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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殿上。

 懊是封爵赏地的快时刻,然而此时却噤若寒蝉,龙座上的皇上眯起了戾眸子,瞬也不瞬地瞪著跪在丹墀下的宇文

 约莫一刻钟前,边关大军班师回朝面见,他正龙心大悦,准备在宇文屡建奇功之下送他一份大礼,顺便把公主下嫁,岂料他都还没开口加封,他便抢词说要辞官。

 因为,他瞎了一只眼,不能再任武官一职。

 瞎?就不信真是瞎了!

 “宇文,抬起头来。”过了半晌,皇上松开咬到发酸的牙,开口了。

 他抬眼,黑色皮制眼罩遮住左眼,两边细绳在脑后系上。

 “来人,拉下眼罩。”

 宇文倒也不反抗,任著皇上身旁的太监上前拉掉眼罩,眼罩一落,那向来妖夺目的眸竟是一片血模糊,殿上立时发出阵阵气声。

 皇上见状,再喊“宣马御医!”

 言下之意,就算真是瞎了,也得要御医在场作证就是了。

 一会儿,马御医从太医馆急忙赶来,遵命查看宇文的伤势后,摇头重叹口气,回身道:“皇上,这眼是被穿火箭所伤,箭头有火有毒。能让毒不蔓延,保住镇远侯的性命已属不易,这一只眼…怕是难见天了。”

 “真是如此?!”皇上扼腕得要死,却也松了口气。

 宇文手上掌军令,兵权集身,麾下将领莫不对他佩服再三,就怕他他心生造反之意,会将皇宫当瓦刺大营一样铲平!所以他想将公主下嫁,以联姻笼络其心。

 如今释了他兵权,之于自己,不必再烦忧有头猛狮时时虎视眈眈,但失去这战无不胜的大将,他也难舍啊。

 “请皇上准许。”系回眼罩,宇文拱拳请托。

 “就算你真瞎了只限,不任官职,可也是侯爷,公主…”

 “皇上,臣辞官,侯爷之位可世袭胞弟,且臣在边关时,曾听一名边关大夫提起,江南杭州有个神医叫神机,其医术犹若华佗再世。臣想寻那神医医治臣的眼,也许还有那么一线生机,若迟了…”言下之意,就不必多说了。

 皇上闻言,攒眉沉思了半晌,最终,勉为其难地答允。“宇文听封!撤五军总都督兼镇远将军、镇远侯,世袭之位与胞弟,然其功辉煌,改封护国公,赐府邸一座,黄金万两…”

 哗啦哗啦念了一大串。

 宇文闻言,眉头紧蹙,暗恼皇上竟还在打他的主意,替他预留后路…也罢,这趟下江南,他永不回头了。

 早就料想到皇上还有这一步棋,但只要他肯隐居山林,从此断绝音讯,还怕躲不过皇上?

 思及此,角不由微勾。

 这下子,他终于可以放下肩上重担和娘的承诺,带著幸儿远离京师,双宿双飞了…

 他的幸儿啊!想起她,他又是心怜又是笑。

 *********

 五更天,外头天色微亮,上的男人又是一夜未眠。

 宇文倚在柱上闭目养神,内侧躺了个娇软人儿,两人十指扣,同同被而睡,无夫之名亦无夫之实。

 垂眼看着她睡得酣甜的模样,角淡淡掀起,然,他却无勇气再向前一步,想起临离开京师之前无咎说过的话,恼意立时浮现在眸…

 “带著。”无咎了样东西在他手里。

 天色昏亮,寒风冻骨,京师热闹街衢此时却是萧索,蓄意挑这个时候出发,是想要痹篇闲杂人等,包括皇上的眼线,所以早早便要怯邬护送幸儿去渡口。

 下江南的阵容看似盛大,但实际上随行的皆是一些卖契终止,准备返乡的下人。

 “什么东西?”他看了眼,身形一震,眸中闪过数种复杂的情绪。“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喉头像是被扣住,声音哑得很。

 “还问?”狭长美目很暧昧地眨了两下。“喏,算是临行前哥哥送你的好东西,你就收下吧。”

 “你…混帐!”他难得话不成句,脸色转为暴红,神色飘忽。“谁要带这种东西?你脑袋里头到底是在想什么?!”

 书!居然书给他!而且还是袖珍版,图文并茂的书!

 “欸?我在想什么你不知道吗?”无咎一脸无辜,走近他,拍了拍他说:“哥哥我担心你啊,你这小子对男女情事一知半解,我好担心届时临阵败退下来,会伤了你的自信心。”

 “你又知道我一知半解了?!”吼了声,查觉周遭的下人目光疑惑,他忙低嗓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书,你自个儿看!”

 “唉,我打你七岁就守在你身边,你干过什么事我会不知道?”无咎摇摇头,又把书回给他。“幸丫头的身子不好,要是连你都不上手,房花烛夜会很累的,收下吧。”

 “她那破烂身子怎么房啊!”声音一开,下人的视线又丢来,他又气又恼又窘。“你给我收、回、去!”

 就算他不谙此事,也还不至于无知到必须借助书的地步!

 “她的身子总会转好,届时你等在江南落地生,可找不到这么的珍本喽。”无咎一脸可惜,啧了数声。“况且,江南之行你俩必定要同房,慎防鬼差找上门,而你…可要辛苦了。”

 “不劳你费心。”他哼了声,驾马离去。

 “路上小心,若有什么麻烦事,喊我一声便是,哪怕是千里之外,我也会为你飞去。”美目盈亮温润。

 宇文瞅了他一眼。“我走了。”谁都知道无咎是他的贴侍,让他留在府里,才不会被皇上的爪牙发现他极有可能不再回京师。

 这一路下江南,其中最最艰辛的事果真被无咎那混帐给料中了。

 投宿客栈,两人必是同房,省得他顾不及她,然而两人共宿一房,对他而言,真是莫大的苦难。

 她檀发如瀑般滑落香腮,衬得那张小脸更加引人心怜,仔细瞧她五官,眉儿弯弯,菱弯弯,是张天生带笑的脸,小鼻直,却不若他如刀形那般立体,谈不上是美人胚子,但是只要她一笑,整个空间的氛围都会在瞬间改变,那无垢出尘的笑,让人感到舒服且心生向往。

 视线再往下,瞥见她微启的襟口,他立即转开眼,连带扯动了右手。右手教她给扣得死紧,约莫一个时辰前,还是摆在她口上的,简直是快要把他给搞疯了!可这丫头睡得舒服,不知道他挣扎得有多痛苦。

 瞪著,却见那浓密的卷翘长睫颤了两下后微微掀开,姿态之美,就像是一朵正轻缓绽放的雅莲,乍醒的水眸傻呼呼的。但一瞧见他。立即勾笑得又甜又羞涩,娇软嚷了声“哥哥。”

 天,他是被折磨至死也甘心了。

 “哥哥?疼吗?疼得无法入睡吗?”她微趄身,伸手轻抚他戴著眼罩的眼,檀发滑落她只著单衣的单薄身躯,宇文震了下,目光立即调开,供她取暖的大手也一并退出她软似无骨的小手。

 “快点起身吧,已经到杭州了。”他走到窗外,微推开窗,让窗外冷风灌进他装满思的脑袋,却又怕冷著她,赶紧关上说:“我去要小二准备早饭,你赶紧起身打点。”

 “喔。”她呐呐回答,视线落在一晚被烘得极暖的小手,角笑意微涩。

 哥哥的眼无端端地伤著了,她没瞧见伤口,但听庆哥哥说,那只眼是救不回了。庆哥哥叹气叹得严重,一脸悲伤,而她追问无咎哥哥,却探不出口风。

 她知道他们都在瞒她,瞒她做什么呢?就算他们都不说,她也不难猜到细节,她心里很明白,一切都是为了她。

 大伙都以为她昏昏沉沉入睡,但她常常是半梦半醒,听见了一些,看见了一些,大抵也拼凑得出一些…心好痛啊,却不能让哥哥发现,哥哥喜欢她笑,那么,她就为他笑吧。

 这一路下江南,身边随行的下人一一返乡,最终只剩下她和哥哥,以为这会儿可是真自由了,可以无拘无束地和哥哥相处,岂料他却像是极厌恶与她独处似的。

 为什么呢?若真讨厌她,在边关时,为何要亲她?

 唉,若是无咎哥哥在的话就好了。

 *********

 西湖一镜天开,杭城楼宇林立,近挹翠,遥指青空。

 搭画舫游西湖,实在是人生一大享受,但若是挑错时节,可是非人的煎熬。

 幸儿抓紧身上的狐裘披风,弯弯水眸被面的风给刮得眯成一线,粉颊被湖上薄雾冻出了一层霜。

 “很冷吗?”宇文覆手轻挲著她快要冻坏的小手。

 “还好。”偷偷地、偷偷地把脸藏进他的怀里。

 宇文原想要拉开些许距离,但想别她冷得难受,又不舍将她拉开,反将她转身圈入怀里,以背挡住强劲风势。“再忍一下,就快到了。”

 “哥哥,咱们下回初夏时再来。”届时,湖面凉气肯定爽快。

 “你爱什么时候来,咱们就什么时候来。”他轻声答允。

 “真的?”水眸晶亮亮的。

 “嗯。”他略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喃,温热的气息烘暖了她的耳,烧烫著她略显冰冷僵硬的身子。

 宇文拉起她绒绒的银边狐帽,半掩她半冻的颜面,厚实大掌依然包覆著她的,幸儿甚至可以感觉到背上递来他平实的心跳。

 过了半晌…“哥哥,你讨厌幸儿吗?”她口问。

 很明显的,身后男人僵住了,风呼啸而过,枯叶满天飞,画舫已靠岸。

 “爷儿,到了,上了渡口,可以同人雇辆马车,到了灵竺道往上走就是天竺香市,步行上山,别有一番风趣。”船夫朗声说著,目光倒是很谨慎地望着脚底那一块,死也不抬眼。

 方才不小心偷瞥了姑娘一下,就被这尊贵的俊爷儿瞪了一眼,那一眼看似平静,但不知为何却教他通体生寒,惧意陡生。

 “多谢。”宇文给了赏银,随即将幸儿打横抱起。

 “哇!”没预警地,教幸儿吓得低叫出口,双手赶紧攀紧他的颈项。“哥哥,好多人都在瞧呢!”

 渡口人多,一双双好奇的目光朝她身上丢来,还真是有点羞呢!

 “就由他们去看吧。”走上岸,他才缓缓放她落地。“走吧。”

 “嗯。”她乖巧地任他牵著,上了马车,手还是紧覆著。

 西湖,三面云山,有著幽宁的林泉、深邃的壑、崔巍的岩峰,还有不少让人津津乐道的神话,而入冬后的天竺山,薄雾萦回,难观其真实景致,却因山上佛寺众多而引人入胜。

 坐在马车里,隔著翻飞的纱帘睇向外头,远看峰峦嵯峨、古树参天,近看山骨玲珑、老藤攀岩,一派仙灵气象。

 “哥哥,咱们要上哪儿呢?”她雀跃极了,早就忘了之前在画舫上问他的事。

 “咱们由天竺香市上莲花峰,那儿有不少佛寺,去走走,可好?”看她喜孜孜的,笑意也跟著抹上角。

 在边关他曾私下再细问过那大夫,得知他的师父就在下天竺寺附近,只要到下天竺寺问人,肯定找得著。

 思肘著,角笑意更浓,恍若幸儿的康复之已至。

 “好啊好啊!”她笑得如夜里的一输弯月,清绽月华。

 宇文看着,目光不自觉的柔,这柔情是他完全的付出和甘愿的相随,手不自觉地握得更紧了。

 “哥哥?”感觉小手被握得发疼,她疑惑地回眼,却不经意瞧见他眸底的柔情,深藏的雀跃。“哥哥,你也很开心吗?开心是好事,但是你握得我的手好疼啊。”她笑地道,嘴里说疼,神情却探不出究竟。

 “是吗?”他赶紧松开手。

 “我说笑的。”他一松,她堂而皇之地反客为主,小手叠覆著他的,搁在她的腿上。

 这下宇文缩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瞪著她偶尔调皮的举措,感受小手的微温,化为暖泉滑入他的心。

 *********

 到了灵竺道,两人下了马车。

 茶楼酒馆旗帜招摇遮天,两旁临时摊贩林立,工艺品、土特产均云集于此。

 幸儿惊喜得又跳又叫,像是那年逛市集的十二岁娃。

 “哥哥,你瞧你瞧!”她抓著宇文向前疾走,纤指忙透了,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看得眼花

 “姑娘,咱们这儿有胭脂簪珥、牙尺剪刀,只要姑娘家用得著的,全都有!”那头有人吆喝著。

 她好奇地凑上前瞧了一眼。

 “姑娘,眼前佛寺香火鼎盛,香客如云,我这摊子里经典木鱼、牙儿嬉具,无缺无不集,你瞧瞧啊!”对面又有人热情的喊。

 “这是什么?”她走到摊前,抓起一绺红线。

 “姑娘,你可真识货,那是红线,月下老人牵红线,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听过没?”小贩见她笑得甜美,跟著朗笑。“山上有座三生石,若是到那走一遭,再将这红线带回,与相爱之人将红线互系在两人小指上,两人可以情定三生呢。”

 “真的?”三生啊?真好。

 魂魄像是被这稀奇古怪的红线给勾走了,直到不自觉松的小手被扣反拉,她才回过神。

 “哥哥…”脸有点臭唷。

 宇文眯起黑眸,恼极她放开他的手。既是她主动牵著,就该负起责任,怎能被这些玩意儿勾住心思后就抛他于不顾?

 在她眼里,这些玩意儿难道比他重要?!

 “我可以买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哼。”哼归哼,他还是掏出了几文钱给她。

 她喜孜孜地收下红线,回头看着他,发现他脸色奇臭无比。“哥哥,咱们先参佛,下山再逛,好吗?”她讨好地说。

 “哼。”“哥哥,咱们要往哪儿走啊?”这儿南来北往,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她得要大声吼,才不教声音被隐没。

 “哎呀~~”见他不理,她故意来个假摔跤,谁知脚下真是一滑,眼看着…没事、没事的,她的哥哥是天下无敌,会救她的。

 爱娇地环住他的颈项,让他将她抱起,就像那年逛市集般,让她坐在他的臂上,可以看得很远很高。

 只是…“哥哥,我今年十八了。”

 “然后呢?”

 “不小了。”好多人都在看。

 “是吗?我倒觉得你长了脑子却没长身子。”和十二岁那年相比,实在没长大太多,他想,许是她自幼病体所致,所以她看起来也比同年的姑娘还要稚气青涩多了,若说她已十八,没人会信的。

 “哥哥…”她扁嘴抗议。

 “哈哈哈!”见她扁嘴,又见圣地在望,他难得好心情地笑出声。

 幸儿傻眼地瞅著他,差点被那口闪亮白牙给闪瞎了眼。哇!原来哥哥开怀大笑时,是如此地俊朗英飒啊!

 好吧,看在这份上,她就让他欺著吧,若能让哥哥天天这么笑,该有多好。

 “干么这样看着我?”意识到她专注的目光,他咳了声,调开视线。

 “哥哥真是好看。”她口道。

 “我?哼。”他向来就不爱自个儿的脸。

 “我很喜欢呢。”她羞赧的自上俯视。“哥哥,这红线陪我系,好吗?”

 宇文一怔,角撇了撇,若有似无地“嗯”了声,没细听是听不见的。然而幸儿因垂下眼,视线方巧落在他的耳上,瞧见他薄泛红意的耳,角喜悦勾起。

 这样就够了,胜过千言万语,哥哥的心意,她懂了,也收下了。

 *********

 下天竺寺后山,巉岩磊落,怪石峥嵘,岩骨暴,峰棱如削,再加上老树古藤盘错节,如同一座鬼斧神工造就的天界之景。

 不远处则是颇负盛名的三生石,然而此时此刻,宇文却无心思赏景。

 “云游四海?!”

 “是的。”下天竺寺的住持如是道。

 “可知他目前去向何处?”他急问。

 “不知道,神机说,他身如浮叶,随地而安。”

 宇文捏紧了拳头,却又不能作声。“可有说何时归来?”

 “也许不会再回。”

 颀长的身形震了下,感觉自己规画的未来被狠碎了一角,不完美得教人饮恨。

 为何如此地巧?若是他再早个几天,再早个几天,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挥别了住持,他缓步走到前院,香客络绎,几乎快要踩烂了下天竺寺的门槛,从侧门看去,里头的菩萨法相和蔼,有著我佛慈悲的祥态,但既是慈悲,为何却不将慈悲舍给他的幸儿?

 他的幸儿铺桥造路,开仓济贫,手段圆滑又不失慈悲,处处替人著想,为何老天却不为他的幸儿著想?!

 她身体的底子差,加上幼时毒伤心脉,尽管养息九年,却依然养不壮她的身骨,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了奇迹,又怎忍心毁了这丝希望?

 他什么都不要,只求幸儿能够无恙,这也苛求了?

 寺庙内…

 幸儿跪在地,双手合十,闭眸潜心诵经,身旁有位僧侣走来。“小姑娘念的可是地藏经?”

 她抬眼望去,眉眼弯弯如抹皎亮新月。“是啊,啊…在佛寺里能念地藏经吗?”真糟,她背诵得最好的,就是这段地藏经了,夜夜念著,就盼能回向给哥哥,化去他的杀业。

 “自然是可以。”僧人气态如仙。“小姑娘不是天竺人氏?”

 “不是,是特地到这儿一游。听闻这里有著小西天的美名,早就盼望能够到此一开眼界。”

 “小姑娘是个极有佛缘之人。”僧人细长的眸像是能看透魂魄似的。

 幸儿直瞅著他,突问:“师父,能跟你请教个问题吗?”

 “直说无妨。”

 “这世上真有轮回吗?”

 “你信,则应,不信,则灭。”

 “那…就是有喽。”她信的!有点羞赧地搔搔脸“我呀,满脑子古灵怪,想着若有来生,好想再与一个人见面,好想不要忘记他,不知道能有什么法子真能让我不忘了他…”

 哎,在佛门圣地谈儿女私情,还真是羞啊。

 “当你这么想时,就不会忘了他了。”僧人微勾笑,貌不惊人,但却有双很有“佛味”的眼。

 “真的吗?”她有点半信半疑,思忖了下,拿起自个儿的小小包袱,从里头取出一样东西。“师父,这版画能寄在贵寺供佛吗?”

 她曾经听无咎哥哥说,把画像供在佛前,夜诵经祝祷,可以化去不少杀业。

 “当然可以。”

 幸儿看了眼手中的版画,这是她一路南下闲散无聊刻的,刻的是哥哥的背影。正要将版画交给僧人时,却又突地想到一事,她打开双层版画,将头上扁簪取下搁入再阖上,双手奉上。

 “谢谢大师。”

 她不忘,绝对不忘!若来世她能再见到版画里的簪,就会想起她的哥哥。佛祖,帮帮她好吗?即使耗尽今生的气力,也要拚得来世的相见。

 她喜笑颜开地走出寺外,便瞧见那教她不想忘的人早已等候多时。

 “哥哥。”她笑得眉眼弯弯。

 宇文目光有些飘渺,直到幸儿的纤柔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不自觉地浅勾笑意,走向她,牵起她的手。

 “要不要去看看三生石?”将神机远游一事藏在心里,不让她发现他的失望。

 “哥哥找到了?”美眸绽放异彩。

 “就在后山。”

 下天竺寺后山,一大片岩群峰林,峥嵘纷呈,三生石则藏身其中。

 哥哥牵著她走在峰林间,踏著岩石路,眼前所见岩石形姿俊美,晶莹清润,嵌空玲珑,却吸引不了她的目光。

 她想找的,只有小贩说的三生石。

 “这就是了。”婉蜒小径上,他停下脚步。

 三生石岩高约三丈,宽约六尺,峭拔耸立,而小径尽头则是古树老藤遮掩的危崖深柚。

 这条小径人倒还不少,但多的是姑娘家,八成是为求姻缘而来。

 “哥哥,你也来嘛。”她拖著他抚上岩石,石面光滑,怕是教人给摸得滑透,隐约可见上头有人题词刻印。

 “你这丫头。”微恼瞪著她,她竟还敢对她扮鬼脸,真是愈来愈不怕他了。

 假装拂袖而去,岂料才一转身,山间竟刮起一阵强劲的古怪厉风,身后一阵惊呼,回头一看,有两位姑娘快要跌落尽头的危崖,而其中一个是…

 “幸儿!”

 *********

 意识飘忽之间,耳边有窸?声响。

 幸儿疲累地微睁眼,视线昏茫,隐约瞥见有人咬伤了指,将指上的血喂入另一人口中…这情景,她看过。

 顿了下,意识蓦然回笼,她突地张大眼,马上翻身坐起,顾不及浑身痛麻,便先寻找哥哥的去处。

 她想起来了,他们从崖上掉落!

 “小丫头,别担心,他命大得很。”

 抬眼探去,身侧是躺在地上昏不醒的哥哥,说话的是一位穿著简朴到有些破旧的男子,面容老迈,但那双眼美得突兀。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男人说著,角浮现和善的笑。

 幸儿敛眼看去,发现哥哥背部衣衫全都磨破,背上一片可怕的血模糊,心头狂震了下,伸手要触,却被那男人抓住了手。

 “别碰。”

 瞪著抓住她的那双手,水眸闪了下,她似笑非笑地说:“感谢这位爷相助。”

 “不用客气,能从崖上落下而无事,可是福大命大呢。”那男人轻笑着,松开了手,道:“在下神机,小丫头能走动吗?若能,和我一道走吧,我得替这公子疗伤呢。别怕,我是个大夫。”

 幸儿看着他良久,才缓缓开口。“多谢。”

 只见他很轻松地将人扛起,健步如飞地走着。

 *********

 火烧似地灼痛,让他仿彿散落的魂魄凝聚,也一并惊起了意识。

 一张眼,是一颗颗的雨。

 下雨了?

 “哥哥、哥哥,你总算醒了…”

 仔细一看,是他的幸丫头,正哭得像个泪人儿,滴在他脸上的是泪不是雨。

 “你是打算摔不死我,就准备淹死我?”他哼了声,这才发觉自己竟身在客栈,而且上身赤,只围了一圈布带趴著的。

 谁救他的?落下崖时,他有些万念俱灰的绝望,但为了幸儿,他奋力向崖边撞去,以背击崖,藉此缓冲下坠速度,还未落地,他便已经痛得厥过去,是谁将他扛来此地的?

 不对,已是晚上了,他的伤该已好上大半才对。

 “是啊、是啊,你要再不醒来,我就淹你。”幸儿又哭又笑,赶紧拧来帕子擦拭他脸上的薄汗。“都已经一更天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可打算要到隔壁房抓神机再替你诊治一番了。”

 “神机?”他神色微愕,略微使力起身,确定背上的疼痛去了七八成。

 “是啊,正是在下。”说人人到,说神机,神机到。

 宇文防备地看着来人“你是神机?”他忘了询问神机的长相,不过要是以面容推算,确实是如边关大夫所说的年岁。

 “正是。”

 “你不是云游四海去了?”

 “不能回来吗?”他反问,语调是轻笑的,手上还端著一个葯碗。“先喝葯吧。”说著,还很自然地拉了把椅子在畔落坐。

 “我不需要喝葯。”宇文瞪著他。这人为何透著一股说不出的亲近?

 “要的、要的,你背上的皮都磨透,就连也翻起了,不喝葯,你会痛得睡不著。”说著,看向身旁的幸儿。“你要是不睡,伤就好得慢,好得慢,怎么救这丫头?”

 “你看得出来她有病?”他神色复杂,还在犹豫该不该信这男人。

 “岂只有病?”神机凑近他一些,以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量说:“她已病入膏盲了吧。”

 他缓睁大眼。“你救得了吗?”

 神机勾起笑意。“只有我不想救的人,没有我救不了的人。不过,这丫头的心脉损伤极深,我虽有方子,却缺葯材,你要找,恐怕得往宫里去,今年中秋,他国进贡的贡品中有著西域千蛛红,这味特异的葯材也许能试上一试。”

 “欠蛛红?”黑邃的眸闪过一抹希望,开始庆幸在坠崖时他搏命相拼了。

 “不过,那明儿个再说吧,先喝葯,快点,喝了葯之后,你就会知道我的医术有多好。”不由分说的把葯碗递上,看着宇文很顺从地把葯喝完。“这就对了。喏,好好睡,等你睡醒,你就会觉得好得不能再好了。”

 原想再说什么,宇文却突地觉得眼前一黑,砰的一声,直接贴睡去。

 “哥哥!”幸儿惊呼了声。

 “没事、没事,他只是睡著了,你也赶紧睡吧。”神机把葯碗一搁,准备放下幔,赶她上,却见她依然坐在边,水眸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怎么了?”

 “无咎哥哥,你还玩啊。”眉是微皱的,语气有点气恼。

 神机缓缓张大眼,角扯出吊诡的笑。“丫~~头,你怎么知道是我?”

 “眼哪,无咎哥哥的眼睛和眼色是无人能伪装的。”顿了下,她又说:“初醒时,瞧见你喂哥哥血,我就知道你是谁了,你要哥哥喝葯,是因为他从未喝过葯,一喝便昏,那是你要让他冷静的法子。”

 无咎眼底闪过一抹异彩,惊呼再三。“丫头,你真是让我好惊奇呢!若是我现下在你眼前变回真面貌,你会有何反应呢?”

 “你十年来容貌未变,我也不觉有何不妥啊。”撇了撇,又继续道:“哥哥的鬼样我都不怕了,无咎哥哥没有影子或会变脸,都只能算是小意思。”

 “那倒是。”无咎缓坐在椅上,角带著几分趣味。“那么,你是想问我什么呢?”他以为他的法力无边,可以瞒过所有的人,想不到却没瞒过这丫头。

 “我想问的可多了,从头问起吧!我想问你,六年前到茶肆时,你为何要装成术士吓哥哥?”

 话一出口,无咎角的趣味隐没,取而代之的是耐人寻味的笑意。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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