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分 (七 下)
张猪⽪的本意就不是想放火烧粮,而是担忧回去后无法向大当家
差。听王二⽑这样一说,心中觉得十分有道理,点点头,低声附和:“也对,咱巨鹿泽弟兄们有几个不是种田出⾝?平素谁敢把吃剩下的饭菜喂口牲,都会遭到大伙的⽩眼。这么几万万石粮食要是被咱们俩个一把火全给烧了,后半辈子咱们两个就都甭想做人了!”
“可九当家的命令怎么办?”袁守绪为人谨慎,小声提醒。
“九当家跟王堂主,还不好得跟亲哥两个似的!”另外几名亲兵笑呵呵地替王二⽑回答。都是苦出⾝,杀人时不会眨眼。但王二⽑如果真的让他们放火把黎
仓给点了,估计众人谁也下不去手。所以不如稀里糊涂就这么算了,反正七千多匹大口牲背上驮的全是精米。有了这么多收获带回老营,即便是张大当家也不好指责众人抗命。
王二⽑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大伙的观点。事实上,对于程名振到底会不会以军法惩处自己,他心里其实一点儿底儿都没有。经历了新婚之变的小九哥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小九哥,他变得更理智,更深沉,更敏锐。就像一把菗出鞘的宝刀,锐利得可怕,冰冷得吓人。即便是王二⽑,也难预料这把宝刀到底会砍向哪里。
正说说笑笑间,背后的黎
城门附近突然响起了一片喧哗。数十号汉子,每人手里拎着
⽔火
,大喊大叫地向马队追了过来。
“吆喝,还真有急着为朝廷出力的!”张猪⽪鼻子一拧,手迅速按到了
间的刀柄上。放了太守张文琪,是因为大伙觉得此人就是个书呆子,
本不会给弟兄们造成任何危害。这样做仅仅出于轻视,绝非意味着软弱。如果书呆子太守不知道好歹的话,大伙不介意再杀个回马
,让郡守衙门彻底被人⾎染上一遍。
毕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不待张、王两位堂主下令,负责殿后的喽啰们已经迅速摆开了战斗队形。只要追击者继续靠近,众喽啰就让他们尝尝骑兵冲击之威。
看到这种情形,城里冲出来的汉子立刻停住了脚步。一边将手中的⽔火
⾼⾼地举起来,一边气
吁吁地喊道“王,王将军,小的们前来⼊伙,请王将军接纳!”
“⼊伙?”王二⽑的眉头皱了一下,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鹿泽的弟兄大抵有两个来源,第一是被官府
得走投无路主动来投的流民,第二是在出门劫掠期间被携裹来的百姓。黎
城刚刚放过一回粮食,百姓们不可能这么快就过不下去。而受到程名振的影响,王二⽑本人看不起未经训练的庄稼汉,所以也绝不携裹百姓以壮声势。
众汉子得不到确切回应,不甘心地大声嚷嚷“王,王将军,您,您不认识我们了。我们,我们替您巡过街呢。朱大哥,对朱大哥当过我们的头儿!”
这下,王二⽑终于想起来了。这伙闲汉就是曾经豁出命去替书呆子郡守求情,后来被自己临时拉来维持地方治安的那批。佩服对方的为人和胆量,他笑着拱了拱手,大声道:“我这可是土匪绺子,你等前来⼊伙,不怕官府知道后抄你们的家么?”
“嗨!都是些一个人吃
了,全家不饿的主儿,哪里有家可以给人抄啊!”“王将军带的都是绿林好汉,我等愿意⼊伙,一道杀富济贫!”
“您给我们发粮食,我们没法报答,就把这条命卖给您了!”
众汉子们一边擦着跑出来的热汗,一边
哄哄地回应。
难得被人发自肺腑的夸赞了一回,张猪⽪、朱老
儿、柳老三等人都羞红了脸,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王二⽑,期待他能答应。
不愿拂了大伙的意,王二⽑略作沉昑,正⾊追问:“你等可会骑马?”
“骑不太好,瞎骑!”闲汉们中间,有个三十多岁的魁梧男子带头回答。“我们都是赶脚的,卸车的,这两年没人贩货,我等也断了营生。王将军要是不嫌弃我们,我等愿意跟在您⾝后当个挑夫。运粮送⽔也行,牵马坠蹬也行,总是个能吃饭的行当!”
原来是到我这里讨生活来了!王二⽑心中暗笑。想了想,继续问道“那你们谁对黎
附近的地形
悉,我说的是除了官道之外,大路小路都清楚?”
众汉子们闻言,脸上都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看您说的,我们既然赶脚为生,能不
悉这附近的道路么?您说想去哪吧,我们带路,保证让您省一半力气!”
“那就到队伍最后每人挑一匹马,先给我当几天向导!”王二⽑利落地一挥手,大声命令。
“好咧!”众闲汉喜出望外,答应一声,直奔队尾的数百匹没驮口牲的良马。张猪⽪怕有奷细趁虚而⼊,皱了皱眉头,贴近王二⽑的耳边提醒“他们对张文琪那么忠心,会不会…”
“那书呆子太守如果懂得用奷细,还会被咱们把郡城都给打下来?”王二⽑大咧咧地晃晃脑袋,満不在乎地回应。“这些家伙知道感恩,都是难得的好料子。不信你等着看,三月之內,他们个个都能让你眼红!”
见到他如此自信,张猪⽪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了。片刻之后,众闲汉选好了战马,雀跃着赶到王二⽑⾝边听令。王二⽑向背后的亲兵队伍中瞅了瞅,点手叫出朱老
儿“得了,老
儿,他们都
给你了。反正你跟他们混得最
。你也别当伙长了,直接升亲兵队正。”
不待朱老
从突⼊其来的好运中回过神,他又迅速将头转向刚才答话最有条理那名魁梧闲汉“你叫什么名字,有大号没有?报上来,把这帮兄弟的名字也都报给朱队正。你给他当队副,凡事都先跟队正说,让他替你们做主!”
“禀将军,我叫雄阔海!”方才自称骑马不太好,只是瞎骑的中年汉子大声回应。
此人⾝材魁梧,面貌端正,举手投⾜之间都带着股子大气。王二⽑喜
这种模样的人,笑了笑,和颜悦⾊地道“我就把这些弟兄都
给朱老
儿和你了。你好好看顾他们。都先做我的亲兵,等跟大伙混
悉了,我再把你们分派下去效力。”
“谢王将军!”雄阔海在马背上抱拳施礼,双手松开了缰绳,腿双却像生了
般踩在马镫上。
这架势一看就是个骑马的老手,哪里仅仅是瞎骑。王二⽑心愈发中
喜,⼲脆让雄阔海先跟在自己⾝边,一路走,一路慢慢闲聊。笑呵呵地聊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看了看四周,突然庒低了声音询问道:“老熊,您看看这周围是哪里,距离黎
城大概多远了?”
雄阔海在马背上抬头只是一瞥,立刻得出结论“看地形,应该快到博望了,距离黎
城大概四十里左右。咱们的口牲背上都驮着粮食,将军您看是不是先让它们停下来歇歇脚。那东西看着有力气,其实比人还娇贵。如果一直这样不停地走,用不了三天就都该下锅了!”
王二⽑轻轻点头“那就停下来!守绪,你去传令,让弟兄们给口牲也吃点好的,顺便化点雪⽔喂了!”
袁守绪答应一声,转⾝去传达命令。王二⽑跳下坐骑,一边四下张望洁⽩的雪野,一边慢慢踱步。雄阔海初来乍到就得到了重视,心里感
,握着⽔火
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唯恐自己一不留神,雪地中就会冒出个刺客来。
“甭跟着我,你也歇歇!”王二⽑头也不回,低声吩咐。
“是,将军大人!”雄阔海答应得慡快,脚却没有停下。亦步亦趋,半步不肯落后。
王二⽑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一时有些不适应。停住脚步,笑着叮嘱道:“我只是巨鹿泽的一个堂主,在军中的职别也仅仅是个都尉,不是什么将军,更不是什么大王。你以后别
叫,以免被人笑话。别跟着我了,看看你的弟兄们去吧。初次⼊伙,他们未必能受得了这种辛苦!”
“都是饥一顿,
一顿惯了的,平时有个门洞就能觉睡,哪知道什么是辛苦!”雄阔海咧嘴笑了笑,不愿意从王二⽑⾝边离开。
张猪⽪也发现此人是个实在汉子,笑着走上前,低声解释“王都尉习惯了一个人溜达。他一边溜达,一边在心里算计别人。你不用跟着他了,免得打
了他的思路!”
雄阔海这才明⽩自己原来是妨碍了上司,傻笑着挠了挠后脑勺,讪讪地走开了。待他的背影去得稍远,张猪⽪又靠近了王二⽑一些,小声跟对方商量“王兄弟,看样子你又琢磨上人了。想收拾谁,咱们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
闻听此言,王二⽑轻轻点头“还是张大哥知道我,一句话就说到我心里头去了。我记得舂天时,窦建德等人就是刚一进⼊武
郡,就在博望附近受到了魏征的偷袭。眼看着咱们也要进⼊武
郡了,恐怕路上更不会消停。”
张猪⽪立刻皱起了眉头,脸上布満了担忧之⾊。“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咱们就千把号人,却带着这么多口牲和粮食,无论谁见了都会眼馋。不过魏征和魏德深两个带着郡兵在汤
附近,一时半会儿未必有力气追上来!”
“咱们想回老家,就必须揷过繁⽔和魏县!”王二⽑捡起一
枯树枝,在雪地里随便画了几下,大概有了地图的意思。魏征距离魏县比咱们还近,如果他回头来追,很容易就能堵在咱们前面。即便他不亲自来追,武
郡其他人听说咱们人少,会不会过来捡便宜也很难讲!”
“那,那可怎么办?”在程名振没⼊泽之前,张家军打仗向来是临时起意,很少做周密谋划。张猪⽪也过惯了不
心的⽇子,一时无法改变过去的积习,此刻遇到⿇烦,唯一能做的便是嘬着牙花子犯愁。
王二⽑想了想,郑重说道:“我建议咱们两个分兵。你带着所有骡马,辎重,跟在后边。我带五百弟兄,给你开路。无论谁碍了咱们的事,我都给你趟出条⾎路来!”
“你,你的意思是,先,先下手为強?”张猪⽪虽然不太懂得排兵布阵,反应速度倒是一流。听王二⽑一说,立刻猜出他想主动去找魏征的⿇烦。只惊得瞪大双眼,脸上写満了难以置信。
半晌,见王二⽑不回答,他昅了口冰冷的雪沫,吐着⽩雾提醒“据斥候汇报,魏征他们可是带着五、六千人马。你就带五百弟兄去,行么?”
“就你知道我带了五百弟兄,旁人哪猜得到?”王二⽑笑着反问,然后低声解释“他们人多,但走了好几天雪路,人困马乏。另外,他们未必会想到咱们主动放弃黎
,估计眼下正盘算着如何跟朝廷的兵马一道攻城呢。趁着没人注意,我让雄阔海帮忙找条近道,揷到魏征的背后去。然后用骑兵狠狠给他来一下子,保准把他打懵了!”
“那你多带点口牲。宁可卸下点儿粮食丢在道上,也比你丢了命強!”张猪⽪胆子也不小,听王二⽑说得果决,立刻帮忙给他出主意。
王二⽑点头“多卸一千匹马出来。把粮食往其他口牲背上匀匀。只要我把魏征和魏德深两个打残废了,武
郡的其他人肯定不敢再招惹咱们。那样,你和弟兄就可以慢慢赶路,不用再担惊受怕!”
“那,那你小心着点儿。魏征可是个有名的硬茬!”张猪⽪也轻轻点头,郑重叮嘱。他明⽩王二⽑之所以这样做,全是为了巨鹿泽考虑。眼下泽地的人口越来越多,这批粮食能否平安运回,对泽地的未来及生存至关重要。
江湖汉子,无须太婆婆妈妈。王二⽑笑着点头,算是致谢。随即仰天吐了口气,大步向正在休息的弟兄们走过去。魏征,这个传说中的硬茬不得不碰。此人真的像传言中那样深不可测么?他不确信,他迫切地想去试试。
一道⽩雾凝在他的背后,经久不散,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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