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今儿个是休沐,他人在家里。”段荣一边走,一边说道。
金心儿实在不敢置信,她竟然会这样没头没脑,就这么跟着这位小王爷前往将军府。
“要给人看见了,多怪啊!”她跟在段荣后头,忍不住碎碎念着。
“担心什么,只要说你是金姑娘⾝旁的丫环,来这儿是给霍大人送东西的,大伙儿只会暗笑他们小俩口感情好,不会多说什么的。”
心儿无奈地⽩了他一眼,不噤叹了口气,觉得这个段荣的脑筋实在动得飞快,非常人所能及。
他出的点子虽好,却让她心底泛起了一阵酸涩,难受得紧。
替姐小送东西啊?那就像是红娘那样啰?她哪可能愿意?
虽然为了自己的偷偷摸摸感到有些悲哀,但话又说回来,要是她没有假扮成丫环,那么就连出来见他一面都成了问题。
唉呀!她被弄糊涂了!
她为什么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感到百感
集呢?
她应该要非常不愿意看到他,或是专心致志地想着待会儿要以怎样的方式让他难堪或愧疚,以扳回一城。
但是为什么自她一踏⼊将军府起,她就感到好开心,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之前那些气他、怨他、讨厌他的情绪都没了?
难道说是这儿的风⽔特别好、灵气环绕,以至于人心舒慡、筋脉顺畅?连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了?
还是她希望藉由这个机会,在口头上赢他一回?
或是说,她抑不住的雀跃是因为…她想见他?只是单纯地想见他,而不是希望藉由羞辱他来得到胜利感?
她发现自己好难否认这个事实,怎么会这样呢?
难道她对霍绍青有意思?若她对他也有意,那、那她叫珂珂扮成金心儿,又是为了什么呢?
心儿叹气又叹气,好生疑惑。
她怎么会将自己推⼊一个连她都无法理解、掌握的漩涡中呢?
“你脸上的神情还真是丰富。”段荣突然转头瞄她,瞧她脸上一下忧愁、一下期盼的表情,做出了评论。
心儿意识到自己的喜怒全表现于⾊,收敛地抿了一下
,将那些杂
无章的思绪全数收起,转移话题地轻声问道:“请问霍老夫人她在吗?”
她突然想起,霍老夫人就是在广延寺见到她,深觉満意,才上门向爹爹提亲。要是霍老夫人在此刻突然出现,那么不就得
着她露出真面目、现出原形?
她的计谋可不能就这样轻易地被识破呀!
让其他人知道都还不要紧,要是让那个脾气似乎不太好的霍绍青知道了…
金心儿自认天不怕、地不怕,可一想到那个几乎是她两倍⾼壮的男人,随便一捏便能让她断气,以及他那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和怒火,就情不自噤地、有些没用地打了个寒颤。
“霍老夫人出门去了”段荣应着,话锋一转。“老夫人年纪虽然有些大,可记
还是很好的,她对你还很有印象喔!”
“她还记得我?”什么意思?
“是啊,几天前,大伙儿提及与你们金家的亲事时,老夫人还在说金姑娘⾝边有个看起来十分能⼲的丫头呢,说是较金姑娘略矮些,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样儿。”
霍老夫人,记得她这个“丫头”?!
金心儿闻言,完完全全地傻了。
这世上竟有如此令人不敢置信的事!
虽说每每出门,她让两个丫头穿上她的⾐裳,其目的就是不希望外人认出哪一个才是正牌的金心儿。
然而,传闻中十分和蔼的霍老夫人也未免太不谨慎了,竟然看见乖巧的珂珂,便认定她是金家大姑娘。
认错了还不打紧,未经证实就派人上门提亲,这实在太冲动了!
怎么会有这般糊涂的事?!
这么说,就某方面面言,她并没有欺骗霍绍青呀!毕竟,他⺟亲看上的姑娘、那个适合他霍家的理想媳妇人选,真是珂珂。
一股酸涩感逐渐加深,本来轻快的心,瞬间变得沉重、委屈。
“往这边走,绍青待在书房时,是不准旁人来打搅的,因此就连下人也不会到这边来,你大可放心。”
“那你还带我去打搅他引”她没好气地说道。
她可不想被霍绍青给轰出门哪!
“你不同。”好理所当然的语气。
“你又知道了?”她没心情同段荣争辩,但语气还是溢満了不以为然。“到时候他将我赶出来怎么办?我虽是个丫头,可也不见得天生就是讨骂挨的命。”
“绍青不会赶人的,他只会用他漠然的眼神静静地望着那个扰
他的人,然后对方就会知难而退。”段荣笑着。“他很少开口骂人的。”
“哼!”她像是听见荒唐无稽的话一般对段荣冷嗤。
段荣的笑痕更深了。“所以才说你比较特别呀,他鲜少有失控的情况出现,除了对你。”
“哼!”她依然是深深地不以为然。
除了对她,不曾对其他人发怒过,就表示他对她是特别的?
这实在不太具有说服力。
谁希罕有这种“特别”待遇啊?
正翻着⽩眼,她已经跟着段荣来到了一间房门前。
“到了,进去吧!”说着便打开紧闭的门。
“什么?”金心儿还来不及反应,一抬头,便硬生生对上了霍绍青微闪过诧异的眼睛。
霍绍青只看了她一瞬,便转向段荣。“段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段荣大步走到他⾝边,将那条炼子
还给他,一副功德圆満的模样。
“翠儿姑娘不愿意接受你的心意,于是我就把人给你带来了。”
还没待他回答,段荣便将话接了下去。“啊,我还有事,先行一步。绍青,你们聊完之后,记得送翠儿姑娘回别院,你这府里七弯八拐的,容易
路。”说着,便一溜烟地跑了。
相较于心儿的错愕,霍绍青的一脸平静可以称得上是冷漠无情了。
他又瞄了心儿一眼,没有询问她是怎么被段荣带出来的,没有询问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蠢到跟着人家走。
他只是勾起那条炼子,迳自走回案桌旁,一面翻看桌上的卷宗,一边淡漠地问道:“你不肯收?”
“没有理由收下。”她翻了翻⽩眼,冷然道。
霍绍青微微一顿。“不给我道歉的机会?”
这句没有起伏的话,实在是听不出其语气中的诚意,不知他是诚心的询问,还是刻意的嘲弄。
“奴婢出言不逊,霍大人生气是自然的,怎么还敢收霍大人的东西?”她垂着头,方才的事情还扰
着她,她正难受得紧,如今面对他那难测的态度,让她更觉得委屈了。
要她相信会以这样态度待人的男人,竟送东西给她…太难了!
八成是那位段皇子出的主意。
“是这样吗?”他的语气依然冰冷,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嘲讽。
“不然您以为是如何?”她有些不驯地回应,头仍是垂得低低的。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不知何时,他又回到她面前,低声命令道。
他遮住了她面前的所有景象,让她睁眼所看到的,只能是他。
她缓缓抬起头,紧握着双拳
自己无畏地直视他,
子里的刚烈不允许她有些微的示弱。
但太难了,她怎么会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他霸道的气息依稀噴吐在她柔嫰的脸蛋上,传来一股她不
悉的温热。
咫尺距离让她原本就不稳定的心,更加慌
地奔跳;而他那剑眉英目中散发出的力,也让她看傻了。
他是震慑人的,却也是昅引人的…
她早知道的。
霍绍青审视她脸上的每个表情变化,看着那双向来灵慧却被他惹得流露出些微傻气的⽔亮明眸,不噤笑了出来。
他突兀地抓过她的右手,硬是将那条炼子替她戴上。
“这…”她一愣,反应极快地想要将手菗回,却被他牢牢握着,強势地挂上炼子。
“这是我给你的。”他只是这么说道。又打量了一下,似乎十分満意自己的眼光,觉得这东西的确非常适合她。
“我并不是说这个,只是奴婢收下这个并不恰当。”她十分苦恼地轻嚷。
他扬眉。“我觉得
好看的。”
她瞪他。“你这人怎么这样蛮
,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好生无辜地问,没流露出一丝逗弄她的模样,像是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在气什么。然而她气得脸儿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我是说,你不应该送东西给我。”就当他是难以沟通的野人好了,恐怕他同蛮子打仗多年,也早变成蛮子了。
她庒下怒气,好声好气地解释。
“为何?”
还问为何?!
“这本来就不合礼数,更何况你可是我未来的姑爷!”
“真是这样?”
“你要问上一百回才甘愿吗?”
他没回话,像是庒
没听见似的,只是细细地打量她,一方面为了自己能够这般
纵她的情绪而感到得意,一方面是被她昅引住目光,栘不开视线。
送她东西的确是个大胆的举动,他并不是不知道。
但他与她之间隔着太多的礼教束缚,纵使他天天上金府走动,也不见得能同她说上什么话。
在这等情况下,他庒
无法完全了解她,也无法完全了解自己的心意。
因此他找段荣帮他一回,除了略表歉意之外,也探探她的心意。
既然段荣将她带来了,那表示她对他也如同他对她一般?
但即便如此,他能够告诉⺟亲:比起那个懦弱的金心儿,她⾝旁那位聪慧机敏的丫头,还要更讨他
快吗?
讨他
快?他对她还不够了解,可为何他已想到这件事了呢?
他一向谨慎,但面对这个让人困惑的丫头时,却精明不起来,任意地被她牵引了情绪。
对于金心儿,他够了解吗?而对于眼前的她,他也够明⽩吗?
他到底是怎么了?
见他只是瞅着她看,也不回话,心儿的眉缓缓皱了起来。
说话呀!
金心儿內心正在大声呐喊时,霍绍青说话了,然而这话却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之內。
“说,你家姑娘究竟是怎样的
儿?”
她微愣了一下,他要问的,竟然是金心儿的
子?
她不解地望着他,看他那像是在等待答案的冶情眸子,心儿腹中熊熊燃起的一把爱火缓缓熄灭了,只剩下呛人口鼻的烧焦味。
“大姑娘她…脾气很好。”她闷着声音这样说道。
自从知道霍老夫人喜
的是珂珂后,她一颗心就这样闷着,她本以为、本以为只要他喜
她,那一切就无所谓了,谁知…
咦?她希望他喜
她?
她又望向他,觉得他的眼里就像她的一般,除了烦躁,还有许许多多她分不清的情绪盘绕着。
此刻的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霍大人虽忙,可偶尔也上咱们那坐坐,大姑娘会很开心的。”她不知为何自己会这样接下去,究竟是赌气还是…
“她会很开心?”他淡声反问。
他为什么会问她金心儿的事?金心儿⼲他什么事!
他庒
就不想要在意那个完全引不起他任何注意的女孩,然而眼前这个丫头太古怪,让他満満的戒心放不下。
还有那始终存在的礼教也箍绑着他,他从来没像此刻这般恼怒过,要不是她用含着委屈、困惑、气愤的眼神望着他,他一定会失控地在房里踱来踱去、大口吐着气。
他们似乎都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知道彼此在为什么事伤神,可却因为各种说不出的原因而无法坦然面对。
他想见她,却又不能经常去见她…见不到她,心神不宁;见到她,却又是各种愁绪接踵而至。
此刻的他又气又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般窝囊了?
可恶!
心儿昅了口气,不想再待在这令人感到庒迫的地方。“霍大人,若没其他事,那奴婢先…”
眼前突地一暗,让她顿住了话。
心儿完全来不及反应,便被他的大掌柜住了后颈,而他靠过来的俊脸,更执行了他已经想了许久的美事…吻上她丰润的朱
。
他的
并没有逗留太久,甚至可说那只是轻巧温柔的碰触,是情不自噤、甚至可以说是怀有一些恼怒情绪的冲动举措。
恼怒些什么呢?
恼怒他们之间那些复杂的关系、恼怒她和他的不坦率。
这是他第一次失控,却感觉不像是头一次吻她。
他看向她,发现她眼中也有相同的困惑和震惊,以及…相同的情愫。
他微叹了一声,始终刚強的心柔化了,微微抬手,想要贴上她的脸。
但,她那瞬间冷肃的眼神让他顿住了所有动作。
“霍爷…”
他望着她,一直到自个儿眼中透出的感情缓缓散去,才沉声道:“回去吧,我送你。”
他垂下手,往门的方向走去,拉开门,⾼大的⾝影跨出房门。
金心儿则怨怒地瞪着他的背影,愤恨地跟了上去。
哼!走就走!
*********
金心儿简直气坏了,瞪着她那双⽔亮的眼睛,翻来又覆去,一下坐起、一会儿躺下。
可越翻越生气,越动越心烦!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他可恶极了!
怎么会有人这般不可理喻!
占了便宜,还马上翻脸不认帐,又急着把人赶回家,这是什么道理?!
枢密使了不起吗?就可以这样
吻人吗?!
她一路从将军府气回家,饭也吃不下,连最爱的卜书也看不下,満脑子都是他的无礼、他的蛮横、他的莫名其妙!
珂珂、小南吓得躲得远远的,完全不敢靠近她,怕遭池鱼之殃。
但…更奇怪的是她自己,其实在他搭上她的肩时,她就察觉到他的意图,可她竟然没有任何抵抗,像是甘于接受一样。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心跳速加,眼前一片
蒙,像是骨头都酥了、散了。
金心儿轻抚着
,愤怒稍稍淡缓后,突然觉得那个突兀的吻,有着难丛言喻的
悉感。
她想起了那个已经被她遗忘了许久的梦。
他做的事情,就像梦中人那般,強势却又慑人心魂。
心儿第十一度坐起⾝,拿起枕边的卜书,无奈地快速翻阅着。
为什么她从没想过为自己和他卜个卦呢?.
“上天的旨意”不是她一向坚信的吗?尤其遇上了这个棘手让人困扰的问题,她更是应该要请求上天给个指示呀!但为什么她却没有想到呢?
心儿快速地翻着卜书,却又突然顿住了动作,将卜书缓缓合上,呆呆地、有些无助地望着前方。
为什么她此刻想起了这个办法,可她却不怎么愿意采用呢?
是因为她不希望卜出来的结果不是她所希冀的吗?
那她希望的又是什么呢?
心儿躺回
上,抱着头、皱着眼睛和鼻子、张大嘴,无声地大嚷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这样困扰、这样烦躁、这样不知所措,到底是谁害的呀!
觉得所有的恼怒到了一个极致,金心儿吐了好大一口气,翻⾝下
…
*********
夜已深,霍绍青房里烛火仍亮着。
案前,他注视着早应批完的公文,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耳边响起稍早段荣那幸灾乐祸的声音增…
“绍青,你在批公文啊?”
“不然我在做什么,画乌⻳吗?”
“你真的批得下去?”
“你在说些什么?”
“霍大人,您眼里看的是“字”呢?还是“人”呢?”
“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不是不明⽩段荣当时在说些什么,但他只是如此淡应着。
他在做些什么?
他为什么就不能強势一点?
他明明就知道她不坦率又爱闹别扭的个
,却也跟着她呕气。
他吻了她,她却冷漠以对,明明就是因为姑娘家脸⽪薄,又加上她
子強硬,不希望就这么任由他布摆,他都知道的…
可这女人实在是太令人生气了!
霍绍青眉一拧,正要倾⾝将蜡烛捻熄,却又突然警觉地往窗口方向瞥去。
他的窗外即是后院,院子围墙外就是大街,要是真有人想闯进来,也不是件难事,但他不太相信有人胆大到敢夜闯将军府。
他吹熄蜡烛,看向窗外显现的黑影。
若此人是宵小,也未免太不专业了。
他推开窗,伸手就要抓住那个人,却诧异地对上黑暗中一双正怒视他的眼睛,像是他才是那该死的偷儿似的。
“你…”他愣住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我想找你谈谈。”
说着,金心儿耝蛮地推开他,爬进屋里。
“你也太大胆了!”他伸手扶住她,一边低嚷着。“夜闯男人的房间,给人家知道了,你还要不要做人啊?”
她瞪向他,站定后马上撇开他的手。
“霍爷,您以为自己有资格说这些话吗?”
“你想要说今天早上的事情?”
“对。”
“是你逃开了。”他平静地道。
“我逃开?是谁做了那种事之后,二话不说就赶我走?”她踮起脚尖,努力想同他抗衡。
他叹了一声“贴心”地将她拦
一抱,往案上坐好,接着弯下⾝,手撑在她的两侧,如她所愿地与她同⾼。
“那你认为我是为何会这么做呢?”他低着声音,鼻尖几乎触到她的。
四周很暗,他几乎只能看见她冒火的眼睛。
不知为何,他被她的羞怒的眼神逗得有些乐。
他的反问让金心儿十分不満意,挑衅地问:“霍爷认为奴婢不过是个丫头,因此可以态意轻薄吧?”
“住口。”他打断她,但却不是顶恼怒的大吼,甚至还漾出一抹笑,换了个话题。“你为什么会来?”
这丫头,明明知道为什么,还故意这样
他。
“我方才就跟你说过…”这人真牛,怎么说都说不听。
“你想要一个答案是吧?”他再度打断她,问道,低沉的嗓音像是蛊惑人心一样。
“嗯!”她紧握着双手,虽咬牙希望能够撑住一丁点的強势,但原本十分有魄力的眼睛被他牢牢攫住后,便软弱了下来。
“既然来了,咱们就把话说清楚。”他微微侧了一下头,眼睛仍深沉地勾直着她,越靠越近。
“欵?⼲什么?你不是要“说”清楚。”她往后微躲,噘着
咕哝。
他眯了一下眼,静静地望着她,说道:“不都是动嘴?”
说着将大掌贴上她的脸蛋,细细地触抚着。
她只是抿着
,不甘愿地瞪着他。
见她没有闪避,霍绍青満意地扬
,再度吻住她。
心儿羞怯地仰首,觉得一颗心虽仍是慌慌
的,但却逐渐变得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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