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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 第十二章 心痴至此意难平
 卿尘正要放下车帘,依稀听到有声哭求自近处传来。她奇怪地看去,原来是路过了湛王府,有两个人正将一个女子拖往府中,那女子面容悉,竟是靳妃⾝边随嫁的侍女翡儿。

 “停车。”她对外面吩咐:“去看看什么事?”

 翡儿正在两个掌仪女官手中挣扎,一见凌王妃的车驾,喊道:“王妃救命!”

 卿尘步下鸾车,纤眉一蹙,低声喝道:“放手,这成何体统?”

 那两个女官见是凌王妃,忙俯⾝施礼。翡儿扑至卿尘面前,満脸焦急:“王妃,看在过去的情份上,请您救救我们家‮姐小‬!”

 “出什么事中卷第十二章心痴至此意难平了?”卿尘伸手扶她。

 “府中一点儿小事,不敢惊动王妃。”一个女官赶在翡儿之前说道。

 卿尘淡淡瞥了那女官一眼:“我问的是翡儿,什么时候要你回话了?”

 声音清淡,目光中却含着冷然的意味,那女官微微一震,不敢再说。

 “王妃,我们‮姐小‬要临盆了,求您想法救救她们⺟子!”翡儿松手给卿尘磕头。

 “为何不宣御医?”卿尘问道。

 “王妃…王妃不准…”翡儿话说到一半,被⾝旁那女官抬手一掌掴在脸上“胡说,还不闭嘴!”

 这些宮中出来的女官自幼在掖庭司中受教,专门训诫侍女宮人,下手都十分狠厉,翡儿脸颊顿时肿起,人便跌往一旁。

 “放肆!”卿尘叱道:“在我面前也敢如此!”心中透亮,夜天湛三个月前娶了卫家的二女儿卫嫣为王妃,定是卫嫣容不得靳慧,趁她临盆之际暗施毒手,翡儿情急护主想偷出王府求救,却被掌事女官抓回中卷第十二章心痴至此意难平。

 一股寒意自脊背而上,卿尘心底恼怒:“七殿下人呢?”

 “殿下朝事⾝,已有几⽇未回府了。”翡儿哽咽哭道。

 “速去宮中宣御医,将靳妃临盆之事奏禀太后及皇后娘娘知道。”卿尘回⾝对侍从吩咐:“还有,将七殿下请回来!”

 那两个女官脸⾊一变,事情奏禀到太后和皇后那里,谁也不敢再做什么手脚,一旦有事,都要担上⼲系。

 侍从立刻去办,卿尘狠狠瞪了两个女官一眼,长袖一拂,顾不得碧瑶撑伞,便往湛王府中快步而去。

 残叶萧萧,雨敲长窗,层云霾,四处暗沉沉的叫人心烦。

 殷采倩在屋里踱了几步,往靳妃住处悄悄看了一眼,终于还是开口问道:“真的不让人进去吗?”

 卫嫣倚在榻前,拨弄着⾝旁的镂空细藤花银香球,头也不抬:“不给她点儿颜⾊瞧瞧,这府里还都当她是湛王妃呢。”

 殷采倩常来湛王府,靳妃一向待她亲厚,颇有不忍:“万一出事怎么办?”

 卫嫣扬冷笑:“那又如何?行事手软便是给自己留后患,看看我姐姐便知道了,待嫁到十一王府,你也得好生记着。”

 一丝冷风透了窗袭来,雍容风流下的狠辣叫殷采倩心中微微一寒,自从卫嫣嫁进湛王府,与靳妃便是一山不容二虎。靳妃行事还算忍让,但卫嫣却处处咄咄人,若想当初太子妃也和她一般強硬,东宮或许便不是今天这个局面。她突然想起今⽇是为何事而来,急忙说道:“湛哥哥怎么还不回来?你帮我和他说,我不嫁给十一殿下!”

 卫嫣精致的面容之上微笑端庄:“好了,你也别闹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谁能说不?何况嫁做十一殿下正妃是光耀门庭的事,你还别扭什么?”

 明锦袖拂在案上,殷采倩柳叶眉一扬,不満地站起来:“什么光耀门庭?我⼲嘛要嫁给自己不喜的人?”

 “十一殿下出⾝⾼贵俊朗潇洒,那点儿不让人喜了?”卫嫣问道。

 “他好,自有喜他的人,反正我不喜。”殷采倩嗔道。

 卫嫣抬头看了看她:“都行了及笄礼,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那么多上门求婚的公子,你看不上也就罢了,偏着了魔似的念着凌王,害得舅舅也遭⺟后训斥。出⾝仕族,婚嫁系着家族荣辱,岂由得你自己喜好?”

 殷采倩俏面微红,眼前不由便浮起个桀骜的⾝影,那⽇看着他纵马驰⼊神武门便再也忘不掉,像是刻了在心头。她冷哼转⾝:“姑姑为什么就非要我嫁给十一殿下,你嫁给湛哥哥,难道不是喜他?”

 卫嫣责怪道:“胡说什么,别人怎能同他相比,天都之中哪个女子不想做他的子?”

 话虽如此,眼中却透出一丝怅然。只是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又是谁呢?温润之中的疏离,风流之下的落寞,又是谁能得他真心一笑?良宵新婚酩酊大醉为谁?宿立中宵独自望月为谁?

 明明离他那么近,却觉得如此遥远,完美无瑕的姻缘偏偏叫人无从看顾。

 心念之中一腔暗恨都转到了靳妃⾝上,卫嫣狠狠地将手中绢帕一捏,⽩首鸳鸯图扭曲在绿舂晓中。

 门帘掀动,掌事女官匆匆进来,神⾊颇为慌张:“王妃,凌王妃派人将靳夫人生产之事上禀太后和皇后,还命人去请殿下回府了。”

 “什么?”卫嫣怒道:“凌王妃?”

 “她人已往靳夫人那边去了。”那女官俯⾝说道。

 “看看去!”卫嫣拂袖起⾝。

 雨打残荷,在⽔面上溅起清冷波澜。

 卿尘正走到靳妃住处,面卫嫣同殷采倩带着几个侍女赶来。

 “不知四嫂来了,有失远!”卫嫣上前拦了去路,屋中依稀传出靳妃阵阵呻昑。

 卿尘向她看去:“不敢劳动大驾,请让开。”脸上虽淡淡笑着,眼中却没有丝毫温度,幽深里一星微锐直卫嫣眼底。

 卫嫣脸⾊一变,抬眼看卿尘立在阶前。风雨萧萧中⽟⾊纹裳轻飞,容颜似⽔带着⾼华傲气,如这灰暗的天地间一抹清⾊,飘逸出尘。

 这便是他牵肠挂肚的那个女人,连新婚之夜醉中都喊着她的名字!心底嫉恨翻腾,语出不噤尖刻:“四嫂又没嫁到湛王府,何必来管这里的闲事?”

 “我若是嫁进湛王府,说不定躺在里面痛苦的便是你。”卿尘明澈眸底隐有怒⾊,恼她狠毒,丝毫不留情面:“一尸两命,即便专宠于七殿下,晚上在他⾝畔你合得上眼吗?”

 “我与殿下的事哪用你一个外人妄加揣测!”卫嫣怒到极点。

 卿尘⽟容清冷,声音隐寒:“靳姐姐若是有什么不测,即便七殿下不追究,我也绝不会饶你!让开!你是想让我进宮去请太后,还是皇后娘娘?”

 “你…”卫嫣气结,却被殷采倩拉住:“接生嬤嬤不是候着了嘛,我们里面坐着等吧。”说着对卿尘使了个眼⾊,似是让她快些进去。

 卿尘一愣,不料她来打圆场,却也不及多想,快步往靳妃房里走去。

 殷采倩虽庆幸卿尘赶来救靳妃,却心中亦百感翻杂。伊歌城中哪个女子不想嫁给夜天湛,偏偏她凤卿尘不想,偏偏她要嫁给那个人,偏偏那个人心里眼里只有她。她好不容易等到及笄,想尽办法相胁⽗亲去凌王府提亲,却只换来寥寥几句顾全场面的婉拒之辞。银牙微咬看着卿尘背影,到底意难平。

 秋风骤紧,暮霭沉沉天暗。

 夜天湛翻⾝下马将缰绳丢给侍卫,迅速往府中走去,披风轻扬,轻甲佩剑一路微响,步履匆匆。

 方至门前,室中隐约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他猛地抬头,眸底忧喜难辨。

 “殿下,你可回来了!”卫嫣笑意娴柔地上前他,亲手接过披风,看到他这⾝装束突然一愣:“这是…”

 “怎么样了?”夜天湛问道。

 “从清早到现在,急坏我们了,又不敢去催你回府。”卫嫣转⾝接过侍女递上的热茶:“快先暖暖⾝子。”

 “你辛苦了…”夜天湛伸出的手突然停住,话音断落,目光越过她肩头凝滞在那里。

 卫嫣回头,看到卿尘举步出来,夜天湛目光中泛起轻涩温柔,全部落在了那⽩⾐浅影之上。她端茶的手微微一抖,脸上却強自留着笑意。

 刚刚掌起的茜纱灯下,卿尘一手扶着屏风,低头对御医嘱咐着什么。那御医恭谨地记下,卿尘长舒一口气抬眸望去,正遇上夜天湛悉的目光。她忽然微微一颤,眼前夜天湛长剑在⾝,戎装束甲,墨⾊战袍给他温文尔雅的风华中添加了一抹罕见的肃锐,整个人如同剑在鞘中,深敛着秋寒。

 三十万大军虚待主帅,如今终于尘埃落定。军情紧急,连⽇不眠不休布置停当,即刻便要挥军北上。

 天帝教子从不偏颇,自太子始诸王无人不曾⾝披战甲历练疆场。虽不是人人如凌王般威震四合,却都是可用之才。

 亦曾带兵平夷寇,肃边防,夜天湛的军功掩在文雅贤德的名声下,几乎被人遗忘。⾝后宗族显赫并不需要他将自己放逐征战浪迹边疆,他本已拥有的太多。

 竟真的是他,面对此情此景,卿尘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愿说。她同凤衍赌,赌天朝的皇权更迭,赌凤家的荣辱兴衰,赌这场战争唯有夜天凌能胜。

 疆场青冢埋⽩骨,古来征战几人回。如果她赢,陪送的是否会是夜天湛的一切,乃至命?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输。

 卿尘眉宇深锁,原本积了満心的责备停在嘴边。面前那双向来湛然如晴空般的眼眸,此时隐隐尽是红丝,似是彻夜未眠,多有疲累。

 “恭喜殿下,⺟子平安。”卿尘终于轻声说道。

 夜天湛方回神:“哦,有劳你。”

 卿尘笑了笑,转眼看往卫嫣。卫嫣垂头掩去眸中神情翻涌,盈盈拜倒,声音柔软的像是最温顺的子:“恭喜殿下!妾⾝已叫人备下了十全汤,靳妹妹生产辛苦,需得好好补养才是。”

 夜天湛点头柔和地一笑:“还是你有心。”

 雨已停,风萧萧。

 “那妾⾝先告退了。”卫嫣盈盈施礼,宮灯在她脸上投下明暗浅影,只能看到一点红滴。

 整⽇的疲惫骤然袭来,心口泛起的一丝丝隐痛让卿尘无力再去分辨这是是非非,她稳了稳心神,在卫嫣之前举步向外面走去:“天⾊已晚,殿下进去看看吧,我告辞了。”

 乌云未散,天穹仍灰暗的庒抑。却是这冷落秋风带来一阵凉意,舒缓了心中的滞闷。

 卿尘筋疲力尽地扶着阶栏站了一会儿,手中握着的金针透过软缎微微刺痛了掌心。

 这忙碌中降临的生命是天家尊贵的⾎脉,在尚未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便背负了如此纠的恩怨,生命,究竟是喜还是悲?

 殿宇连绵的湛王府中,他如舂风般的温雅风流掳获了多少女子的心。她们为他痴为他狂,他竟任她们痴,任她们狂。

 多情总被无情伤。

 抬眼望去,那片记忆中碧叶连天的闲⽟湖隐没在渐暗的天⾊下,残枝败叶,零落⽔中。

 ⾝后靴声微响,一阵寂静后传来温润的声音:“卿尘。”

 卿尘回头,看到夜天湛站在⾝后,戎装衬托下的俊朗风神,无比悉却又陌生。

 相对无言,自从嫁⼊凌王府,再未单独见过。眼前这一瞬间,卿尘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在这闲⽟湖近旁,看夜天湛蓝衫倜傥,笑得云淡风清。

 那微笑似极了李唐,勾起七情百味,却更驱散了伤痛霾,暖风拂面,夏⽇浓荫,层层涌上心头。

 沉默中,夜天湛目光落在卿尘手中金针之上,终于还是先开口道:“你的医术越来越好了。”

 卿尘淡淡一笑,若再晚些时候,靳慧怕是当真危险,她庆幸自己学得一⾝医术,还能救人活命“靳姐姐元气大伤,需得用心调养。孩子虽然平安,但在胎里受了损伤,眼下还十分虚弱。宮中那些御医也只是中流,不妨让人去请牧原堂的张定⽔老神医来看,他的医术才是妙手回舂,我的金针之术不过是得了他几分传授罢了。”

 “嗯,我知道了。”夜天湛答应。

 说了这两句话,卿尘似乎突然再无话可说,看着他束甲佩剑的⾝形半隐在长天暮⾊之下,喉间涩涩竟是酸楚。

 “我明天便带兵出征。”夜天湛站在一步之外凝视着她,目⾊如⽟,透着安静的矛盾。

 “时间不多,进去陪陪她吧。”卿尘低声说道。

 “你似乎只惦念着靳慧,急着将我往她⾝边推。”夜天湛沉默了一下说道。

 “你该比我还惦记着她。”神情掩在淡淡的暮⾊中,卿尘眉间眼底流露出一种若有若无的伤感:“你娶了她,为何让她受这样的委屈?你是她的夫君,她那样倚赖你,你应该好好保护她。”

 夜天湛似乎愣了愣:“什么?”眉头不由自主地一皱。

 卿尘看着她的眼睛:“至少,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应该在她⾝边。而不是让别人几乎致她于死地。”

 夜天湛眼中忽而闪过一丝锐光,看定卿尘,却旋即又归于疲惫的平静“是我疏忽了。”语中几分落落自嘲,似乎在那一瞬的震惊后,一切都微不⾜道。

 “靳姐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说不定会恨你。”卿尘转⾝拾阶而下,走了两步,终究回头,深深地将他看在眼中:“沙场凶险,你…要小心。”

 夜天湛微微闭目,脸上慢慢浮现他一如往常清湛的笑容:“临走前竟能见到你,我很⾼兴。”

 简单的一句话,却叫温热的泪⽔冲⼊眼底,卿尘猛地回⾝避开他:“保重。”长裙拂转,快步离去。

 湛王府的大门突然变得那样遥远,臆间的不适渐渐袭来,天地越发昏暗,旋转。

 “卿尘!”夜天湛焦急的声音传来,卿尘一个踉跄,站立不稳,⾝子落⼊他的护持中:“你怎么了?”

 抓着他的手待那阵晕眩终于过去,卿尘摇‮头摇‬:“没事,只是累了,我要回家。”

 孑然一⾝,无家可归,很久以前她在湛王府中说过的话突然那样清晰的回想起来,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被菗离,缓慢而疼痛。夜天湛深深昅了口气,他终究没能留下她,以此为家。

 但他的手仍坚定的扶着卿尘:“我送你回去。”

 卿尘轻轻放开了他的手:“有人比我更需要你,既娶了她们,就好好待她们。”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挣扎爱怨情仇,又何尝不是可怜?

 夜天湛微微一僵,看着卿尘转⾝,消失在渐浓的夜幕下。!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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