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班的时候,翁信良打电话给胡小蝶,她令他不放心。
胡小蝶在梦中醒来。
“吵醒你?”
“没关系。”
“你好点了吗?”
“好像好了点,你在什么地方?”
“诊所。”
“陪我吃饭好吗?我是病人,迁就我一次可以吗?”
“好吧。”
“我等你。”小蝶雀跃地挂了电话。
“我今天晚上不回来吃饭,我约了马乐。”翁信良在电话里告诉沈鱼。在与胡小蝶重逢后,他第二次向沈鱼说慌。
叮当跳到翁信良身上,嗅了一会,又跳到地上。胡小蝶也嗅嗅翁信良的衣服。
“你身上有狗的气味,难怪叮当跑开,你有养狗吗?”
“是的。”
“什么狗?”
“松狮。”
“你买的。”
“是一位已逝世的朋友的。”翁信良难过地说。
“你从前不养狗的,只喜欢猫。”
“人会变的。”
“你晚上不回家吃饭,你女朋友会不会生气?”
翁信良只是微笑。小蝶看着翁信良微笑,突然有些哽咽,她老了,翁信良却没有老,他依然长得俊俏,笑容依然
人,当初她为什么会突然不爱他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胡小蝶点了一
骆驼牌香烟。
“这只牌子的香烟焦油含量是最高的,不要
太多。”翁信良说。
“已经不能不
了。”胡小蝶笑着说。
“那么改
另外一只牌子吧。”
“爱上一种味道,是不容易改变的。即使因为贪求新鲜,去试另一种味道,始终还是觉得原来那种味道最好,最适合自己。”胡小蝶望着翁信良,好像对他暗示。
“你女朋友是干什么的?”
“她是海豚训练员。”
“好特别的工作。”
“你们一起很久了?”
“只是这几个月的事。”
“如果我早点跟你重逢便好了。”
翁信良回避胡小蝶的温柔说:“那时我刚准备结婚。”
“跟另一个人?”
翁信良点头。
“那为什么?”
“她死了。”翁信良哀伤地说。
“你一定很爱她。”胡小蝶心里妒忌,她天真地以为翁信良一直怀念的人是她。
胡小蝶又燃点了一
骆驼牌香烟。
“抽烟可以减少一些痛苦。”
“不。”
“你认为抽烟很坏吗?尤其是抽烟的女人。”
“你抽烟的姿态很
人,真的。”
“我以前就不
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以前我们都年轻,不了解爱情。”
“你是否仍然恨我?”胡小蝶把烟蒂挤熄在烟灰碟上,她的指甲碰到了烟灰。
翁信良摇头。
“因为你已经不爱我?”
“只是爱情和伤痛都会败给岁月。”翁信良说。
胡小蝶点了一
香烟,走到雷
唱机前,播放音乐。
“陪我跳舞好吗?”她把香烟放在烟灰碟上,拉着翁信良跳舞。
胡小蝶伏在翁信良的肩膊上,他们曾经有美好的日子,翁信良抱着胡小蝶,许多年后,他再次触碰她的身体,曲线依然美好,她的长发还是那么柔软,她的
房贴着他的
口在磨擦,她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凄美,她代表以往那些没有死亡的日子。
胡小蝶闭上眼睛,吻翁信良的嘴
,他们接吻,好像从前一样,所不同的,是胡小蝶的吻有骆驼牌香烟的味道。
胡小蝶吻翁信良的耳朵,他痕
得不停扭动脖子。
“不要。”翁信良轻轻推开她。
胡小蝶尴尬地垂下头。
“我想我应该走了。”翁信良不想辜负沈鱼。
“好吧。”胡小蝶若无其事地说。她拒绝过他,就别再期望他会重新接受她,时间总是愚弄人。
“再见。”翁信良走近门口。
胡小蝶替他开门:“再见。”
翁信良对于自己的定力也感到惊讶,他竟然可以拒绝她,他是几经挣扎才可以拒绝她的,绝对不是报复她离开他,而是想起沈鱼。
翁信良回到家里,沈鱼在吃即食面。
“你回来了?”
翁信良把她抱上
。
“你身上有骆驼牌香烟的味道,马乐也
骆驼牌吗?”沈鱼问翁信良。
“不,是那个客人,他也是玩音乐的,我介绍他认识马乐,他们很投契。”
翁信良撒第三次谎。
“他叫什么名字?”
“彼得。”翁信良随口说出一个名字。
沈鱼觉得翁信良的热情有点不寻常,他在外面一定受到了挫折,这是女人的感觉。
翁信良呼呼地睡了,沈鱼用手去拨他的头发,他的头发上有股浓烈的骆驼牌香烟的味道,女人不会
这么浓烈的香烟。
第二天早上,翁信良回到诊所,看见叮当在诊症室内。
“谁把它带来的。”
“胡小姐。”朱宁说“她说有事要到外地,把它暂时寄养在这儿。”
“胡小姐去了哪里?”翁信良心里牵挂,他昨天晚上伤害了她。
“不知道。”
中午,翁信良约马乐吃饭。
他们去吃日本菜。
“为什么对我那么阔绰?”马乐笑着问他。
“我碰到胡小蝶。”
“她不是跟那个飞机师一起吗?”
“他们分手了,她就住在诊所附近,她变了很多,抽烟
得很凶。”
“沈鱼知道吗?”
“没有告诉她,女人对这些事情很
感的。”
“你对胡小蝶还有余情?”马乐看穿他。
“我告诉沈鱼那天晚上跟你一起吃饭,还有彼得。”
“彼得?”
“就是小蝶,她是
骆驼牌的彼得。”
“胡小蝶
骆驼牌?”马乐问翁信良。
“是的。沈鱼的鼻子很
感。”
“你打算怎样?”马乐问。
“什么怎样?”
“你和小蝶之间。”
“很久以前已经完了。”
“如果是真的,那就好了。”
“你对沈鱼有特殊感情。”翁信良有点妒忌。
“可惜她爱的是你。”马乐含笑说:“一个女孩子,要是同时遇上你和我,都只会看上你。”
“这是我的不幸还是你的不幸?”翁信良失笑。
马乐也笑,他也曾钟情于胡小蝶,是他介绍他们认识的,他常常是爱情故事里的男配角。
“你那位客人这几天没有出现?”吃晚饭的时候,沈鱼问翁信良。
“你怎么知道?”翁信良惊讶。
“你身上没有骆驼牌的味道。”
“是的,他去外地了。”
“我在想,他会不会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男人?”
“不会的。”翁信良斩钉截铁地说。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他年纪比较大。”翁信良急忙撒了一个谎。
“而且他也不喜欢小动物,又不是玩音乐的,不可能是他。”沈鱼说“彼得玩什么音乐的?”
“流行音乐。”翁信良随便说。
一个黄昏,沈鱼约了马乐喝茶。
“那个彼得是玩什么音乐的?”
“地下音乐。”马乐随便说。
胡小蝶已经离开了七天,音讯全无,叮当没
打采地伏在笼里,翁信良想抱它,它竟然抓伤了他。
“医生,你没事吧?”朱宁替他检查伤口。
“没事,只是抓伤表皮。”
“它一定是挂念主人了。”朱宁替翁信良贴上胶布。
翁信良蹲在地上,看着叮当,他本来是它的主人,如今却因为挂念后来的主人而把他抓伤,动物无情,人也不见得比动物好,他不也是为了沈鱼而拒绝胡小蝶吗?他们上
那一夜,他发现胡小蝶是第一次,他心里有些内疚,有些感动,他没想过这个漂亮的女孩是第一次跟男人上
。那一刻,他宣誓永远不会离开,他遵守诺言,但她走了。
翁信良离开诊所。
“医生,你要去哪里?”朱宁问他。
“我很快回来。”翁信良匆匆出去。
朱宁觉得翁信良和胡小蝶之间有些不寻常关系,她不能正确猜到是哪一种关系。她想,胡小蝶可能正在单恋翁信良,女病人单恋英俊的医生,是常有的事。
病猫的主人单恋俊俏的兽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许多时候,动物害了感冒或抑郁症,是因为它的主人首先抑郁起来。
翁信良很快回来了。他把叮当从笼里抱出来,放在工作台上,叮当没
打采地垂下眼皮,俯伏在台上。翁信良在口袋里掏出一包骆驼牌香烟,他点了一
烟,深深地
了一口,向着叮当
出一团烟雾,叮当立即张开眼睛,望着前面的一团烟雾。翁信良很高兴,点了很多
香烟,每一
香烟以差不多的速度在空气中燃烧,造成一团很浓很浓的烟雾,将叮当包围着。叮当很雀跃,精神抖擞地站起来,不停地在桌上跳动,伸出小爪想抓住烟雾。
“成功了!”翁信良开心地高举两手。
“医生,你干什么,你想它患上肺癌。”朱宁走进来,吓了一跳。
“它以为这是它主人的味道。”
叮当兴奋地扑到翁信良身上,舐他的下巴。朱宁看到,忍不住大笑:“它真蠢。”
翁信良突然领悟到,人在动物心里,留下的不过是味道,而不是样貌。胡小蝶的样貌改变了,他自己的外表也跟以前不同了,但他们却想念从前的味道。
翁信良约沈鱼看七点半放映的电影,他匆匆赶到戏院,沈鱼在大堂等他。
“彼得回来了?”沈鱼问他。
翁信良知道那是因为他身上的烟味。
“不是,我营造味道骗他的猫。”
“猫?他的猫放在你那里?”
“是的。”
翁信良拉着沈鱼进场。在漆黑的戏院里,翁信良握着沈鱼的手,沈鱼的手却是冰冷的。
“你不舒服吗?”
“没事。”
平常,她会倚在他的肩膊上,甚至将一腿双搁在他大腿上,今天,她不想这样做,她开始怀疑彼得是一个女人。
散场了,戏院的人很多,翁信良走在前头,沈鱼跟在后头,翁信良在人群中握着她的手,沈鱼看着翁信良的背影,忍不住
下泪,她不想失去他。
翁信良不知道沈鱼曾经流泪,她的手越来越冰冷。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你好像发热。”翁信良把手按在她的额头上。
“不,我想喝一碗很热很热很热的汤。”
他们去吃西餐,翁信良为她叫了一碗罗宋汤。
汤来了,冒着热气,沈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撒上大量的胡椒,辣得她想流泪。
“慢慢喝。”翁信良叮嘱她。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沈鱼含泪问他。
“你这样令我惭愧。”翁信良说。
“彼得玩什么音乐?我忘了。”沈鱼说。
“地下音乐。”翁信良说。
翁信良的答案竟然跟马乐相同,她第一次问他,他说彼得玩流行音乐,难道沈鱼自己记错了?她但愿如此,女人一般不会
骆驼牌那么浓烈的香烟的。
沈鱼喝光了面前那碗热腾腾的罗宋汤,伸了一个懒
:“现在好多了。”
翁信良握着她的手,她的手传来一阵温热:“果然好多了。”
“我想去吹海风。”沈鱼说。
“你不怕冷?”
“陪我去。”沈鱼把手伸进翁信良的臂弯里,在海滨长堤漫步,她倚着翁信良,感到自己十分可恶,她一度怀疑他。她用鼻子在翁信良身上嗅。
“干什么?”
“烟味消失了。”
“味道总会随风而逝。”翁信良说。
其实马乐在那天跟沈鱼喝过下午茶后,立即跟翁信良通电话。
“她问我彼得玩什么音乐,我说是地下音乐。”
“糟了,我好像说是流行音乐。”翁信良说。
“她听到答案后,精神一直不集中,所以我告诉你。”
“谢谢你。”
所以,今天晚上,当沈鱼问彼得是玩什么音乐时,他其实早有准备,就说地下音乐吧,这个答案是沈鱼最后听到的,比较刻骨铭心,而且由于女人都不想伤心,她会怀疑自己,却相信男人的说话。
这个时候,沈鱼睡在他身边,她的身体不停抖颤,手掌冰冷,蜷缩在被窝里。
“你发冷,我拿葯给你。”翁信良喂她吃葯。
他看到她痛苦的样子,很内疚,很想向她说实话。
“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沈鱼问翁信良。
翁信良握着她的手点头答应。
她的身体有点儿痉挛。
“不行,我要带你去看医生。”翁信良把她从
上抱起来。
“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会比现在爱我?”
“你不会死的。”
他把沈鱼送到铜锣湾一间私家医院的急症室,登记之后,他扶着沈鱼坐在沙发上等候。他意识到有人盯着他,翁信良抬头看看,是胡小蝶,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胡小蝶穿着一身黑衣服,正在
她的骆驼牌香烟,翁信良的确很震惊。胡小蝶把目光移向远处,静静地
她的烟。
“那个女人也是
骆驼牌的。”沈鱼对翁信良说。
沈鱼觉得这个
骆驼牌的女人有一股很特别的味道,她终于知道也有
骆驼牌的女人。
“小姐,这里是不准吸烟的。”一名护士跟胡小蝶说。
“对不起。”胡小蝶把香烟挤熄在一个她自己随身携带的烟灰碟里。
翁信良斜眼看着胡小蝶,他害怕她会忽然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但,现在看来,她似乎不会这样做。她不是去了外地吗?为什么会在急症室里出现?她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不像病得厉害。她越来越神秘,已经不是以前的她。
护士叫胡小蝶的名字,她进去急症室。
翁信良觉得自己很可笑,他刚才竟然有点儿害怕,他不懂得处理这个场面。
女人原来比男人镇定。
护士叫沈鱼的名字,翁信良陪她进入另一间诊症室。现在,胡小蝶跟沈鱼分别在两间房里,翁信良比较放心。胡小蝶会在外面等他吗?
翁信良陪沈鱼到配葯处取葯,胡小蝶不见了,她刚才坐的位置,给另一个女人占据着。
“我想去洗手间。”沈鱼说。
“我在这里等你。”
沈鱼进入洗手间,医院的洗手间一片苍白,有一股强烈的消毒葯水味道,刚才那个
骆驼牌香烟的女子站在洗手盆前面
咽,沈鱼下意识抬头看看她,她向沈鱼报以微笑。沈鱼走进厕格里,她想,这个女人的烟瘾真厉害。她并不知道,这个抽烟的女人正是翁信良曾经爱过的女人。
胡小蝶终于看到翁信良现在爱着的女人,这个女人好像比她年轻,今天晚上因为患病,所以脸色苍白,嘴
干裂,头发比较枯黄干燥。翁信良说,她是海豚训练员。时常泡在水里,也许因此头发变成这个颜色。她的身型很好看,也许是经常运动的缘故,她自己就比不上她了,但论到容貌,还是自己胜一筹。翁信良从前跟她说,女人的身段不重要,样貌最重要,现在竟然改变了品味,这个男人是不是老了?
沈鱼从厕格出来,这个穿黑衣的女人仍然在
她的香烟。她在镜子里偷看这个抽烟的女人,她的容貌很细致,有点像缇缇,的确有点像缇缇。
翁信良在大堂寻找胡小蝶的踪迹,他想跟她说几句话,没什么的,只是几句关心的说话。
“你找什么?”沈鱼叫他。
“没什么,走吧。”
胡小蝶看着境中的自己,看着看着,竟然
下眼泪,虽然她仍然很漂亮,可是已经老了,受不起跌宕的爱情,她要回到翁信良身边,她要把他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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