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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人情,不过一杯冷却的茶
 第三十六章人情,不过一杯冷却的茶

 “你说什么?”乍闻恶耗。⽩薇骇得连站都站不稳,还要李⽟娘从旁扶住,才勉強站稳。“你再说一遍,前几天苹姐姐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就…”

 小桃急急地道:“刚才出去的小厮回来,只说苹‮姐小‬去了,小的听得慌了神,一时也未打听清楚。”

 ⽩薇瞥了她一眼,深昅几口气,缓下心神,虽有⽟儿胆怯说着“是不是那小哥儿打听错了”的话,可她的脸上却不曾再有半分笑意。只绷着脸吩咐小桃去唤那小厮过来问话。

 李⽟娘垂下眼,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薇回眸看她一眼,接过茶杯后抿了一口热茶,脸上神情倒回复几分⾎⾊。听到脚步声,她立刻往前疾走了几步,可快到门前却又顿住脚步转了回来。

 坐在椅上,她表面上冷静异常,可放在膝上的手指却绞在一起,连指节都有些泛⽩。李⽟娘默默看着,想起那个只见过几面却觉温婉堪怜的苹儿,心里也是难过。

 那小厮进得门来。看到⽩薇,还要油嘴滑⾆地讨好卖乖,却被小桃推了下,狠狠地瞪着他喝道:“你还不快把事情和我们‮姐小‬讲清楚了,要是有半句不详不实,小心你的⽪。”

 那小厮看着小桃叫苦连天:“哟,我的小桃姐姐,我可是尽心尽力地为咱们⽩‮姐小‬做事,就是没功劳还有苦劳呢,你这样唬我,可着实让人心寒。”

 看小桃气得脸⾊煞⽩,⽩薇也皱起眉来。李⽟娘便轻咳了一声,搭腔道:“小哥儿,你也知我家‮姐小‬和苹‮姐小‬姐妹情深,如今关心情切,还请你快些把事情说清楚了,过后我家‮姐小‬自有重赏。”

 那小厮听得有赏,立时双眼放光,假哭一声叹道:“苹‮姐小‬可是个好人,如今这么去了可真是老天没长眼…”虽然嘴巴油滑,可这小厮叙述起事情来却是口才便利,再加上丰富的表情和肢体语言,让几个人都随着他的叙述心情忽上忽下,愤慨莫名。

 却原来,这小厮找到了那吴记杂货铺时,苹儿已经死了,却还没有发殡。那吴记门口还堵了一帮子人大声呼喝。又有人揪着那吴蒙讨要银子。他没有机会上前问明事情详情,却在外面围着看热闹的街坊口中得知那姓吴的把苹儿转手卖给了外地一个富商。苹儿不堪受辱,伤心绝望之下竟悬梁自尽…

 “外地富商?”⽩薇沉声问了一声,指甲不经意划破了手背,她却似无知无觉。“莫不是从山东道来的那个姓周的盐商?前几天他来时还问过苹姐姐的下落来着。”

 猛地起⾝,⽩薇急声唤着小桃去拿⾐服来,嘴颤抖着,虽然強庒着没有落泪,可眼眶里却是润的“苹儿姐姐,等我…”

 那小厮骇了一跳,忙大声拦着:“我的姑,您可不能去那种地方,先不说刚死过人晦气,就是那种破地方也不是‮姐小‬您这样⾝份的人去的啊!”⽩薇冷眼瞥了他一眼,转脸冲着⽟儿抬了抬下巴,⽟儿便跑到梳台前自一个小匣子里取了块碎银塞到那小厮手上“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快些去做你的事吧!”

 那小厮拿了银子,看看面带霜⾊的⽩薇,一转⾝便跑了出去。

 ⽩薇冷哼了一声。在李⽟娘的服侍下洗净了脸,又换了一⾝素⾐。也不理在旁现出忐忑之⾊的小桃和⽟儿,抬脚就往外走。

 “‮姐小‬,崔妈妈那里…”小桃追上前,刚出了门口就见到前面被人簇拥着过来的中年妇人。忙收声往后面站了站。

 ⽩薇掀了掀眉,却没有停下脚步,径直擦过众人往前走去。崔妈妈挑起眉,沉声低喝:“站住!”在⽩薇脚步稍顿时绕了过去立在⽩薇面前,冷冷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薇抿了抿,眼中现出泪意,可抿起的嘴角却露出一抹嘲弄之意“妈妈不是应该已经知道了吗?如今苹姐姐惨死,我说什么也要去送她一程的。”

 “送她?你作甚去送她?自从迈出丽人坊那道门,苹儿就不再是我丽人坊的人,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了。如今她是死是活,都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你只管当从没认识过她这么人就是了。”

 “我没有妈妈那么硬的心肠。”⽩薇抬头看着崔妈妈冷沉的面⾊,轻轻颤抖着,她却把头仰了仰,不肯让泪⽔流出来。“我和苹姐姐自进丽人坊之时便一起学艺一起生活,我们曾经一起笑过一起哭过,情同姐妹,我怎么可能当自己没有认识过她这个人呢?”

 把目光扫过陆陆续续赶过来的姐妹,她沉声喝问:“你们呢?真地可以当自己没有认识过苹姐姐吗?”

 被她目光扫到,那些女子脸上现出犹疑之⾊,可看看脸⾊难看的崔妈妈,却都垂下头去不肯言语。如茵更是尖着嗓子道:“她是良家妇女,我们又是什么人?我倒觉得妈妈说得对,苹儿迈出丽人坊那道门。就和咱们没半分⼲系了。”

 “如茵,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气极,⽩薇的⾝子有些发抖“我记得你刚到丽人坊时,每晚都做恶梦,那时候是谁整晚陪着你,哄着你的?你如今竟然这么说话,你的良心难道是被狗吃了不成?”

 如茵呶了呶嘴,却到底没敢反驳,只是又往崔妈妈⾝后闪了闪。

 崔妈妈冷眼看着⽩薇,语气却缓和了三分“小薇,你莫要那么固执了。好好为你自己想想,若是别人们知道你去了那样晦气的地方,哪个还敢近你的⾝?别以为你自己是花魁就可以一辈子都是花魁了,只要一次疏忽大意,弱了自己的声势,等着抢你花魁位置的人多得是…”

 “妈妈说的,我省得了。”⽩薇笑了下,可就在崔妈妈也露出笑容时,她的目光突然转为犀利“不过一月半月没有客人,小薇还撑得住。”

 脸⾊一沉。崔妈妈冷眼瞪着⽩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随你好了…”说着,便拂袖而去。

 眼看着崔妈妈转⾝离去,众女迟疑着,却还是在⽩薇殷切的目光中转⾝。一个女子走到⽩薇面前,怯生生道:“姐姐莫要怨我,我们这些人实在比不得姐姐的…”话还没说完,远处如茵一声轻唤,女子便忙应了一声,施了一礼后便匆匆离开。

 ⽩薇默默站了半晌。仰起头昅了昅鼻子,却強撑着不让自己落泪。

 “人一走茶就凉,世情如此,‮姐小‬也不必太挂怀。我想苹‮姐小‬有你一人相送,也会走得欣慰的…”

 李⽟娘低声的劝慰让⽩薇几乎忍不住涌出泪来。默然半晌,她突然自袖袋中取出一把钥匙递于李⽟娘。“你去开了我后的柜子取那只用蓝布包住的小箱出来。”

 李⽟娘一怔,还是顺从地转⾝往楼中走去。目光所及,小桃一脸嫉恨的表情,就连⽟儿看着她的表情也带了几分奇怪的神⾊。

 上了楼上转到⽩薇后,李⽟娘利落地开了柜门,目光一扫,看着那几只看起来就象装了贵重物品的木箱子,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不好细看,她匆匆取了那用蓝布包着的小箱,关柜上锁,走了两步又回过⾝拉了拉锁,确认自己的确是锁好了才快步下楼。

 出了门正听到小桃在低声求道:“‮姐小‬,让我陪你去吧!”

 “不用,有⽟娘就够了。”⽩薇淡淡地看了一眼李⽟娘,转⾝就走。李⽟娘忙举步跟上,隐约听到⾝后小桃低啐了一声却不曾回头去看。

 *

 马车停在巷子外面,就再也走不进去了。

 这条巷子,比李⽟娘现在住的地方还要偏僻还要脏。巷口窄得只能让两人并肩而行,因前⽇下了场雨,地上泥泞不堪,还有或大或小的⽔坑里积着脏⽔。也不知路两边被人丢了什么垃圾,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臭味。低矮的茅草屋里不时冒出一两个孩子,⾐衫褴褛,甚至有的连⾝体都不能完全遮住,噙着手指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们。偶尔有⾐服脏得看不出原⾊的妇人出现,也是挠着窝一样的头发用或羡慕或敌视的目光看着她们。

 小心地提着裙脚迈过面前的小⽔坑,⽩薇忍不住抬手拭了拭眼角。“苹姐姐最后竟然死在这种地方…”哽咽着,她顿了一下又道:“若当年我不是被收⼊官家教坊,今⽇不知是不是也沦落至此…”

 扭头看了她一眼,李⽟娘淡淡道:“人活在世上总有各种各样的活法,只要⾝体健康,勤奋肯⼲。总会让⽇子好过起来的…”

 闻言默然片刻,⽩薇目光扫过李⽟娘挽起系至小腿处露出里面薄的裙子。没有说话,可脸上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七拐八绕,又问了几个人,总算找到了吴家。这所谓的杂货铺又小又窄,从敞开的门看进去,柜台外能有一个人转⾝的地方都不错了。此刻看热闹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可门口却仍有流连不去的闲人。抱着膀子,嘻嘻哈哈的脸上只有兴灾乐祸的表情。生活的重庒早让这些生活在最低层的人失去了本应有的同情心,一场死亡,只是让他们对这个突然天降横福能娶到一个仙女般的美人的小子消了原本的嫉恨之心,甚至还带着些“没那个命充什么蒜啊”的心理。

 扭头看见⽩薇和李⽟娘,他们的表情立时变得丰富起来。李⽟娘低咳了一声,只当没看到男人们发亮的眼中yin琊的目光还有女人眼中嫉恨嫉妒的眼神。还好⽩薇出门时去了満头的珠翠,要不然这些女人的眼神怕是比这个还要可怕。

 在一片窃窃私语和隐约传来的咽口⽔声里,两人举步迈进杂货铺里。半眯了眼,好一会才适应屋里昏暗的光线,目光扫了一遍,却没有看到人。听到通往后面的布帘后传来争吵声,便又撩开帘子往后面走去。

 撩开帘,后面却是一个小院,窄窄的院子里只有一间很矮的破房。院子里,一个男人半坐半趴地倒在地上⼲嚎着,⾝边又有两个男人在对他拳脚相加。

 认得出男人⾝上那件簇新的布袍还有那双鞋,李⽟娘冷冷地看着那倒在地上放赖,一任那两个汉子大骂:“你个‮八王‬蛋,还不快点把那一百两订钱出来,当我们大官人的银子是那么好骗的吗?”

 眼角瞥见⽩薇微微发颤的双手,她也懒得再听,突然扬声喝问道:“厮那汉子,苹‮姐小‬现在在哪儿?”

 正闹得的三人同时扭头看过来。那两个汉子倒是有些眼⾊,竟是认得⽩薇的。手中动作一停,对着⽩薇束手唤了一声。⽩薇冷眼瞥了他们一眼,沉声问:“你们可是周大官人的手下?”见他们点头应是,便咬着牙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又用要杀人似的目光瞪着那吴蒙“苹姐姐在哪儿?”

 愣愣地伸手往屋里指了下,吴蒙还没回过神,⽩薇已经扑进了屋里。

 急步跟进,刚进门,就见⽩薇⾝子一晃几乎跌倒在地。李⽟娘忙把挟在腑下的包袱,上前扶了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见到平躺在地上的苹儿。

 因屋顶瓦片破了几片,便有天光透过破瓦投进屋来,在昏暗的房间里,一缕光恰恰打在苹儿⾝上,好似上苍多情,有意要让这具已经失去温度的⾝体多几分温暖一般。

 扶着⽩薇缓步上前,李⽟娘的目光在苹儿圆睁着的无神双眼上一扫而过,忙移开了目光,不敢去看她有些异样的嘴。听说吊死的人都是吐着长长的⾆头,就是事后放回去也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她心里多少是有些惧,可⽩薇却是扑在苹儿⾝上痛哭失声。直哭得花容失⾊,泣不成声才哽咽着渐渐息了哭声。

 李⽟娘在心里轻叹,伸出手去抚上苹儿的眼睛,却不想她的手刚一拿开,苹儿原本已经合上的双眼竟立刻又睁了开来。吓了一跳,她的手就有些发抖。⽩薇已经冷森森地开口道:“苹姐姐这是死不瞑目啊!”扭头看着⽩薇抬手擦⼲了泪,异常冷静地唤她把刚才买的⽩⾐取出来。李⽟娘便也不言语,把包袱递到⽩薇⾝上,自已在屋里转了一圈,找到一个木盆就往外头走去。

 出了门,就看到三个人六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李⽟娘也不说话,甚至连瞥都不瞥他们一眼,自去一旁的⽔缸里舀了⽔。刚要进屋,那吴蒙却拦住她,陪着笑脸道:“这位娘子,⽩‮姐小‬可是…”他还没说完,一旁的汉子已经急着推开他问道:“⽩行首会替这小子还债吗?”

 李⽟娘挑起眉,哧地一声冷笑:“两位壮士莫不是开玩笑吗?我们‮姐小‬和这男人和什么关系呢?凭什么替他还债?且不说还不还债,就单凭他卖死人这一条,也够他吃官司的了,你们啊,要想要钱还是痛快些吧,免得过一会儿官差来了,你们那钱可就要打了⽔漂了。”

 那两个汉子闻言脸⾊更难看,揪着吴蒙就打。李⽟娘哼了一声,只作没听见似地端着⽔盆进了屋。蹲下⾝,看看⽩薇脸上还未⼲的泪痕,便推了她一下,轻声道:“‮姐小‬,先为苹‮姐小‬擦擦⾝,让她⼲⼲净净地上路吧!”

 似乎被突然惊醒一般,⽩薇扭过头看了她一眼,便自袖中取出自己的手帕,亲自绞了帕子道:“我自己来。”⽔很凉,却不及指下那被光‮浴沐‬上温度的触觉更让人觉得心寒。“苹姐姐,还记得你从前帮我洗脸的事吗?今天让小薇侍候你…”听着⽩薇的低语,李⽟娘也不说话,只是转⾝找了木梳过来为苹儿梳头,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手下擦去脸上污迹的脸上似乎隐隐露出一丝笑意。梳过头,她转了半天也没找到胭脂,也只好就这样为苹儿换⾐服。

 两人刚给苹儿换完⾐服,就听得院里又有了其他人的声音。目光一对,两人转⾝出了屋。果然,院中已经多了几个⾝穿差服的男人。目光一扫,李⽟娘先就有了几分喜⾊。虽然没看到陆五,可是光是看到陈宽就让她突然觉得好象有了些倚仗是的。

 看到在陈宽的问话下,那吴蒙呑呑吐吐含含糊糊,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李⽟娘便上前招呼一声道:“大人,可这人证物证俱在,这厮便是再狡辩,也掩饰不住他的恶行。”

 陈宽扭过头看到李⽟娘,有些奇怪地偏了下头却识趣地没有招呼。反咳了一声道:“现在尸体何在?先让仵作查看一下。”

 李⽟娘反手指了指屋里,刚要说话,⽩薇却突然出声道:“且慢!”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上前对着陈宽施了一礼道:“这位大人,若要仵作查验尸体,可否容小女在旁?我家苹姐姐已经死得那么惨,小女实不忍再让人惊扰了她的亡灵。”

 陈宽挠了挠头,示意仵作进屋。李⽟娘看着⽩薇面⾊冷凝地跟了进去,说什么也不敢跟进去。便和陈宽等人一起站在外面等着。

 “这位⽩行首和这死去的吴刘氏的关系很好啊?”陈宽显然也是已经打听到一些情况,说话的时候还冲着李⽟娘眨了眨眼。李⽟娘也不理他,目光一转,看到有人自前面撩帘而⼊,却是陆五亲来。不噤心里更觉得安心。还未开口说话,那仵作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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