样,藤并卓先生是后来上屋顶的…”

 御手洗突然从墙边离开,又开始走来走去。

 “藤并卓在屋顶离奇地死亡,八千代老夫人受重伤,我想二者并非无关。首先是八千代老夫人几乎被殴打致死,然后是藤并卓爬上屋顶死亡。这两件事又都发生在楠树附近,为什么呢?这两件怪事和大楠树有没有关系…”御手洗像是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最近藤并卓先生和八千代老夫人的关系怎么样?”御手洗站住了,问千夏。

 “我不知道。应该没什么吧…”

 “我们审问一下大楠树吧,这株树好像有问题。”

 “是啊,那真是一株可怕的树。”

 “可怕的树?”

 “嗯。那么多幽灵附体,杀了好几个人——让先生这么说过。”

 “树杀人?怎么杀?”御手洗站住了,思考着。

 “不清楚。让先生说的,你去问他好了。但这是附近的人都知道的故事啊。”

 “但你却不知道啊。”

 “我是最近才到这一带来。我只知道这株树很可怕。”

 “嗯…那天晚上,八千代老夫人后来怎么样了?”

 “‮救急‬车把她运到藤棚综合医院,立刻就做手术,捡回了一条命。”

 “哦,原来如此!”御手洗看着天花板,站了起来,最后视线终于回到千夏⾝上“另外,八千代老夫人被人袭击受重伤的晚上十点左右,藤并让先生在忙什么呢?”

 “这个问题‮察警‬也问过。”千夏说。

 “怎么回事?”

 “他真的是在这里,我也应该这么对‮察警‬说,但是…”

 “但是如果是他老婆的话…”

 “对,但我不是他老婆…”

 “于是你就说他不在,是吗?”

 “我一直在这里,他九点左右出去了,大概是去老屋自己的卧室了。”

 “是这样啊!”御手洗轻轻点头。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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