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二月初,隆冬的脚步慢慢走开,空气中仍带着一丝冰凉,却已不再冻得令人缩脖子遮耳朵。趁着今
太阳
脸,祝添和祝婶夫
俩搬出
凉的被子,摊开在院子边上的围栏,可怜兮兮地汲取屋顶斜
过来的阳光。
“好不容易可以晒
头了,九爷就是要占住院子。”祝婶抱怨道。
“待会儿还得多烧几壶茶,备些点心,这改过大会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呢。”祝添见怪不怪,帮忙老
摊被子。
祝家大院里,几条长桌长椅摆成门字形,十八条好汉愁眉苦脸地落坐,瞪视眼前的纸笔,有的人已经认命地磨起墨来。
缺口空处,摆放一张大桌,祝和畅坐在桌后,十足大老板的睥睨神态,威严地以指节敲了敲桌子,宣布道:“改过大会开始。按照惯例,先得把和记货行的行规诵记一遍。首先,三
。”
“
酒,
赌,
嫖。”兄弟们声如洪钟,正确无误地喊了出来。
“写!”
呜呜,九爷真是要人命了;要他们赶车送货、拿刀要拳、打虎擒匪都没问题,偏生每隔几个月就要他们练字,这小小的一管
笔为什么比关刀还沉重,怎么拿都不合手呀?
“虎子,
怎么写?哈哈,你拿笔好像拿鱼叉刺鱼。”
“这样写啦,八十万
军教头林冲也是这个
,我有学问吧。”
“喂,大锤,你写错了啦!酒不是九,你把九爷当成是酒,看他不把你扔出门。咦!借瞧一下,三点水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伙计们彼此
头接耳,伸长脖子瞄来瞄去,互相指正改错,祝和畅早就写好字,抆着双臂等兄弟们写完。
练字有他的目的,但念在兄弟们是
人,他不强人所难:向来纪律严明、容不得一丝错误的他竞也公然让他们作弊。
简单的六个字,写了将近一刻钟: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三绝。”祝和畅继续喊出货行的规定。
“绝不结拜,绝不作保,绝不求人。”
“三练。”
“练武,练气,练字。”
“三多。”
“多看,多学,多记。”
“三不送。”
“活的不送,死的不送,暗的不送。”
这就样,足足耗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大伙儿终于写完几张大字。
如同和盗匪做了一场最
烈的追逐打杀,兄弟们汗
浃背,气虚体弱地摊在椅背上,即使祝添和祝婶为他们送上热腾腾的清茶和香
的糕点,也没有力气去拿来吃了。
“呜呜,爹呀、娘啊!救救我。”祝福趴倒桌上,趁机撒娇。
“别偷懒,写错字,爹还要叫你重写。”祝添一点也不留情。
祝和畅伸个大懒
,站起身抖抖手脚,忽地一掌推出,袍摆一掀,左脚跨出马步,就开始自个儿练起功夫来了。
伙计们见了,精神为之一振,个个摩拳擦掌,生龙活虎地跳起来。
“嘿!论起念书写字,九爷是天,咱们是地,可比起功夫来,咱们是绝对不会输给九爷的。”
祝和畅眼不抬,眉不动,手脚继续慢条斯理地比划着,凉凉地道:“小李子,讲话很大声喔。来,过来跟爷儿我过个几招。”
“我来了!”小李子捋起袖子,纵跃上前,不客气地摆出架势。“九爷,小李子可是天天练功
进,今
教你瞧瞧我的厉害!”
“尽管来,打赢爷儿我的话,有赏。”祝和畅笑眯眯地道。
“好耶好耶!”兄弟们围观叫好,完全一扫方才委靡不振的模样。
接下来,只见两人结结实实地过招,身影闪动,拳打脚踢,虎虎生风,再加上伙计们的助阵呐喊,偌大的院落简直像个热闹的江湖卖艺场子。
这是什么
七八糟的改过大会…
长廊的屋角边上,站着一个姑娘,她已经旁观好一段时间了。
阳光洒落,透亮的金色光雾令她瞧不清院子里的一张张人脸,她困惑地眯起眼睛,想将那个身形飘动、谈笑用兵的祝九爷瞧个清楚。
饼去几次会面,她从来没正眼瞧过他,不是躲着他,就是昏
,就算这些日子在他的宅子里休养,也只听过一两次他的声音而不见其人。
严格说来,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可是,救她于狼口之下的,是他;为她奔波延医治伤的,是他;在她以为就要绝望冻死京城,又让她活回来的人,也是他:然而,他又是带给她晴天霹雳的地狱信差。他是菩萨,却也是勾魂使者。
为何跟这人有了瓜葛?她摇了摇头。不管是谁带信,事实就是事实,不容改变;如今她能做的,就是向他道一声感谢救命之恩,然后,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走?她能去哪里?天下好大,山外有山,一条长路遥遥无尽,没有一个归处,她该何去何从,这才能安置她已然破碎的心?
“悦眉,你怎么起来了?”祝婶正往厨房走去,一见她倚着栏柱,痴痴发愣,忙过去扶她。“快快,回去躺着,要什么跟婶儿讲一声。”
“婶儿,谢谢你。”面对和善亲切的祝婶,悦眉舒解了眉头。“我很好,我躺了一个月,也躺累了,起来走走。”
“说的也是。”祝婶望向她红润的脸色,满意地点点头,却又轻声责备道:“你怎不加件外衣?天还很凉,你身子刚恢复,莫再冻着了。”
“婶儿,今天的太阳很暖和。”大片的阳光洒进了走廊,将披在栏杆上五颜六
的被子晒得更加光彩夺目,悦眉不
伸出手,手心向上,意
掬起那灿烂的金色。“我在这儿晒了好一会儿,身子都暖了。”
“嗯,果然。”祝婶亲自捏了捏悦眉的臂膀,确认她不再老像个冰块似地,便笑道:“好吧,那等
头定了,你一定得回房休息。婶儿今天帮你炖了一锅补气血的四物
汤,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吃了。”
“婶儿…”悦眉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我去瞧瞧水滚了没。”祝婶拍拍她的手,愉快地走开。
在她刚醒来之际,她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理会任何人了。她是生、是死,干他们何事?世人都要遗弃她了,他们又干她何事?
但她没被遗弃,她盖着暖和的被子,看祝婶耐着
子,一匙匙喂她吃葯、吃饭,她的心受到
,再也没办法向比亲娘还疼她的祝婶摆脸色。
养病的一个多月里,她无事可做,每次醒来就瞧着窗外枯槁的花园和灰蓝的天空;她甚至以为,也许就这样一辈子过下去了,即使是局限在一个小小的地方,但有那么好的叔儿婶儿,她就算成
坐在廊下发呆、烧饭洗衣、看他们拌嘴也甘愿。
然而随着伤势和体力好转,她的意识也逐渐醒了过来。
这里不是避难的桃花源,她不只会烧饭洗衣,她还是一个有绝活的染坊师傅,她有一双巧手,能为世间男女调染出一件件色彩缤纷的衣裳。
可她却无法为自己染就一袭纯然鲜红、不掺一丝杂
的嫁衣。
她放开手心里的阳光,收拢起拳头,眸光垂放在地上的灰砖。
“哇呜呜,九爷,你摔得我好疼啊!”院子那边传来哀号声,有人跌在地上捧着
股打滚。
“王五已是爷儿我手下第三个败将,还有谁要上来?”祝和畅气定神闲地勾了勾指头。
“九爷,你就别再折腾咱啦,封你当武林盟主,可以了吧?”
“九爷每次都是这样,先叫咱哥儿们练字练到手软,再捉几个小子过去练拳脚、下马威,我再也不上当了啦。”
“呜,九爷英明,什么都行,所以九爷是九爷,咱们还是伙计。”
“好了!大家休息够了。”祝和畅放下扎在
间的衣摆,做了一个收功动作,再拍拍手道:“谈正经事了。”
重头戏来了。伙计们整好衣裳,收起玩笑神色,一个个乖乖回座。
祝和畅也坐了下来,拿巾子拭去头脸汗水,再喝下一杯茶。
“兄弟们,爷儿我很久以前,就打算开这场澳过大会了,偏生过年前忙着送货,接下来又让大家回家过个好年,如今得空,还是得坐下来,咱们得好好谈出个结果才行。”
伙计们猛点头。幸好有那么几趟货要赶,改过大会才能一拖再拖,大家也趁路上空闲之际,彻底检讨各项疏失,有关如何防备贼人潜入货车并及早发现的问题,早已经列举出一百零八条解决和改进的方法了。
老天保佑,希望今天的改过大会可以提早结束。
“爷儿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啊。到底小姑娘是怎么跑进车里的?”祝和畅抬眼望了望天空,很满意地再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嗯,天色还早,这
头晒得也
舒服的,你们可以慢慢说。”
伙计们一听,还得了!马上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地发言。
“耿姑娘身子扁,该不会从油布
里钻进去吧?”
“不可能。我们怕布匹受
,盖了两层油布,每隔一尺就扎起来打一个结,除非她有缩骨功,这才钻得进去。”
“这是阿
你承认吧,就是你可怜人家,偷偷放她进去的。”
“冤枉啊!我哪敢做这种事!天地良心啊,我一家十口还得赖我抱住九爷赏下的饭碗呀。”
“吓!还是…其实耿姑娘早就伤心过度,自杀身亡了?其实我们看到的是她的亡灵?这鬼魂是来去自如的啊。”
“你才见鬼了,那野狼咬的是谁?初五大闹布庄的又是谁?”
“咳,我知道,耿姑娘会妖术,她只消咕噜咕噜念个咒语…”
“别猜了,我告诉你们答案。”一个娇脆女声突然出现。
众人诧异地齐齐转头,往后头瞧去。
“你是谁?”祝和畅更是惊异万分,猛然站起,先是车子里躲了人,再来他的宅子也闯进陌生人了?这…太折损他祝九爷的名声了吧。
但就这么站起来的瞬间,他已经认出那个姑娘了。
太不可思议了!也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她原本苍白枯瘦的脸蛋转为红润
满,
白肌肤透出嫣红色泽,总泛着黑晕的眼睛变得明亮灵活,大大的,好像两汪湖水,身子明显地长了
,衬出她穿着裙装的婀娜身段,长泻如瀑的黑发在脑后随意拢起,拿条巾子扎着。
黑发、素颜、黄衫,她就像一朵散出幽幽清香的黄菊,只是容颜虽清秀,神情却是淡漠得可以,眼里的湖水也凝结着一层薄冰。
祝和畅跌回椅子上,不是惊
,唯一的念头竟是:原来婶儿天天向他挖银子,全拿来养胖小姑娘了。他这下子可真的成了大善人了。
“好。”他一整神色,镇定地道:“耿姑娘,请你告诉我们,为什么你有办法在严密的戒备下躲进了车子?”
伙计们原是面面相觑,暗暗猜测是否九爷金屋藏娇、好事将近?一听他减出耿姑娘,全部啊地惊叫了出来,个个睁大眼睛瞧了过去。
那个凄惨可怜的病丫头竟是个小美人儿?云世斌是瞎了眼吗!
“耿大姐,你的病好了?”祝福兴奋地问候道。
悦眉站在原地,冷冷地从左边看到右边,再从右边看到左边,顿时熄了一群男人的好奇目光,全场鸦雀无声。
“祝九爷,那天你们上好了货,准备出发前,你将所有的伙计喊到前头训话,我就趁机解开油布的结子,躲了进去。”她简单扼要说明。
训话…祝和畅很想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他就是爱叨念、爱显显当爷儿的威风,看来不改掉这坏毛病是不行了。
阿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赶忙问道:“可是我们时时察看结子,看来都没有问题啊。”
“打紧的结子,任谁都可以解开。”悦眉拿双手比划着,好像掀起一方油布“只需下面一尺,右边一尺的空隙,我就钻得进去,然后伸手到外面,照样打了结,谁也看不出来。夜里我要下车小解,照样伸手解开。”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拍大腿,敲桌子。“我们脑袋太硬了,总想打结需得从外面打,原来也可以从里面打结啊。可我们手
,恐怕油布扯紧了,伸也伸不出来。”
“耿姑娘果然巧手。”祝和畅不冷不热,听不出是夸赞还是客套。“多谢你解开我们货行最大的疑问。”
“带给祝九爷麻烦,我很过意下去。”悦眉欠了欠身,又昂首道;“祝九爷救命之恩,悦眉无以为报,再过两天,我就会离去。”
怎么不是以身相许?伙计们有些失望,又期待地瞧瞧他们的九爷。
“如果你想见云世斌,我马上派人请他过来。”祝和畅乐得不挽留她,趁着叔儿婶儿不在旁边啰嗦,他说什么也要送走这尊佛。
“我不见他。”悦眉的神色更冷,这是她这一个月来的一贯回应。
“他来好几次了,你都不见,如今闹得京城里沸沸扬扬,我也背了黑锅,董记布庄的董老爷很不能谅解我收留你。”
“所以我说我会走,绝不再牵累祝九爷。”
“好,我会送你一些盘
,你路上好走。”
“谢谢,我不需要。”悦眉有她的傲骨,说走就走,绝再不牵扯其它。“另外我欠你的医葯费、食宿费、旅费,我再想办法还你。”
“不用了。”祝和畅淡淡地道:“你养好身子再说。”
真是一个很不可爱的姑娘啊。无论是谁和她说话,就好像拿雪往身上堆,心肠也会跟着冷硬起来,也莫怪云世斌会移情别恋了。
留她在祝府,是因为她伤重未愈、身体衰弱,婶儿见了她就心疼不已,坚持亲自照顾,不然他大可送她住在外头,雇个老妈子就成了。
也许云世斌还是爱她的吧,不然怎会跑了那么多趟祝府想接她回去?她不见他,他就在房门外徘徊,不时仰天叹息,失魂落魄似地。
“九爷,外头有人要找悦眉。”祝添忽忙跑过来喊人。
“是云世斌吗?”
“不是,是吴文彩。”祝添双手一张。“他带来这么大的礼呀。”
“他是谁?”悦眉本已走向后院,不
停下脚步。
“他是文彩布庄的大老板,是董记布庄最大的死对头啊!”祝福兴匆匆地告知,结果马上遭到九爷一记最大的白眼。
“我去见他。叔儿,请你带我过去。”悦眉毫不考虑地定向前。
“喂,你等一下!你不能去。”祝和畅一惊而起。
“他找我,不是找你。”悦眉冷冷地回他,自顾自地走掉。
不得了了!祝和畅大步踏出,想要赶在小姑娘之前去见吴老板,忙挥了挥手,嚷道:“改过大会结束,大家可以回家了。”
哇哈!结束了,这是和记货行有史以来最短的改过大会啊。
伙计们兴奋不已。天色还早呢,不如一起躲到大厅外边,听听接下来京城的布庄将会掀起什么惊人的滔天大
吧。
*********
为什么这颗烫手山芋怎么扔也扔不掉…本以为就要切断牵连,老死不相往来,如今他竞陪她一起滚入火堆里了?
“哈哈!”祝和畅再怎么懊恼,仍得摆出一张惊喜笑脸。“吴老爷,你是想请耿姑娘到贵庄染布,不用送我这份大礼吧?”
“我瞧九爷平
喜欢穿灰色衣服,自作主张帮你挑了这款银灰色的绸布。春天快来了,正好给你裁制春日新衣。”
吴文彩笑脸
人,指示两个随从打开大箱子,
出闪亮的
泽。
“再说了,如果耿姑娘愿意到我的布庄,她要什么漂亮的布,想拿就拿了,都是她的,这匹布只是多谢九爷这些日子照顾耿姑娘的。”
他又哪照顾她了?他只不过是财大气
,有钱出钱罢了。
再瞧见那匹
织银线的伧俗绸布,祝和畅不
为之气结。穿在身上下就活生生像一块大银子,告诉贼人说我是大老爷,快来抢劫呀。
“吴老爷,你说的事,恐怕还得耿姑娘自己决定。”
“这当然了。”吴文彩堆满笑容,和蔼可亲地道:“耿姑娘,董记布庄已经开始贩卖云家从绛州运来的布匹,我见了你的夕雨红榴、新秋绿芋两款新
,惊为天人。我家染坊师傅就做不出来这种颜色,所以我很希望你能来到我的布庄一层长才,至于在待遇方面,绝不会亏待你。”
悦眉坐在一旁,始终低头翻看吴文彩带来的布样,直到这时才抬起头,眼眸里有了踌躇,
瓣微动,却是没有开口。
“还不知道吴老爷所说的待遇是怎样呢?”祝和畅马上
话“我的意思是,耿姑娘向来待在云家染坊,不知外头行情,我是怕她吃亏了。”
“九爷考虑的是,那我就明说了,一个月十两银子。”
悦眉心头一动!她在云家染坊只拿一两,虽说包吃包住,但她也约略知悉这样的价码偏低,以前因为当云家是自家,也就罢了…
“二十两。”祝和畅没有问她,随即出价。
“是的,二十两。”悦眉也附和道。
只有更高的身价,才能代表她的尊严,她绝不让云家踩在脚底下。
“这…”吴文彩出现一丝犹豫神色,但很快就呵呵笑道:“好,只要耿姑娘能为我染出更多新奇珍贵的颜色,价码还会更高。”
竟然答应了?祝和畅扼腕不已,看来只添十两银子实在失策。
“不知耿姑娘什么时候可以过来?”吴文彩又问道。
祝和畅抢着答话“耿姑娘上京途中受了伤,到现在还没拆线,她一时没办法过去,需待伤口愈合了,这才能再度干活儿。”
悦眉瞪视着祝和畅。这男人怎么回事?她十天前就拆线了,腿上一裂再裂的伤口留下一条扭曲而狰狞的疤痕,见证她这趟路途的艰卒。
正待说明,祝和畅又抢进来说道:“还有,口说无凭,还请吴老爷拟定一份聘工契约,我先派人过去取来审阅,如果没问题了,耿姑娘才能接受你的条件。”
“九爷口口声声
留耿姑娘,莫非是为了董记布庄?”吴文彩仍是笑得一团和气,眼睛眯眯的,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思。
“非也非也。”祝和畅赶忙解释道:“董记布庄虽是我货行的主头,可我向来只管货物安全,有关货主的营运和私事一概不管。至于耿姑娘之所以在我这儿休养,是因为她昏倒在路上,刚好被我遇上罢了。”
“耿姑娘,你意下如何?”吴文彩不再理会祝和畅,直接出击。
“我…”悦眉呼之
出的决定,在出口的那一刹那咽住了。
她十分明白,这一点头,去了文彩布庄,代表的就是与云世斌正式决裂,再无退路。
云家既然不给她活路,她就必须为自己找出路。吴老板看重她的染技,又是董记的死对头,她正好藉此机会予以云家、董家一记重重的反击。
报复…突如其来的念头令她为之震骇,全身不寒而栗。
她可以找云世斌抗议,也可以拒绝听他自圆其说的解释,但报复啊,这不是一时气愤弄毁几块染饼的小事,而是战场厮杀,拚个你死我活,她想赢,他就得输,连带云家染坊那群老工人也将一起拖进去陪葬。
“吴老爷,很抱歉,我的伤口还疼,请再让我考虑几天。”
“好,那就三天。”吴文彩一口答应,一副胜券在握的自信神情。“三天后,我备好契约、打理好住处,等耿姑娘你过来。”
祝和畅送客出去,悦眉继续低头看布样,指头轻轻翻过一片又一片的小布块,五颜六
并没有在她的瞳眸里停留。
她的目光放在一个没有终点的远方,孑然一身的她不知往哪儿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布样翻了一遍,又翻了回来,她依然毫无头绪。
“大伙儿很闲哦?”门外传来祝和畅数落的声音“蹲在石头后面挖你爷儿院子的宝藏吗?还有,一二三四五六,你们以为六
柱子藏得住六只壮得像熊一样的汉子吗?门边想溜的也给我回来。”
悦眉这才抬起头,望向门外那个嗓门格外响亮的高大身影。
“嘿!既然都不想走,爷儿我今天心血来
,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哈…”伙计们传来惊喜的叫声。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年轻人,我们姑且喊他衺郯伞U飧鲱勰忝且
ú换嵝矗蟊咭桓鼋鹱郑冶咭桓稣郑馐
攀焙蛴
谡匠∩系睦制鳎垡跃仓囊远梗跷澹业袅骄涫榇憔痛蝾亢昧耍氐秸狻U飧鲂~勰兀幸桓銮嗝分衤淼暮妹米樱饺烁缬幸狻⒚糜星椋乔洳蝗ⅲ蔷患蓿ㄇ霸孪路⒐磺宓纳矫撕J摹⒆樱阊莱莅籽剑彀托δ敲创笞魃叮靠墒悄兀米拥牡有~塾问趾孟小⒉谎奘酰贾詹豢辖米蛹薷~郏谑切~鄯⒎芡记浚鲂某鋈ゴ掣鍪
蹈蠢吹脑栏盖魄啤?br>
“九爷,这位衺劬褪悄懵穑俊弊8P朔艿卦舱鲆凰劬Α?br>
“啐!再吵,爷儿我就不说了。”一记闷拳往那个多嘴的头颅揍下去“衺壅庖焕爰揖褪橇侥辏淙恢屑湟不乩醇复危“鍪刺欤墒敲米涌嗫嗟却夹募拍细
阍傩Γ曳炝四愕淖欤『茫凑褪桥艹隼匆桓鲂~鄣谋淼埽氯崽逄参苛思拍拿米印U獗淼芗扔胁鸥桑さ糜钟⒖。谑敲米泳图薷淼芰恕!?br>
“啊!”伙计们长长的一声叹息。
“衺厶搅饺思
汕椎南ⅲ痪醯梅缭票渖⑻毂赖亓眩艿矫米蛹颐徘罢玖巳烊梗
仙艉懊米樱退愎畏缦掠辏砹芨鍪福朔缈人砸膊晃±钭樱隳鞘鞘裁椿骋傻谋砬椋克凳椴痪鸵驳
娇湔挪派ㄈ诵南衣穑亢茫氐叫~邸米又匆庖蓿貌桓市模懿涣巳思叶鞫靼汕琢耍纱嗯艿奖淼芗遥昧说蹲幽肿陨保肴帽淼芎兔米右槐沧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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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蠼顺鋈ァ!?br>
“人家要成亲,就祝福他们嘛,干嘛去搞破坏?”阿
发表意见。
“对咩,我祝福就是生来祝福人家的,可惜那时候我还没起名字,爹娘喊我小狈子,后来是九爷大彻大悟,帮我取蚌好名…”
“祝福!”又一记更猛的闷拳捶了下去,痛得祝福哀哀叫。
“后来…那个小证怎么了?”虎子小心翼翼地帮大家发问。
“衺圩吡恕!?br>
“走了?”
“后来衺塾峙龅揭恍┦虑椋宋蠡埃萸也槐怼?尚~壑沼诜⑾郑煅暮未薹疾荩伪乜嗫嗟チ狄恢兀咳思也话褪遣话耍偾壳螅坏抢哦苑剑币舶碜×俗约骸8慰瞿卸驹谒姆剑Ω每锤蟾窬值氖
担跄芪樗В装着獾粢惶跆眯悦兀吭偎担罄幢淼云忌辖希绷斯伲米庸眯腋S挚炖郑~鄹蔷跷虻剑郎厦挥幸
ǖ牡览怼R残碓诘背蹩蠢词呛茉愀狻⒑芰钊耸懿涣说那榭觯倩赝非魄疲パ剑讲皇巧剑
乖谀嵌丫皇窃吹沧∷ヂ返哪亲搅恕!?br>
“咦!愚公移山吗?可是山还在啊。”伙计们抓耳挠腮,百思莫解。
“如此高深的人生道理,大伙儿还得回去参详参详,来
必证得正果。好了,爷儿我说到这里,怎么没有鼓掌叫好?”
“喔…”伙计们还在想那座山。
悦眉站在门后,心里也想着那座山,那是一座投下巨大黑影、
得她
不过气来的大山,她移不开。
她当然明白,他这个故事是说给她听的;但衺垡惨
问奔洳拍芫跷颍丝搪牡纳诵摹⒈础⑽弈巍⒎吲⒉桓剩皇庇帜哪芟猓?br>
她目光茫然,仍然聚不住一个定点,直到隐隐觉得好像对上了一双深邃眼眸,这才猛地眨了眨眼。
端正的五官,剑眉飞
,黑眸幽深,薄薄的嘴
总是轻轻扬起,仿佛对这人间带着一丝讥讽,又带有那么一点傲世的味道;一袭单
朴素的灰袍不见暗旧,反让他那
拔的身躯给撑得像是最上等的衣料。
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仔细看清楚了祝和畅这个人。
“耿姑娘,我后天一早就要赶货上路,在那之前,有什么需要我出面的,你尽管说。”祝和畅语气平静地告知。
“九爷,有事的话,我自己会处理,不劳你帮忙。”
“我不是帮你。我还是老话,希望你不要造成和记货行的困扰。”
“我明白。九爷,你忙。”
悦眉握起拳头,她自知不受
,转身就走。
“我去七
就回来,我认识很多商家,可以帮你安排去处。”
他在暗示她不要去文彩布庄?悦眉惊讶地回头望向那张似是漫不经心的男人脸孔,他既嫌她凝事,为何还帮她?
她太明白男人的思考模式了;反正在他的如意算盘里,一定有一个属于她去处的打算,然而这并非为她着想,而是为了他的利益考虑。
罢了!无论她走到哪里,都只是男人的一颗棋子,难道她就不能自己作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吗?
为什么要留她?祝和畅望向她突然跑开的纤细身影,也问着自己。
明明是恨不得马上丢开的烫手山芋,如今却还拿在手里。
他深深
了一口气,拿起她放在桌上的布样,随意翻了翻。
也许,她很像当年的自己,他不忍她再深陷下去,那是
受折磨难以超生的无间地狱;他曾沦落过,几经挣扎才爬了出来。
不忍…天哪!他祝九爷的词儿里有这么慈悲的两个字吗?为了不忍她的沦陷,他还不惜出卖陈年旧事唤起她的悟性呢。
他果然有修行的慧
啊。他扔掉布样,仰天哈哈狂笑了起来。
*********
夜深入静,董府书房里,岳婿俩秉烛夜谈。
“世斌,你留不住雹悦眉吗?她就要去吴文彩那儿了。”董山河一张方脸,
出极度不满的神情。
“可是已过了三天期限,她并没有应允吴文彩。”云世斌必恭必敬地坐在岳父对面,双手放在膝上。“我再去见她。”
“这一个多月来,京城里大人小孩都知道,你走了好几趟祝府求见养伤的耿悦眉,全让她给赶了出来,你叫我这当丈人的脸面往何处摆?”
“对不起,岳父,是我办事不力。”
“当初你信誓
旦旦说她没问题,我也答应你娶她为妾,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局面?甚至她还要跑去帮吴文彩来对付我们?”
“岳父,很抱歉。”云世斌一再地谦卑道歉,一脸惭愧神色。“我真的不知道她会这样,她以前很听我的话,什么都依我…”
“别提以前,我讲的是现在!”董山河用力拍下桌子。
“是,请岳父教诲。”
董山河收敛怒
,感慨地道:“世斌,当初我见了你,就认定你是一条困在浅滩的小龙,或许你历练还不足,但有朝一
,终究会飞黄腾达。我膝下无子,就馥兰这么一个女儿,我所期待的就是像你这样可以助我家业的好女婿,你千万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
“岳父的用心,小婿明白,可我年轻识浅,还望您指点一二。”
“既然她不能成为我们的助力,那就绝不能成为我们的阻力。”
平淡无奇的字句说了出来,云世斌陡地抬起了头。
“别人挡你去路,你何必留情?碍事的石头,扫了了事。”董山河哼了一声。“我今
可以挣到京城大布庄的地位,不光只靠着卖几匹好布,你得心狠手辣,使尽权谋。你不踩别人,别人就来踩你上去,明白吗?”
“小婿明白。”云世斌目光凝定,放在桌下的拳头却在微微颤抖。
“虽然她是你的青梅竹马,也曾是你的得力助手,”董山河看出他的心思,严肃地道:“但好的染匠到处都是。而且你过去看她染布,多多少少也该知道一些秘诀,我董记想发达,不一定要有她;更何况她脾气不好,我可不愿你娶个让馥兰委屈受气的小妾。”
“我一定会好生疼爱馥兰,绝不让她有丁点委屈。”
“很好。现在你该做的就是,不择手段,阻止她去文彩布庄。”
烛影跳动,将两个人影拉得扭曲变形,门外的下弦月让云雾遮了脸,透出诡谲的血红色,像一把丢在天边的带血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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