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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成城,⾚川宅。

 沿着坡边,一道长长的、⾼⾼的⽩墙不断向前延伸着,而沿着⽩墙走到尽头,⼊目的是一栋⽇式豪宅。

 豪宅的主人是七十六岁的⾚川敏郞,也是京王建设的负责人。在半年前,这栋占地一千坪的豪宅除了下人之外,就只有他一人孤独的住在这里。

 对他来说,这里像是一座⾼级的、豪华的监狱,而他是唯一的犯人。

 但现在,他不是一个人,因为他仅有的一个亲人回来了…

 时间已近晚间十点,一个头戴‮全安‬帽,骑着重型机车的⾼大男人回到了这栋豪宅。

 下人前来开门,恭敬地唤:“孙少爷。”

 他摘下‮全安‬帽,露出了他好看的脸庞。他是⾚川暮人…⾚川敏郞失联多年的孙子。

 他将机车熄火,牵了进去,停妥后,慢慢地步向主屋。

 对于这栋占地千坪的豪宅,他花了不少时间才逐渐适应。在半年前,他住的地方还只是一间小小的旧公寓。

 从他出生到半年前回到⽇本,他一直住在‮国美‬。

 他的⽗亲跟⺟亲是在‮国美‬相识相恋,然后才结婚生下了他。

 在他还是懵懂的孩子时,他的⺟亲便因积劳成疾而过世,之后,他与⽗亲相依为命,直到五年前,⽗亲辞世。

 自他有记忆以来,常听到⽗亲提及未曾谋面的爷爷,在⽗亲口中,远在⽇本的爷爷是个严⽗,是个強人,对⽗亲有很深的期许。

 案亲说他无法达到爷爷要求的境界,所以选择逃开。离开了爷爷,让他孤独的生活在遥远的地方,是他⽗亲內心深处最大的愧疚。

 ⾝为人子,他⽗亲对于无法尽孝这件事,始终非常介意。

 案亲曾对他说过,在他有生之年只希望能再有机会孝顺爷爷,但是…就在五年前,他在一场意外中走了。

 ⾝为⽗亲的儿子,他一直希望自己能代替⽗亲尽孝,完成⽗亲的还愿,但问题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爷爷是谁。

 建筑科系毕业的他待在他最悉的‮国美‬工作,也有不错的成绩,直到半年前,来自⽇本的一名律师找上了他,他才发现自己竟是拥有庞大资产的京王建设负责人⾚川敏郞的孙子。

 爷爷是建筑业界知名的強人,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教人震惊的消息。

 透过律师的转述,他知道自己是爷爷唯一的法定继承人,也知道年事已⾼的爷爷积极想退休。

 这时,他知道完成⽗亲还愿的机会来了。

 于是,他毅然辞去了‮国美‬的工作,离开他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家,回到他从未踏上的土地…⽇本。

 一切都像是命运般,当年⽗亲因为对建筑没有‮趣兴‬,又不愿接手爷爷的事业而离家,却没想到生下了一个对建筑有着浓厚‮趣兴‬的他。

 他从小就喜建筑物,孩童时期,他能以积木堆出一间间的房子。少年时期,他开始做精致的模型屋;⾼中毕业,他考上了以培育建筑人才闻名的大学,并以优异的成绩从该校毕业。

 案亲常说他像爷爷,但当时他并不清楚⽗亲为何这么说。当他知道爷爷是⾚川敏郞时,这才发现…⾎缘原来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走进主屋,他发现爷爷⾚川敏郞还未就寝…

 “爷爷,”他趋前“还没睡?”

 盘腿而坐的⾚川敏郞看着他,严肃的脸上,有着一抹难得的笑意。“这么晚才回来?”

 严肃又拘谨的他,本来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而在唯一的儿子离开他之后,笑容更是在他的脸上消失。

 几十年过去,他几乎忘了该如何笑,直到…暮人回来。

 他以为自己到死都得孤独一人,却没想到的強烈念头,让他意外的得到了儿子的消息。可惜的是…当他找到儿子,他却早已一步离去。

 这本是非常遗憾的事,但还可庆幸的是…儿子替他生下了一个孙子,而这个年近三十的孙子,竟然是搞建筑的。

 看着眼前英⾼大、气宇非凡的暮人,他忍不住想…老天待他还真是不薄。

 “别每天忙到这么晚,小心把⾝体搞坏了。”他说。

 “有些工作得在时间內做完。”暮人说。

 “你这孩子像极了年轻时的我,都是拼命三郞的个。”⾚川敏郞撇一笑,眼底有着赞许。

 “吃饭了没?我叫人给你做点吃的。”

 “不必⿇烦了,”暮人一笑“我有便当。”

 “便当?”⾚川敏郞皱皱眉头“你在外头吃便当也就罢了,回到家里还吃便当?”

 “同事已经买了,不吃就浪费了。”说着,他脑海里浮现美纪的⾝影,还有她那带泪的脸庞。

 发现他有一瞬的恍神,⾚川敏郞试探地问:“哪个同事这么热心,还帮你买便当?”

 “是工务部里的一个女职员。”他诚实地回答。

 “女职员?”⾚川敏郞续问:“你在谈恋爱了吗?”

 暮人微怔,蹙眉一笑。“我现在哪来的时间谈恋爱?”

 “那么她为什么…”

 “她是个好好‮姐小‬,像…像天使一样。”

 ⾚川敏郞微怔“天使?”

 “她没有脾气,对谁都一样亲切客气,不管别人要求她做什么,她能不拒绝就不拒绝,不过今天我…”像是惊觉到自己说得太多,他突然收声。

 他平常话不多,跟相认才半年的爷爷也几乎不聊私领域的事,怎么一提及她,他竟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

 ⾚川敏郞沉昑了一下,角一勾。“看来你对这位像天使一样的好好‮姐小‬颇有好感。”

 意识到他似乎在暗指着什么,暮人浓眉一叫“不是您以为的那样。”

 “就算是,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敝的?”⾚川敏郞一笑“你也到了适婚年龄,要是有喜的、合适的对象…”

 “爷爷,”暮人打断他“我现在好像没有时间去想这种事吧?”

 “这种事占不了你多少时间的。”⾚川敏郞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着“我都快八十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你动作快一点。”

 “我会尽快做好接班的准备。”他神情认真而严肃。

 ⾚川敏郞蹙眉一笑“我是说结婚。”

 他微皱着眉头,露出了“结婚?再说吧”的表情。

 暮人当然知道已七十六岁的爷爷不只急需可以的继承人,也希望他能尽快替⾚川家传宗接代,不过他真的没想那么多。

 他做事一向专心,也惯于一次只做一件事。

 眼前他只想做好万全准备,期待自己在正式接班的那一天,他的能力及成绩⾜以让所有人心悦臣服。

 至于结婚那种事,唔…不急。

 *********

 星期一,西新宿工务部。

 两天的休假,暮人把脑袋放空,专心的休息,什么事也不想,包括那个叫音无美纪的女孩。

 但是今天一进公司,她的存在又让他莫名的心神不宁,而平常一见到他就会大声道早的她,也变得有点不自在。

 他想应该是因为前天晚上,他们之间起了一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冲突的“冲突”吧。

 为了避免尴尬,他急着想离开工务部到工地去。

 “⾚川,”工头三宅走过来“今天要开会,晚一点再去工地。”

 他一怔“是。”

 在公司里,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分,也因为这样,他才能深⼊公司的各个层面,对京王建设有更彻底的了解。

 如果一开始就以⾚川敏郞的孙子、京王建设接班人的⾝分出现在大家面前,大家对他一定会多所顾忌,而在许多事情的运作上,也会对他有所保留及隐瞒。

 再说,他不想当空降‮队部‬,他希望自己有基层的经验,也希望能藉此机会了解⽇本建筑业界的文化及生态。

 “音无,”三宅回到自己的位置,大声地喊:“帮我泡杯茶吧。”

 “喔,好。”尴尬坐在座位上的美纪应了声,站了起来。

 今早的气氛真的很奇怪,但似乎只有她跟暮人感觉得到。也对,那天发生的事,知道的只有她跟他。

 走到茶⽔台,她从柜子里拿出茶包,再拿出写有“三宅”两字的杯子。

 将茶包放进杯子里,她将茶杯往电热⽔瓶底下搁…

 她恍恍惚惚地按下给⽔钮,脑子七八糟、毫无头绪的思索着。

 经过了前天晚上那件事,平时就跟她没有集的他,似乎比往常更加冷淡了。

 怎么办呢?他对她是什么感觉?以为她跟京极似有“私谊”的他,又如何看待她那天所说的话,所做的事?

 真是的,她那天⼲嘛替他买便当?买便当也就算了,她还动得在他面前哭…

 天啊,这真的好糗。

 “唉…”她懊恼一叹的同时,拿着杯子的手也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灼痛“啊!”她惊叫一声,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一时闪神,她没注意到杯子的热⽔已经満了出来。低头一看,她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涨红…

 忽地,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往⽔龙头底下放;!

 她一时没了反应,直到⽔龙头的⽔哗啦哗啦的流出,冷却了她发烫的手。

 “你在发什么呆?”抓着她手的人说了话,而她惊觉到…是他。

 “ㄛ?”转过头,她看见他就站在她⾝后,而且为了抓住她的手,他的⾝子几乎贴着她的背。

 一股没来由的火热从她脚底往上急窜,不一会儿,就烧到了她的头顶。

 “真是的!”他浓眉一叫“你在想什么?”

 看着她被热⽔烫得红通通的手,他心头涌上一种没来由的怜惜及不舍。尽管说话的口气还是一如平常的冷肃,但却听得出其中隐隐约约有着温柔。

 “我…”

 上他忧急懊恼的目光,她心头一悸,飞快地把脸转了回来。

 她发现自己在发抖,她的⾝体、她的心都因为他的靠近而颤抖着。

 想到她刚才进到公司时,他那冷冷的、淡漠的目光及态度,再对照他此时的忧急关心,她的心更、更慌了。

 “三…三宅先生的茶包不能浸太久…”她一脸着急。

 闻言,暮人眉头一拧,瞪着她。“你还想着茶包?”

 “浸久了会涩的…”她怯怯地说。

 听她这么说,暮人一脸的难以置信。他真想不到她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担心茶包浸久了不好喝。

 “你是太尽职,还是…”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我…”看见他懊恼的神情,她羞红脸。

 这时,有人走了过来,他反动作地放开了她的手,脚步一跨,走到了旁边…

 “ㄟ?”走过来的是三宅,看见美纪站在⽔槽前冲⽔,他疑惑地问;“音无,你在做什么?我的茶呢?”

 “你的茶…”她关上⽔龙头,打算跟他说明。

 这时,已经退到旁边的暮人,突然一个箭步上前。

 他重新扭开了⽔龙头,以近乎命令的口气说道:“继续。”

 “啊?”美纪一怔。

 “继续冲⽔。”他说。

 见状,三宅一脸惑“到底是…”

 不待他说完,暮人把茶杯里的茶包跟茶⽔一起倒掉,然后将空茶杯塞给了三宅。

 三宅接下了空茶杯,満脸狐疑。

 “她烫伤手了,要喝茶自己泡。”他一脸的懊恼不悦,头也不回地走开。

 三宅一脸茫然地看看空茶杯,再看看乖乖地继续冲⽔的美纪。“这…他…这小子吃火葯啦?”

 美纪耸耸肩,露出“别问我,我也不清楚”的表情。

 *********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美纪一个人,因为其它人都进了经理室开会。

 看着自己还有点红、有点灼痛的手,她不自觉地想起了他。

 在她被热⽔烫到的当时,他的语气、他的眼神、他的表情…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他。

 她从来不知道像他那般冷漠的人,居然也会有那样的神情。在那一瞬间,她有一种被呵护着、宝贝着的感觉。

 但,可能吗?总是惜字如金,甚至连正视她一眼都吝啬的他,为什么会在那时候露出了那样的表情呢?

 “唉…”不自觉地,她又盯着自己的手看。

 真是奇怪,怎么被他抓过的地方比被热⽔烫到的地方还热、还烫呢?如果那时拉着她的手到⽔龙头底下冲⽔的是别人,她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不,不会。这答案是肯定的。

 就因为是他,她才会如此的慌、如此的羞、如此的…

 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她几乎可以肯定一件事,那就是…她的心被他攫住了。

 突然,经理室的门开了,与会的人鱼贯地步出经理室。

 她不敢转头去看,因为她知道暮人也在其中。在这之前,她自粕以自然地、自若地面对他,但现在…她心慌得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小美。”此时,京极夏彦来到她桌旁,一脸关心地问:“听说你烫伤了手?”

 她抬起头,讷讷地回答:“嗯,是啊。”

 “唉呀,”他一副怜香惜⽟、百般不舍的模样“真是太可怜了,我看看…”说着,他自然地拉起她的手。

 她一震,连忙将手菗回。“没…没什么。”

 京极夏彦的反应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此刻,美纪却莫名的觉得浑⾝不自在。

 她想,一定是因为暮人。看见京极夏彦拉她的手,他是什么想法呢?

 “京极先生,”这时,三宅跟几名工地主管都挨到她桌旁,调侃着:“很心疼吧?你的小美烫伤手了。”

 “是啊,我真是舍不得啊。”京极夏彦捣着口,一脸忧仲。

 “京极先生,三宅先生,你…你们在胡说什么?”美纪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

 她知道暮人还在,也知道他一定都听见了,看见了。

 “瞧瞧,她害臊脸红了。”大剌剌又没神经的三宅哈哈大笑“怕什么羞?谁不知道你跟京极先生要好啊,哈哈…”“三宅先生…”美纪羞恼地瞪着嘴巴像大喇叭般说的三宅,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其实他们不是第一次拿她跟京极夏彦开玩笑,但从来没有一次让她如此难堪、如此羞恼。

 事情本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所以她也就不曾认真地否认过。她想,大家应该也知道她跟京极不是那种暧昧的关系,这么说只是为了捉弄她。

 同事之间说说笑笑,大家⾼兴就好,她也从不计较,但现在她…

 “小美,”在大家的起哄下,京极夏彦像是配合演出般地笑说:“既然大家都知道,我们就认了吧。”

 “什…”她气呼呼地说:“京极先生,怎么连你也…”

 突然,一阵椅脚拖地的尖锐声响打断了原有的喧闹…

 那声音来自暮人的座位,而大家也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他。

 此时,他一脸冷肃地站起⾝来“我先去工地了。”说罢,他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大伙儿狐疑地看着他。

 “他今天是怎么了?”三宅先生疑惑地问。

 京极夏彦挑挑眉,満脸不以为然。“他那个人本来就怪怪的。”

 “才不是,他今天特别奇怪。”三宅先生说。

 “谁理他?”京极夏彦哼声,话锋一转对着美纪说;“真不巧,我得马上去拜访一位客人,要不然就陪你去看医生。”说着,他看看手表“我该走了,各位。”

 “我们也得去工地了,今天的事可多着呢。”三宅先生说着,也转⾝走开。

 不一会儿,原先聚在她座位旁的人统统走开,而这也让她有种终于得以息的感觉。

 只是,那样的感觉稍纵即逝,因为很快地,暮人离开办公室时那种冷漠的神情浮现在她的脑海。

 不知为何,她觉得他那神情有种说不出的杀伤力…对她。

 他知道她跟京极夏彦不是大家所说的那种关系吗?他会不会将大家的玩笑话当真呢?

 她觉得好懊恼,为什么她没好好的说清楚,为什么她不当着大家的面,郑重地、严肃地、决绝地澄清她跟京极夏彦的关系?

 从前她觉得在职场上当个好相处的人,是件很重要的事,所以只要在她可以容忍的范围,在言语上被占便宜或吃点小⾖腐,她是可以一笑置之的。

 可是…这是对的吗?当她开始在乎某个人的想法及观感时,她渐渐地懊悔、讨厌起总是乐当“好好‮姐小‬”的自己。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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