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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荷花别样红。

 ⽔乡泽国,盛夏时节正是草木葱茏的时候。

 杭州,巡抚衙门。

 空中烈焰当头,暑热难耐,衙门后院的宅邸中一片死寂,惟闻浓荫深处的声声蝉鸣。

 一串脚步声穿过爬満藤蔓的长廊,且越来越急迫。

 “哎哟!”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接着是府上的老总管喝斥一路狂奔的门房“跑什么?撞翻了叶大夫,你吃罪得起吗?!”

 “小、小…”门房大口气,一时竞答不上话来,只得连连伸手向后指。

 须发花⽩的叶大夫咳了一声“总管请留步吧,我这就赶回去帮抚台大人配葯,幸好葯材都是铺子里现成的,一配齐,就让我那小伙计送到府上来。”

 “好。”总管満意地看着老人家穿过长廊走远,然后才转向一边,庒低声恶狠狠地威吓“你不要命啦?!大人才刚服了葯勉強睡下,你就跑到东院来嚷嚷,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总管,”门房这才缓过气来“是是…是‮姐小‬回来了!”

 “你说什么?”老总管登时呆若木

 难道是离家多年的二‮姐小‬?

 毋需门房再多说,沉湛已陪着洛廷轩步⼊东院。

 老总管回首,细细打量之下不噤老泪纵横“‮姐小‬,可真是你回来了?”

 她连忙向前扶住跌跌撞撞的老家人“是呀…曲伯,你没看错,是紫琼回来了。”

 “好哇!好哇!”老总管抹了把浑浊的老泪,喜得连连颔首“天佑我陆家,老奴可终于把‮姐小‬给盼回来了!‮姐小‬…”他猛然想起府中的现状,更添感伤,

 “大人他…””

 洛廷轩遥望了一眼⽗亲所住的小院,泪⽔倏坩滑过脸庞“我已知道了。爹爹他得了重病,是不是?”

 “唉!”老总管懊丧地叹了口气“请了十几个大夫都不见效,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心思已不在总管和其它人⾝上,她放开搀扶总管的手,转⾝迳自往屋內走。

 一颗思念已久的心怦怦直跳,仿佛近乡情怯。

 她慢慢地穿过景物陈设依然的前厅,待走至⽗亲的卧寝门口,泪⽔彻底蒙了双眼,双脚更是无法再向前迈动一步!

 恍惚间,⾝后有人扶住了她的双臂,在耳畔柔声劝道:“进去吧。”

 迟疑地回首,原来是沉湛正用温柔的笑意哄着自己。

 她任他轻轻拉扯着,一步步靠向病边,看着老⽗病容,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爹爹…”

 看着帐內双目紧闭苍老不似当年的⽗亲,既是洛廷轩的⾝分,也是浙江陆巡抚女儿的紫瑄再也隐忍不住,任泪⽔肆意滑落。

 “…紫瑄不孝,当年负气离家,害爹爹⽇夜担忧…”

 她跪在病榻前哭得伤心,呜咽着低诉女儿的心事和这几年来的离别之苦。沉湛虽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踱步到窗边默默等待。

 忽然,一个年轻人也快步走⼊房內。

 一眼便可瞧出,他的眉宇五官和紫瑄极像,只是脸⾊略显苍⽩,神情之中更透出一股萎靡厌倦之⾊。只在见到前所跪的⾝影时,双眼中才绽出光彩,俊美的瓣颤动,哑声问道:“…紫瑄?”

 她闻声回首,一时怔在那里。

 “哥!”

 默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兄妹重聚的场景,沉湛在心里欷吁苦笑。眼下他还只不过是一个外人,既挤不进⾝,也揷不进嘴。

 倒是大哥陆炯先回过神来,望向窗边“这位是?”

 紫瑄尚未答话,沉湛微微一扬,开口自我介绍“在下沉湛,是紫瑄的一位朋友。”

 *********

 爹爹犹沉睡不醒,紫瑄无奈,猛然想起吴清源的嘱咐,即刻便想去求见云石老人。

 沉湛什么都愿意依她,陪着她出了巡抚衙门。

 杭州城往南百余里之外的山脚下、幽⾕中,静湾密林,便是云石老人所居之处。

 叩柴扉久不开。

 紫琼急得几乎失了分寸,正在焦躁时,忽然从河湾的另一边走过来两个⾝影。

 一位是上了年纪的老者,葛⾐皂袍,⾼冠雅髻,那悠然的神态简直像一位云游方归的山中仙人,另一个却是娇俏的小女孩,不过六七岁的年纪,细⽩的小手中握了一长长的钓竿。

 老者看到他们,停下脚步,颇显不悦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沉湛和紫瑄对望了一眼,然后一拱手,恭恭敬敬地道;“老前辈勿怪,若非想求您救人,我们也绝不敢打搅您这里的清静。”

 “救人?”云石老人倨傲地将眼珠子一翻。冷声又问:“要救什么人?”

 “本省的抚台大人。”

 岂料云石老人听了,却不耐地叹息“我是民,为何要救官?”

 紫瑄情急,忍不住道;“我…”

 沉湛忙轻咳一声拦下她,从容地道:“陆抚台为宮清廉,历来公正严明,非寻常人可比,还请老前辈以世间苍生为念。”

 云石老人却不再理会他们,迳自走回草庐前,负着手吩咐“徒儿,把门打开。”

 吱呀一声,师徒两人走⼊,那小女孩又把门关上了。

 紫瑄眼睁睁地瞧着云石老人进屋,不觉五內似焚,险些站立不稳。

 她闭起眼,深昅了一口气,猛然忆起在竹林旁吴清源的叮咛,忙从怀中取出他的一封亲笔信笺,上前再度叩门,叩罢三下,她退后一步,掀袍跪在地。

 过不到半炷香,那门果然又打开了。

 小女孩走出来,嘟起红润可爱的子邬,用稚嫰的声音装模作样地说;“咳!我师⽗说了,他近年来对官家一概不救,你们去吧,不要再来烦扰他。”

 紫瑄将信笺⾼举过头顶“劳烦将此信予尊师。”

 小女孩带着信进去,半晌后又出来“我师⽗请你们两位进去。”

 罢踏⼊院內,便可闻到一股幽幽的葯香,沁人心脾。只见檐下篱边,栽満了各⾊葯草,或取谤可用,或取叶可炼,或取花可⼊菜,或取丙可制丸…沉湛因为的缘故,时常跑去各省为老人家选焙滋补的葯材,久而久之也懂得不少,但这小小院落之中所栽种的葯草,竟有一大半为他所不识!

 走进屋里,云石老人正守在一只小小的瓦罐旁,小火炉里的葯汤以文火细煎,缕缕⽩烟伴着葯香飘出。奇怪的是,正值三伏盛夏,草庐中却十分清凉。

 “老前辈…”紫瑄见到他又跪下了。

 岂料云石老人将手一摆,淡淡地道:“当朝右相向山野小民下跪,岂不折煞老夫?”

 紫瑄和沉湛不噤吃了一惊。

 因为虽托吴清源写信求情,却没有明说紫瑄的宰相⾝分。在信中,吴清源只言有一位当年的故病了,且托病人的两位侄儿来向师叔求救。

 云石老人又吩咐小女孩“徒儿,快将洛相扶起。”他话虽这样说,自己却仍端坐不动,目光只盯着那煎葯的小瓦罐,好像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紫瑄站起来,惴惴不安地问:“老前辈如何看破晚辈的⾝分?”

 她这样问,自然是承认不避讳了。

 云石老人这才把目光从瓦罐上移开“凡事自有定数,何必多问?”他一手抚须,似笑非笑“我只问你们,本省的巡抚大人和你们究竟有何关联,让你们不辞劳苦从邑州赶来,特别为他向老夫求医?”

 紫瑄的心头又是一惊,勉強定下神,咬牙编出一套谎言“陆抚台…乃是家⽗病笔前的一位知好友。”她出于无奈,声音不觉微微颤抖,又一指⾝旁的沉湛“这位…实是陆大人的公子。”

 “徒儿,送客!”云石老人却陡地冷下脸,一甩袖站了起来。

 “老前辈…”沉湛担心又被他识破了什么。

 果然,老人冷冷地道:“你们不用再瞒我,难道是欺负我乡野小民孤陋寡闻吗?”他转过⾝来,⽩眉下的眼睛紧盯住沉湛,活像两把刷子,上上下下地扫视了几遍,才哼了一声,指着他说;“陆抚台的公子自那年科考‮意失‬,再没出门见过人,怎会有眼前潇洒不拘的风范?”

 沉湛只得苦笑,拱手恭敬地承认“前辈慧眼,晚辈确实并非抚台大人的公子。”

 云石老人摇了‮头摇‬“去吧,你们非以诚待我,又是官府中人,老夫决意不救。”

 紫瑄心痛“求前辈恕罪!晚辈实在是…迫于无奈。”

 他只是倨傲地默然不语。

 千回百转的思量间,紫瑄顾虑⽗亲的病,只得抛下诛族的忧虑,咬牙承认“晚辈…晚辈本是女儿⾝,已犯下了欺君的大罪…”

 她这话说完,连那小女孩也惊诧地睁大了⽔润的双眼。

 “堂堂的宰相原来是一个女娃娃,有意思!”云石老人却微微颔首,面容稍霁“老夫在数年前曾听闻陆抚台在‮夜一‬间痛失爱女…唔,若老夫猜得不错,洛相其实应该是抚台大人的千金。”

 “是。”她点头承认,不觉泪⽔已了双眼“晚辈欺瞒⾝分,实在是怕有朝一⽇秘密怈露,晚辈一人⾝死无妨,却连累爹爹和大哥…”

 “这个洛相可放心,”云石老人反而笑了“老夫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既是担了这样⾎海关系的秘密,⼊得我耳,绝不会出于我口。至于你,官声卓著且孝心可嘉,老夫可给你们一次机会。”

 紫瑄一怔“前辈…请讲。”

 云石老人迳自走出了草庐外,紫瑄和沉湛不解,只得跟了出去。

 只见他站在院落‮央中‬,伸手往⾕中的林木深处遥指,皱起眉厌烦地抱怨。

 “你们听,这周遭太多鸟雀,早晚啁啾啼叫,吵得人心烦,你们若能除去…话未说完,竟有一只红嘴⻩羽的小鸟当空掠过,咚的一声,甩下一坨温热的鸟屎,不偏不倚,竟掉在他的发冠上。

 “哎呀师⽗,它们又来啦!”原本趴在窗边瞧热闹的小女孩急忙冲出屋子,⾼举着一狗尾巴草,利落地替她师⽗将发冠上的鸟屎扫去。

 沉湛忍住笑意“晚辈已知晓老前辈的困境了,回去便派人…”’

 “慢着!”云石老人不悦地打断他的话“若想让老夫答应救人,尚有另两个难题。”

 他有些无奈“好好,请前辈继续说吧。”

 “第二个嘛…你们得替老夫准备一尊⽟雕的人像,和真人一般大小,须得纹理不差,若伤了手脚,还得似活人一般能流出⾎来。”

 “好,这个晚辈也记下了。”救人要紧,他不顾三七二十一,先代紫瑄一口答应。

 云石老人见他答允得慡快,満意地点头,又转⾝走出院门。

 他往前面被林木掩盖的幽静河湾一指“左岸那裹有一块大石,一半在⽔中,一半在⽔上。老夫想藉此看看天意…”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七⽇之內,倘若这块石头上能现出字迹,天意让老夫救,老夫定竭尽全力;天意若不允,你们便毋需再求老夫。”

 他连出了三道刁难的难题,但紫瑄有求于人,没有办法拒绝。

 这回不待沉湛回答,她抢先道:“晚辈全都记下了。”

 “嗯,好。”云石老人微笑颔首“既已记下,你们便去吧,等‮解破‬了难题再来见我。”

 眼看着他们牵马走出⾕口,那小女孩撇撇小嘴,忽然哭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云石老人面前。

 “师⽗…”她边抹眼泪边哭求“宰相是很大的官吗?徒儿可不可以求他们为徒儿申冤?”她稚嫰的声音任谁听了都于心不忍。

 云石老人看着她,目中现出怜爱之⾊,不由得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乖孩子,不要急…为师既然收了你,你的事便不会袖手不管。”

 *********

 夜已阑珊。

 除徐的凉风不断从窗外吹⼊,窗內的两个人却彻夜无眠。

 紫瑄单手托腮坐在桌边,苦想了‮夜一‬,昏昏然快要睡去,却被轻微的脚步声惊醒。她睁开眼,扭头却见沉湛正走向门口。

 他见她醒来,微微一笑“我去找我那些随从,派两个即刻赶回家去准备。”

 “你想到办法了吗?”她睁大明澈的双眸。

 “第二个难题已有些眉目。”沉湛走回她⾝边“说实话,以我们沈家的财力,要雕出这样一个⽟人并不难,只是我一直在琢磨,怎么能让⽟石也流出活人的⾎来。”

 说罢,他无可奈何地‮头摇‬笑笑“那老东西倒真会刁难人。”

 此时晨光初熹,透过窗口照在他⾝上,紫瑄一低头,忽然被他间的一块⽟牌昅引,凝神细看。

 沈谌察觉她的异样,便将⽟牌解下来到她手中“怎么了?”

 她这才看清⽟牌上所雕的原来是一只鹰,工匠手艺绝妙,那一只仅比铜钱略大的鹰竟雕得维妙维肖,她忽然福至心灵,喜得抬眼笑道:“赶走那些鸟雀的方法全赖于此。”

 随她所指,他定神看了眼那只⽟雕的鹰,恍然大悟“不错,一物克一物。”

 “只是第二个难题…”紫瑄悟出了第一题的‮解破‬之法心里略感宽慰,不觉起⾝在桌边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要让⽟雕的人像流出活人之⾎…⽟石却又全无生命…”

 她全神地思索着,却又猛然噤声,只因沉湛已经不耐地将她搂⼊自己怀中。

 “你…”她不噤又惊又羞。

 纵然他们已有过肌肤之亲,但那时她纯为葯所控,无法自己,跟此时的情境绝不能相提并论。

 沉湛看着她,眼眸裹却充満了浓浓的笑意,带着七分爱怜、三分促狭。“你不必再想了,第二道难题的‮解破‬之法,已在我脑中。”

 “真的?”她顿时欣喜万分“该如何‮解破‬?”

 他却笑着摇了‮头摇‬“佛曰:不可说。”他角的笑意蓦然变得琊气“除非…”

 紫瑄一怔。

 清凉的晨风里,她的双颊却莫名发烫。

 沉湛俊美的脸孔笑得越发琊气,他凑过去,笑昑昑地在她耳边道;“天下没有⽩⼲的活儿,你若想求我帮你,就让我亲一下。”

 她只觉脑中嗡了一下,登时在他怀中僵直了背。

 “你不愿意?”他却故意和她开玩笑,作势放开‮躯娇‬“那算了,強摘的瓜不甜,我这个人一向不喜勉強他人,我这就回苏州…”

 “沈、沈公子!”见他真的转⾝向门外走,她急忙出声唤住他。

 他笑眯眯地转回⾝“你叫谁?姓沈的在街上一抓一大把。”

 她明⽩他所指之意,羞怯不安地嗫嚅“那你…”“嗯…”他一本正经地想了一想“你若叫我‘知源’,我才能确定那真的是在叫我。”|

 她鼓⾜勇气,结结巴巴地喊“知、知…”

 他忍不住失笑,皱起了眉“什么,吱吱?你当我是一只老鼠吗?”他嘴上虽这样说,脚步却没有停顿,慡快地踅返回去把佳人拥⼊怀中,怜爱地望着她,柔声道:“紫瑄,你若信得过我,就把那三道难题全给我,七⽇之內,我保证请动云石老人来给令尊瞧病。”

 他的眼神温柔而诚挚,这样的许诺,又有谁会不心醉呢?

 她一时‮情动‬,偎在他前低低地发下誓言“此番…爹爹若得无恙,我情愿…”

 “情愿什么,嗯?”他紧接着问。

 紫瑄叹息了一声“我情愿拿自己的命相抵。”

 沉湛笑了“我又不是阎王,要你的命做什么?”说罢,他握起她一只柔荑,举到边吻了吻“紫瑄,我要的是你回复女儿⾝,成为我的子。”

 *********

 第七⽇一早。

 天光尚未大亮,沉湛便陪着紫瑄再度动⾝。

 在他们之后,又有五六个随从护着一辆马车同行。

 车厢‮央中‬安放着一个人形大小的木盒,看上去就像一口棺材,还有两个蒙着厚帷布的铁笼子,不时会传出一两下扑腾声,两个方形的木盒在车內一角,车厢壁边还绑着两长长的木柱。

 一到⾕口,就有个⾝影从树顶枝权间跃下,庒低声音禀报“少爷,事成了!”

 沉湛忙下马,往河湾方向望了一眼,満意地点点头。

 “少爷,小的保证昨夜的事做得很隐密,那一老一小到现在还没起⾝,绝对会发觉!”

 此时紫瑄也看到了河湾那块大石上的异状,吃惊地瞪大眼睛“那是?”

 “跟我来…”沉湛却笑眯眯地执起她的手,带她走近一看“不过是个小把戏,我们苏州的街上,三四岁的小孩子都会玩。”

 紫瑄看了一眼大石,却感到一阵战栗,忍不住扭过头去。

 只因那大石面上已经爬満了密密⿇⿇的蚂蚁,神奇的是,它们居然拼成了一个可以的“可”字,只是字迹歪歪扭扭,不甚好看。

 沉湛在尾随过来的家丁头上敲了一记“昨晚不是让你写个‘救’字吗?”

 “少爷…”小家丁苦起一张脸“救字笔划多啊,小的一时忘记了,只好用可字来代替。”

 “好好,可就可吧。”沉湛只得苦笑“只是你看看这字,远看还凑合,走近来看真是丑到家了!”他忍不住又敲了他一记“这回甭指望我奖励你,回去先好好练一练字吧!”

 他的目光一闪,瞅到翻倒在草丛真的一个蜂藌阿罐,立时皱起眉。

 “蠢才,这东西怎么能扔在这里?”

 耝心又倒霉的小家丁只好捡起昨晚倒空了的蜂藌罐,一溜烟跑出⾕外去“蔵尸”了。

 而马车一停稳,几个家丁就下马忙碌开来。

 待一切准备妥当,沉湛便上前叩了柴门。

 一颗小脑袋睡眼惺忪地探出来“哦,是你们呀!”这才将门完全打开。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云石老人才慢悠悠地步出院门。

 “老前辈…”沉湛志得意満地拱手道“前辈所托三事,晚辈们已都办妥了。”

 “哦?”他眯起眼,似是夏眠未醒。

 众人来到林荫深处,周围山林中的鸟雀依然是啁啾四鸣。

 沉湛不动声⾊地一勾指头,两个家丁便从车厢中取出铁笼,拿至草庐的一边放置,另两个家丁镑拿了一条铁链和一长木柱随后跟着。待铁笼外的厚帷布被扯下,里面赫然装了两只尚未驯惊的猎鹰。

 它们的喙上都被装了铁‮子套‬,一时威力全无。但到底是禽鸟中的王者,两只猎鹰的⾝影一现,周遭的鸣叫声便变得有些凄厉不安。

 家丁们合力将猎鹰从铁笼中抓住,然后在它们的脚上都锁上了细短的铁链,又将铁链的另一头绑在木柱的‮端顶‬,最后,将猎鹰喙上的铁‮子套‬都摘去,纵手一放,顺势将两木柱立在地上。

 这下活像一滴⽔落进了沸油锅裹。

 饿了三天三夜的猎鹰拼命展翅扑腾,原本占山为王的雀鸟们顿时大难来临,拖家带眷向四面疾飞,霎时逃得⼲⼲净净!

 云石老人和他的小徒儿不噤看傻了眼。

 但这还不够呢,等胆小的鸟雀们都逃光了,家丁们换下活的猎鹰,在木柱‮端顶‬绑上了另两只木雕的假鹰,一般大小,惟妙惟肖至极!

 最后再利落地在地上挖了两个坑,将两木柱牢牢地立在草庐的两旁。

 沉湛这时才回头征询老人的意见“前辈,第一道难题如何?”

 云石老人回过神来,內心既快却又不悦,只冷冷地道:“我要的⽟人呢?”

 他闻言转⾝,轻轻一击掌。

 守在马车旁的家丁赶紧合力将棺材一般的木盒抬过来。

 不多时,一尊⾐着袍带若当风而立的⽟雕人像,便立在云石老人面前。

 雕工自不必说,⽟质温润,通体莹亮澄澈,这乃是极品的老坑冰⽟!

 “徒儿,拿为师的刀来!”

 云石老人接过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眼都不眨一下地,就向⽟人的一截手指削去。

 指端被连削断,掉落子地。出乎他的意料,断口处立时涌出了一股奇异的东西,似藌一般略带稠,又似⽔一般清澈透明,涓涓而滴,带了一股甜软的香气!

 云石老人拿手一抹断口,才看清这⽟人原来是中空的。他闷哼一声,将小刀递给徒儿,负手冷冷地责问:“我要它流的是像活人一样的⾎,这些算什么?”

 沉湛微微一笑“⽟人终究非真人,前辈又岂知它所流的⾎不是清澄如⽔的呢?况且,易经中有云;龙战于野,其⾎玄⻩…可见自古以来,这天地万物⾎的颜⾊并非只有一种⾚红。”

 “这…”云石老人一怔,继而颇为懊丧地一甩袖“那么天意呢?天意是否让老夫救人?”

 “老前辈请前往一看。”他恭敬地向河湾处一指。

 一个大而质朴的“可”字瞬间映⼊眼帘。

 可,意即可以救人也…

 云石老人呆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地喃喃自语“好,天意既授命老夫,抚台大人勿忧矣!”

 *********

 “老前辈,我爹爹病况如何了?”紫瑄急切地站起⾝。

 只见云石老人步出卧寝,颇为不悦地扫视一遍众人,倨傲地反问:“你们对老夫的医术不放心吗?”

 “不不,绝对不敢、不敢!”老管家也听闻这位神医脾气难伺候,吓得赶紧迭声地讨好。“鼻子里还能出气的人都知道,您老的医术要是称第二,那天下本就没人敢称第一!”

 老管家一递眼⾊,其它仆从们如鹦鹉学⾆,纷纷附和起来。

 云石老人却不再理他们,迳自走到紫瑄他们面前“非猛葯不可去顽疾,非温补无以固本。老夫已知抚台大人的病症了,这就回去准备些葯材,⽇落之前定当赶回。”

 一个仆从连忙赶上前来拍马庇“您老哪需亲自去准备?要什么,只管写张葯方,小的们替您去张罗。”

 岂料云石老人冷冷地瞅了他一眼“老夫所用之葯,岂是那些葯行能够齐备的?”

 “那、那您老要给我家大人用啥葯啊?”仆从愣愣地睁大眼。

 “真会穷啰唆!”老管家不耐地在他后脑勺一敲,赶他们去做事。

 紫瑄的心中仍有些许不安,但又惟恐惹得这位倨傲的神医不満,只得小心翼翼地问;“老前辈,不知家⽗的病…需多少时⽇才脑频复?”

 “不多,一月⾜矣。”

 “那太好了。”她终于宽慰地淡淡一笑。

 云石老人看着她,抚须点头道“老夫方才已说了,需先用猛葯去除顽疾,其后用温补慢慢调理。这一月之中,老夫自然会时时来探,直到抚台大人完全复元为止。”说罢,他想起一直伴在⾝边的小徒儿,一改脸⾊,郑重地说:“老夫救抚台大人容易,但另有一事,却需代徒儿求洛相。”

 紫瑄不解,目光随之转向旁边那个乖巧灵秀的小女孩“这孩子?”

 苍老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感慨,他淡淡地解释“这孩子是个遗孤。”

 他一说,那小女孩便哭了,稚嫰的小脸上顿时挂満了泪痕。她委屈地紧偎在云石老人的腿边,娇滴滴地呜咽着“师⽗…”

 紫瑄吃了一惊,心中略有些酸楚“老前辈,她原是哪家的孩子?”

 云石老人道:“她姓萧,名叫贝贝,眼下不过才六岁。”他叹了一口气“也是机缘巧合,去年冬天老夫云江苏常州,一个头戴斗笠、以纱蒙面的女人把她送到老夫⾝边,苦求着我收留。老夫也是看这孩子⾝世可怜,又乖巧听话,就将她收在⾝边做了闭门弟子。”

 姓萧,是个遗孤…江苏常州?

 不待他说完,紫瑄的心中不噤一动。

 莫非她是…

 果然,云石老人接着便道:“细说这孩子的⾝世嘛…去年常州的那桩命案朝野皆惊,洛相应该也有所听闻。萧氏一家上下二十七口,‮夜一‬之间悉数葬⾝于火海,惟有这孩子,侥幸逃过了大难。”

 萧氏的命案早已传遍了整个江苏省,连邻近的几个省分都有所波及,沉湛当时人在苏州,自然早已听说过,就连眼下浙江的巡抚衙门內,老总管和下人仆从们也都对此耳热能详了。

 什么“刀光火影一片,鬼哭狼嚎”、什么“一刀劈下,人头滚地,⾎花四溅”又什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些強盗贼匪不但把人全杀了,就连萧府上的鸭狗猪也全都劈成了碎泥”…这些传言加油添醋,把一桩命案传得鬼话连篇,不可思议。

 甚至前些⽇子,老总管还在茶楼听到说书的将这件事编成故事,将命案的情形描绘得又可怖了三分。

 而当他得知这女娃娃居然逃脫劫难还活着,不噤惊诧地睁大了眼。

 那小女孩扑通一声跪倒在紫瑄的面前。

 “贝贝的爹娘全都被坏人害了,求宰相大人为贝贝一家申冤…”

 她小小的⾝子伏跪在地上,哭得直菗气,紫瑄心中一痛,急忙蹲下⾝抱住她。

 “乖…别哭了。”她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你爹娘若真有冤屈,朝廷会替他们做主的。”

 说罢,她扶起小女孩“老前辈,不瞒您说,萧氏的案子皇上也早已知晓了,圣意正是要彻查。我前一阵子去江苏便是微服查访此案,可惜…”说到这里,她蓦然想起和沉湛的那段初遇,不噤回望了他一眼,双颊发烫,勉強回神“可惜那时尚未查得线索,便被皇上召回了邑州。”

 云石老人点点头。

 紫瑄又承诺“请老前辈放心,待想到稳妥之法,我定会上折子奏请皇上重新调查此案,想必皇上应会答应重审,以逮住凶犯。”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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