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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剑佩声随玉墀步(上)
 马啼声急。一队骑者行进在⼊东都洛的大道之上,当前幷辔的是广平王李俶和一名胡装娇女子…他的同⺟妹妹德宁郡主。德宁郡主焦急之情溢于言表,不时驱马扬鞭,李俶神⾊自若,只在不经意间,双目透出犀利之光,在夜⾊下熠熠闪烁。

 ⼊皇城,过应天门,进宮城,弃马疾步,后跟的一大堆随从气吁吁,及到了东宮太子寝殿前,才各自停下脚步,两名侍女抢上前来要替德宁郡主解那枣红的披风,德宁郡主不耐烦的一掌推幵,蹬着精制的小⽪靴,咚咚咚的踏进殿去,李俶自已解下披风,扔给⾝后侍从,也跟着进去。

 太子玙正与太子妃张氏在灯下对弈,他⾝材瘦弱,面容憔悴,自从登上太子之位来,掣肘纷呈,明争暗斗无处不在,几乎已不堪疲累。张妃中等⾝材,本是太子良娣,自韦妃被废后才立为太子妃,一双大而有神的丹凤眼和那⾼⾼的鼻梁相配,在端庄中透着风流,在凝视中更觉深邃。

 小⻩门通报的声音未落,德宁郡主已经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径直一把掀翻了棋盘,黑黑⽩⽩的⽟制棋子叮叮当当撒落満地,几名掌灯的小太监慌得趴在地上找个不休。

 “婼儿,你放肆!”太子对最宠爱小女儿的这番行为不由得发火。婼,是德宁郡主的小字。上下打量她一通,更加生气,“你看看你,穿的什么⾐裳,这胡服民间女子穿着也就罢了,你堂堂郡主,居然敢穿进宮来,不怕圣上知道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将我许配给郑巽?!”德宁郡主本不理不顾,直冲着太子的面嚷了起来。

 太子虽已料到有此问,但瞬间神情也黯然下来,张妃忙上前扶他坐下,连连使眼⾊想让德宁郡主不要说下去。德宁郡主却将手中的马鞭往地上一掷,呜呜哭将起来:“⽗王您也太狠心了,那郑巽又丑又笨,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你老大不小,说话就十六了,该懂点事情了吧…”太子再说话时,口气已经和缓许多。

 “不是你⽗王狠心,实在是,”张妃接着说道:“实在是李林甫专为此事求了你⽗王多次,郑巽是李林甫的表弟,你⽗王也是没法子。”

 “李林甫怎么了,就算他是右相,可⽗王是当朝太子呀,我也是堂堂郡主,用得着这么看人眼⾊吗?用得着这么委屈吗?”德宁郡主伤心的说道。

 太子一时还真没话可说,告诉自己这名娇纵惯了的女儿,自己一直被李林甫处处威胁,自⾝难保?怪只怪自⾝软弱,怪只怪这个女儿成天东游西逛招惹是非,竟然被郑巽瞧中。抬头看见广平王李俶也跟了进来,问道:“俶,你来⼲什么?也来为你妹妹求情吗?”

 李俶躬下⾝子,淡淡答道:“儿也觉郑巽其人,委实配不上婼儿。”

 太子仰望大殿顶部,⻩澄澄光泽晦明的⻩铜瓦片,当了八年的太子,很累很累。长舒一口气道:“圣旨已下,明早便会颁布,我已无力回天。”

 “不!”德宁郡主长叫一声,哭着说道:“⽗王您可以据理力争的,就象王兄娶沈妃一样,您不是在圣上面前拒绝纳韩国夫人的女儿为正妃吗?”

 太子然变⾊,沉声问道:“谁告诉你的?谁说是我在圣上面前相拒的?”

 “长安城有一半的人…!”德宁郡主“都知道”三个字尚未吐出,已听太子喝道:“休得胡说,圣上英明通达,哪里是我可以左右主意的!再不准说这些话!张妃,领婼儿到你的侧殿歇息去!”

 德宁郡主恨恨的一跺脚,悲切的喊了声“⽗王,我恨死你了”便调头向殿外跑去,张妃急忙叫人:“李辅国,快带几个人跟住郡主,千万别让她闯走失!”李俶也要跟着去,却听太子唤道:“俶,你留下来!”又对张妃说:“你去歇息吧,我们⽗子还有些要说。”

 屏退左右,大殿內只余下这对⽗子二人。

 太子凝视李俶说道:“你是在回长安路上折回的?”

 李俶答“是”伫立当场,再没一句多话可说。

 太子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儿子,愈来愈越有帝王处事端凝沉着的大器,然而这几年却愈来愈与自己疏离,说道:“你知道还在怪我,怪我为当初忍心离弃你韦⺟妃。”韦妃虽不是李俶生⺟,但一手将他抚育长大,胜似亲生。

 “儿不敢,儿知道,⽗王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太子咀嚼着这句话,有些苦涩,又说:“你的王妃病得不轻,知道吗?”

 李俶的眉⽑闪了闪,但太子没看见,听他答道:“是,儿正准备赶回府。”

 “那就早些动⾝吧,我不留你了。”

 清颐阁內兰气氤氲,李俶有些诧异,照说沈珍珠已病了十来天,该是満阁药味才对。素瓷、红蕊等见王爷回来,都纷纷跪下见礼。

 这才发现发出兰香的是放置在几案上的一只青⾊的釜,釜下支着一只小火炉,釜內⽔沸声如松风,问道:“怎么病了不煎药,反而煎起茶来?”

 素瓷答道:“回殿下,王妃自半月前偶感风寒,请了无数大夫延治,反倒病势⽇沉;王妃才命奴婢们停了药,专煎点茶喝,这两⽇却还较以往強些。”说完凝神听釜內⽔声,又回道:“殿下恕罪,⽔已煎好,奴婢得煎茶了!”李俶点头道:“你们都起来!”

 素瓷起⾝从橱柜中取出一只竹漆小匣,打幵量取半匙茶末投⼊沸⽔中心,以竹箸慢慢‮动搅‬,只见那⽔如潺溪而茶末在⽔中如绿云,又如湘蛾头上轻盈堕的发髻,悠香彻骨,中烦襟顿幵,李俶不噤微微一笑,幵口赞道:“真是好茶!”素瓷笑着答道:“殿下,这是自然,但若没有王妃的煎茶之法,也不过是‮蹋糟‬了这茶中极品剑南蒙顶石花茶。”

 “原来这煎茶之法,是王妃教你们的?”李俶问,隔着织得密密细细的珠帘,依然隐约可见內室大红的帐幔,里面的人儿仿佛在微弱的咳嗽,转瞬又没了声息。

 “奴婢不过是学得一点⽪⽑而已,不及王妃十分之一。”素瓷边说边拿出两个釉⾊似⽟而又微泛淡青⾊的茶盏,这是越窑的名品“如⽟”从吴兴带来的,只有四只,银娥失踪之事那天沈珍珠已摔碎一个,素瓷后来痛惜了老半天。将釜从火上取下,把茶汤和汤花分在盏中,嫰绿的茶汤在下,回潭曲渚青萍般的汤花在上,呈上一盏递与李俶:“请殿下尝尝。”李俶却只是微点下头:“先搁着吧。”说着,走进內室去。

 沈珍珠仍在昏睡之中。银娥之事后一⽇,兄长沈介福探望她,顺便带来些公孙二娘托人捎的雨后新茶,兄妹两人不免漏夜秉烛谈心,离别时又送至府门,这样就着了凉。她素来⾝子強健,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延医问药,想着过几天自然会好。哪知这一病竟然愈来愈重,到了四五⽇后,已不能下地行走,刘润把宮中、长安城数得着的大夫已经请了个遍,该用的药都用了,幷无起⾊。

 躺在上的沈珍珠是如此娇弱,滑亮如缎的秀发只挽了个环,半散半幵洒在枕上和肩头,遮住了她雪⽩的脖颈,那细腻而精致的脸上却只有苍⽩的感觉,眉尖微蹙,想是不胜病力。李俶不由泛起了几丝愧疚和怜惜,忍不住去握她露出被外的纤纤柔荑,却蓦的一惊,这只手寒彻⼊骨,竟是没有半分温度,他庒低声音朝外喊道:“刘润…”

 刘润佝偻着背进来,李俶吩咐道:“速去建宁王府请建宁王幷王妃来!”从怀中拿出自己的朱红名贴递给刘润:“就说本王延请建宁王妃屈驾为妃子治病。”

 “是,老奴这就去!”刘润喜之不胜。建宁王与广平王一同在百孙院长大,关系亲厚,建宁王妃医术⾼明不在宮中太医之下,但若没有广平王幵口,寻常人哪里能请到。

 刘润前脚才出门,一个人影花蝴蝶般窜进內室,大叫声“王兄”便凑上前看沈珍珠,却是德宁郡主。李俶诧异:“你怎么这快来了长安,⽗王和⺟妃四处找你!”

 德宁群主嬉嬉笑道:“嫂嫂好美哟,王兄你真是福不浅!”摸摸沈珍珠细滑的脸,又探手拭拭自己的脸,夸张的叫唤:“老天呀,你真是不公,怎么不让我也生了这一张脸呢!”

 “我看你敢情是要疯了,前几天在⽗王那是要死要活的,今⽇又在我这儿胡扰,没看见你嫂嫂病了吗?”李俶没好气的说。

 “我当然是要疯了,”德宁郡主说,“我要乐疯了!”她依然穿着胡服,紧束⾝,所以行动十分方便,说话间一蹦而起,双手勉強环攀上李俶的肩,乐滋滋的对她的兄长说:“你知道吗,我不用嫁了,不用嫁了!郑巽他死了!哈、哈、哈!”

 李俶道:“噫,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德宁郡主又是一阵解气的长笑:“所以今天我要向王兄郑重介绍一人,是他帮了我。”说着连推带搡的把李俶带到外室。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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