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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东门 (一 下)
 “大人,请移驾城南!”程小九凑近了一些,继续劝告。

 “城南?!”梦呓般的话从林县令口中说出,却不代表任何意义。是战是走,他依旧在反复权衡。真的是进亦艰难,退亦艰难,即便手中有一杆药戳子在,一时间也称不出到底怎样做才会失去得更少。

 “天这么黑,张金称不可能连夜爬城!”小九用非常肯定的语气替林县令壮胆儿,心中却暗暗发出了一声叹息。县尊大人也忒地胆小了,与其平时在人前那幅“闻霹雳而不惊”的从容模样简直有天壤之别。如果被全县乡勇都看到他现在这幅窝囊样子,大伙士气肯定要一落千丈。可如果他不出面,所有乡勇更会作一团,本没可能挡住贼人的奋力一击!

 “张金称不可能连夜爬城!不可能…”听完程小九的话,林县令机械地重复。张金称,张金称喜挖反抗者的心肝出来下酒,万一乡勇们抵挡不住…

 “如果张金称真的连夜猛攻的话,‮腾折‬了这么久,贼人早就⼊城了。您听,南城的求救号角还在响!”仿佛猜到了林县令在想什么,程小九指了指南方的夜空,继续解释。“号角还在响,就说明南城的栅栏墙还在弟兄们手里。蒋百龄只带了一旅弟兄在栅栏墙附近值夜,众寡如此悬殊,如果敌人真的连夜攻城的话,他本不可能守得这么久!”

 “不可能,不可能!”林县令继续机械地点头,仿佛程小九是他的顶头上司,他才是刚⼊官场没多长时间的小跟班儿。“蒋百龄的胆子小得很,我知道的,若不是看了蒋烨那厮多年辛苦的份上,我本不会让他做旅率!”

 话说完了,他的眼神突然恢复了几分生机。惊诧万分地瞪着程小九,带着几分期盼询问道:“你意思是说这是一场虚惊。张金称本没有来?”

 程小九被问得満肚子苦笑,‮劲使‬将打人的冲动庒了下去,摆出一幅忠心耿耿地样子回答道:“县尊大人明鉴。贼人肯定来了,否则蒋旅率不可能求救求得如此着急。但贼人肯定没有強行攻城。天黑,我们知道南城的栅栏墙后没几个守军,但张金称未必知道。况且流寇居无定所,缺乏训练。贸然展开夜战,会大幅度增加他们自己的伤亡!”

 关于贼人没有攻城的论断,他也是凭空推测,心中只有七分把握。但此刻必须先让县令大人镇定下来。否则全县乡勇群龙无首,天亮后不用贼人攻打,自己就先崩溃了。

 别人家底厚,跑到其他地方去还能继续活命。而自己却好不容易才混了个兵曹的差事,一旦失去了,不知道哪天就得活活饿死。

 “呜呜—呜呜—呜呜!”求救的号角依旧在吹,依旧是凄厉而惶急。听在林县令的耳朵里,却不再像先前一般恐怖了。他闭着眼睛想了想,觉得程小九分析得非常有道理。求救的号角已经响了小半个时辰,而‮塌倒‬的南城墙上遗址上只有一道木栅栏。如果贼人真的全力进攻,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已经⾜够他们将木栅栏反复推平三回了。

 想明⽩了此节,林县令不觉又羞又怒。羞得是自己刚才的表现,堂堂一县之主,居然被几声求救号角吓破了胆子。怒得是蒋百龄谎报军情,如果不是这笨蛋胡吹号角,自己至于在人前如此丢脸么?

 见林县令脸上晴不定,程小九知道自己的刚才的话已经说动了他。赶紧悄悄地后退了半步,非常诚恳地建议道:“大人是一县之胆。只要您出去走一走,全县的百姓都会‮定安‬下来!”

 “那是!”恢复了镇定的林县令非常自信地回应。随后又狠狠地挥了一下手臂“蒋百龄这胆小鬼,天亮后老夫非剥了他的⽪不可!”

 “属下建议大人命令弟兄们全力防守南墙!”程小九不敢接林县令的话头,顾左右而言他“流贼没有攻城器械,肯定要拣南墙发起进攻。咱们只要能力保南墙不失,全县⽗老就能平安渡过此劫!”

 “嗯!”林县令非常欣赏地看了程小九一眼。闻不惊,持功不骄,还不喜落井下石打击同僚。这少年人的确是个好苗子。狗贼张亮别的好事没⼲,给自己推荐的…猛然间,他又意识到是张亮向自己推荐了程小九,心中又是一凛。但他好像与张亮本不相识的样子?刚才还曾经舍命保护自己…

 校场演武、堂前进谏、书房搏命,几件旧事同时涌⼊林县令的心头,令他看向程小九的目光充満了惑。“可他毕竟救了我的命!”一个声音在他左耳边低低地提醒。与此同时,他的右耳边却又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他刚才是不是跟张亮一起做戏给我看!不然他已经被刺了一剑,怎地现在还没有死?”

 到了这时候,县尊大人才注意到程小九口上的⾎迹,嘴角菗搐了一下,非常心痛地问道:“程教头,你的伤势如何?要不要喊郞中来看看,以免⽇后有什么变化!”

 “谢大人厚爱。狗贼忙着逃命,剑刺得很浅!”程小九苦笑着摇了‮头摇‬“大人快些去南城督战吧。时间拖得太久了,恐怕军心不稳!天亮后,晚辈自己寻些药粉涂上,估计不会有什么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林县令开心地抚额“程教头乃老夫之膀臂。这全县乡勇还依仗你来训导,关键时刻,你可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说罢,他又用力一甩⾐袖,也不管子⾝上的⾐服已经多么肮脏“与老夫一道上城巡视!老夫倒是要看看,张金称到底生了几个脑袋!”

 “大人请先换上正式官袍!”程小九又后退了几步,半弓着⾝体提醒。他自幼受尽别人的⽩眼,对人情冷暖的感觉极其敏锐。林县令后面的几句话虽然听上去情真意切,小九却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了其中的防范意味。他不知道为什么县令大人待自己的态度突然急转之下,只好规规矩矩地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免惹得⿇烦上⾝。

 林县令快速扫视了一下自己的外表,发现程小九是出于一番好意。“嗯!”他威严地点头,随即冲着紧锁着的內堂门喝道“出来一个气的,给我拿件⼲净官袍来。老夫要上城督战!”

 “老爷!”刚才还一片死寂的內堂里边突然传出一声哭泣,把毫无准备的程小九吓了一大跳。随着哭泣声,一个⾝材窈窕的少*妇捂着眼睛冲了出来,死死扯住林县令的胳膊“您不能去啊!万一您有个闪失,妾⾝可怎么活啊!”“滚开。让丫鬟伺候老夫更⾐!”林县令嫌续取的子在外人面前给自己丢脸,狠狠地将其推倒在地。“老夫吃的是大隋俸禄,自然要为大隋尽忠。莫说张金称打不进来,真的打进城里来了,老夫也只有死战一途。岂可不战而走,平⽩辱没了读书人的斯文!”

 县令夫人挨了打,不敢再大声哭,娇滴滴用手捧着脸,肩头微微‮动耸‬。目光却顺着十手指的隙,偷偷对丈夫察言观⾊。她发觉平素懦弱的丈夫的确不像是在故作勇敢,在丫鬟们七手八脚替他更换官袍时,他的手脚难得地没做任何多余动作,⾝板也难得地了个笔直。这倒让县令夫人有些奇怪了,不由自主地想探询其中缘由。她的目光掠过丫鬟们的⾝影,掠过晃动的灯笼,一点一点挪远,挪到了背对着自己,远远走向大门口等候差遣的程小九⾝上。先是被短褐上的⾎迹吓了一跳,随即在心底涌起一股赞赏来。

 比起強装威风的林县令,⾎染征⾐却昂首而行的少年简直就是宋⽟再世,潘安复生。不,宋⽟和潘安只不过是个文官,绝不会像这少年般拔。夜⾊中的他就像一棵大树,笔直地站在那里,即便天塌下来也支撑得住。

 方才书房中的打斗声,想必是张亮与这少年在手吧。他小小年纪,居然能把丈夫口中有着樊哙之勇的张亮给打跑,武艺又是何等的⾼強。偷偷看着程小九,同样年少的县令夫人忍不住一阵耳热心跳。那少年的臂弯中一定很‮全安‬!摇曳的***下,她仿佛看见了一个⽩⾐如雪的贵公子手持长剑当空而舞,周围清风徐徐,落樱満地!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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