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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 第十四章 千古江流百回澜
 大江东流,波澜千古。

 蜀中平原天府之国,田畴万顷,沃野千里,中有大小江河一千五百二十六道,东蜀壅⽔汇三江之流一路开阔,接沧浪江而贯通南北,乃是⼊川重要⽔路。

 天晴万里,云淡,风冷。

 深秋寒浓,面江风拂来吹得裘袍猎猎,凉意袭人。卿尘随夜天凌踏上壅⽔大堤一侧,江岸数十万征夫往来挑抬,以竹笼装石截⽔筑堤,数月之中壅⽔渐缓,十二道陡门分布江上,将这滔滔江⽔扼于指掌之间。

 斯惟云自堤头回⾝,上前去:“殿下、王妃!”

 夜天凌微微点头,沿江放眼而望,赞许说中卷第十四章千古江流百回澜道:“不过数月之间,如此浩大的工程完工在际,惟云,我没有看错你。”

 斯惟云深深一揖,笑道:“惟云幸不辱命,更要多谢王妃奇思妙想,若无这十二道陡门,届时要毁堤放⽔,损失也不小。”

 卿尘着江风往远处极目能见之处看去,青州郡城立于壅⽔下游,隐约可见,她浅浅一笑,说道:“筑堤不易,能保全自然要保全。这陡门我不过信中这么说说,谁知你竟真的造成了,若不是亲眼看到,还真不敢相信。”

 斯惟云随着卿尘目光远望,神情中却略见忧虑:“殿下,尚有一事…”

 “说。”夜天凌淡淡道。

 斯惟云迟疑一下,说道:“壅⽔拦坝截流将在分⽔塘中逐渐蓄⽔,⽔量不可小觑,陡门一开洪峰怈下,将使江中⽔位陡增,恐怕青州、封州及沿岸各郡将有半数成汪泽一片,惟云斗胆,请殿下三思。”一边说,一边看往卿尘。

 卿尘自前些⽇子斯惟云的来信中早知道他有此顾虑,中卷第十四章千古江流百回澜另有原因便是筑堤的百万工匠多数是来自青、封两州郡属,若亲手截江⽔淹家园,恐怕民愤难平。她曾试着与夜天凌提过此事,却并无结果。

 夜天凌负手静立前方,远望蜀中平原江河山野,浑⾝上下散发着一股深冷的气度,叫人不敢视。他眉峰微锁,眸间一片深沉,久久不语。

 西岷侯的势力与北晏侯不相上下,蜀中天险,易守难攻,不出其不意剿灭东蜀军,则极有可能是将这天府平原拱手让与西岷侯自立称王。即便是战而不能一举毁其主力,整个蜀中早晚亦将沦为杀场战地,若容他与北晏侯叛军的势力合而为一,比起⽔淹两州或许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卿尘对斯惟云微微‮头摇‬,让他暂且不要提此事。事关行军胜败,斯惟云清楚夜天凌做此决断之前是经历深思虑,也不能再枉自开口,只得静候⾝旁。

 夜天凌转⾝看了他一眼,于此事未置一词,只说道:“回行馆吧。”

 方⼊别馆,卫长征⼊內送上前方军报。十一同南宮竞等人几乎每⽇都有密信快马送至,夜天凌虽人在蜀地,却对北疆战况了如指掌。

 连⽇兵马锋,十一大军击北晏侯之子虞呈所率西路叛军,拒敌于幽州,铁马横封锁西线。

 南宮竞先锋军增援肃州,与叛军主力遭遇⻩岭⾕。双方短兵相接,南宮竞兵锋精锐,以少敌多巧计周旋,突破敌军防守抵达肃州。

 肃州守将何冲率军出城接应,內外夹击迫虞夙退守城外三十里。双方连⽇⾎战多次,肃州兵士死守城池,终于侯得湛王大军杀至。

 虞夙久攻肃州不下,转走景州,取定州。

 湛王趁机挥军北上,收复辽州。随即整顿大军,兵分两路成合围之势,于墨勒原大败叛军,俘敌一万四千人许。

 平叛大军士气⾼涨,势如破竹一路北上。如今虞夙且战且退,回军临安关据守不出,已与湛王相持多⽇。

 夜天凌接过军报随手拆看,角微微一勾,卿尘抬头:“怎么了?”

 夜天凌将军报递给她,卿尘看了笑道:“夏步锋还真是员猛将,竟连斩虞夙三员大将,无怪你如此器重他。”

 负手闲步立于窗前,夜天凌眉峰一扬,神情倨傲:“虞夙此番损兵折将,倒知道收敛些了。”

 “相持着也好,这边能腾出时⽇来。”卿尘看着案前的军机图道:“四哥,惟云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青州封州两处壅⽔河段狭窄,陡门一开,江⽔暴涨,必定会酿成⽔祸的。”

 光微闪,在夜天凌眼中映下一道机锋凌厉,他看着窗外风卷落叶淡淡说道:“两害相较取其轻。”

 卿尘知道他说的在理,轻叹一声站起来:“不如我去惟云那里看看吧。”

 夜天凌回⾝看着她:“惟云和你比较谈得来,你同他聊聊也好,否则他总是难以释怀。”

 卿尘点头道:“我知道,这也在所难免,不能怪他。”

 世事总难全,卿尘心中倒对斯惟云极为赏识,他虽多有顾虑却深明大局,⽇夜监工修筑大堤无有丝毫懈怠。夜天凌识人用人非但各尽其才,亦能使他们忠心不二令出必从。

 秋自⾼远长空铺洒而下,卿尘转⾝看着夜天凌清拔的⾝影‮浴沐‬在光中,淡淡金光洒落在他青⾊长衫之上,那逆着光的深邃轮廓如若刀削,沉峻锋锐,坚毅如山。

 眼前这个使天下贤能者俯首称臣的人是自己的夫君,卿尘眸底淡淡转出一笑,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心志,一个同样让自己臣服的男人,或者,这便是她情愿一生随他的因由吧。

 独坐轩中,埋首层图长卷,斯惟云抚额皱眉,忍不住心生烦躁,推案而起。

 封州,那是故乡所在。

 少时嘻戏江畔犹在眼前,不想如今此处竟要亲手毁在自己引以为傲的壅江⽔坝之下,情非得以,却是情何以堪?

 他踯躅良久,喟然抬头,猛地看到卿尘⽩⾐轻裘,面带微笑站在⾝前,正看向那一案凌的图纸。斯惟云吃了一惊:“王妃,惟云失礼了。”

 卿尘习惯了陆迁的少年潇洒,杜君述的疯癫不羁,总觉得斯惟云工整严谨,倒还有些不习惯。“在想壅⽔蓄洪之事?”她对斯惟云一笑,展开一卷图纸。

 字如其人,斯惟云的字瘦长有力一丝不苟,正如他的人,削瘦似有文人之风,却处处透着风骨严整。若不是这样的人,如何能将如此浩大的⽔利工程一手策划?卿尘看过那繁杂的图纸,不噤慨叹。她在千百年后曾经听过看过的东西,有时只是个大概轮廓,但和斯惟云提起之后,他却真的能在大江之上将其变成现实。这番奇巧心智,当世之中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斯惟云无意一瞥,眼前秋穿窗,淡映在卿尘⽩⾐之上,明光澄透,风华从容,那周⾝透着的潜静气度如清湖深澈,竟叫他一时掉不开眼。他滞闷在口的那股郁闷在她明净一笑中烟散云淡,心底便无由地安静下来。

 见他久不做声,卿尘奇怪抬眸,斯惟云忙将目光一垂,不敢与她对视,说道:“王妃,我知道此事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仍不甘心。”

 卿尘微微点头,细长的手指在斯惟云精巧的⽔利图上划过,思虑片刻,问道:“我记得⽇前信中曾与你商讨过,开山凿渠,支分壅⽔,穿定峤岭饶两州而过的构想,你有没有想过?”

 这数月来书信频繁,斯惟云自那⽇天机府中与卿尘笑谈算数到如今共商⽔利构建,早已深深为之折服,几乎凡事必与她商讨。俯⾝菗出另外一张图纸,指给她看:“此法确可使壅⽔分流避开青、封两州。原本为平衡⽔量趋避洪峰,亦会在此设筑分⽔坝相连南北二渠调节江⽔,使之枯季不竭,涨季不溢。但北渠虽早已动工,却进程缓慢,只因定峤岭岩石‮硬坚‬,整个⽔道才开凿了小半,即便⽇继夜赶也来不及。”

 卿尘注目看察,而后笑了笑:“殿下其实也希望你能设法筑成此渠,方才在堤上看到定峤岭那边一直没停工,不是也一言未发吗?”

 斯惟云抚过手下图纸点头道:“殿下尽予我临机专断之权,如此信任,我又岂能辜负?壅江⽔坝绝不会耽搁行军大计,只可惜事到如今,恐怕难以两全其美了。”

 卿尘转⾝问道:“你对蜀中甚为悉呢。”

 斯惟云神情悠远,似带着些怀念,却隐着深深痛惜:“我自己便是封州鄄城人氏,此处民风淳朴风景怡人,是极美的地方,加之物产富饶,年有丰余,若眼下这筑堰引渠的构想完成,则蜀地⽔旱从人,便更不枉天府之国的美称。”

 “所以殿下才必取蜀中。”卿尘抬眼远望,别馆临江不远,耳边依稀传来江⽔浪声:“蜀中乃天下粮仓,至关重要,绝不容失。”

 “我知道。”斯惟云凝重答道“我可以只想一个封州,殿下却要兼顾四域,所以我并无怨言。”

 卿尘自他清瘦的脸上看到一丝清远的笃定,壮士断腕豪情在,令人佩服赞许:“⽔利乃农耕之本,农耕乃民之所倚,民生即是天下。你手中实是系着我朝本,待蜀中安澜,尚有沧浪江⽔患待整,殿下对你甚为倚重。至于青、封两州也已有安排,调百万之资重建两郡,或可略为补救吧。”

 斯惟云疑惑看来,百万之资,即便是国库征调也要大费周折,卿尘却只是淡笑,不再多言。离开天都之前她已将莲妃所赠的紫晶串珠于莫不平,着冥⾐楼暗备军资粮草以防战中不测,更要以此善后蜀中。

 “何不相信殿下?”她扬眉举步:“走,陪我去江边看看,这功在千古的⽔利构筑只听你在信中频频提起,既然来了,我倒真想仔细见识一番。”

 斯惟云自愣愕中回过神来,即刻命馆內侍从备马。

 一路指点说谈,卿尘同斯惟云到了江岸之前。

 定峤岭山⾼险峻,如削锐屏峰直揷云际,截挡大江。山风江⽔料峭而来,扑面冰寒,几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卿尘扶着风帽策马缓行,岭前北渠并不甚广,只约有一人之深,十余步宽,较迂曲小冲积平原而过的南渠而言,只能容三分江⽔。然就是这三分江⽔,尽可将良田化做泽国,房屋毁为废墟。

 临山涉⽔,有不少征夫正在凿山穿渠,抬挑艰辛。自古以来,庶民所知政情不过了了,生死变迁无不是掌于当政者手中。这江畔近百万民众,有几人知道家园将毁,甚至命堪危,他们不过是靠劳力养家糊口,期求丰年盛世,能安度生活。

 在位者玩弄权术覆雨翻云,纵然有幸处于施政一方,心中又岂能不生感慨?若无‮硬坚‬如山的心志,所谓天下,不过只是苦累‮磨折‬罢了,不苦自己,则毁苍生。

 斯惟云随卿尘并羁而行,见她仍往深处走去,出言阻止道:“王妃,前面开山凿岭甚为危险,莫要再行了。”

 卿尘微勒马缰,举目遥看,耳边已能听到“叮当”不绝的斧凿之声,她看了会儿,突然问道:“这开山凿渠用的是什么法子?”

 斯惟云道:“此乃蜀中古法,在山岩之上架柴灼烧使之炙热,而后取冷⽔或醋猛浇其上,则岩石淬裂,再以铁凿开剥。如此逐层烧凿,周而复始,则贯通山岭。”

 “那岂不是很慢?”卿尘诧异抬头。

 “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斯惟云道:“这已是最省时省力的法子了。”

 “为何不以炸药开山?”卿尘再问。

 斯惟云一愣:“用什么?”

 卿尘恍然,火药在此时应该并没大为应用。心中电念飞转,催马道:“走,回去!”扬鞭转回行馆。

 斯惟云路上相询,都被卿尘抬手阻止,只对他道:“你去给我找些炼丹的书来,还有,把冥执叫来。”

 不过一会儿,冥执同斯惟云来到别馆,见卿尘正在案前翻书查找。

 “王妃!”

 卿尘抬头,对他们一笑,问道:“冥执,江湖上可有火雷弹之类的东西?”

 冥执说道:“有,王妃何故此问?”

 “你可会制做?”

 “虽不精通,略知一二。”

 卿尘在纸上抄了些什么,她记得火药乃是古时道士炼丹求仙时无意发现的便,果然在这种书上查到了蛛丝马迹。她将笺纸拿给斯惟云:“书中自有千般计,惟云,看我设法保你一个完好无损的封州。”!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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