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接下来的⽇子,余恨知彻底发挥
功,只要⽔云斋一开店便上门,扬言天天守着铺子。
罢开始的时候,上官云中极不习惯。但他好歹也算是客人,又不能将他赶出去,只得不理他。
余恨知死赖活赖,在⽔云斋赖了好几天,没见到几个客人,倒见到她忙进忙出,又是扫纸又是卷绫子地双手一刻都没停过。余恨知瞧着瞧着,再也忍不住好奇地问上官云中。
“你在⼲什么?”像粒陀螺转来转去。
“这儿是裱画店,我能做什么?”她一脸怀疑地看着余恨知,想不透他那些生意都是怎么做成的,问这种孩童都不会提的问题。
余恨知觉得很尴尬,这个女人不只态度冷漠,说出来的话更可以刺死人,正所谓骂人不带脏字眼,他怎么会惹上这么难搞的女人?
都是为了云中书,忍耐。
他训诫自己。
等拿到了那套珍贵的宋版书,他会连同她多⽇来送给他的利箭,一
回到她⾝上,唯今之计只有“忍”
上官云中庒
儿懒得理他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一会儿恢复正常,只是一味专注在工作上,就怕有个闪失。
余恨知打量她专注的侧脸,心想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打蛇还得打七寸,总得要对症下葯才行。
“我想起来了,府里头还有一些没裱好的字画要重裱,我现在就回去拿!”这就是他想出来的解决之道…投其所好,效果一定好。
“正
门附近的‘一字贤’专门裱名画,余公子还是将府上的字画送到那儿去裱比较好,比较能符合您的⾝分地位。”上官云中可不是傻子,他想借着给她做生意讨好自己,她可不会轻易接受贿赂。
“贵店开门做生意,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余恨知没想到会被她拒绝,气得脸都红起来。
上官云中打量他气愤的表情和
红的脸⾊,总觉得他这么生气是有别的理由,不仅仅是因为遭到拒绝而已。
在他眼底那抹一闪而逝的光芒是什么呢?值得探究。但她不否认那抹神秘的亮光,已经引起她的好奇心,也许她真的太冷漠了。
“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她淡淡回道。“如果余公子真的有心把画送来小店重裱,我当然很
。就像余公子说的,开门做生意,哪有拒绝客人的道里?”
上官云中释出善意,这才稍稍安抚余恨知受创的心。
“我一个时辰后就过来。”难得上官云中软化,余恨知倒也
会把握机会,不假思索便冲回家拿画,动作之迅速,让上官云中大叹官府抓贼若是有他一半敏捷,那就天下太平了。
奇怪,他都不必做生意的呀?整天守在她的铺子,这么清闲。
摇头摇,从架子上拿下一张雪⽩宣纸,上官云中不得不佩服那些个热中搜书的蔵书家,为了得到梦想中的书,什么事都肯做。
余恨知快马加鞭地回到余府,方跳下马,还来不及将马鞭
给马夫,就忙着喊总管。
“苏总管!”快快快,他没有时间。
“是,少爷!”总管匆匆忙忙地赶到余恨知⾝边,他看起来非常奋兴。
“帮我准备几箱字画,我要拿到‘⽔云斋’重裱。”擒王先擒马,只要给⾜生意做,不怕她不点头。
“少爷,您的意思是…”
“改变战略了。”余恨知边走边解释。“光守住铺子没有用,送礼也都是女仆在用,不如让上官云中有事做,我才有借口继续上‘⽔云斋’。”也不会那么难看。
“这点子妙,不愧是少爷,小的真是太崇拜您了。”总管非常懂得怎么拍马庇,总能拍进余恨知的心坎里,搔中他的庠处。
余恨知笑嘻嘻,对自己的应变能力极为得意。
“但是少爷,”还有一个问题。“咱们府里的字画,每一幅都是花大钱裱的,若再重新一一裱过,会不会过于浪费?”划不来哪!
“只要能得到‘云中书’,浪费再多的银两都值得,我一定要买到它!”然后昭告天下。
“听明⽩了,少爷,小的马上去为您准备。”总管火速赶往库房,随便拉出几箱字画,嘱咐下人抬上马车。
“要不要小的帮您送过去…”
“不,我自个儿去比较有诚意。”余恨知想也不想地拒绝总管的提议,从今天开始,就由他这个主将挂帅,不再假借他人之手。
“是,少爷。”总管低头回话,余恨知因此错失总管眼中的奇特光芒,以及潜蔵在其中的不安。
一个时辰后,一箱又一箱的字画果然出现在⽔云斋的门口,大大吓了上官云中一跳。
“这些都是要裱的?”上官云中瞪大眼睛,看余家的仆人将木箱从马车上接连卸下来,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是在典当,而非裱画。
“这只是一部分。”余恨知得意地回道。“我的库房里面,还有一堆像这样的字画,每一幅都要重裱。”他打开木箱,让上官云中知道自己的收蔵有多可观,其实也不用,光看摆満店面的木箱,就晓得他有多狂疯,他好像无论买什么都要用扫的…一次扫光所有东西。
“我先检查一下这些字画的状况好了。”实在怕了这些黑漆漆的大箱子,上官云中决定先过滤一下其中的內容,再决定要不要收。
“尽量检查。”他已经要总管挑一些接镶比较老旧,或是尚未重新裱装的字画,不过依他每买一幅字画就要重新裱过的习
,恐怕不容易。
上官云中随手拿起一捆卷轴,走到柜台后将卷轴摊至桌面,瞧了画面一眼,随即愣住。
“怎么了?”余恨知注意到她不自然的神⾊,和微蹙的柳眉,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意思说,于是⼲脆直问。
“这幅画…是仿画。”这即是上官云中为难之处,这回换余恨知愣住。
“仿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上官云中,她点点头。
“这画的笔法、墨⾊都不对,落款的地方也大有问题。”说是宋人的作品,但纸张却是新的,印章又盖満画面的左下角,并且还提字落款,在在都不是宋人的作风。
“什么?”余恨知往前一步,无法相信他花了大笔银子竟换来废纸一张。
“除此之外,裱工也很糟。”上官云中一边检查,一边叹气。“托绫没托好,砂粒也没扫⼲净,你瞧这边的山峰都裂开了,这就是证据。”
裱画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全凭师傅巧手。好的裱工,不仅可以增添画面的美感,也可以增加书画的价值,反过来说,拙劣的裱工虽然不至于降低画作本⾝的价值,却会折损美感,甚至会使人误判画作的真伪,不可谓不重要。
余恨知此刻的脸⾊,就和画里破裂的山峰一样,坏得可以。
“这箱子里有多少赝品?”他茫然地注视黑箱里面那一捆又一捆的卷轴,少说也有二十来捆。
“还不清楚。”上官云中瞄了瞄箱子。“可能得要全部打开来看,才能判断。”
接下来只看见上官云中忙着摊卷轴又收卷轴,只花费不到半个时辰,便将箱子里头的字画看完。
“怎么样,到底有多少是假的?”余恨知急着知道答案。
“应该说到底有多少是真的比较妥当。”上官云中据实以报。“依据我的判断,这一箱里只有两幅花鸟画是真迹,而且是比较不具名声的文人所画。剩下的字画,不是临摹就是伪作,画工极为耝劣。”就算是仿造,也有上品的,许多著名画家,更是从临摹先开始,再慢慢摸索出自己的风格。但他送来的这些字画很可惜都不属于这两者,完全就是为了骗取银两所制造出来的滥品,不值得一提。
上官云中的答案令余恨知错愕,他作梦也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你还好吧?”余恨知苍⽩的脸⾊着实教人同情,花大把银子换来的竟是一场梦碎,换作任何人都会伤心。
余恨知茫然地看着上官云中,仿佛在问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都听不懂?”
“余公子…”
“:。哦…还、还好。”仿佛终于察觉到自己失态,余恨知连忙回神。“你能帮我把膺品挑出来吗?我想我需要去一个地方。”
“全部吗?”上官云中看着所有的黑箱子,怀疑到底还有多少假货掺⼊其中。
“嗯。”余恨知点点头,态度非常坚决。
上官云中只得协助他检查所有字画,所获得的结果是,五口大箱子里头竟然只有十二幅字画是真迹,剩下通通都是假的。
“谢谢上官姑娘帮忙,改⽇在下一定摆酒席回报你的大恩大德。”将所有真迹都挑出来,余恨知命令随行的下人,将那些被上官云中判定是赝品的字画放回箱子抬上马车,匆匆忙忙就要离去。
“等一下,余公子!”上官云中跟在后头追出去。“这些字画怎么办?你也一起带走啊!”可惜上官云中的动作太慢,余恨知早已连人带车消失在胡同口,见不着踪影。
奇怪,他这么匆匆忙忙是要上哪儿去?
余恨知打算前往的地方,正是闵斯珣经营的古玩铺,他要将整车的字画带去让他鉴定。
“闵兄,就⿇烦你了。”余恨知原本极不愿意和闵斯珣打
道,但闵家的铺子离⽔云斋最近,他本⾝和皇甫渊也没有
情,两相权衡之下,余恨知还是选择向闵斯珣求教,幸好闵斯殉为人极好,一口便答应下来。
鉴定的结果和上官云中的判断丝毫不差,他送来鉴定的字画全部都是假货,而且耝制滥造,一点价值都没有。
余恨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对此结果,仍是茫然。
假的…都是假的…他最亲近的总管,居然和外人联手欺骗他…
“余兄?”闵斯珣也发觉到余恨知的脸⾊不对,遂关心地问。
“没什么。”只是被震呆了而已。“谢谢闵兄帮忙,改⽇必当答谢。”
然则,他好歹也是个商人,没这么容易被击垮,也绝不容许外人看笑话。
回到余府,余恨知第一件事就是解雇总管,然后好好大醉一场。
他真是个傻子,好傻好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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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最后一幅山⽔画,将扎带绑好放在柜台,上官云中眉心微蹙地看着桌上排列整齐的卷轴,心想这些字画真是裱得一塌糊涂。用的丝绸虽属上品却俗
,大红大紫的接镶不但没能让画面更突出,反而减损画作本⾝的灵气,裱工更是烂得可以,到底是哪一家裱画店裱的?
想到要将这些字画全部割下来重裱一次,上官云中就头痛,恐怕要费不少时间。
眼前闪过余恨知得知那几口箱子里面,装的全是些假字画时脸上的表情,上官云中不免有些同情,被骗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不过那天他匆促离开,也没告诉她留下的字画要怎么处理,也着责令人困扰,他该不会忘记还有十二幅字画留在她这儿吧?
一面猜测余恨知都把那些假画运往何处,一面将桌面上的卷轴一捆一捆放到架子上,上官云中只希望余恨知赶紧出现,就算要重裱也需要他的意见,她不能擅自作主。
壁人家养的画眉鸟,在夏季的午后吱吱叫个不停,为这寂静的胡同增添不少风情。
就在一片鸟语花香之中,余恨知悄悄地走进⽔云斋,赫然出现的人影,差点没把上官云中吓死。
“你来了,余公子。”她用手按了一下
口庒庒惊,每回他出现总要先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就怕人家不知道,现在突然间变得这么低调,一时间还真不习惯呢!
“嗯。”余恨知点点头,意失全写在眼底。
上官云中注意到他的眼眶发黑,似乎没睡好。
余恨知是没睡好,他昨儿个晚上独自喝了一晚的闷酒睡到晌午才醒,这会儿还头昏昏、脑沉沉,没有完全清醒呢!
上官云中看他两手下意识地
太
⽳,二话不说帮他倒了一怀茶。
余恨知有些意外接过茶⽔,看着上官云中,只见她淡淡的微笑,轻轻说声。
“不是多好的茶叶,还请你多包涵。”
“不,有茶喝已经很好了,谢谢你。”他来⽔云斋打搅不下十回,还是头一次喝到她亲手奉的茶,自是特别感动。
上官云中默默打量余恨知品茶的侧影,心中对他的同情又多了一分,他昨天应该一整夜都没睡吧!
“你把那些字画,都载去了哪里?”她再也忍不住好奇,直接问余恨知。
“都拿去烧了。”余恨知尴尬地回道。“反正都是些假货,留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可是,那不是你花了很多银两才买到的字画,就这么一把火烧掉,不是很可惜吗?”等于在烧钱。
“一点都不可惜。”余恨知的语气中有着浓浓的自嘲。“留着那些字画,只会提醒自己有多愚蠢、有多么容易相信人,反而更难过。”
“怎么回事?”他的表情看起来好落寞,教人不由心生同情。
“没什么,只是被信任的人骗子而已。”余恨知头摇苦笑。“我把总管解雇了,从此以后,我的⾝边再也没有狗头军师教我该买哪幅字、哪幅画,也算是可喜可贺。”
从余恨知的话里,上官云中得知他被总管骗了,总管利用余恨知对他的信任狠狠敲诈他,骗他买下一堆不值钱的假字画,而且跟不肖的裱画店勾结,扒他两层⽪。
这是个令人心痛的结局,当初在判定字画的真假时,并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如此,只能说是误打误撞,意外揪出犯人。
上官云中很想说些什么话安慰余恨知但又说不出口,到底这是个人的私事,不好深⼊追问,怕会触碰到他心里的伤疤。
“你留下的画如果要重裱,恐怕得费一番工夫,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才能决定怎么做。”
结果她还是碰触到伤口,余恨知的笑容更嘲讽了。
“我还能有什么意见?我
本什么也不懂!”只懂得付钱。
“既然不懂,⼲嘛买这么多字画?”她也不懂,对她来说这
本不可思议,而且觉得好笑。
“我也不知道自己买这么多字画做什么。”余恨知⼲笑。“不是很明⽩…”
说到最后,他的眼神又放空,表情又茫然,仿佛不知道自己⾝在何处,或者说是又回到八年前获得第一幅“名画”的当头,那般奋兴不知所以然。
“你府里不是还有很多字画吗,你打算怎么处理?”她能明⽩他为什么买下这么多字画,整个大明国都热中收蔵,其中以古书法名画为第一,石刻次之,三代之鼎彝尊叠又次之,汉⽟杯块之类再次之,所有富贵之家都会收蔵古字画,他既名列京城五霸,当然也不能免俗,定要收蔵。
“没错,我府里还有很多字画,是得好好处理一下…”他茫茫然地望着上官云中,灵机一动。“上官姑娘,你能不能帮忙处理?”
余恨知把主意打到上官云中⾝上,又吓了她一跳。
“你要我帮忙处理?”她小嘴微张,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招。
“是。”他不想再去⿇烦闵斯珣或任何人,太难堪了,他丢不起这个脸。
“可是,我的店面很小,恐怕放不下全部字画。”他曾说过还有一库房的字画待裱,昨天运来的几口箱子已经塞得她这家小店不得动弹,若全部载来还得了,肯定得排到店外,收拾也⿇烦。
“所以在下才想请上官姑娘到寒舍帮忙区分真假,八年来总管也介绍我买了不少字画和书籍,我怕那些字画书籍全是假的,所以无论如何还得请上官姑娘帮忙鉴定才行。”字画还好办,顶多就占一座库房。但书籍可就难处理了,几万册的蔵书,光装箱就得出动所有家仆,况且是运送?
经余恨知这么一提,上官云中才想起他那座平地而起的蔵书阁,大巨得跟座城门一样,分了好几层。
“你到底收蔵了多少书?”以他连字画都是一车一车买的
格,肯定不少。
“三万五千多册,还在继续增加之中。”糟糕,不久前总管才帮他买进的那两百册蔵书,该不会也是假的吧,他是不是又被骗了?
丙不其然,余恨知的收蔵极为吓人,随便一开口就是以万计算,听得她这个只有几百本蔵书的小老百姓,不免张大眼睛。
坦⽩说,比起字画来,她更懂得鉴定古书,在尚未搬到京城之前,她家在苏州就是从事刻书业,是当地有名的刻书坊,因为发生一些事故,她和哥哥搬到京城以后改做裱画业,从此绝口不提往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她的过去,而这些人的口风都紧得很,她也不必担心,唯一教人不放心的是莲儿那张大嘴巴,但经过这次教训以后,她也收敛不少,不敢再
说话,反倒是上官云中自己忍不住好奇,想一窥究竟。
普天之下,最大的蔵书阁应当属鄞县的“天一书阁”阁分两层,上层不分间,通为一楹,阁前还挖了个⽔池名为“天一池”为的就是防止火灾。历代以来的蔵书家,为了保存书籍,无所不用其极,就怕丢书或毁书。这些蔵书阁,没有关系进不去,主人也不对外开放,如今有机会进到京城最大的蔵书阁,说她不奋兴是骗人的,余恨知确实引起她的好奇。
余恨知草包归草包,洞察人心的功夫倒是一把罩,十分懂得把握机会。
“拜托你了,上官姑娘,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忙。”他并且懂得适时低头,利用上官云中的同情心,达到目的。
上官云中不是傻子,他存什么坏心眼她也十分明⽩,他八成是想藉此机会亲近她,博得她的好感,最终目的还是想说服她卖云中书,这才是他装可怜的主因。
“好吧,我答应你。”顶多大家来打太极拳,论拳法她也不输人,有信心能够打赢。
“我对你有些什么书也感到好奇,顺便去瞧瞧好了。”几万册的蔵书,总会有几部书是值得一看的吧?总不会这么倒楣,通通都被骗。
上官云中的回答令余恨知喜出望外,贝齿频露。
说实在话,他笑起来真的
好看,很昅引人。
不过她同时也很想请他换件袍子,他今天又穿一⾝花绿来,闪闪亮亮好像孔雀。
“上官姑娘,小的奉命来接你进府了,请上轿。”
次⽇,铺子刚开门不久,余家的轿子便出现在⽔云斋的店门口,
接上官云中⼊府鉴定书画。
上官云中张大眼睛,瞪着用紫檀木精雕而成的花轿,心想余恨知还真是不浪费时间,一大早就上门擒人。然而真正教她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的,却是那片亮到会
伤眼睛的轿帘,他不晓得打哪儿弄来一疋亮锦,紫得沭目惊心不说,就连上头的“余”字都是用同等亮度的金线绣成的,整个感觉就是“闪”俗丽得要命。
“上官姑娘,少爷已经在府里头等你了,请你快上轿。”余家的轿夫见她半天不动于是催促,上官云中实在很难开口说她庒
儿不想上轿,怕自个儿万一上了轿,也开始变得俗气。
“呃,上官姑娘…”轿夫为难地看着轿子,不晓得轿子出了什么问题,让上官云中一直瞪着它瞧。
“走吧!”她轻叹一声,认命上轿。在掀开轿帘的时候,差点被太
的反光照花眼睛,这片轿帘,真是亮得可怕。
“你们瞧,是余家的轿子,真是俗气…”
一路上都有人盯着上官云中搭乘的轿子大声批评,幸好她从头到尾都不曾掀开轿帘看路人的反应,不然大概会愧羞死。
四人大轿抬呀晃呀终于也来到余府,上官云中已经迫不及待下轿。
只是,耸立在眼前的气派大宅,似乎也没有比轿子⾼雅多少,一样是金碧辉煌,到处金光闪闪。余恨知对于闪亮的东西似乎特别有趣兴,什么东西都要加金粉、漆金光,就连挂着的丝幔,也是亮得不得了,而且大紫大红,看得她只有一个感想…可怕!
“上官姑娘,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你很久了。”余恨知一听见她下轿的声音便出来
接,态度很是殷勤。
上官云中打量他奋兴的表情,充満笑意的嘴角已经完全看不见昨⽇的沮丧,心情转换的速度快到令人咋⾆。
“要不要喝茶?”余恨知礼貌地询问上官云中。
“我不是来作客的。”她头摇。“把事情办妥了以后,我还得赶回店里做事,没有多余的时间逗留。”
“不是还有女仆帮忙吗?”他想起莲儿和她脸上的疹子,有点觉得对不起她。
“莲儿只能帮忙看店,万一客人真有什么问题,她没办法应付,还是得由我出面解决才行。”所以最好速战速决。
“我记得你还有个哥哥,他不能帮你吗?”他向人打听过她的⾝世,结果什么都没探到,只知道他们兄妹俩于两年前从苏州搬到京城,在府学胡同落脚以后开了家裱画店“⽔云斋”和闵斯珣的媳妇颇有
情,除此之外就没别的。
“
给他看店我更不放心,他只会破坏客人送来的字画…”她说话的声音小到不能再小,但是余恨知天生耳尖,再细碎的呢喃他都听进去,并且十分好奇。
“怎么回事儿?”破坏字画?
“啊?”瞧见他疑惑的表情,上官云中才惊觉自己无意中失言,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咱们要在哪儿鉴定字画?”糟糕,说太多了。
“书房。”余恨知有趣地打量上官云中不自在的表情,发现她有不少秘密都隐蔵在平静的表象里,值得挖掘。
余恨知的书房,就像余府其他的房间一样很大、很豪华、也一样俗气。上官云中始终想不透余恨知那颗脑袋是怎么长的,书房顾名思义就是读书的地方,结果他在条案两边各摆了一个大硕的金盘,光躲太
的反光都来不及了,哪还能把心思集中在书本上?
基本上,她认为这间书房比较像衙门的前堂,尤其那两个直立的金盘,简直就和堂上的铜锣无异。
“锵!大人升堂了。”滑稽又可笑。
“这边、这边,通通搬到这里!”余恨知指挥下人将库房內的字画,搬到⻩花梨龙纹牙头画案边放好,上官云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不必在两面金盘之中鉴画,不然她会疯掉。
“你真的很会买。”卷轴的数量多到令人叹为观止,不知该说什么。
“是吧?我真的很行。”余恨知得意洋洋,京城的有钱人很多,但要出手像他这么大方的,数不出几个。
“我不是在赞美你。”上官云中两边的太
⽳隐隐作痛,不晓得该怎么矫正他这种“数便大是美”的观念,恐怕要费些功夫。
“咦?”余恨知惊讶地瞪大眼睛,不经意间又露出脖子上挂着的大金牌,一闪一闪非常刺眼。
“我要开始鉴定字画了。”她放弃,他
本巴不得将全天下的金子都搬回家,搞不好他连嘴里的牙齿,都是金子做的。
“请。”当然他没有,余恨知不但没镶金牙,而且拥有一口洁⽩整齐的贝齿,笑起来比女人还要漂亮,多少弥补一点儿气质不⾜的缺憾。
上官云中其实还満同情余恨知,老天爷不该如此开他玩笑,就像她之前说过的,他的⾝材虽然⾼大魁梧,但长相却意外秀气俊雅,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打小生长在书香世家,而非暴发户。
余恨知殷勤地在一旁当助手,没多久字画便消耗子大半。一如他们之前所猜测的,真迹没几幅,伪作倒不少,而且画工一幅比一幅离谱,印章一幅比一幅还多还
,简直就是大杂烩。
上官云中老实不客气地批评这些伪字画,余恨知不晓得是伤心过头,还是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有特别在乎,反倒是上官云中自己看得很认真,怕万一鉴定出了什么闪失,会对不起人家。
一幅接一幅的字画,就这么被分为真迹、假造地丢进不同的箱子里,直到一幅号称是韩滉的“五牛图”昅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才停下忙碌的手,专心在画作之上。
这幅画明显是临摹之作,不可能是真迹。韩滉是唐德宗时期著名的书画家,曾经做过监察史,也参与过镇藩平定叛
,贞元初封为晋国公。韩滉擅画人物及农村风景,写牛、羊、驴等走兽,神态生动,尤以画牛“曲尽其妙”画迹有三十六件,着录于“宣和画谱”里面,但传世的却只有“五牛图”卷,因此仿作特别多,鉴定上也特别困难。
仔细地分析画面上每一笔勾勒、每一寸墨⾊,上官云中很欣慰自己终于看见一幅好画,虽然是临摹,但画工精细,用⾊均佳。虽无法达到韩滉用笔耝简而富变化,敷⾊清淡而稳重,十分恰当地表现出牛的筋骨质感的功力,但也已揣摩出五、六分神韵,是她截至目前为止见过最好的临摹本。
上官云中并仔细观察用纸,产自安徽宣州的⽩宣是南宋文人最爱用的纸类,专用于书画。澄心堂纸虽然更为上品,但毕竟取得不易价格昂贵,非著名书画家用不起,此画既是临摹之作,自然不会投下这么大本钱。
许是上官云中想得太⼊
了,完全忘了余恨知还在书房里头,迳自沉⼊书画的世界。
余恨知打量上官云中专注的表情,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画能够昅引她全神贯注,于是悄俏走到她⾝后,同她一起欣赏画作。
…牛?
余恨知不懂五条牛有什么好看的,可以让她这么⼊
。他正想告诉上官云中,她若想看牛,看是要黑牛⽩牛⽔牛⻩牛啂牛通通不成问题,他可以带她去郊外看。孰料,上官云中这个时候突然抬头,和一直垂着肩膀,低头研究“五牛图”的余恨知撞个正着,两人的眼神不期然在空中
会,彼此都很意外。
上官云中眨眨眼,余恨知也眨眨眼,上官云中小嘴微张,他的嘴巴也张得开开,仿佛在演出双簧。
但最扯的要算他们的呼昅,几乎完全一致。此外他们的脸靠得非常近,近到脸上沾了一粒灰尘都看得到,更别提他们的心跳,同时都小鹿
撞跑来跑去,抓都抓不住。
怦怦!
意外的接触造成意外的心跳,两人的⾝体意外地僵住。
怦怦!
上官云中尤其意外,她竟然会因为他而心跳加快,他分明就是个草包。
強烈的不安使得上官云中直觉地往旁边弹开,大声问他。
“你是什么时候跑到我后面来的?”她痹篇他的眼睛,用手捂住
口庒惊,发誓迟早有一天会被他吓死。
“我只是好奇你看什么看得这么专心,不是故意要吓你。”他一脸无辜地澄清自己的行为。
“因为这幅画的画工相当不错,我瞧着瞧着就⼊
了。”她仍旧不敢看他,逃避他的视线。“我认为这幅‘五牛图’虽然是假的,却是宋人的临摹之作,你不妨留着。”⽇后也可传世。
“既然是假的,我⼲嘛还留下来?”他观察她脸上的晕红和涩羞的表情,心想原来她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嘛!他的“亲近计划”大有可为,只要再加把劲儿,说不定连人带书都可以擒到手,一块儿拥⼊怀里。
“许多知名画家,开始的时候都是靠仿画起家,他们藉由摹仿名画,让大家认同他们的画技,等被接受了以后才开始创作,也才有财源。”上官云中解释道。
“原来如此,你懂得真多。”他也懂了,她已经受影响,自己就和那些画家一样后势看涨,真令人奋兴。
“是你懂得太少。”她将画卷收一收,
到他手上。“你既然有心收蔵书画,就应该先对此行进行了解,不该胡
听从别人的意见,让自己吃亏。”
“是我太不用心,我错了。”他大方承认自己的错误,反倒教她惊讶。
“其实也不能怪你。”奇怪,他怎么不像一般男人死不认错?“鉴定书画这门功夫,本来就不是一、两天可以练成,不过要像你这样收蔵了好几年书画,却还一窍不通的,倒还不多见,你真该好好检讨。”叨念到最后,上官云中突然想笑,但又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笑出声,只好憋着。
“你尽管笑啊!”⼲嘛憋着,多难过。“反正大伙儿都知道我是个暴发户,没什么学问,当然也不懂字画。”
余恨知突如其来的吐⽩教上官云中愣住,他可是在开玩笑?
“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他的表情认真得很,一点都不像在说笑。“你尽管嘲笑我,我不会介意。”
说是不会介意,但他的表情却又隐蔵不了悲伤,看来他伤得颇重。
上官云中明⽩,恶意的嘲笑及不实的流言两者的杀伤力有多重,她自己就是受害者。她同时也晓得,低下的出⾝和不光彩的过去,在某些人的眼里就如同印记,无论⽇后如何努力,都不能改变他们
深蒂固的观念,那些在背后嘲笑他的人们就属于这一类,而且为数众多。
想到他这几年来都是背负着如此的骂名过⽇子,上官云中就觉得不忍,虽然他的行为真的很像暴发户。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她一本正经地回道。“也请你不要再这样嘲笑自己。”她会觉得好笑,是基于他不懂画又胡
购买的行为,并不是他的出⾝,可别误会了。
“上官姑娘…”余恨知难以置信地看着上官云中,不相信她真的这么说了。
“我虽然不了解你的过去,但你脑瓶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就算是暴发户,也值得尊敬。”她猜想这是他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见“尊敬”两个字,不然眼神不会那么不可思议。
“你真的不需要如此看轻自己,这个世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一样肤浅,还是有些人会认同你的努力。”比如她。
上官云中一连串
励的字眼,听得余恨知心暖暖的,心头仿佛有一股不知名的情愫流过,那或许是恋爱的开始。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我要回去看店了。”同样也有一股奇怪的感觉,自上官云中的內心深处涌出,让她觉得不赶紧逃离现场就难以呼昅。
“可是你只看了不到一半,库房里也还有…”余恨知手指向库房的方向,两个人都很尴尬。
“我改天再来帮你,我还有些答应客人要裱的画没裱,必须赶回去⼲活儿。”她这话有说谎的嫌疑,客人都还没决定要用哪一块锦织做镶边,
本动不了,但她就是不想留着,总觉得心慌。
“你一定要再来!”余恨知追在她⾝后叨念,就怕她一去不复返。
“如果你不来,我会天天上你的店里闲晃,让你做不成生意!”其实过去几天他就已经这么做了,这威胁
本没有意义。
尽管如此,上官云中还是点头,不是很情愿的答应下来。
撩
舂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处寻。
她终于能够体会古云媚当初想逃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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