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走马就任(下)
经过这趟微服私访,陶勋深思
虑一番后决定改变原定的上任计划,秋垣县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复杂,邓景宏为首的缙绅大户势力很大,而且和靖宁侯往来密切;前任周介真胆敢做出贪没赈款、私收赋税、杀良充盗等不法之举,没得到各路势力的支持是绝对办不到的;县衙的佐官属吏等亦大多和邓、周之流沆瀣一气。他只⾝赴任,势孤力单,要想有所作为几乎不可能,所以他打定主意,在自己站稳脚跟、掌握证据之前决不能暴露锋芒。
此时他方始后悔没有带上⽗亲为他请来的师爷同行,以至于现在没有懂得官场事务的人商量。
陶勋和丁柔来到平沙镇与老王夫妇会合,立即搬进平沙镇官驿⼊住,并派老王执红谕快马送往县衙。
让陶勋意外并惊喜的是,驿丞告诉他,两个聘来的师爷已经先一天到达平沙镇,曾到官驿来打听过他的行踪。
陶勋大喜,忙让驿丞派人去将两名师爷请过来。
两名师爷一个叫陈子轩字宇昂、一个叫潘达飞字青云,都是四十多岁年纪,做过多年幕宾,陈师爷老于刑名,潘师爷精于钱⾕。
这两人以前受过陶骥的大恩惠,且在原先的东家手下做得也不甚愉快,故而一收到陶骥的信,立即毫不犹豫地辞了馆前来投奔陶骥。陶骥到底不放心儿子单⾝赴任,请他们紧追过来,两人不敢怠慢,一路上赶得比较急,加上陶勋在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所以他们反而走在了前面。
两人给陶勋的第一印象不错,陈师爷人如其名,⾝材⾼大、气宇轩昂;潘师爷矮胖一些,略略有些黑,一副老成持重的派头。
陶勋将两名师爷让到客座后道:“两位老夫子都是家严的好友,论起来也是晚生的长辈,当执子侄之礼。”
陈师爷忙道:“岂敢,东翁切莫如此,不然在官场上要被人笑话的。”
潘师爷也道:“东翁少年得志,连登三科,弱冠之年就为一县正堂,治理十万百姓,我们怎好在你面前以长辈自居。”
陶勋笑了笑,道:“那两位夫子私底下可以叫晚生的草字亭渊,不要太拘束。晚生这次出知一县,对官场礼节还很陌生,原本想轻车简从赴任,既然两位夫子已经来了,就帮我拿个主意吧。”
陈师爷道:“东翁,你虽少年得志却如此谦虚谨慎、体恤子民,实在令人油然心敬。不过生学以为新官上任太过简约不可取,如今的官场不比太祖开国的时候简朴,现在哪一任州县上任不搞得轰轰烈烈呢?更何况东翁是堂堂两榜进士、翰林院编修出⾝,与别的普通的知县出⾝要強出很多,所以上任之礼更加不可以简单了事,须要办得隆重,一是显出⾝份尊贵,二要令属吏畏服,三要让当地士绅心折,四是令百姓敬畏。简而言之就是不能失了官威,失了⾝份,⽇后治政才能顺当。”
潘师爷接着道:“如果以东翁的出⾝上任的礼仪不能办得与众不同,恐怕要令官吏和士绅失望,于⽇后治县大有不便。若不想糜费,可在红谕和牌票上反复
待不得铺张、不得向民摊派,否则严惩不贷。”
“嗯,正合我意。晚生路上贪玩,到这里已经迟了,后天就是吏部给的履任期限,所以⽇子就定那天,其他的事务请两位夫子帮晚生斟酌,务以简省为要,不要扰民,相关酬唱礼仪你们也得教教。”陶勋顿了顿,又道:“两位夫子既然做了晚生的幕友,有件事就得先说在前头,晚生最见不得贪腐和欺庒弱小的勾当,两位要诚心辅佐我造福一方百姓,不可懈怠,更不可贪小利而忘大义,否则不仅宾主义绝,而且还要法办不宥。”
陈、潘两人忙施礼齐道:“自当谨遵,不敢或忘。”
“嗯,勋亦相信两位夫子的人品和能力。这样吧,晚生给两位束修每人纹银三百两一年,年底可视业绩另予酬劳为勤奖。”
“哎呀,令尊大人已经说了我们的岁修由他支付,怎么能再收你的银子呢?”
“家严是家严,我是我,只要你们克勤克谨助我,多花点银钱也值得?”陶勋流露出商人家庭出⾝的语气,并故意将“值得”两字说得比较重。
两个师爷假意推辞几句后乐颠颠地谢了恩。官场上请师爷的价钱并不太⾼,一般从五十两到一百两银子不等,刑名和钱⾕师爷的价钱⾼些,少至三、四百,多的有拿到千两的,不过那是极个别的,他们在以前的东家手下只领三百两,到了陶家就成了领两份共六百两银子,如果再算上年底的奖酬,一年收⼊可能超过七百两,比原先多出一倍多,自然乐得合不拢嘴。
秋垣县衙上午收到新任知县遣人送来的红谕,立即全衙动员起来,虽然衙署早在月前就已经重新粉刷过,但新长官迟迟不来不免沾了灰尘,此时便将衙门里外仔细地重新打扫一遍。
到下午,又一张牌票送了来,牌票上写道:“新任某省某府秋垣县陶勋亭渊,为公务事。照得本县择于八月二十⽇辰时上任。应用夫马,合先遣牌知会。为此仰役前去,着落兵房各该吏书照依开后夫马、轿、兵各数,一一遵行,毋得违误取究。须至票者。计开:大轿一乘,中轿一乘,小轿两乘,坐马若⼲匹,棕套若⼲件。其余铺兵、吹手、伞夫、皂隶、执事各役等项,仍依旧例俱于
界路口伺候,噤烦百姓供输役事及三接扰民。右仰兵房书吏准此。”
于是全衙门的书吏、衙役又在县丞的指挥下动起来,按指示准备好
接的器具,将新知县上任的消息向本地士绅传达。
八月二十⽇,衙门的书吏、衙役早早的就在
界路口等待。刚到辰时,陶勋的车轿准时到达,一⼲
候的人就齐齐跪倒叩头,由兵房吏呈上“须知册”陶勋不必下轿,只掀开轿帘说了声:“起去”吏、役们齐声谢恩起来。一班差役快速过来,扯起一张数丈长、七八尺⾼的青布幔挡在后面官眷乘坐的马车旁,轿夫抬了一顶中轿进来,陶勋下轿过去扶丁柔换乘。
丁柔今天特意化了淡妆,令本来清丽脫俗的绝世容颜多出一丝媚妩
丽,旁边准备侍侯的役妇还有偷看的吏役们无不被她的绝世美貌所震惊,一个个看得呆住,有的人不知不觉间口角流下哈喇子。陶勋面露不快,两个师爷肚子里暗暗好笑,他们第一次看见丁柔的时候表现也好不到哪里去,昨⽇就打赌换乘时会出现眼前的状况,结果不出所料。陈师爷剧烈地大声咳嗽,连咳了十数下才将众吏、役悉数惊醒,累得陈师爷面红耳⾚、假咳变作真咳。
陶勋在回过神的衙役们侍候下乘坐进大轿,两个师爷坐进了小轿。换乘结束,陶勋跟班传话“起轿”于是鸣锣夫、鼓夫按着七声锣、一声鼓的节奏,鸣锣开道,一班衙役走在前面老远便⾼叫回避,吹鼓手吹吹打打,皂隶们排好全副仪仗,浩浩
随同官轿前进。尽管朝廷的法律有严噤,陶勋在牌票里也严词噤绝,但衙门的书吏和衙役仍按惯例在预先在进城的道路上设三批
接的队伍,这称为“头接”、“二接”、“三接”邻近各乡、镇士绅、百姓很多都要参加,场面很壮观。陶勋事先得过师爷的指点,知道这是下属取悦上官的方式,心里虽有不快,仍每次下轿跟
接的人客套一番。
这样走走停停,五十里地走了近两个时辰,快午时才到县城。
大队人马从东门进城,县丞、主簿、典史等首领官率领县衙各杂官、六房典吏、全城生员全者候在城门口,住在县城的缙绅亦大多亲来
候,陶勋留意了一下,邓宏景只派了个管家来应景。在这样的场合,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固定的套路,出错了要闹笑话,陶勋在两位师爷的指点下已经将应对仪礼、话语记
在心,公式化地走完过场、发表简短训谕之后,大队人马由东往西穿城內。
经过衙门的时候,官眷先进⼊內衙,陶勋则要按惯例先到城隍庙烧香,并在那里斋戒宿庙,当晚独自睡在城隍庙的宰牲房里。
第二天一大早,陶勋早早起来,在属吏人等的陪同下正式祭祀城隍神。祭祀结束后坐上官轿,全副仪仗正式进衙门,特意绕道仍然是尽量走东向西的道路,这叫“紫气东来”到了衙门口,队伍向南转半圈,这叫“兜青龙”衙门的六扇大门一起打开,官轿一直抬到大门內落轿,陶勋⾝着全套公服下轿,朝仪门一跪三叩首;再进仪门,登丹陛,传头梆、二梆、三梆,升暖阁,向北三跪九叩首,朝拜公座“叩谢圣恩”起⾝后又朝早已搁在**印架上的官印叩四个头“拜印”这些程序在进行时,每一步都有一个县官学的礼生在旁边⾼声唱赞。拜完了印,陶勋将礼生送到月台由西阶下去,随后传令击点“升”皂隶赶紧擂响三通“升堂鼓”陶勋踱到公案后坐下,満院的皂隶、民壮齐声⾼喊,一齐挥舞⽔火
,几次三番,这叫做“排衙”算是赶走了一切祟气。
按例,首次升堂的第一件事就是“画卯”点名,陶勋手拿朱笔将县丞、主簿、典史、经书、照磨、六房典吏一一点名,应答一个就在卯册上判一个“⽇”字。
第二件事是接受官吏的拜贺。先由县丞、主簿、典史、经书、照磨等人上前叩头,陶勋须起立拱手答礼;以下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书吏一房房上来叩头,这时就可安坐受礼了不必起⾝;最后由衙役们远远的在丹陛下集体叩头。至此点完名、受完礼,上任仪式就算结束了,书吏、衙役们退出。
陶勋在二堂摆席,拿刚才祭祀城隍的酒⾁招待佐杂同僚。酒过三巡,佐杂员官等识相地告辞退出,陶勋进到內衙,上任的排场总算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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