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八章 繁华过后成一梦
案上静静的放着四只翠⾊暖⽟杯,是那⽇夜天湛来找她品茶带过来,便一直放在这儿的。
这杯子说不得价值连城,却雕的精巧,用了四块⽔头清透的绿翡琢成“梅、兰、菊、竹”几样雅致的花⾊,玲珑精巧赏心悦目,是夜天湛颇为心爱之物。
卿尘怕有损伤,不敢
放,便将它们细细清洗了一番,装好后打算去寻人来收走。
一⽇的秋雨使得天⾊沉暗了许多,风吹云动灰蒙蒙地涂満天穹。偶尔有几片尚见青翠的叶子噤不住风吹雨打,落到撑起的紫竹油伞上,遮住了工匠笔下精美的兰芷,只是雨意潇潇。
她低了头缓上卷第十八章繁华过后成一梦步穿过本是花木扶疏的长廊,见那紫藤花飘零一地,往⽇芬芳依稀,却已不见了馥郁香彩,沿着这九曲回廊蜿蜒过去,星星点点残留着最后的美丽。
她在回廊处立了片刻,抬头去看细细飘来的雨丝,心中忽然被什么牵扯了一下。
不远处回廊尽头,有人负手⾝后,站在通往凝翠亭的那座⽩⽟雕琢的莲花拱桥之上,和她一样静静地望向漫天细雨。那一如既往的湛蓝晴衫,像是破云而出的一抹晴朗,却不知为何在这秋雨中带了些许难以掩饰的忧郁。
卿尘驻⾜犹豫,夜天湛却在她望过去的那一瞬间转⾝过来,看向了她。
不远亦不近的距离,俩人谁也没有动,隔着闲⽟湖寂静相望。一时间四周仿佛只能听见细微雨声,在整个天地间铺展开一道若有若无的幕帘。
莫名的就有种酸楚蓦然而来,卿尘手中握着的纸伞轻轻一晃,一朵紫藤花悄然滑落,轻轻地跌⼊雨中。
第一次见到李唐,就是在这样的雨上卷第十八章繁华过后成一梦天,他低头帮自己拣起笔记那一瞬间的微笑,留在她心中很久。她很想现在就找到李唐问他,那时候你曾有过的微笑,究竟是为了什么,就在那一个凝固的刹那,是不是仅仅是因为遇到了我而微笑,抑或是,其他。
这里是你的前世吗?那么我是今生的我,还是前世,是恨的我,还是爱的?
夜天湛在拱桥之上凝视卿尘自淡烟微雨中缓缓而来,紫竹伞下⽔墨素颜仿若浅浅辰光,雨落星烁,飞花轻灿。
依稀仿佛,在遥远的不真切处曾经有这样一个女子向自己走来,那样确切却又如此的虚缈。是什么时候,这个人就在自己心头眼底,不能不想,不能不看?
是她在楚堰江上抚琴扬眉,弦惊四座时?
是她在自己怀中疲惫柔弱,楚楚不噤时?
是她在⻩昏月下悄然伫立,对月遥思时?
是她在闲⽟湖中黯然落泪,以酒浇愁时?
还是她面对天威圣颜稳秀从容沉静自如时?
抑或是见她在⽩马之上笑意飘扬,英姿飒慡,看她在书房灯下的美目流转,珑玲浅笑的一刻?
世上百媚千红弱⽔三千,独有这一人像是注定了如此,注定要让你无可奈何。
待到卿尘自伞下抬起头,夜天湛
角露出了微笑,一如千百次的天⾼云淡,无垠万里。
他没有遮伞,发间⾐衫已落了不少雨,⾝上却没有丝毫狼狈,风姿超拔泰然自若,仿佛是一块被雨⽔冲洗的美⽟,越发清透的叫人惊叹叫人挑不出丝毫瑕疵。
雨比方才落得的急了些,卿尘将手中的伞抬了抬,想替他挡一下雨,却又觉得这样的动作过于暧昧,一柄紫竹伞不⾼不低地停在两人之间,光洁的伞柄几乎能映出两人的影子,进退不得。
夜天湛看着她一笑,开口道:“凝翠亭中赏雨,也是别有景致。”说罢转⾝举步,卿尘静静和他并肩而行。
“这几⽇总是有些事忙,不⽇四皇兄大军便将归朝,礼部就要着手筹划犒军,繁杂得很。”像往常一样,夜天湛看似随意地和她闲聊一⽇朝事,像是理清自己思路,也时常听她的意见。
这么久了并未觉得不妥,现在卿尘反而察觉有些异样。这些话,本是丈夫在外忙碌一天,回家在温暖的房中松散下来只有对
子才会说的。大事小事有的没的难的易的喜的烦的,有一个人倾听着,回以一个淡淡的关怀的笑容,一句体贴的轻柔的话语,便⾜够将整⽇的
劳尽去,安于相对一刻的欣然。
而他将这样的话对她说,他的
他的妾都没有能够见到听到这样的他,只能远远看着他的潇洒自如政绩斐然,依于他
立的⾝姿。
夜天湛见她盯着自己出神,低声道:“卿尘?”
“啊?”卿尘回过神来,对他抱歉地一笑:“礼部在你职中,那不是更忙了?”
夜天湛若有所思地看她:“等五皇兄随军回来,我
了京畿司的差事便可松散几⽇。”
卿尘点头道:“你难得空闲,到时候该好好轻松一下。”
夜天湛道:“往下深秋时分就到了纵马巡猎的好时候,我们不妨去御苑待上几天,十二弟总说你骑术大有长进,届时可别让他失望。”
卿尘微微垂眸,对他说道:“可能真的要让他失望了。”
夜天湛笑道:“你的云骋不是早赢过他的追宵吗?。”
卿尘头摇:“不是,我是怕没机会和他比试骑术了。”
夜天湛眸中笑意微微一敛,看定了她。
卿尘避开了他的眼光,去看那越来越急的雨幕。闲⽟湖上隐约已见初秋的凋零,曾经
満的花朵卸了红妆,急雨打在残存的荷叶之上,
起一层淡碧⾊的烟雨。
“我是来向你告辞的。”许久的沉默,卿尘终于再开口道:“我想我应该走了。”
这话音落后,两人又陷⼊无声的安静之中。
卿尘轻轻扭头看夜天湛,却猝不及防遭遇了他的眸光。那眼底仿佛被晴衫映透,清蓝一片,这満天満地的雨都似落⼊了他的眼中,带着某些叫人无法琢磨的神情,叫人无法对视的温润和那一点儿深蔵的无奈或者说,忧伤。
而这一切只在瞬间,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淡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我鲁莽了。”
卿尘头摇道:“抱歉,我并非有心让你失望。”
夜天湛面上早已恢复了之前的俊朗平静,说道:“她没有说清楚原因,所我想来找你,可走到这儿,又觉得不知要问什么。”
卿尘手指随着手中紫竹伞柄细致的花纹轻轻抚动,黯黯叹了口气:“你我不是属于一个世界的人,你要的我给不了,我要的你也给不了,便不如不要破坏本来还有的美好。”
夜天湛手微微一抬,又放了下来:“卿尘,你到底是谁?”
听到这话卿尘突然像是很开心地笑起来,似无声无形嘲弄什么,她答道:“我也不知道。”
夜天湛终于皱了眉头:“你也不知道?我看不透你,连莫先生都看不透你,而你自己说不知道。”
卿尘伸出手让雨滴劈劈啪啪在手掌敲落:“是的,我不知道。”
“那你要的是什么?”夜天湛清平神⾊下不打算给她空隙逃避,再问。
“我要的?”卿尘面无表情地盯着空旷处:“还可不可以回答不知道?”
“不。”
“或者你该告诉我想知道什么?”
“所有的。”
“我只是要我想过的⽇子…”卿尘顿了顿,很认真地说:“和专一的…感情。”
夜天湛的眼底微微一波:“因为这个?”
就算是吧,卿尘扭头问:“你给得了吗?”反客为主,她觉得自己很忍残,向一个人要他没有并且也不可能有的东西。
夜天湛的手握上了凝翠亭凉意十⾜的栏杆,卿尘清晰地看到他⽪肤下微微突起的⾎管和手骨,怈露了他些许的情绪。她很少看到夜天湛皱眉,但是现在分明看到他微紧着眉头,大概从来没有女子对他要求过这样的东西,或是用这样的口气说话,这是个很好的借口和方式。
“我先回去了。”见他不回答,她放弃了询问。
“卿尘。”夜天湛在她转⾝时低声叫了她的名字。
紫竹伞撑开一半,几点雨斜斜地落上伞面。
暮霭沉沉,卿尘回眸望他,见他目光远远地投向
蒙天际:“你可知道,我娶的女子,本该是靳慧的姐姐?”卿尘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此事,不解地头摇。
夜天湛从天际收回目光:“当朝靳家正室所出的二女儿,仕族之中有名的才女,靳慧的姐姐靳菲。我曾经很欣赏这个女子,才华似锦,品貌端庄,当时⽗皇将她指做我的王妃,我们也算情投意合,天都之中传成一段姻缘佳话。可是她在大婚两天前进宮,回府后引鸩自尽,当夜靳府便传出女儿暴病而亡的消息。后来我的
子便换做了靳慧,因是庶出封了侧妃。”
卿尘心里一沉,从未听说过他和靳慧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不由得问道:“她为什么?”
夜天湛嘴角轻轻牵动,似笑非笑:“我一年后方才知道其中缘由,只因她⾝患不孕之症,⺟妃知道后召她进宮不知说了什么,她便引鸩自绝了。”
卿尘一时没从事情的荒谬中反应过来,夜天湛突然转⾝直视她:“若是你,会不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她几乎被这句话问堵到,随即毫不犹豫地一头摇:“我?怎么可能?”
夜天湛一笑:“所以说我要的你能给我。我⾝边的所有女子,她们⾝上有着共同的一种难以明说的东西让我厌倦,似乎总是隔着很远的距离,远得人
本就不想去走。而你没有,我从一见到你便觉得你就在⾝边,但偏偏实际上,你总是一步步躲着我,甚至离我越来越远。”
卿尘选择了沉默。
夜天湛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手轻触她的脸庞,用那温润如⽟的声音低低的问:“若我愿尽我所能给你你想要的,你可愿答应?”
他手心的一点雨⽔在卿尘脸上留下了细微的凉意,那一瞬间她仿佛只能听到整个世界雨丝落下的声音,淡淡的,静静的,如同他语气中的可以包容一切的温柔。她被他说出的话震惊了,那短短几个字后面意味着什么她一时间无法估计,在大脑几乎变得空⽩时她轻轻向后退了一步,一阵细雨打来,让她恢复了清醒。
她抬眸,在雨中露出一个冷静到可谓无情的微笑:“我不会,你也不会。我不会去伤害别人,你也做不到。”
夜天湛收回手:“你怎知我做不到?”
卿尘淡淡道:“因为你不仅仅是夜天湛,还是天朝皇子,更是多少人眼中的湛王殿下。”
夜天湛愣了片刻,突然叹了口气,而后扬起嘴角:“你的确和她们每一个都不同。”
卿尘亦保持着微笑:“或许我可以看做这是你的夸奖。”
“你可以不走。”风神如⽟,温文尔雅,些许的情绪波动之后,他又变成了朝堂上众人前的湛王。
卿尘头摇:“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很重要?”
“或许吧。”卿尘想了想答道。
“可要我帮忙?”
卿尘再头摇。
“你曾说自己无处可去,此时又要去哪儿?”
“我也说过天下之大,不是吗?”卿尘暗拧眉心,每当夜天湛温雅背后时现锐利,总需要你尽全力去招架,即便这锐利是很久也难得一见,她相信任何人也不愿应付眼前这样的夜天湛。
夜天湛失笑:“看来我这里是不能待了。”他自怀中取出那个装着冰蓝晶的小⽟盒,递给她道:“送给你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
卿尘看着他轻轻将⽟盒托于掌心,她虽然很需要那串冰蓝晶,但记起靳慧的话还是头摇道:“这是给…”
“这并非给什么王妃所备,”夜天湛打断她的话:“不过是送你而已。”
卿尘皱眉,抬眸看夜天湛的神⾊。以这些⽇子对他的了解,每当他眼梢微微上挑之时,便是有什么事情下定决心不打算再更改,而这正是他脸上现在的表情。
摊开手掌任他将⽟盒放⼊手中,⽟的微凉握上去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无论何时,你可凭这冰蓝晶在任何一家殷氏钱庄提取⾜够银钱,当我送做你的礼物。”夜天湛说道。他的⺟亲殷贵妃来自富甲一方的殷氏阀门,天朝银钱流动十有过半与殷家有关,伊歌城几乎所有的钱庄亦都在殷家名下。
卿尘待要说不需要,却又想反正自己不去取用就是,何必当面拒绝他的一番好意,便说道:“多谢你。”
夜天湛深深的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向亭外雨中走去。待到她⾝边,脚步一缓,低声叹道:“卿尘,我不管你是谁,这世上只有一个你,但愿有朝一⽇,这冰蓝晶真的能成为湛王妃专有的饰物。”语气中带了无尽感慨,举步没⼊雨中。
卿尘失神地望着⽩⽟桥上夜天湛越走越远,雨意下渐渐模糊了的⾝影像是他的眼睛,淡淡的,无端的忧郁。
有时候拒绝一个人的爱,几乎比爱一个人还要难。
情不重不生娑婆。红尘之中偏偏有几多执
不悟,人人超脫不得一个“情“字,生生世世千百年轮回的纠
,终究苦苦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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