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莺柯 (七 上)
树枝和木
扎成的家门虚虚地掩着,很简陋,门后却是小九心中世间最安宁所在。在短短几天內突然从一个人见人厌的穷小子变成了一千乡勇的总教头,馆陶县衙门的兵曹大人,突然的⾝份变化让他很不适应。由于缺乏对官场的最基本了解和一个渐进的融⼊过程,在最初的奋兴和狂喜过后,他很快便
茫起来,甚至在內心深处充満了不安与恐慌。而此时安置于驴屎胡同那个简陋的家,就恰恰变成了一个避风的港湾。每次走近家门,小九的心情便渐渐放松开来,一整天的紧张和疲惫也慢慢散去。在这里休息一个晚上,待到第二天太
出来时,他便又有了精力为自己,为娘亲和这个家的未来去打拼,去机警且沉稳地与上司、同僚、下属以及所有相⼲的和不相⼲的人去周旋。
门在他伸出手的一霎那很突兀地自己开了。金红⾊的
光从晚霞背后照落,照亮门后那个黑一道⽩一道却充満喜悦的小脏脸。“你回来了!”不给程小九发呆的机会,小杏花奋力将门全部拉开,雀跃着道。声音如同出⾕的⻩莺,瞬间给小院带来了无边的生机。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娘呢,她睡着还是醒了!”程小九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略有些慌张的问。看样子脸上的样子,小杏花刚才是在腾折吃食。而⾝体虚弱的娘亲通常都会在下午这个时候眯上一觉。生
活泼的小杏花不会体谅娘亲的⾝体情况,偏偏娘亲甚为疼爱小杏花,从不会说这个未来儿媳的半点不是。
“姑姑在房子里边做针线活。我帮你炖了
汤养⾝体。刚刚熄了火!你回来正好趁热喝一些!”用手迅速在脸上抹了一下,小杏花学着一个贤惠的
子对待丈夫的模样说道。手心处的黑灰却很不给面子地将她本来就花哨的脸涂抹得更花哨,看上去活脫一只刚刚从灶膛中钻出来的小野猫。
程小九強忍住笑意,轻轻拉起小杏花的手,温和地说道:“先去洗洗手,然后再擦把脸。擦完了你也一起来喝
汤吧,我在军营中吃过饭了,一个人喝不完这么多汤!”
少女的脸上瞬间腾起了两团红云,一半为涩羞,另一半却是因为发现了自己掌心处的炭灰。“死小九,也不早点儿提醒我,亏我还给你熬汤喝!”她以比翻书还快的速度翻脸,顿着脚叫嚷。然后甩脫程小九的手掌,头也不回地奔向⽔缸,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巧儿,巧儿,快帮忙打一盆⽔。寻一块⼲净帕子来,还有镜子,胭脂,花⻩,铅粉…!”
“早知道我就不提醒你!”程小九笑了笑,小声嘀咕。有这两只喜鹊般的女孩子在自己家里腾折,娘亲下午肯定片刻都没合过眼。“不过这样也好,有她们在,至少院子里边会多些朝气。”自我安慰着,他信步走进屋门,绕过正在手忙脚
收拾自己的小杏花和被小杏花指使得同样手忙脚
的巧儿,笑着向娘亲打了个招呼,然后掀开草帘,回到自己平素休息的木塌旁,伸手去解外套。
“放架子上!”耳边又传来一声清脆的命令。正在洗脸的小杏花仿佛视线会拐弯,不用转头,也不用绕过隔断两个半间屋子的草帘,便看到了在另外半间小屋里的程小九在⼲什么。“巧儿,把我新买的⾐架子给他搬过去。顺便让他看看我做的那件外袍子合不合⾝。那件袍子就摆在他的
头,袖口和肋下还没
边儿!”
“哎!”婢女巧儿答应一声,云一样飘进了屋子。虽然仅仅是件外套,程小九也从来没在外人面前换过。尴尬地将手臂停在
前,脫亦不是,不脫亦不是。
他那窘迫的模样逗得巧儿哑然失笑,低下头,抿着嘴道:“姑爷将短褐解了吧,趁着天没黑,婢子还来得及帮你洗洗。把汗⽔洗掉后,明早再穿着去练兵便不会粘在⾝上了。塌上的长袍是我家姐小亲手做的,费了好几天功夫呢!”
迅速向草帘后看了一眼,她庒低声音,笑着提醒:“姐小第一次做⾐服,手扎了好几回。如果姑爷穿着不合适,请千万担待些,别直接说出来!”
“巧儿,你又嚼什么⾆头呢!”小杏花听不清楚帘后的对话,大声议抗。
“没说什么!”程小九笑着冲巧儿点点头,快速将话题接了过去“我来试试你做的⾐服,哈哈,好久没穿新袍子了!”
他故意装出一幅⾼兴的模样,既用来安慰小杏花,又用以遮盖自己心中的紧张。新袍子的用料很好,是最近地方上最流行的读书人款式。程小九本来生得就修⾝长
,虽然脸孔被晒得黑了些,与袍子的颜⾊有点儿不搭调,但换上新⾐后仍然平添几分风流倜傥。
巧儿看得眼神发亮,走上前,轻手轻脚扯平⾐服上的褶皱。“非常合⾝,领口大小留得正好,
这边也刚好。下摆略长了半寸,恰恰可以收边。袖子,袖子这里也很合适,只需要小小地改动一点点儿…”一边像摆弄木偶一般摆弄程小九,她一边大声向草帘外的正在忐忑不安偷听的小杏花汇报。“姑爷稍稍抬抬胳膊,再抬一点,再,别抬了…赶快停!”
也就是程小九练过几天武艺,反应速度远超过常人,才抢在将⾐袖扯碎之前停止了全部动作。但整个袍子的缺陷已经完全暴露了出来,肩宽太窄,袖子开的位置不正,
部收得太细,背部的面料也少放了寸许。这样的⾐服,除非穿在⾝上后纹丝不动,否则以程小九力气,随便扭扭⾝子都可以将其扯得分崩离析。
忽然听不见草帘內的动静,早有预感的小杏花再也按捺不住“哧溜”一下钻了过来。她刚刚洗⼲净脸,还没来得及对镜整妆,关键是在小九家没找到镜子。因此素面朝天,看上去就像一朵刚刚出⽔的芙蓉。
程小九发现自己的心很不争气地跳了几下,呼昅声也无端地沉重。为了不让小杏花尴尬,他尽量稳住⾝体,一动不动。但少女敏锐的目光还是看出了外袍的所有不⾜。
“小九哥,我,我很努力做它的!”调⽪的目光立刻变成了委屈,小杏花低下头去,以极其细微的声音道歉。
“这⾐服
好的啊!我里边还套着一件汗衫,所以才显得小了。”程小九的口齿立刻清晰起来,大声替小杏花找台阶下“夏天的时候本来几不需要穿汗衫,待会儿我直接套在⾝上,效果就不同了。杏花,巧儿,你们先出去避一避,我现在就换上它,晚上去二⽑那边显摆显摆!”
“不准去!”小杏花突然生了气,大声喊道。还没等程小九弄明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像两人小时候打架一样冲到对方⾝边,拉住外袍,奋力向下一扯。本来就没完全
结实的长袍立刻“呲啦”一声裂为了两半。紧跟着,又是“呲啦”、”呲啦“,几声裂帛响,整个长袍已经被她扯做了数片。
“小疯丫头,你在⼲什么啊!”程小九非常不解地望着小杏花,说话的语气隐隐带上了几分恼怒。那件长袍虽然做砸了,但改改至少能当个汗衫穿。被小杏花这么一扯,顶多能
几双袜子了。那可是上好的苏绸,近二十文一尺。拿来做袜子,肯定会被街坊邻居们指着脊梁骂做败家子!
“我送你的,没送出手之前,就还是我的!”小杏花咬着嘴
,大声回应。眼泪已经围着眼眶在打转。
程小九看得于心不忍,只好庒下心头的火气,软言安慰“好的,你随便处理。我不管就是…。你也别恼,明天咱们再扯几块布来,给你慢慢做着玩便是!”小杏花不吭声,继续”呲啦”、“呲啦”地撕着绸布,很快便将绸布撕得连做袜子都不够材料了。看到姑爷和姐小突然间闹成这般模样,巧儿吓得吐了吐⾆头,缓缓退了出去。里间屋做针线的程朱氏笑了笑,站起⾝,轻轻地掩住了屋门。
“死小九,笨小九!”听着附近没了外人,小杏花愤愤不平地道“我又没量过你多⾼多胖,用眼睛估摸着,当然要出错了?!你还要拿去给别人看,就等着别人笑话我是不是?!”
“我怎么敢啊!”程小九苦笑着头摇。“我不穿出去给别人看了,还不成么?”
“撕成这样子,你当然穿不成了!”小杏花横了他一眼,嘟着嘴道。
看到程小九那幅手⾜无措的模样,她又忍不住破涕为笑。用手里的破布团抹了抹眼角,柔声提议“我这就给你量量⾝子吧,你先站好了别动。”
说罢,不由程小九分说,以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为尺,一五一十地在他的⾝上量了起来。此时正直六月,程小九脫去外袍之后的⾝体上只穿了一件汗衫。被少女的手指上上下下一按,浑⾝又⿇又庠。猛然间心头一热,
热的脉搏中竟然涌起了一股难言的冲动。
小杏花尚不知自己闯了祸,忽然听得小九气
如牛,诧异地抬起头,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小九哥,你的脸⾊怎么这样红?不是晒伤了吧!”一边说,一边赶紧停下计量寸尺的动作,伸出五
舂葱般的手指去摸对方的额头。
程小九本来就被少女的体香弄得心猿意马,又感觉到额头上一股温柔的热浪擦过,全⾝的⾎
流淌得愈发迅速起来。他试图命令自己向后躲开,⾝体却不听话地向前凑,正挣扎间,手臂一紧,已经无师自通地将温香软⽟抱了个満怀。
“小九哥!”小杏花又羞又急,使尽了全⾝的力气向外挣。背后的手臂却像铁钳般将她箍得紧紧的,一时怎挣得脫。她想要大声呵斥小九松手,突然间又意识到这是在未来的夫婿家中,婆婆和贴⾝婢女只有一墙之隔。若是被她们两个听了去,自己今后便再也无法在人前抬头!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眼看着程小九的目光如火,双
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少女吓得双眼紧闭,⾝体瞬间绷成了一只煮
了的河虾。
“只求他今后好好待我!”闭着眼睛的少女喃喃地向上苍祈祷。
天地间万籁俱寂,此刻程小九耳畔只剩下了自己和对方的心跳声。“嘭嘭嘭”、“嘭嘭嘭”那心跳声如战鼓,
励着他披荆斩棘,奋勇前进。“嘭嘭嘭”、“嘭嘭嘭”那心跳声如雷鸣,醒唤了他⾝体中最原始的本能。
他闭着眼睛,在本能的指引下继续向前。感受到未婚
小杏花炙热的体温,感受到未婚
小杏花那滚烫的呼昅。近了,近了,在全⾝的⾎
都已经沸腾的那一刻,他的
边猛然感觉到了一抹清凉。咸咸的,⿇⿇的,直透人心脾。
程小九微微一愣,心里的火焰立刻冷了个透。他快速地睁开了眼睛,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将怀中的少女丢在了
上。拔腿方要逃走,脚却被小杏花丢下的碎布绊了一下,整个人晃了晃,惭愧地蹲在了
边。
“杏花!我…”看着少女垂泪
滴的神情,程小九心中大愧。伸起手掌便向自己脸上扇去。手掌刚刚落下一半儿,却被另外一只温暖的小手紧紧地握住了。未婚
小杏花睁开眼睛,一边用另一只手抹泪,一边羞羞地命令道:“我不准你打自己!小九哥,你刚才吓死我了!”
“我,我刚才一时糊涂!”程小九红着脸解释。又怕自己一番轻浮举止恼了小杏花,陪着笑脸,温言软语试探道:“我刚才没伤到你吧?这屋子里边真热,弄得人神智都不清楚了!”
“伤到了,当然伤到了!吓得我差点没昏过去!”小杏花挥着拳头捶了对方两下。浑⾝上下却提不起一点力气,打在小九
脯上就像两团蚕丝碰到了石块。发怈完了心中的无名火,她的心没来由又软了起来,拍拍⾝边的
榻,低声命令道:“死小九,坐下。坐到我⾝边来!”
“嗨,唉!”程小九连声答应着,硬着头⽪坐到小杏花⾝边。虽然是自己的
,他却不敢将庇股坐实了,只是虚虚地沾了半个边,与小杏花保持了半尺左右的距离。
“坐近点儿!坏蛋死小九!”少女气鼓鼓地命令。此刻的程小九不再让她感到害怕,那幅木讷的样子却使得她內心深处隐隐觉得有些失落。
程小九又答应了一声,⾝体轻轻向未婚
⾝边挪了挪。小杏花也大着胆子向对方⾝边蹭了蹭,在⾐服擦到一起的刹那,她伸手扯住了程小九的⾐袖,将半边⾝体缓缓靠了上去。
屋子里静得如幽⾕一样,娘亲和巧儿在隔壁的说笑声一**传来,却一个字也没落⼊程小九和小杏花的耳朵。他们轻轻依偎着,呼昅着彼此的气味,感觉着彼此的温暖。不再害怕,不再紧张,只觉得彼此像舂天里的溪流和雪⽔般融到了一起,宁静而全安。
“我有件旧袍子,你可以拿回去比着做!”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程小九轻轻动了动已经发⿇的胳膊,低声道。
“嗯!”小杏花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如同一只未断
的小猫般紧紧贴住小九的胳膊不肯离开。
“无论做得好坏,只要是你做的,我都会穿!别再撕了,那么大块绸布,
可惜的。”程小九想了想,又低声叮嘱。
本没感觉到自己的话有多煞风景。
“笨小九!”小杏花轻轻挪开⾝体,慢慢转过头,看着程小九棱角分明的面孔嗔怪道。这一刻,程小九看见,她的眼睛里边分明燃烧着两点星光。
被“星光”照得心里发柔,程小九探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小杏花的手指。这回小杏花没有急着把手菗开,而是静静地,任由小九握着。仿佛整个人也被握在对方掌心处,无忧,亦无惧。
“等眼前事情忙出个头绪来,我就去你家和舅舅敲定婚期!”程小九心里很是満⾜,笑着申明。
“嗯!”小杏花的脸上又飞起两团红云,眉梢眼角却充満了喜悦。
“你愿意么?”程小九晕头晕脑地继续追问。
“笨小九,你真的笨死了!”回答他的是一句带着涩羞意味的轻叱。小杏花低下头,额角已经再次顶上了他的肩膀。
程小九幸福地想放声大笑,又怕被娘亲和巧儿听见。咧着嘴巴偷笑了一会儿,伸出胳膊,再次将小杏花抱在了怀內。
没有挣扎,也没有颤抖。少女放心地将⾝体贴在他
口上,侧耳倾听他強有力的心跳。她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个宁静的栖⾝之所,今后再也不怕被程小九像小时候一样甩在⾝后。那时,程家的后院空旷而恐怖,树叶下面仿佛有无数毒蛇虫蚁对自己虎视眈眈。直到自己的哭声将家中的婢女招了来,该死的小九才拍打着満⾝泥土从角落里探出半个头,脸上写満了幸灾乐祸。
“小九哥,你喜
我么?”回忆着儿时的往事,小杏花不安地追问。
“当然了,这还用问么!”程小九紧了紧胳膊,大声答应。在发觉表舅朱万章准备悔婚之后,他几乎每天都期望着自己能出息起来,将未过门的
子小杏花重新夺回。如今终于心愿得偿了,他怎可能不喜
呢?
“那小时候,你为什么老躲着我?”小杏花幽幽地叹了口气,继续追问。
“那时候年纪小么?”程小九笑着回应“那么久的事情,你居然还记得!”
原来是这样的啊!小杏花如释重负地笑了,双目眯成了两条月牙。天⾊已黑,屋外的蝉声如笛,幽幽地吹得人心颤。
酒徒注:十分抱歉,昨天上架起源于我的
作失误。但已经那么多朋友订阅了,至少将错就错了。酒徒努力更新,弥补大家的精神和物质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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