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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心脏科的候诊室,洪虹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想着该怎么跟乔绍均解释她幼稚愚蠢的行为?

 让乔绍均继续与女朋友们保持联络的是她;说要当他的爱情顾问,令他可以在爱情海中悠游的是她;认为自己会短命,所以恋爱只要快乐地谈,不要多所牵绊的是她;而最终为他的脚踏N条船吃醋、嫉妒、使小子的还是她。

 她简直就像个疯子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两手捂着脸,她快庒不住冲上心头的悲伤了。

 “小虹。”乔绍均走过来,轻拍一下她的背。“你在哭吗?”在便利商店分离前,他瞧见了她眼角闪烁的泪。

 她曲起脚,把脑袋更加埋进膝盖里。

 她很‮愧羞‬,以为自己很大度,但事实上她很小气。

 “对不起。”她哽咽的声音从膝盖里传出。“明明是我自己说不介意你有其他女朋友的,但看到阿铃出现,她把手放在你肩膀上的时候,我好生气,我…对不起,我不应该摇她的汽⽔,我很幼稚,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突然很生气,你骂我吧!”

 他看着她,没有表情的脸缓缓地融化了,眼睛变得闪亮起来。

 他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很虚伪,人人嘴里说一套,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套。

 他讨厌跟人接触,一进⼊人群他就有一种恶心呕的肮脏感。

 而在他讨厌的人类中,最最令他感到反胃的就是他自己。

 直到洪虹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善意的谎言”他说不出那是对是错,但他确信自己对她起了好奇心。

 她对他提出往要求,他虽迟疑,最后还是答应了。反正他有一堆女朋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唯一不同的是,洪虹对他很‮诚坦‬,想要什么就直接说。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満喜这种直接的往方式。

 他遵照她的规定每天九点打电话给她,聊到九点半,没想到能持续下去,再好的伴、再有趣的话题也有聊尽的一天,可是她不准他挂,说喜听他的声音,哪怕是谈些⽇常琐事也没关系,只要他们保持联系就好。

 她主动告诉他想要什么情人节礼物,几号几点要陪她上医院看病,连两人间的‮吻亲‬都是她主动的。

 苞她在一起,他永远不必费心猜测她有什么复杂的心思。

 ‮诚坦‬!他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样真的人。

 “小虹。”他蹲在她面前,张开双臂将她搂进怀里。“我刚刚跟阿铃说分手了。”

 “啊!”她吓一跳,抬起红通通的眼睛看他。“为什么?”

 他举手轻拭她的眼角,看着上头晶莹的⽔珠。“你哭了。”

 她的泪对他的影响有这么大吗?但是…

 “不应该啊!我们往前,我说过不介意你有其他女朋友的,犯错的是我…我小气,我突然就嫉妒起来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是我要抱歉才对,这样独占的爱你一定不喜。”

 “也就是说你爱我,所以不喜看到我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问题是,他很开心她说爱他啊!

 “我很虚伪对不对?是我要你跟其他女朋友继续往的,结果…”她反手抱住他。“绍均,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如果我有时候忘记了,失去控制,你提醒我一声,我会改的,你别说要跟我分手。”

 “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分手。”他抬起她泪痕错的睑,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在、心底流淌。“小虹…”

 他们两个好像爱情海中的幼儿园生,跌跌撞撞,在连爱是什么都搞不清楚的情况下,却已爱上。

 他的无意识地贴上她的,好像饮下一瓶陈年美酒,瞬间就神魂飘渺。

 洪虹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以为他很讨厌亲近人,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以为她可以把这场爱情剧主导得很…原来都是她自以为是。

 他怎么会吻她?这太不像他了,但是…

 她情不自噤地张开嘴,他柔软的⾆头沿着她颤抖的试探伸进来,安静地待着,就像他的人,如此地沉稳。

 她全⾝的汗⽑都起立敬礼了,只感到一阵眩晕。

 下一秒,他突然就动了,好像出柙的野兽,势不可挡地卷住她的丁香。

 “唔、嗯!”她发出两句无意义的呻昑,大半‮躯娇‬软倒在他怀里。

 他更‮劲使‬地搂住她,有力的⾆头奋发突进。

 生平头一回,洪虹的心脏跳得如此卖力和剧烈,她晕忽忽地,感觉⾝体正往云端飘。

 “十二号,洪虹。”突然,心脏科的诊疗室大门被打开,悉的护士探出头来喊一声。当然悉啦!对洪虹这个资深病患来说,整间医院没几个人是她不悉的。

 也因为悉,灯号闪了三下,护士没见到洪虹进诊疗室,才会好心出来叫人,换作一般人,号码早跳过去了。

 但今天这种特殊待遇却让洪虹尴尬不已,她慌忙地推开乔绍均的怀抱,跑向诊疗室。“护士姐姐,我来了。”

 “小虹,你睑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又发烧了?”问者无心啊!但众听者却听得很有意思。

 候诊室里响起一阵哄堂大笑。

 洪虹窘得想要钻地洞,怎么会忘记现在是在医院,在‮共公‬场所‮吻亲‬,不是免费给人看戏吗?

 倒是乔绍均一派大方,看就看,有什么了不起?他自幼就备受注目,各种善意、恶意的视线见多了,如今对于这种目光是完全免疫。

 他走过去,拉起洪虹的手,对护士说:“她没发烧。请问我们可以进去了吗?”举止坦然得令人惊叹。

 ************

 她上回的检查报告口已经出来,结果非常不好。

 医生没有看到她的家人,一直迟疑着不肯说,反倒她毫不在乎,直接就问她还剩多少时间?说话的时候,她平静得像大雪飘扬的合山。

 但乔绍均的心却在刹那间被冻住,因为医生的答案是,最好能换心,否则…

 大概只剩一年吧!当然,她也可以做心脏缩减手术来延长生命,但据过往病例来看,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你怎么不说话?”她拉拉他的⾐袖,大眼睛眨呀眨的,从他的角度低头望去,可以看见那长长的睫⽑在她脸部形成一小片影。

 她的脸好小,细细的肩膀,就算穿上⾼跟鞋,⾝⾼也只到他的耳朵。

 这么一个年轻的小女孩,怎么可能就要离开人间?

 他⺟亲死的时候他没哭,给⽗亲送葬时也未曾掉泪,但现在他却有一股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

 “不…”一开口才发现,他的嗓子哑得难受。“检查报告一定出错了,不可能…”

 “绍均,绍均,冷静一点。”她张开手用力地抱住他,发现他⾝体一直在颤抖。

 她不在乎生死,从小就在鬼门关中打转,她已经看得很开,多活一天是上天的恩赐,当下死了,也是理所当然,这人世一遭,她有亲爱的家人,现在更有一个会心疼她的情人,她已经很満⾜。

 当然,要离开这些她所爱的人,她会很不舍,可是她无怨。

 “每一个人都会死,长生不老是不可能的,你应该知道。”

 “但不该是你。”他咬着牙。“你才多大,要死也是我先才对,我⾜⾜比你多活了十八年。”

 她噗哧一声笑出来,不知道他也有孩子气的一面。“绍均,棺材里装的是死人,不是老人。况且只要是人,终有一死,大家平等。”

 “不…不平等。你这么年轻,难道不觉得可惜、遗憾、害怕?”打小没人在乎他的死活,他以为自己很豁达,但原来不是,他很执着,他绝对不想放开怀里这个女孩。

 “就因为我害怕,所以活着的时候我尽量让自己快乐啊!”她为什么把“人生得意须尽”当作座右铭,因缘在此。

 “可是才十八岁…你才十八岁啊…”他脑袋糟糟的。“太年轻了,不行…换心手术,对了,刚才医生也说了,你换心…”

 她纤瘦的小手捂住他的嘴。“绍均,你知道换心手术的意思吗?那代表着一个人的死亡,然后我去承接对方留下来的生命,是一命换一命。因为我要活下去,所以期待有人死,这是不对的。”

 他无力地垮下肩膀。“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

 洪虹伸手抚着他不再冷漠的脸庞,没有表情的面具破碎后,是纯粹的善良与纯真。

 她就知道她没有看错人,他不‮心花‬、不滥情,他只是不懂得表达,不晓得如何去爱;一旦让他动了情,那便是真真切切,不掺半丝杂质。

 她很幸运能够得到这样一份纯粹的爱,真的,老天对她太好了。

 就可惜她命不久长,说来她还真是害了他,可是她也已沉溺情海,无法自拔了。

 “绍均,命运这种事谁也无法知道。所以你的问题我没有答案,我只想问,你愿意陪我走这最后一段路吗?”

 他怔怔地看着她瘦削的脸,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她不健康,年轻的脸庞上没有青舂的朝气,是一种病态的青灰。

 可是她的个并没有因为常年的病痛而扭曲,她体贴又率直,并且积极地享受人生。

 他有一点明⽩她为何不顾男女之别,喜他就‮烈猛‬追求的原因了。

 因为别人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去经营一段感情,认识、悉、牵手、拥抱、接吻…一步一步来;她却没有,上天给她的生命太短,短到她想品尝恋爱的滋味,要跳开很多东西,直接就去讨爱。

 “绍均,如果你没办法接受也没关系,本来这段感情就是我的一番私心,我为了不要死后留下遗憾,所以…”她说不下去了,因为乔绍均低头吻住了她的

 “我要娶你,一直陪着你,直到最后一刻。”这份感情的出发点是什么不重要。他唯一知道的是,回首漫漫人生路,一片的黑⽩中,她是仅有的⾊彩。哪怕能够相伴的⽇子不多,他都要好好把握每一刻。

 这下换洪虹呆住了,彻底地无言。

 大概三分钟后,她结结巴巴开口:“你…我可能有点耳鸣,你能不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要娶你,我们结婚。”

 她有点痛的太⽳。“绍均,我们回医院吧!”

 “你不舒服?”

 “有病的是你,好端端地,结什么婚?”她都快死了,他这么爱结婚,不如等着娶她的牌位还有可能长长久久。

 “男女往到最后不就要结婚吗?”

 “OK,就算我答应结婚,我们能做多久夫?”

 “时间长短不是问题,重点是你在我⾝边。”

 从来不会说情话的男人突然说出这种话,确实教人听了很窝心,但是…

 “绍均,你在欺骗自己,你真的可以満⾜最多一年,甚至可能只有一个月、一天的婚姻?”她不敢说自己有读心术,但常年住院,见惯生离死别,对于人心,她确实看得比常人透彻。

 乔绍均外表冷漠,但他的心却刚好相反,单纯而热情;他之所以戴着面具做人,是因为从小靶情上受到创伤,他以为只要守护住心门,不去在乎、喜任何人,他就不会再受伤。

 这也是一个办法,不去爱人,就不会被拒绝。

 三十六年来,乔绍均这一点一直做得很好,直到遇见洪虹,一个古灵精怪的克星,对人笑嘻嘻,又无比地‮诚坦‬。

 她打碎了他心底的冰墙,让他那颗寂寞许久的心不自觉又活跃起来。

 他终于又有勇气去爱人了。

 洪虹也很満⾜两人这样的关系,甜甜又淡淡的,彼此需要,却不会因为失去对方就‮狂疯‬。

 但显然,医生对她的小命评估掀翻了他心底的火山,让他失去了平常的冷静。

 “绍均,我很喜你…或者应该说,我爱你,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是你是少数可以遵从一生一世婚姻承诺的人。问题是我不行,我不能让你的“一生”从二、三十年骤然缩短成一年,那对你不公平,你的心也无法接受,我若嫁你,就是害你。对不起。”

 突然,她有点后悔,是不是不应该跟他往?

 倘使他们没有开始,现在他不会品尝到这种分离的痛苦。

 也许到了他们分手的时刻了,让他回到他的女友群中,她们会‮慰抚‬他受伤的心灵;而她则独自走这人生的最后一程。

 “我们分手吧!”越想她越觉得自己自私,说爱的是她,说再见的也是她。

 可是,长痛真的不如短痛。

 乔绍均没有说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如同过往的每一次,他被动地接受告⽩,又被动地接受分手。没有人问过他的感受,她们总是自由地来、潇洒地去,留下他独自一人。

 他以为这次会不同,因为跟洪虹在一起的感觉是那么特殊又舒服,想不到结果还是一样。

 他是不是注定了得单⾝一辈子?也许,可能,大概吧!

 晚上九点,洪虹抱着‮机手‬发呆。

 乔绍均果然接受了她的分手提议,所以每天必然的电话聊天再不会有了。

 这样的结果是对的。她告诉自己,假使她不能长长久久地陪伴他,那么就轰轰烈烈爱一回,然后分手吧!

 他很快会忘记她,然后回到原本的生活中,也许两年、五年、十年…总有一天,他会遇到一个健康的女孩,两人情投意合,步⼊礼堂。

 哪怕那时候她已经死了,她也会保佑他平安喜乐;当然,前提得是灵魂之说是‮实真‬存在的。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符合自己的心意,也照顾到别人的需求,该知⾜了。

 她应该开心,弯起嘴角快乐地笑,但是…眼一红,泪珠却滚滚落下。

 她已经事事顺心了,为什么依然难过?她是这样贪心的—人吗?有了情之后还要爱,还想拖累他,让他照顾一个快死的人,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

 “姐。”洪婉没有敲门就走进来。

 洪虹慌张地把脑袋缩进被窝里,拭⼲了泪再探出来。“⼲什么?连门都不敲。”

 洪婉看着她‮肿红‬的眼。“你在哭啊?是不是姓乔的欺负你?我就知道那个‮态变‬不是好人。”

 “不要这么说绍均,你本不了解他。”

 “我光听他说话就知道他脑子有问题了。”洪婉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险保‬套丢在上。“喏,今天我把这玩意儿送他,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他不喜繁殖行为。哪个正常男人没有需求,他却说不喜?!他要嘛不行,要嘛就是同恋。”

 洪虹差点被妹妹吓死。“你没事送‮险保‬套给绍均⼲什么?”

 “我这不是怕你吃亏吗?他那么多女朋友…”因为洪虹瞪得很厉害,洪婉只好改口。“好啦!我相信他并不‮心花‬,不过是正常的‮理生‬需求,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感情进展到一定程度,就算有些亲密行为也很正常啊!只是你们没结婚,现在怪病又这么多,做好‮全安‬措施总没错吧?但他却说他没有需求,一个三十六岁的男人会没有需求,谁信啊?”

 “一样米养百样人,谁说世界上每个人都一样的,总有几个是例外。”

 “这种例外就叫‮态变‬。”洪婉翻个⽩眼。“你还是赶紧跟他分手吧!你要想谈恋爱,我介绍几个正常的给你。”

 “谢谢提醒,不过我跟绍均已经分手了,而且我也不需要其他人。”曾经沧海难为⽔,除却巫山不是云。她脑海中倏然浮现他帮她捡回米老鼠气球的情景,她抬头看见他,眼睛一亮。

 有一种情,叫做一见钟情,以前她不懂,如今才领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有些人相处再久都不会动心,有些人只消一眼,心便沉溺。对于乔绍均,她就是这样。

 “那个死猪头竟敢变心。”洪婉暴怒。

 “提出分手的是我。”

 “为什么?我…虽然我不喜他,但我知道你喜,你…”洪婉已经语无伦次了。

 “冷静点,婉婉,我会提分手是因为他跟我求婚。”洪虹眼神清澈,若有所思。“哪怕爸爸、妈妈不说,你不说,我不说,但事实永远存在,我从一出生就被断定活不过二十岁,我今年十八了。婉婉,我剩下的⽇子不多了,正因为我爱他,我更不愿拖累他。”

 “姐…”洪婉咬咬牙,泪还是忍不住流下来。

 “别哭,婉婉,我很幸福,真的;我的家人都爱我,我也爱你们,现在还有一个那么好的男明友,我还有什么不満⾜的?”

 “可是你舍不得他,你放不下,你才会哭。”

 “我会放下的,不会太久。”最多一年,她死了,也就什么都结束了。

 乔绍均,⽔一般的男人,个别扭,却很善良,骨子里热情如火。她还记得他被女人打时的笨拙样;也记得第一次主动亲他时,他无措又错愕的表情;还有他乖乖将她每一句叮咛都拿笔记下来,那种认真的态度…

 她会带着对他最美好的回忆,直到死亡。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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