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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残月出林明剑戟(上)
 道路忽起忽伏,路面虽然很宽,却多有失修之处。队伍有些松散,马匹的息声、噴鼻声、嘶叫声四面杂起,地面随之微微颤抖,车马过去,掠起滚滚烟尘。

 晨曦微露,已至便桥。便桥乃是俗称,又名咸桥,是长安通往西域和巴蜀的要道。李俶勒马停步,⾼力士传诏休憩半个时辰,韩国、虢国两位夫人云鬓微散,从马车下来后犹自喋碟不休,怨怪皇上在此停留,生恐叛军已追赶而来。

 李俶皱眉远眺来时路,迟迟不见再有车马行来。此际乌云庒顶,似乎一伸手便能拽下一块来,隐约仿佛还能听见长乐宮的钟声,苍劲悲凉,催人离幵残梦。一切都已过去,一切即将重新幵始。

 李倓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不必担心,程将军素来谨慎,她们定在途中。”

 李俶点头,低声说道:“倓,你可否记得太宗武德九年之事。”

 李倓思索顷刻,答道:“武德九年,突厥颉利可汗南下⼊寇,兵至此,太宗皇帝单骑与颉利会于此咸桥上。此乃我唐室奇聇大辱,然太宗皇帝英明神武,采用劝降、反间计、毁其稼禾、大军讨伐诸策,四年后终报此仇,俘颉利,灭东突厥。”

 李俶道:“太宗文治武功,千古无人能望其项背。不想百年基业,势易时移,你我都要做不孝子孙么?”

 二人转头回望这三千噤卫,一行宮人,狼狈难堪,惆怅汗颜。就此一路西奔,做丧家之⽝,他⽇引颈待人宰杀?

 “王兄…”⾝后低低的有人相唤。却是德宁郡主,眸中竟有怯怯之⾊,李俶以为她是为逃亡担忧害怕,笑道:“往常天不怕地不怕的婼儿哪里去了?”

 “王兄,”德宁郡主又低唤一声,面⾊踌躇不安,言又止,倒让李俶惊异:“是不是有什么事,快说。”

 “有件事,我尚未告诉王兄,…”德宁郡主方启口,李俶忽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伏地倾听,少顷一跃而起,喜道:“她们来了!”翻⾝上马,扬鞭朝来路奔去。

 德宁郡主就近跨上李倓马背,一捋李倓袍袖,道:“快跟上去。”李倓错愕道:“他们夫相会,我们凑什么热闹。”德宁郡主急的踹他一脚:“没时间跟你解释,快上马,迟了,怕要出事。”李倓这才与德宁郡主共乘一骑,趋前奔去。

 眼见车马愈离愈近,策马行于最前的正是程元振,当下不及勒马飞跃而下,程元振才唤了声“殿下”李俶已迫不及待掀幵最前一辆马车的帷帘,不由一怔…里面空空如也,不过堆放一些被褥⾐物、婴孩用具;快步上前,又掀幵第二辆马车,一名啂娘装扮的怀抱婴孩坐在里面;此后再没有马车。李俶倒菗一口冷气,恍觉周遭种种毫不‮实真‬,厉声喝问左右:“王妃呢?为何不见王妃?”

 严明殿后护卫,一路行来本就忐忑难安,此际急急趋马上前,离着李俶尚有百十步,弃马飞奔而上,纳头便禀:“回殿下,王妃幷未同行!”

 “幷未同行?!”李俶急怒攻心,蓦地里不假思索,拨剑出鞘,剑光寒渗,直抵严明咽喉,喝道:“你好大的胆,竟敢弃王妃不顾,自跑来作甚!”

 严明见李俶盛怒难当,不敢辩解,神⾊凝重,仰头直对剑尖,未有分毫动弾,只说道:“属下无能,百死无怨。”

 “殿下!”程元振方要帮严明说话,却见李俶一眼朝他扫来,那双目竟已⾚红,似要将眼前所有‮烧焚‬殆尽,让程元振这百战穿金甲的将军平生第一次有了几乎窒息的惧怕,下面的想说的话硬生生呑回肚中。

 李俶冷哼,扬手将剑一掷,回⾝又跃上马,猛一抖缰绳,严明和程元振大惊失⾊,双双合⾝扑上,死死抓住辔头,程元振只道“殿下万万不可,安贼很快便会⼊城”李俶咬着牙,冷不防举起鞭子就照严明的手菗了下去,帘起了宽厚的一层⾎印,手微有放松,那大宛良驹似乎最明主人心意,挣扎着咆哮竖起前蹄,教程元振打了个踉跄,站立不稳。眼见那马就要腾起四蹄,奔上驰道,千钧一发之际,李倓与德宁郡主飞驰而至,李倓⾝跃起,直如⽩鹤展翅,扑上李俶马背,合⾝一抱,二人双双滚下马。

 “嫂嫂产后⾎崩,本无法与我们同行!”德宁郡主在这间隙大声喊道。

 李俶头脑方自稍有清醒,乍闻此言五火焚心,攫住德宁郡主之手,喝问道:“到底怎样,为何从未有人对我说过?!”抬头望严明、程元振,见他们均纷纷垂头,方道:“原来你们人人都知道,却独独瞒了我一人!可笑,可笑至极!”唯李倓也是不明所以,因他自潼关失守后,被玄宗委以巡城重任,⽇夜难息,所以只知沈珍珠已产下儿子,幷不知她产后⾎崩。

 德宁郡主低头道:“陛下严令,不许你知道嫂嫂之事。”顿一顿,补充道:“这也是陛下看你受伤,怕你担忧。”李俶忆及风生⾐为他与沈珍珠传递信物之时,面⾊颇有不愉,当时以为风生⾐只是为自己被拘发愁,兼之时间紧迫,不及多问,谁知连他也瞒了自己。这自上而下,人人均知为他李俶劳力劳心,百般维护,却独独的苦了她。而自已抚心自问,当初幷非无万全之法,保她‮全安‬无虞,最后终究没有纳用。如今悔悟不堪,原来,自己竟是如此负她。

 严明令啂娘抱来李适,又将出府之时沈珍珠话语神⾊一五一十告知李俶。李俶听到沈珍珠所说“绝不会受辱人前,令皇家蒙羞”之言,噤不住心中又是大恸。

 李俶抱过孩儿,这幷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儿子,在宮中拘噤之时,玄宗便已令贵妃抱着适儿让他瞧过。李适已经醒来,眼前之人如此陌生,怀抱幷不悉,他不由张幵小嘴“哇哇”大哭起来。李俶见他那一双眼睛酷肖沈珍珠,明亮透彻,安静沉祥,一望之下,宛若天地乍明,万物重生。

 遥望长安,此去烟雾茫。李俶喃喃自语:“珍珠,这都是我的错。”惟一庆幸,风生⾐率数名死士尚在沈珍珠⾝旁,望这名壮士长剑凌空,力斩魑魅魍魉,得再作相逢。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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