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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魇魔法姊弟逢五鬼 红楼
 话说红⽟心神恍惚,情思绵,忽朦胧睡去,遇见贾芸要拉他,却回⾝一跑,被门槛绊了一跤,唬醒过来,方知是梦.因此翻来复去,‮夜一‬无眠.至次⽇天明,方才起来,就有几个丫头子来会他去打扫房子地面,提洗脸⽔.这红⽟也不梳洗,向镜中胡挽了一挽头发,洗了洗手,內束了一条汗巾子,便来打扫房屋.谁知宝⽟昨儿见了红⽟,也就留了心.若要直点名唤他来使用,一则怕袭人等寒心,二则又不知红⽟是何等行为,若好还罢了,若不好起来,那时倒不好退送的.因此心下闷闷的,早起来也不梳洗,只坐着出神.一时下了窗子,隔着纱屉子,向外看的真切,只见好几个丫头在那里扫地,都擦胭抹粉,簪花揷柳的,独不见昨儿那一个.宝⽟便и了鞋晃出了房门,只装着看花儿,这里瞧瞧,那里望望,一抬头,只见西南角上游廊底下栏杆上似有一个人倚在那里,却恨面前有一株海棠花遮着,看不真切.只得又转了一步,仔细一看,可不是昨儿那个丫头在那里出神.待要上去,又不好去的.正想着,忽见碧痕来催他洗脸,只得进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红⽟正自出神,忽见袭人招手叫他,只得走上前来.袭人笑道:“我们这里的噴壶还没有收拾了来呢,你到林姑娘那里去,把他们的借来使使。”红⽟答应了,便走出来往潇湘馆去.正走上翠烟桥,抬头一望,只见山坡上⾼处都是拦着帏ぜ,方想起今儿有匠役在里头种树.因转⾝一望,只见那边远远一簇人在那里掘土,贾芸正坐在那山子石上.红⽟待要过去,又不敢过去,只得闷闷的向潇湘馆取了噴壶回来,无精打彩自向房內倒着.众人只说他一时⾝上不慡快,都不理论.

 展眼过了一⽇,原来次⽇就是王子腾夫人的寿诞,那里原打发人来请贾⺟王夫人的,王夫人见贾⺟不自在,也便不去了.倒是薛姨妈同凤姐儿并贾家几个姊妹,宝钗,宝⽟一齐都去了,至晚方回.可巧王夫人见贾环下了学,便命他来抄个《金刚咒》唪诵唪诵.那贾环正在王夫人炕上坐着,命人点灯,拿腔作势的抄写.一时又叫彩云倒杯茶来,一时又叫⽟钏儿来剪剪蜡花,一时又说金钏儿挡了灯影.众丫鬟们素⽇厌恶他,都不答理.只有彩霞还和他合的来,倒了一钟茶来递与他.因见王夫人和人说话儿,他便悄悄的向贾环说道:“你安些分罢,何苦讨这个厌那个厌的。”贾环道:“我也知道了,你别哄我.如今你和宝⽟好,把我不答理,我也看出来了。”彩霞咬着嘴,向贾环头上戳了一指头,说道:“没良心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两人正说着,只见凤姐来了,拜见过王夫人.王夫人便一长一短的问他,今儿是那几位堂客,戏文好歹,酒席如何等语.说

 了不多几句话,宝⽟也来了,进门见了王夫人,不过规规矩矩说了几句,便命人除去抹额,脫了袍服,拉了靴子,便一头滚在王夫人怀里.王夫人便用手満⾝満脸‮挲摩‬抚弄他,宝⽟也搬着王夫人的脖子说长道短的.王夫人道:“我的儿,你又吃多了酒,脸上滚热.你还只是,一会闹上酒来.还不在那里静静的倒一会子呢。”说着,便叫人拿个枕头来.宝⽟听说便下来,在王夫人⾝后倒下,又叫彩霞来替他拍着.宝⽟便和彩霞说笑,只见彩霞淡淡的,不大答理,两眼睛只向贾环处看.宝⽟便拉他的手笑道:“好姐姐,你也理我理儿呢。”一面说,一面拉他的手,彩霞夺手不肯,便说:“再闹,我就嚷了。”

 二人正闹着,原来贾环听的见,素⽇原恨宝⽟,如今又见他和彩霞闹,心中越发按不下这口毒气.虽不敢明言,却每每暗中算计,只是不得下手,今见相离甚近,便要用热油烫瞎他的眼睛.因而故意装作失手,把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灯向宝⽟脸上只一推.只听宝⽟"嗳哟"了一声,満屋里众人都唬了一跳.连忙将地下的戳灯挪过来,又将里外间屋的灯拿了三四盏看时,只见宝⽟満脸満头都是油.王夫人又急又气,一面命人来替宝⽟擦洗,一面又骂贾环.凤姐三步两步的上炕去替宝⽟收拾着,一面笑道:“老三还是这么慌脚似的,我说你上不得⾼台盘.赵姨娘时常也该教导教导他。”一句话提醒了王夫人,那王夫人不骂贾环,便叫过赵姨娘来骂道:“养出这样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种子来,也不管管!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得了意了,越发上来了!”

 那赵姨娘素⽇虽然常怀嫉妒之心,不忿凤姐宝⽟两个,也不敢露出来,如今贾环又生了事,受这场恶气,不但呑声承受,而且还要走去替宝⽟收拾.只见宝⽟左边脸上烫了一溜燎泡出来,幸而眼睛竟没动.王夫人看了,又是心疼,又怕明⽇贾⺟问怎么回答,急的又把赵姨娘数落一顿.然后又安慰了宝⽟一回,又命取败毒消肿药来敷上.宝⽟道:“有些疼,还不妨事.明儿老太太问,就说是我自己烫的罢了。”凤姐笑道:“便说是自己烫的,也要骂人为什么不小心看着,叫你烫了!横竖有一场气生的,到明儿凭你怎么说去罢。”王夫人命人好生送了宝⽟回房去后,袭人等见了,都慌的了不得.

 林黛⽟见宝⽟出了一天门,就觉闷闷的,没个可说话的人.至晚正打发人来问了两三遍回来不曾,这遍方才回来,又偏生烫了.林黛⽟便赶着来瞧,只见宝⽟正拿镜子照呢,左边脸上満満的敷了一脸的药.林黛⽟只当烫的十分利害,忙上来问怎么烫了,要瞧瞧.宝⽟见他来了,忙把脸遮着,摇手叫他出去,不肯叫他看.…知道他的癖喜洁,见不得这些东西.林黛⽟自己也知道自己也有这件癖,知道宝⽟的心內怕他嫌脏,因笑道:“我瞧瞧烫了那里了,有什么遮着蔵着的。”一面说一面就凑上来,強搬着脖子瞧了一瞧,问他疼的怎么样.宝⽟道:“也不很疼,养一两⽇就好了。”林黛⽟坐了一回,闷闷的回房去了.一宿无话.次⽇,宝⽟见了贾⺟,虽然自己承认是自己烫的,不与别人相⼲,免不得那贾⺟又把跟从的人骂一顿.过了一⽇,就有宝⽟寄名的⼲娘马道婆进荣国府来请安.见了宝⽟,唬一大跳,问起原由,说是烫的,便点头叹息一回,向宝⽟脸上用指头画了一画,口內嘟嘟囔囔的又持诵了一回,说道:“管保就好了,这不过是一时飞灾。”又向贾⺟道:“祖宗老菩萨那里知道,那经典佛法上说的利害,大凡那王公卿相人家的‮弟子‬,只一生长下来,暗里便有许多促狭鬼跟着他,得空便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吃饭时打下他的饭碗来,或走着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些大家子孙多有长不大的。”贾⺟听如此说,便赶着问:“这有什么佛法解释没有呢?"马道婆道:“这个容易,只是替他多作些因果善事也就罢了.再那经上还说,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暗琊祟,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佑儿孙康宁安静,再无惊恐琊祟撞客之灾。”贾⺟道:“倒不知怎么个供奉这位菩萨?"马道婆道:“也不值些什么,不过除香烛供养之外,一天多添几斤香油,点上个大海灯.这海灯,便是菩萨现⾝法像,昼夜不敢息的。”贾⺟道:“一天‮夜一‬也得多少油?明⽩告诉我,我也好作这件功德的."马道婆听如此说,便笑道:“这也不拘,随施主菩萨们随心愿舍罢了.象我们庙里,就有好几处的王妃诰命供奉的:南安郡王府里的太妃,他许的多,愿心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灯草,那海灯也只比缸略小些,锦田侯的诰命次一等,一天不过二十四斤油,再还有几家也有五斤的,三斤的,一斤的,都不拘数.那小家子穷人家舍不起这些,就是四两半斤,也少不得替他点。”贾⺟听了,点头思忖.马道婆又道:“还有一件,若是为⽗⺟尊亲长上的,多舍些不妨,若是象老祖宗如今为宝⽟,若舍多了倒不好,还怕哥儿噤不起,倒折了福.也不当家花花的,要舍,大则七斤,小则五斤,也就是了。”贾⺟说:“既是这样说,你便一⽇五斤合准了,每月打趸来关了去。”马道婆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慈悲大菩萨".贾⺟又命人来吩咐:“以后大凡宝⽟出门的⽇子,拿几串钱给他的小子们带着,遇见僧道穷苦人好舍。”

 说毕,那马道婆又坐了一回,便又往各院各房问安,闲逛了一回.一时来至赵姨娘房內,二人见过,赵姨娘命小丫头倒了茶来与他吃.马道婆因见炕上堆着些零碎绸缎湾角,赵姨娘正粘鞋呢.马道婆道:“可是我正没了鞋面子了.赵你有零碎缎子,不拘什么颜⾊的,弄一双鞋面给我。”赵姨娘听说,便叹口气说道:“你瞧瞧那里头,还有那一块是成样的?成了样的东西,也不能到我手里来!有的没的都在这里,你不嫌,就挑两块子去。”马道婆见说,果真便挑了两块袖将起来.

 赵姨娘问道:“前⽇我送了五百钱去,在药王跟前上供,你可收了没有?"马道婆道:“早已替你上了供了。”赵姨娘叹口气道:“阿弥陀佛!我手里但凡从容些,也时常的上个供,只是心有余力量不⾜。”马道婆道:“你只管放心,将来熬的环哥儿大了,得个一官半职,那时你要作多大的功德不能?"赵姨娘听说,鼻子里笑了一声,说道:“罢,罢,再别说起.如今就是个样儿,我们娘儿们跟的上这屋里那一个儿!也不是有了宝⽟,竟是得了活龙.他还是小孩子家,长的得人意儿,大人偏疼他些也还罢了,我只不伏这个主儿."一面说,一面伸出两个指头儿来.马道婆会意,便问道:“可是琏二?"赵姨娘唬的忙摇手儿,走到门前,掀帘子向外看看无人,方进来向马道婆悄悄说道:“了不得,了不得!提起这个主儿,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他搬送到娘家去,我也不是个人。”

 马道婆见他如此说,便探他口气说道:“我还用你说,难道都看不出来.也亏你们心里也不理论,只凭他去.倒也妙。”赵姨娘道:“我的娘,不凭他去,难道谁还敢把他怎么样呢?"马道婆听说,鼻子里一笑,半晌说道:“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你们没有本事!…也难怪别人.明不敢怎样,暗里也就算计了,还等到这如今!"赵姨娘闻听这话里有道理,心內暗暗的喜,便说道:“怎么暗里算计?我倒有这个意思,只是没这样的能⼲人.你若教给我这法子,我大大的谢你。”马道婆听说这话打拢了一处,便又故意说道:“阿弥陀佛!你快休问我,我那里知道这些事.罪过,罪过。”赵姨娘道:“你又来了.你是最肯济困扶危的人,难道就眼睁睁的看人家来‮布摆‬死了我们娘儿两个不成?难道还怕我不谢你?"马道婆听说如此,便笑道:“若说我不忍叫你娘儿们受人委曲还犹可,若说谢我的这两个字,可是你错打算盘了.就便是我希图你谢,靠你有些什么东西能打动我?"赵姨娘听这话口气松动了,便说道:“你这么个明⽩人,怎么糊涂起来了.你若果然法子灵验,把他两个绝了,明⽇这家私不怕不是我环儿的.那时你要什么不得?"马道婆听了,低了头,半晌说道:“那时候事情妥了,又无凭据,你还理我呢!"赵姨娘道:“这又何难.如今我虽手里没什么,也零碎攒了几两梯己,还有几件⾐服簪子,你先拿些去.下剩的,我写个欠银子文契给你,你要什么保人也有,那时我照数给你。”马道婆道:“果然这样?"赵姨娘道:“这如何还撒得谎。”说着便叫过一个心腹婆子来,耳底下嘁嘁喳喳说了几句话.那婆子出去了,一时回来,果然写了个五百两欠契来.赵姨娘便印了个手模,走到橱柜里将梯己拿了出来,与马道婆看看,道:“这个你先拿了去做香烛供奉使费,可好不好?"马道婆看看⽩花花的一堆银子,又有欠契,并不顾青红皂⽩,満口里应着,伸手先去抓了银子掖起来,然后收了欠契.又向里掏了半晌,掏出十个纸铰的青面⽩发的鬼来,并两个纸人,递与赵姨娘,又悄悄的教他道:“把他两个的年庚八字写在这两个纸人⾝上,一并五个鬼都掖在他们各人的上就完了.我只在家里作法,自有效验.千万小心,不要害怕!"正才说着,只见王夫人的丫鬟进来找道:“可在这里,太太等你呢。”二人方散了,不在话下.

 却说林黛⽟因见宝⽟近⽇烫了脸,总不出门,倒时常在一处说说话儿.这⽇饭后看了两篇书,自觉无趣,便同紫鹃雪雁做了一回针线,更觉烦闷.便倚着房门出了一回神,信步出来,看阶下新迸出的稚笋,不觉出了院门.一望园中,四顾无人,惟见花光柳影,鸟语溪声.林黛⽟信步便往怡红院中来,只见几个丫头舀⽔,都在回廊上围着看画眉‮澡洗‬呢.听见房內有笑声,林黛⽟便⼊房中看时,原来是李宮裁,凤姐,宝钗都在这里呢,一见他进来都笑道:“这不又来了一个。”林黛⽟笑道:“今儿齐全,谁下帖子请来的?"凤姐道:“前儿我打发了丫头送了两瓶茶叶去,你往那去了?"林黛⽟笑道:“哦,可是倒忘了,多谢多谢。”凤姐儿又道:“你尝了可还好不好?"没有说完,宝⽟便说道:“论理可倒罢了,只是我说不大甚好,也不知别人尝着怎么样。”宝钗道:“味倒轻,只是颜⾊不大好些。”凤姐道:“那是暹罗进贡来的.我尝着也没什么趣儿,还不如我每⽇吃的呢。”林黛⽟道:“我吃着好,不知你们的脾胃是怎样?"宝⽟道:“你果然爱吃,把我这个也拿了去吃罢。”凤姐笑道:“你要爱吃,我那里还有呢。”林黛⽟道:“果真的,我就打发丫头取去了."凤姐道:“不用取去,我打发人送来就是了.我明儿还有一件事求你,一同打发人送来。”

 林黛⽟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人了。”凤姐笑道:“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吃茶吃⽔的.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众人听了一齐都笑起来.林黛⽟红了脸,一声儿不言语,便回过头去了.李宮裁笑向宝钗道:“真真我们二婶子的诙谐是好的。”林黛⽟道:“什么诙谐,不过是贫嘴⾆讨人厌恶罢了。”说着便啐了一口.凤姐笑道:“你别作梦!你给我们家作了媳妇,少什么?"指宝⽟道:“你瞧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那一点还玷辱了谁呢?”

 林黛⽟抬⾝就走.宝钗便叫:“颦儿急了,还不回来坐着.走了倒没意思。”说着便站起来拉住.刚至房门前,只见赵姨娘和周姨娘两个人进来瞧宝⽟.李宮裁,宝钗宝⽟等都让他两个坐.独凤姐只和林黛⽟说笑,正眼也不看他们.宝钗方说话时,只见王夫人房內的丫头来说:“舅太太来了,请姑娘们出去呢。”李宮裁听了,连忙叫着凤姐等走了.赵,周两个忙辞了宝⽟出去.宝⽟道:“我也不能出去,你们好歹别叫舅⺟进来."又道:“林妹妹,你先略站一站,我说一句话。”凤姐听了,回头向林黛⽟笑道:“有人叫你说话呢。”说着便把林黛⽟往里一推,和李纨一同去了.

 这里宝⽟拉着林黛⽟的袖子,只是嘻嘻的笑,心里有话,只是口里说不出来.此时林黛⽟只是噤不住把脸红涨了,挣着要走.宝⽟忽然"嗳哟"了一声,说:“好头疼!"林黛⽟道:“该,阿弥陀佛!"只见宝⽟大叫一声:“我要死!"将⾝一纵,离地跳有三四尺⾼,口內叫,说起胡话来了.林黛⽟并丫头们都唬慌了,忙去报知王夫人,贾⺟等.此时王子腾的夫人也在这里,都一齐来时,宝⽟益发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的,闹得天翻地覆.贾⺟,王夫人见了,唬的抖⾐而颤,且儿萍,薛姨妈,薛蟠并周瑞家的一⼲家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众媳妇丫头等,都来园內看视.登时园內⿇一般.正没个主见,只见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钢刀砍进园来,见,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众人越发慌了.周瑞媳妇忙带着几个有力量的胆壮的婆娘上去抱住,夺下刀来,抬回房去.平儿,丰儿等哭的泪天泪地.贾政等心中也有些烦难,顾了这里,丢不下那里.

 别人慌张自不必讲,独有薛蟠更比诸人忙到十分去:又恐薛姨妈被人挤倒,又恐薛宝钗被人瞧见,又恐香菱被人臊⽪,…知道贾珍等是在女人⾝上做功夫的,因此忙的不堪.忽一眼瞥见了林黛⽟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

 当下众人七言八语,有的说请端公送祟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有的又荐⽟皇阁的张真人,种种喧腾不一.也曾百般医治祈祷,问卜求神,总无效验.堪堪⽇落.王子腾夫人告辞去后,次⽇王子腾也来瞧问.接着小史侯家,邢夫人弟兄辈并各亲戚眷属都来瞧看,也有送符⽔的,也有荐僧道的,总不见效.他叔嫂二人愈发糊涂,不省人事,睡在上,浑⾝火炭一般,口內无般不说.到夜晚间,那些婆娘媳妇丫头们都不敢上前.因此把他二人都抬到王夫人的上房內,夜间派了贾芸带着小厮们挨次轮班看守.贾⺟,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寸地不离,只围着⼲哭.

 此时贾赦,贾政又恐哭坏了贾⺟,⽇夜熬油费火,闹的人口不安,也都没了主意.贾赦还各处去寻僧觅道.贾政见不灵效,着实懊恼,因阻贾赦道:“儿女之数,皆由天命,非人力可強者.他二人之病出于不意,百般医治不效,想天意该如此,也只好由他们去罢。”贾赦也不理此话,仍是百般忙,那里见些效验.看看三⽇光,那凤姐和宝⽟躺在上,亦发连气都将没了.合家人口无不惊慌,都说没了指望,忙着将他二人的后世的⾐履都治备下了.贾⺟,王夫人,贾琏,平儿,袭人这几个人更比诸人哭的忘餐废寝,觅死寻活.赵姨娘,贾环等自是称愿.到了第四⽇早晨,贾⺟等正围着宝⽟哭时,只见宝⽟睁开眼说道:“从今以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收拾了,打发我走罢。”贾⺟听了这话,如同摘心去肝一般.赵姨娘在旁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免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这些话没说完,被贾⺟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头的混帐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的!你怎么知道他在那世里受罪不安生?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做梦!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素⽇都不是你们调唆着他写字念书,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不象个避猫鼠儿?都不是你们这起妇调唆的!这会子死了,你们遂了心,我饶那一个!"一面骂,一面哭.贾政在旁听见这些话,心里越发难过,便喝退赵姨娘,自己上来委婉解劝.一时又有人来回说:“两口棺椁都做齐了,请老爷出去看。”贾⺟听了,如火上浇油一般,便骂:“是谁做了棺椁?"一叠声只叫把做棺材的拉来打死.正闹的天翻地覆,没个开,只闻得隐隐的木鱼声响,念了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琊祟者,我们善能医治。”贾⺟,王夫人听见这些话,那里还耐得住,便命人去快请进来.贾政虽不自在,奈贾⺟之言如何违拗,想如此深宅,何得听的这样真切,心中亦希罕,命人请了进来.众人举目看时,原来是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道人.见那和尚是怎的模样:

 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蓄宝光,

 破衲芒鞋无住迹,腌か更有満头疮.那道人又是怎生模样:

 一⾜⾼来一⾜低,浑⾝带⽔又拖泥.

 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西.

 贾政问道:“你道友二人在那庙里焚修。”那僧笑道:“长官不须多话.因闻得府上人口不利,故特来医治。”贾政道:“倒有两个人中琊,不知你们有何符⽔?"那道人笑道:“你家现有希世奇珍,如何还问我们有符⽔?"贾政听这话有意思,心中便动了,因说道:“小儿落草时虽带了一块宝⽟下来,上面说能除琊祟,谁知竟不灵验。”那僧道:“长官你那里知道那物的妙用.只因他如今被声⾊货利所,故不灵验了.你今且取他出来,待我们持颂持颂,只怕就好了。”

 贾政听说,便向宝⽟项上取下那⽟来递与他二人.那和尚接了过来,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人世光,如此迅速,尘缘満⽇,若似弹指!可羡你当时的那段好处:

 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

 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可叹你今⽇这番经历:

 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

 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念毕,又摩弄一回,说了些疯话,递与贾政道:“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将他二人安在一室之內,除亲⾝⺟外,不可使人冲犯.三十三⽇之后,包管⾝安病退,复旧如初。”说着回头便走了.贾政赶着还说话,让二人坐了吃茶,要送谢礼,他二人早已出去了.贾⺟等还只管着人去赶,那里有个踪影.少不得依言将他二人就安放在王夫人卧室之內,将⽟悬在门上.王夫人亲⾝守着,不许别个人进来.至晚间他二人竟渐渐醒来,说腹中饥饿.贾⺟,王夫人如得了珍宝一般,旋熬了米汤与他二人吃了,精神渐长,琊祟稍退,一家子才把心放下来.李宮裁并贾府三,薛宝钗,林黛⽟,平儿,袭人等在外间听信息.闻得吃了米汤,省了人事,别人未开口,林黛⽟先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薛宝钗便回头看了他半⽇,嗤的一声笑.众人都不会意,贾惜舂道:“宝姐姐,好好的笑什么?"宝钗笑道:“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讲经说法,又要普渡众生,这如今宝⽟,凤姐姐病了,又烧香还愿,赐福消灾,今才好些,又管林姑娘的姻缘了.你说忙的可笑不可笑。”林黛⽟不觉的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你们这起人不是好人,不知怎么死!再不跟着好人学,只跟着凤姐贫嘴烂⾆的学。”一面说,一面摔帘子出去了.不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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