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姐与大偷
(一)
白衣少年笑了。西门吹雪如果要杀一个人,就表示这个人已经死定,现在西门吹雪要杀他,他居然还能笑得出,不倪笑得出,而且笑得这么愉快。
这一点甚至连大鼓和绣花鞋都觉得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这个看起来总让人觉得有点神神秘秘奇奇怪怪的白衣少年,居然还要说:“西门吹雪,你真行,我知道你—向都很行。”他说:“你要杀人,比别人要切一颗萝卜还容易,你要杀我,当然更容易。”
白衣少年的笑非但愉快,而且能让别人也同样愉快。
“你刚才说过,我的武功很差,大鼓和绣花鞋虽然都是当今江湖中一等一的杀手,可是在西门吹雪面前,他们大概连动都不敢动。”
大鼓和绣花鞋既不能否认,也不敢否认。
白衣少年说:“在这种情况下,我听见你要杀我,本来应该怕得要死才对,可是我一点都不怕你。”他问西门:“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西门看着他,眼神既不冷酷,也不温柔,西门吹雪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就好像在看着一片空无。
“我不怕你,只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杀我,也不能杀我。”少年居然如此说。
西门吹雪居然也没有拔剑。
“西门吹雪杀人于一瞬间,一瞬间就可以杀人无数,像我这样一个弱小人民,凭什么会认为西门吹雪不敢杀我呢?”这个奇怪而又神秘的自衣少年说:“我当然是有理由的,至少有好几点理由!”
没有人能想得出他的理由。
西门吹雪要杀人的时候,世界上有什么理由能够阻止他?
可是这个白衣少年居然把理由讲出来了,而且真的有效。
他是怎么讲的?(二)
这个白衣少年讲出来的理由,当然是有理由的,而且是别人想不到的理由。
他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出来,想不到西门吹雪居然打断了他的话。“其实你就连一点理由都没有,我也不会伤你的毫发。”
“真的?”
当然是真的,西门吹雪说出来的话,从来都没有人怀疑。
“西门吹雪要杀人,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西门吹雪不杀人,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这是真的。”白衣少年说:“我相信。”
“如果西门吹雪要杀你,就算你是个弱女子,就算你是陆小凤的情人,就算你是那个牛
汤,现在你都已死在剑下”
“现在我为什么还没有死?”
“因为一个很好的理由,我相信天下再也没有这个理由更好的理由了。”
“哦?”“嗯。”“什么理由?”白衣少年问:“为了什么?”
“因为你虽然不是男人,是个女人,而且就是陆小凤最近喜欢的那个牛
汤、牛皮糖、牛大小姐,我却不是西门吹
这个人说:“我从头到脚,从头顶到脚底,全身上下,绝没有一个地方是西门吹雪。”
大鼓傻呆了,绣花鞋傻呆了,牛
汤也傻呆了不管她是不是牛
汤,她都傻呆了。何况她真的就是牛
汤。
她知道西门吹雪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这个人刚才的样子,就是西门吹雪的样子,孤独、寂寞、冷。
如果你认为用这五个字描述西门吹雪还不够,一定要用十三个宇才够,那么这十三个宇就是除了狐独、寂寞、冷,这五个字之外,再加上八个字。
骄傲、骄傲、无情、无情。
这个人刚才看起来就是这样子的,可是现在却好像不一样了。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剑神。
这么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如果西门吹雪需要一个人死,这个人怎么能活到现在?
“现在我知道了,你决不是西门吹雪。”牛小姐盯着这个人问:“如果你不是他,你是谁?”
她相信这个人就是西门吹雪,只因为已经从这个人身上感觉到西门吹雪那种独一无二的孤高和萧索,也已感觉到那种独一无二的凌厉剑气。
除了西门吹雪自己之外,还有谁能给别人这种感觉?
“西门吹雪的脸,本来就像死人一样,非但苍白得没有一点血
,而且连一点表情都没有。”牛小姐说:“最重要的一点是,大多数人只要远远的看见一个穿一身白衣如雪的白衣人,而且还带着一把长而狭的乌鞘剑,他的腿就发软了,那里还敢去看这个人的脸。”
她的结论是:“所以在理论上来说,要假扮西门吹雪,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这种理论是正确的,只不过理论和事实通常还有一段距离。所以牛小姐又说:“事实上要扮成西门吹雪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为什么?”
“因为他的剑气和杀气。”
一无论谁只要‘看见西门吹雪,立刻就会感觉到他那种凌厉迫人的剑气和杀气,而且立刻就会被震慑。
“所以这个世界上能改扮成西门吹雪的人并不多,以我的看法,好像还不会超过三个。”
“哪三个?”
“西方玉罗刹、陆小凤和司空摘星。”
牛小姐说:“西方五罗刹就是那个西方魔教的教主,司空摘星就是那个小偷,陆小凤就是那个长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自从银钩赌坊那件事后,西方玉罗刹好像从未再出现过:“这个白衣人说:“何况他本来就很少在江湖中出现。”“好像是的。”
“所以我当然不会是他。”“好像不会。”
“我当然也不会是那个超级混蛋陆小凤。”
“我看你也不像!”
“所以我恐怕就是司空摘星了。”
“恐怕是的。”
这个白衣人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的眼力好像还不错,只可惜你还是弄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司空摘星不是小偷,是大偷,超级大偷。”
“不但是超级大偷,而且好像还是偷王之王。连陆小凤看见都头大如斗。”牛小姐说:“能够让陆小凤爬在烂泥里去挖六百八十条蚯蚓的人,除了他好像还没有第二个。”
司空摘星大笑,刚才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已完全消失无踪。
直到现在,牛小姐才相信陆小凤说的话,这位偷王之王,实在是个天才,实在是扮什么就像什么。
陆小凤曾经告诉过她:“我曾经在一个叫做‘幽灵山庄’的地方,看见过一个人能把自己改扮成一条狗,可是这个人却说,他的本事还比不上司空摘星的三分之一。”
大鼓和绣花鞋也傻了。
他们虽然已听见过司空摘星的名字,偷王之王在江湖中名声之响亮,并不比西门吹雪差多少。
可是他们想不到这个偷王居然却改扮成剑神,而且能骗过他们。
他们也懂得易容术,干他们这一行的人,没有不懂易容术的。
这本来就是一个要做职业杀手的人,最基本的条件之
可是他们想不到一个人竟能在一瞬间却把自己的气势和声音完全改变。
要改变一个人的容貌不难,要改变他的声音就难了,他一定要先学会传说中那种可以控制喉咙肌
的本事。
所以大鼓什么说都没有说,从身上掏出一叠银票,用双手送到牛小姐面前,摆在地上,然后就像一只肥肥胖胖的蝴蝶一样飞走。
绣花鞋也没有说话,也走了,走时的脚步声当然要比来时轻得多。
司空摘星带着笑看她走,忽然问牛小姐。
“你为什么不留下她?”
“我为什么要留下她?”
“因为她好像还有一样东西忘记还给你了!”司空摘星看着大鼓留下来的银票:“这一类的东西,通常都不大容易被人忘记的,就算她忘记,你也不该忘记。”
他解释道。”因为你们都是女人。”
“我对女人的经验虽然没有陆小凤那么多,可是也不算太少:“司空摘星再补充说明:“根据我的经验,金银珠宝这一类的东西,一到了女人手里,就好像一坛三十年陈的女儿红到了陆小凤肚子里一样,再想让他吐出来,恐怕比登天还难。”
“这一次你错了。”牛小姐说。
“哦?”“就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我才没有留下她。”
“为什么?”…因为我忘记了:“牛小姐笑得像一朵纯洁的小百合:“因为我根本就忘记了把银票给她。”
“你没有忘记给大鼓,却忘记给她。”
“嗯。”“为什么?”
“因为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牛小姐:“别人却以为女人只提防男人,都是错的。”
“难道女人最提防的是女人?”司空摘星问:“难道女人只提防女人?”
“这就对了。”
—女人对女人总是比较了解得多一点的,对不对?
“现在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了,”牛
汤问偷王:“你能不能告诉我?”
“能。”
司空摘星说:“我虽然不是陆小凤,可是我也不大会拒绝像你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女孩。”
牛
汤笑:“你至少还有一件事跟他一样,你的嘴也跟他一样甜。”
你尝过他的嘴,你想尝尝我的嘴。
牛小姐不但漂亮可爱,而且聪明,像陆小凤和司空摘星这种坏男人,心里想做什么事,不必等到他们说出做出,她已经知道。
所以她根本不让这个男人有开口的机会,立刻又抢着说:“我要老实和尚替我写的那封约战西门吹雪的信你怎么会看见的?”
“你怎么知道我看见过?”
“如果你没有看见,怎么会冒充西门吹雪到这里来?”
“这道理好像很简单。”司空摘星在叹气:“我相信你一定认为事情一定就是这个样子的。”他这口气叹得真长:“只可惜这次你错了。”
“难道事情不是这样吗?”
“不是。”
“不是这样子,是什么样子的呢?”“这问题现在我还不想回答你:“司空摘星说:“现在我只想喝一碗又滚又烫的大碗牛
汤。”“而且还是我亲自炖的。”
司空摘星大笑:“这次你对了。”(三)
牛
汤端上来了,果然又滚又烫,而且是用特号大碗装上来的,汤已经婉得比米汤还浓,汤里的
是用中身上三个精彩的部分集合至一起婉的,牛是一种最精彩的牛。
像这么样一碗中
汤,如果配上两三个硬面摸摸、一碟云南大头菜再配上一碟兰花豆腐干和一包花生米来下山西老汾酒,就算有人用两百八十六样菜的满汉大全来换,你也会说:“不换。”
当然是不换的,换了就是乌
了。
司空摘星不是乌
,也不是王八,司空摘星是吃客,是行家,而且是个大行家。
他喝了几口汤,吃了几块
,就闭上眼睛,从鼻子里慢馒的吐出了一口气。
“瞪子
,小花卷腿子
,三分肥的中肋条,再加上一点自脯和牛筋。”司空摘星叹着气问中小姐:“这条牛更精彩了,是不是从小用酒拌小麦喂大的?”
“是。”
“这碗牛
汤是不是已经婉好了四、五个时辰?”
“是。”
“可是我刚坐下,你的牛
汤就端上来了!”
“我要去求人时,中
汤总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牛小姐说:“因为我外婆常常对我说的一句话,我从来也没有忘记过。”
“她说什么?”
“她常常告诉我,要去抓一个男人的心,最快的一条路就是先打通他的肠胃。”
“她说得好:“司空摘星大笑:“你外公一定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男人都有福气!”
牛小姐嫣然:“他也比这个世界大多数男人都胖。”
司空笑,牛小姐也笑,两个人的笑声忽然又停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先开口的当然是司空,因为他已经喝过中
汤。牛
汤通常都不是可以白喝的。
“西门吹雪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应该知道。”他问牛小姐:“他的信是不是别人可以看得到的?”“不是。”
“所以我根本没有看见那封信。”司空摘星说:“我只不过看见了一个和尚,一个不老实的老实和尚。”
牛小姐笑:“那个和尚好像真的有点不太老实。”“可是那个和尚比你聪明。”
“他哪点比我聪明?”
“他知道西门吹雪看到那封信之后,那封信立刻就会变得像一个想自杀的女人的心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女人为什么想自杀?”
“因为她的心已经碎了,被一个男人撕碎了。”
“那封信也一样。”司空笑:“那封信一定也被一个男人撕碎了,那个男人就是西门。”
牛小姐也笑,她不能不笑。
“那个和尚算准西门大剑客决不会去赴一个无名小于的约,因为那伎大剑客的眼睛一向是长在头顶上的。”
“那位大剑客如果常常赴这种约,恐怕连生孩子的时间都没有了。”
“既然他不来,所以你就来了:“牛小姐问司空:“可是你为什么要来呢?”
“因为我是陆三蛋的朋友,西门吹雪不去救他,我当然要去。”
“陆三蛋?”牛小姐奇怪了:“陆三蛋是谁?”
“陆三蛋就是陆小凤。”司空说:“因为他不但是个混蛋,而且是个穷光蛋,有时候他甚至还是个笨蛋。”
牛小姐想笑,却没法笑。
“这一次你又错了:“她一本正经的告诉司空摘星:“陆小凤决不是一个蛋,不管他是什么东西都有可能,我都可以保证他决不是一个蛋。”
“为什么?”
牛小姐又笑了。
“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长眉毛的蛋?”她问司空摘星:“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蛋上长着四条眉毛?”
司空摘星从来都不会投降的,就算要和陆小凤比赛翻筋斗,他也不投降。
可是这次他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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