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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兵策
 一整⽇,蓝徽容都坐立不安,孔瑄临走时说的话让她想了又想,难道他真的看出什么来了吗?她细细回想与他相处的每一件事,想着他面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语带双关的言谈,越想越是确定,他应当已看破了自己的女儿⾝份。

 想起曾与他同帐共宿的⽇子,蓝徽容便面上一红,有些怕再见到此人,一整⽇都缩在帐內,沉默寡言,那慕世琮倒也未再刁难于她,直至⻩昏时分,慕世琮去了慕王爷大帐,她再细想孔瑄话中含义,终微微而笑,偷偷溜出了大营。

 她从昨夜比试的那片树林穿林而上,攀峰越沟,果见山峰叠翠,曲径通幽,鸟语花香,⽔流潺潺,将近天黑之时,她寻到一处极偏僻的清溪,轻解⾐裳,黑发悠垂,借这清澈‮媚妩‬的溪⽔洗尽了⾝心的重负。

 披上⾐裳,在溪边石上而坐,蓝徽容将双⾜伸⼊溪⽔之中,任夜风吹⼲着发,几条小鱼从脚旁游过,她略觉⿇庠,开心笑了出来,这一刻,是她自从军以来最为轻松惬意的时候,心中便对那孔瑄多了几分好感。

 这一刻,她忽然把所有顾忌抛在了脑后,慕王爷也好,‘铁符’也好,太子皓也好,她都暂时选择了忘却,也许,下山后还需要继续面对,但这一刻,她决定做回那个无拘无束、自由‮实真‬的蓝徽容,而不是这个心事重重、百般遮掩的方清。

 至于下山之后,尽力吧,如果能完成师太的任务,达成⺟亲的心愿,自己努力去做就是,如果做不成功,那么也无遗憾,毕竟,自己的人生,总不可能永远为他人而活,自己的梦想,总得去勇敢的追求。

 內心深处,她还隐隐觉得,⺟亲是绝对不会害自己的,她应该清楚师太要自己做何种事情,⺟亲那么深爱自己,怎么会忍心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呢?

 她黑发轻扬,仰望夜空:⺟亲,您会保佑容儿的,是吗?

 眼见时辰差不多,夜⾊深深,她掏出火摺子点燃火把沿着来路下了山峰,走回至昨夜与孔瑄比武的空地,烧烤的痕迹清晰可见,啃剩的兔子骨头也仍在地上,她不由轻笑出声。

 “你应该为这只兔子默哀的。”孔瑄略带调侃的声音传来,蓝徽容心跳陡然加快,好不容易平定下来,转过⾝望向抱臂斜靠在大树上的孔瑄,盈盈笑道:“郞将大人又擅离军营,就是来悼念这只兔子的?”

 “那倒不是,我是为今天吃了一天淡菜的全营将士来讨一个公道。”孔瑄慢慢走近,低头望着兔子骨头,‮头摇‬晃脑道:“兔子啊兔子,因你之不幸,虎翼营全体将士忍受了一天无盐之苦,你若泉下有知,当可安息了。”蓝徽容忍俊不噤,两人相视大笑。

 蓝徽容笑罢直视着孔瑄,道:“多谢你了。”

 “谢我什么?”孔瑄淡淡笑着,走到蓝徽容⾝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伸手抚上蓝徽容的耳际。

 蓝徽容一惊,正要闪头躲过,孔瑄低声道:“别动!”轻轻替她将散落下来的一绺长发拢了上去。

 蓝徽容面泛微红,忙伸出手来:“我自己来吧。”

 “记住,下次偷了腥,得把嘴擦⼲净。”孔瑄接过蓝徽容手中火把,望着她低头拢发时露出的⽩净柔美的脖颈,语气便慢慢由嘲笑转为了柔和。

 蓝徽容听他说到那个‘偷’字,心头一跳,抬起头来:“郞将大人,你为什么不当着侯爷的面拆穿我是女子?”

 “拆穿你做什么?”二人向营地走去,孔瑄边行边道:“你是女子又何妨?军中又不是没有女子从军的先例。你这⾝手,这豪气,军营中及得上你的男儿也没几个。”

 “哦?”蓝徽容大感好奇:“军中以前也有女子吗?”

 孔瑄话语低沉:“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女子还当过将军,英慡豪侠,忠肝义胆,七尺男儿见了她都自惭形秽,不过,现在人们都已经将她给忘了吧。”

 蓝徽容立住脚步,抬头望向孔瑄黑邃的眼眸:“郞将大人,你就不怕我⾝份不明,是奷细暗探之类的吗?”

 孔瑄呵呵一笑:“你不是。”

 “为什么这么相信我?那夜你不是…”

 “一个暗探,绝不可能为了岳将军那般不顾命,夺旗救人,侯爷是心中有伤痕,所以才看不到这一点。我也是那夜误会你,险些害死阿放之后,才想到这一点的。”孔瑄淡淡道。

 见蓝徽容面上有感动之⾊,孔瑄怪笑道:“当然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蓝徽容奇道:“什么原因?”

 “任是哪方,‮出派‬女子打探‮报情‬,好歹也得选个有几分姿⾊、温柔如⽔的,绝不会‮出派‬象你这般彪悍的女子。”孔瑄靠近蓝徽容悠悠说道。

 蓝徽容猛然一掌击出,孔瑄大笑着闪开,两人追打着回到营后,翻栏回到大营之中。

 蓝徽容悄悄溜回帐中,刚刚坐定,慕世琮便匆匆进来,拿起案上的地形图又匆匆出去,蓝徽容一时无聊,取过案上那本《兵策》,坐于椅中细细看了起来。

 书已有些陈旧,页角微微卷起,蓝徽容慢慢读来,仿佛回到家中院內的梨树下,⺟亲将只有十岁的自己抱于怀中,轻声地教自己背着《兵策》,⽗亲于一边作画,作好之后便会含笑抱怨⺟亲不该教自己读杀伐之气这么浓烈的书,害得他的画中也多了几分肃杀之意。

 ⺟亲当时是如何回答的?蓝徽容轻皱眉头努力地回想着,遥远的记忆一点点清晰,⺟亲微笑着回答⽗亲:“兵者,仁器也,可止杀伐,拯万民,仁器之魂,在于仁心,你终是仁心不够,所以才会感到杀伐之气。”

 蓝徽容轻声念着,经过一段时间‮场战‬的磨炼,她忽于此刻,理解了⺟亲当年说这句话的含义,⺟亲,当年你到底是怎样的奇女子,才有这样非凡的见解?

 “兵者,仁器也,可止杀伐,拯万民,仁器之魂,在于仁心。”一把清朗中略带沧桑的声音在蓝徽容⾝边响起,她一惊,抬起头来,只见一着淡青儒衫的中年人,负手立于⾝前,平静地望着自己。这人年约四十来岁,相貌清雅,⾝躯修长,气度雍容,眼睛更是十分有神,睿智中含着几分温和。

 她忙站起⾝来:“请问您是…”

 “你就是方校尉吧?”那中年人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微笑问道。

 “是,您是来找侯爷的吧,他刚刚出去了。您是…”蓝徽容省起这人进帐步至自己⾝前,自己竟然毫无察觉,不由心中一凛。

 “我是王爷帐中的文书,姓言,来找侯爷的。”中年人含笑答道。

 蓝徽容见他负手在帐后察看了一番,忙跟了上去:“言文书,您还是在前面等吧,侯爷不喜别人进內帐的。”

 那言文书细细地看了她几眼,踱到前帐椅中坐下,拾起那本《兵策》,翻开看了一下,问道:“方校尉也学过这本《兵策》?”

 蓝徽容斟上茶来:“幼时学过一些,学得不精。”

 “那刚才你念的那段有关兵者仁器也的话,是谁教你的?倒是有见解的。”言文书闲闲问道。

 蓝徽容平静答道:“这倒是忘了,好似不是师傅教的,是在何处听过,心有所感,就念了出来,至于是谁说过的,想不起来了。”

 言文书再将那句话轻念了一遍,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望向蓝徽容:“方校尉是哪里人?”

 “莲花寨方家村人。”

 “今年多大了?”

 “虚岁二十。”

 “哦。”言文书微笑道:“比小侯爷小上一岁。家中还有何人?”

 蓝徽容不知这言文书问自己这些话是何用意,但觉他笑容可亲,面目慈善,眼神中似还有几分疼惜之⾊,稍稍放松下来:“家中亲人都不在了,我现在是孤⾝一人。”想起⽗⺟先后离自己而去,蓝徽容语调便稍稍有些凄哀之意。

 言文书听得真切,眼中闪过一丝痛意,沉默一阵,站起⾝来:“方校尉一表人才,我一见如故。你安心呆在这里,若是有什么难处,可到王爷帐中找我,我自会帮你。”不待蓝徽容回答,掀帘而去。

 蓝徽容侧头想了一阵,觉这人有些怪异,但终究对自己是一片好意,如果真是慕王爷帐中的文书,是不是可以借他接近慕王爷呢?不及细想,慕世琮回到营帐,她便也将此事暂时摆在了一边。

 接下来的几⽇,蓝徽容与慕世琮倒也和平相处,只是很少说话,她细心周到,慕世琮帐內诸事打点得十分妥当,茶⽔⾐物,文书笔墨,竟让慕世琮挑不出一点⽑病,感觉比在潭州王府內还要舒适,他又觉这方清不多言,不生事,自己有什么需要,他总是想在了前面,备得妥妥当当,自己想安静的时候,他也缩于帐角,不发一言,竟是十分的贴心如意。

 慕世琮也曾几次暗自试探于他,基本排除了他是京城派来的暗探,若不是仍怀疑他是西狄国奷细,倒有些想时刻将他带在⾝边的想法。

 他每⽇忙于练兵务,研讨战策,在帐中的时间不多,蓝徽容也觉轻松,崔放每⽇都过来玩耍,与蓝徽容其乐融融,有时慕世琮撞见,倒未再气恼。

 蓝徽容仍旧每⽇乘着⻩昏溜出兵营去山间‮浴沐‬,夜⾊深深时下山回营,每⽇也都见孔瑄守于林间相候,她知他是一片好意,防有营中士兵偷溜上山,撞见自己,于上山处替自己把风,心中感,便与他⽇益络,两人每⽇一路回营,仿似结了多年的好友,说说笑笑,有时比试一番,给枯燥的军营生活添了几分乐趣。

 见蓝徽容老是称呼自己为‘郞将大人’,孔瑄浑⾝不自在,便要她在无人时称自己为‘孔兄’即可,蓝徽容却哈哈大笑,孔瑄领悟过来,笑言二人之姓连起来可就是‘孔方兄’,实是怪异至极。

 这⽇早晨起来,蓝徽容便觉天气有些反常,十分闷热,天一直沉沉的,云层渐厚,累积成吓人的乌青⾊,但雨却始终没有落下来,汗意从每个人的额间背心透出,军营中流动着一股难闻的燥之气。

 慕世琮的脸⾊也如天空一般沉,自早上起便不发一言,蓝徽容为他端上茶⽔,他冷冷地盯着她看了一阵,直至孔瑄打帘进来才拂袖而去。

 孔瑄见状苦笑一声,向蓝徽容轻声道:“今天万事小心一些。”

 “怎么了?”

 “今天是聂老将军的忌⽇,别人还好,你得躲着他些。”说着匆匆追了上去。

 蓝徽容也曾听崔放隐隐提起过聂老将军的事情,知是慕世琮误信西狄国暗探,累得聂老将军惨死流火⾕,具体经过并不得知,但知这是慕世琮心中最深的一道伤口,经过几天的朝夕相处,她觉得这小侯爷倒也不似先前认为的那般孤傲,偶尔还可见他天真率的一面,想起他始终无法治愈这道伤口,轻轻摇了‮头摇‬,转回帐中替他将战袍细细叠好。

 至⻩昏时分,雨终于大点大点地砸落下来,越下越大,仿似天上开了个大口子,倾盆而下。蓝徽容见雨势甚大,便打消了去山间‮浴沐‬的念头,坐于帐內,望着帐外沉肃的大雨,两个时辰过去,都未见慕世琮回来。

 想起他今⽇的神⾊,她便隐有担忧,等到亥时末,仍未见他回转,蓝徽容终按捺不住,披上蓑⾐,奔到孔瑄营帐。

 孔瑄刚刚睡下,听得蓝徽容在门口轻唤,忙披衫出来,见狂风将蓝徽容的蓑⾐⾼⾼扬起,她纤细的⾝躯似就要随风而去,忙将她拉⼊帐內:“怎么了?”

 “侯爷是不是还在王爷大帐?”

 “没有啊,王爷知侯爷今⽇心情不佳,晚饭后的功课也未考究了,侯爷在我这处呆了一会就走了,怎么了?还没回营帐吗?”

 两人对望一眼,孔瑄也迅速披上蓑⾐,取过一盏气死风灯,两人匆匆出了大营。

 在大营內外细寻一番未果,孔瑄有些焦虑:“前年和去年今⽇都是在潭州,还有蕤儿镇着他,他不敢来,今年在这军中,只怕他非将三年来的积郁狠狠渲怈出来才肯罢休,现在是非常时期,若是有个差池,可…”

 蓝徽容却比他镇定,想了一下道:“我们分头找,雨势这么大,拖久了不是个办法。”孔瑄点了点头,两人约定每半个时辰,回那⽇比武的林间碰头,便分头上了山。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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