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二十九章 双峰万刃惊云水
夜天湛趁势追击叛军,卿尘亦不愿久做耽搁,催着十一随后便启程。驻军处离燕州也就是一⽇的路程,十一却下令慢行,沿途多有歇息,直到第二⽇下午才近燕州。
面前银炭火炉十分温暖,一丝一袅漾出些檀木的淡香,炭条燃尽的时候透着银⽩⾊的精致,一寸寸落成灰。卿尘⾝上搭着件紫貂⽑披风,半靠在车中闭目养神,耳边传来说话声,她嘴角微微扬起丝笑意。
十一和殷采倩骑马同行,正在车外有一搭没一搭的斗嘴。十一虽不像夜天漓那般吊儿郞当没正经,但也不是好惹的主,今天殷采倩不知为何总落下风,气呼呼地嚷道:“有其弟中卷第二十九章双峰万刃惊云⽔必有其兄,你果然和十二王爷是一⺟同胞的兄弟!”
十一却慢条斯理地道:“错了,十二弟那点儿本事都是我从小教出来的,不过平时懒得像他那般胡闹,你若诚心讨教,回头我告诉你怎么对付他。”
殷采倩方要反驳,前面一匹快马绝尘驰来,十一见了来人,笑道:“长征,你这是什么急事,风风火火的?”
卫长征兜马转到近前,马背上行了个礼:“殿下,王妃可在车上?”
“派你来催,四哥等得挂心了吧?”十一刚笑说了句,却发觉卫长征面带忧⾊,问道:“有事?”
卫长征俯⾝低声回禀,十一眉间一皱:“怎么闹成这样?”
车窗处一动,素手如⽟撩起了垂帘,传来卿尘清淡的声音:“长征,出什么事了?”
卫长征见卿尘眉眼倦倦,气⾊不比前⽇好多少,衬在裘⾐下一⾊的苍⽩。他心中犹豫,最终还是上前道:“王妃,殿下和湛王因为李将军的事动了气,现下两不中卷第二十九章双峰万刃惊云⽔相让僵持在那里,我们都说不上话,不知王妃什么时候能到大营。”
话未说完,卿尘已吩咐道:“停车!”跟着便起⾝出了车外。云骋一直跟在近旁,此时见了主人,凑上前来,卿尘翻⾝上马:“十一,我和长征先走一步,你们也快些。”
“你胡闹!”十一抬手便挽住了她的缰绳,卫长征急道:“王妃,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不过只这么一点路程,你们担心什么?”卿尘心里有些焦急:“这个时候他们若闹开,往后就更不能收拾了。”趁着十一一息动摇的功夫,她扬鞭催马,十一没能拦住,急命冥执带了一队侍卫随后护卫,传令全军速加前行。
路上卫长征将前因后果仔细说给卿尘。昨⽇经历大战,玄甲军和中军仍旧没有截下柯南绪,被他退兵回守燕州。
然而也正因此战,柯南绪无暇顾及临沧。唐初略施
敌之计,大张旗鼓正面佯攻,却有李步五万合州军奇兵突起,一举烧了半边临沧城,城中叛军粮草囤积损失过半。
此役大捷,叛军形势急转直下,唐初、李步率军返回,与凌王部下玄甲军、湛王统帅的二十万中军在南良峪会合,休整人马补充所需,准备即刻挥军燕州。
只要拿下燕州,虞呈孤守蓟州,便万难再有作为,这场圣武朝最大的叛
胜负已近分明。
然而三军会合之后,监军营竟以叛将之名将李步羁押,上报至中军帅营。此次李步虽然立了大功,却事虞呈叛国在先,后又在虞呈阵前倒戈,让湛王极为反感,见了请奏便吩咐依例处置。
军法早有先例,叛将罪无可赦,一律斩首示众,通报各州引以为戒。
中军帅令,令出如山。此前自辽州巡使⾼通之后早有数名叛将被斩,因此震慑幽蓟十六州其他存观望侥幸之心的守将无人再敢异动,北疆原本人心纷
的局面在短时间便肃然一清。
但此时要问斩李步,自合州而来的五万精兵岂会束手待毙,一时
愤,竟兵围监军军营,強令他们放人。这一闹不可收拾,终于惊动了两位王爷。
合州军胆敢如此放肆,夜天湛心中已是震怒,就凭纵容部下叛闹军营这一条罪,李步便不能宽赦。
夜天凌却认为目前要平合州军之愤,李步不能草率处死。更何况合州、景州以及临沧之战中李步功不可没,从叛一事也当酌情处置。即便不是这些原因,单凭李步曾是夜衍昭的部将,夜天凌亦会维护到底,他的坚持却让夜天湛察觉到异样。
李步因旧事而诽怨天帝,随虞呈起兵之时曾宣称宁附虞呈,不事天朝,其态度之坚决天下皆知。此时他竟肯献祁门关归降夜天凌,不仅是他,还有一个以文戍边,在幽蓟十六州极得民心的刘光余。这不由得人不思量其中玄虚。
夜天湛执意要将李步问罪,他可以保全南宮竞,但绝没理由放过李步。
如此情势,几句话下来就僵持不下,几乎要演变成玄甲军和中军的对峙。从巩思呈到唐初、史仲侯,随军谋士、帐前大将皆在两位王爷的盛怒之下无人敢置一词,连挑起事端的合州军亦意识到事态严重,屏声静气,不敢妄动。
大敌当前,军中生变。唐初等人苦无良策,商议之下,只得便命卫长征快马加鞭赶去请凌王妃。
冬⽇天黑的格外早,卿尘和卫长征赶到大营时落⽇已没,一眼望去,营火初升,军帐间四处燃着的火把,照的刀剑光寒人影重重。
快马溅雪驰往辕门,守将见来人长驱直⼊停也不停,喝道:“什么人!”
卫长征沉声叱道:“放肆!”挥鞭将
上前阻拦的守将格开。那守将一惊,俯⾝道:“末将没看清是卫统领,还请卫统领恕罪!”
便这一瞬,卿尘已带着冥执等数十名护卫纵马⼊了大营。她在监军军营前悄然下马,只见中间空地上李步被监军士兵押在刀下,双目微闭,脸上既是悲愤又是惨然。
四周将士林立分做三支,合州军与中军两相对峙,玄甲军横断其中。偌大的地方聚集了数千人却不闻一丝话语,只能听见火把燃烧在风中噼哩啪啦作响,偶尔惊起一两声马嘶,在黢黑的暗处突兀地带出不安。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军前两位王爷⾝上。一⾊玄甲⾐袍下略似相同的眉眼,细看处温冷背后的刚硬,峻肃之中的深沉,那其中的目光如两柄离鞘的剑,月下光华清寒,深夜冷锋无声。
是僵持着,然一个面⾊如⽟,一个神情清峻,连一瞬迸逝的冷光都叫人怀疑是否实真,唯有一股凛凛剑气,无法抑制地散发开来。
⾝经百战的将士都
悉这样的气息,那是两军决战前的风云暗流,只等待一点微小的火花便是烽火冲天,千万人屏息看着,各怀猜测。
军中悄悄让出一条道路,唐初和史仲侯等见了卿尘,低声道:“王妃!”
卿尘微微点头,对巩思呈道:“巩先生。”她和巩思呈在湛王府曾多次见过,只是话不投机,巩思呈和她始终颇为疏离。但她知道巩思呈在夜天湛幕僚之中举⾜轻重,巩思呈也清楚她对夜天湛意味着什么,何况凌王那边唯有她能劝。
“王妃,”巩思呈抬手一揖,直言道:“眼下大战在即,此种情形叫人堪忧,还请王妃费心。”
卿尘淡声道:“关键在李步。”
巩思呈道:“李步并不是非杀不可,军情之前,杀也不在这时。”
无论如何,夜天湛只要“军令”两个字便已⾜够,见巩思呈等都抱着息事宁人的想法,卿尘放心一笑:“有巩先生这句话便好。”她一抬头,忽而眸中闪过细微的惊诧。
巩思呈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都不约而同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夜天凌的面容此时背对着火光下,一概神情模糊在深处不见分毫,只能看到夜天湛惯有的微笑淡淡挂在
角,甚至比平时还深了几分。然而那笑下面若寒霜,眸⾊冷凝毫无情绪,他突然自齿间掷出两个字:“放人!”
只言片语如冷风化成的刀刃,原本暗涌的
流戛然中断。夜天凌手中有样东西收了回去,微微一侧⾝,火把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映出深邃的轮廓,深眸之中静海无波。
形势如此逆转,众人都有些意外,没有人看清夜天凌手中拿的是什么,卿尘心底却涌起千般无奈。
那是一方玄⽟龙符,如夜天湛手中的虎符、李步等戍边大将手中的豹符一样都是天朝节制军队的信物。所不同的是,玄⽟龙符之上篆有两行铭文“甲兵之符,如朕亲临”小小八个金字,象征着天朝至⾼无上的调军之权,号令千军,莫敢不从。
历代之中,龙符作为天子随⾝之物很少
付带兵大将使用,然而天帝和夜天凌在北疆战略上不谋而合,临行前将龙符授予夜天凌,虞呈叛
平定之后,夜天凌便将调集诸州兵马进攻突厥,彻底粉碎漠北虎视眈眈的敌人,接着兵临西域,整饬三十六国以遏制⽇渐強大的吐蕃。
功在一役,永靖西北。其中的信任和倚重,天知地知,⽗子心知,除此之外也只有卿尘明了。只是她没有想到夜天凌会在此时为了保全李步用上这道龙符,如此一来,他与夜天湛之间那种微妙的平衡和回避终于出现了第一丝明显的裂
,沿着这道
隙,将是各自不能回头的天陷地裂。
漠原之上风声厉厉,远处山影嶙峋起伏,融没在已然尽黑的夜⾊下,深深将整个军营包围其中。四周看不到尽头的黑,唯有眼前跳动的火把是清晰的。
卿尘站在火光所不能及的暗处看着眼前万众瞩目的两个男人,这莫名其妙的人生一场,她没有太多珍惜的东西,唯独有些人,用他们的心留住了一缕飘渺的灵魂,他们融于她的骨⾎,一点一滴重塑了一个她,让她忘记了曾经沧海的荒凉,前尘如烟的空茫。
这一世一⾝,染了他的风华,着了他的心骨,然而浴火重生是痛的,这痛不知在哪里,一分一寸
了上来。
面前刀光剑影是男人的世界,没有了事态的
迫,她不想再往前迈一步。
这一刻她发现原来心底深处分外软弱,她不过是义无反顾的去面对早已预知的事实,在这样的直面中固执的坚強。
众将尚在事情的转变中有些疑惑,卿尘转过⾝去,轻声道:“史将军,你和唐将军一起送李步回营,一则宽慰其心,也提醒他管好自己的合州军,再有事如今晚,四殿下也不能再饶他。十一殿下和南宮将军随后便到,安排扎营,约束各部属养精蓄锐,不⽇还有战事,万勿松懈。”
史仲侯此时虽受中军调遣,但向来在凌王麾下习惯了,当即便和唐初领命而去,巩思呈眉头一紧。卿尘说完这几句话,在别人发现她之前便静静退开,不料巩思呈跟了上来:“王妃请留步。”
卿尘停下脚步:“巩先生还有事情?”
巩思呈目光如电直视于卿尘眸底,暗带几分隐忧:“王妃,山有二虎,军有两帅,照今晚这等情形,军中各自为政混
至此,燕州一战何来胜算?”
卿尘背着火光,眼眸底处一片幽静。她极淡地一笑,笑影苍⽩,却透出从容自若的冷静,这让巩思呈记起早⽇在湛王府中数次的接触。
那时候她常陪湛王在烟波送慡斋,如花解语,如⽟生香,是谈古风,笑当时,是薄汤武,非周孔,嘻笑怒骂各不同,她骨子里却总带着这样一种与生俱来的冷静,似乎飘于舂光夏影之外,就那么不声不响的透在人的心腑。
一个女人的冷静,让巩思呈直觉上感到不同寻常,尤其是在她拒绝成为湛王妃之后,巩思呈便直接提醒过湛王,对她要慎重。然而有些事情并不会因为预知或是警醒便会改变既有的路程,比如感情。
此时巩思呈对着卿尘这双眼睛,那眼中一丝疲惫和伤感之后仍旧是不动不变的冷静,巩思呈
悉。
卿尘淡淡道:“巩先生,你不妨记下一句话,平叛三十万大军只有一个主帅,那便是湛王殿下。”
巩思呈苍老的眼底精光一闪,接着
问:“王妃之言却不知凌王殿下作何想法?”
卿尘仍旧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我的话便如凌王亲口所言,巩先生可放心了?”
巩思呈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似是在考虑此话的份量。
卿尘此时看巩思呈的面容微微模糊,眼前的火光似乎正逐渐和夜⾊连成一片,变得影影绰绰,深深浅浅。过了片刻,巩思呈慢慢后退了一步,抬手长揖:“打扰了王妃,巩某先行谢罪。”
巩思呈说话的声音和四周起落不休的人马声混在一起,听起来有些飘忽,好似远处很吵,眼前却安静得一片空⽩。卿尘维持着
角一丝微笑,勉強点了点头。她转⾝举步,冥执和卫长征护在一旁,见她步履有些不稳,却又不敢贸然上前相扶。此时⾝后一阵铿锵靴声,有人行至近前,从⾝后在卿尘
上一扶,那強而有力的手臂立刻给了她稳定的支持。
“殿下!”
夜天凌一挥手,挽着卿尘低头问道:“长征说十一弟和你随后到,你怎么会自己在这儿?”
“我先回来了。”卿尘靠着他,他的手稳持有力,似乎将无尽的力量沿着掌心传递到骨髓⾎
,一切虚弱和痛楚都让步,如山的坚強,如海的温暖,不动声⾊地护着她离开人群。
一走出众将的视线,夜天凌抬手便将卿尘横抱了起来,大步往营帐走去。四周还有不少将士巡营,卫长征等跟在后面一愣,帐前几个玄甲侍卫也不约而同地呆了呆,急忙低着头抢上前去,掀起帐帘。
“脸⾊这么差,出什么事了?”夜天凌俯⾝审视卿尘,似是余怒未消,面⾊峻冷骇人。
卫长征回来时,卿尘吩咐他只准报四个字:一切平安。夜天凌回头扫了卫长征一眼,卫长征上前单膝一跪:“长征知错!”
夜天凌冷然道:“你真是大胆了。”
卿尘急忙握住夜天凌的手:“⼲什么为这点儿小事拿长征出气?话是我让他回的,你尽管找我便是,不过现在我累了,你让我先歇一歇,再和你解释。”说着抬眸示意卫长征先行退下,免遭池鱼之殃。
夜天凌回头怒瞪她,眼底那锋锐却微微一软,伸手轻抚她的面颊。卿尘贪恋着他掌心的温度:“四哥,我敌不过柯南绪,要破燕州还得请左先生来。你让李步回合州吧,免得再生是非。”
夜天凌声音冰冷:“柯南绪伤了你?”
卿尘笑笑:“我没占上风,但他也算不上赢。”
夜天凌道:“他昨天能冲破我玄甲军的拦截,的确是个好对手,可惜此人需留给左先生,我已派人去合州了。你在帐中好好休息,若再让我看到这样的脸⾊,我就立刻送你回天都。”他语气斩钉截铁的,叫人不敢反驳。卿尘知道外面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处理,乖乖闭上眼睛,想到件事情复又睁开:“对了,我刚才和巩思呈…”
她话未说完,夜天凌手掌盖到了她眼睛上,她被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但却感觉到夜天凌轻轻一笑:“我听到了,‘我的话便如凌王亲口所言’,本王岂会拂王妃的面子?放心睡吧。”
卿尘眼前被罩着的黑暗微微一亮,夜天凌起⾝,挥手熄灭了灯火,帐中复又暗下来。卿尘看到他颀长的⾝影一闪出了大帐,她静静地瞅着微有淡光的前方,脸上还覆着他手掌的温度,⾝旁还都是他的气息,侧耳细听金柝声寒,铁甲冰剑戎马金戈的军营夜里,她在这一刻感觉到细微而分明的幸福。
间不由自主地竟漾开浅笑,透过静谧的光影细细描摹他微笑的模样,仿佛有流⽔湛湛,三月芳菲的美,照亮她清柔的眉眼,微澜一漾,媚雅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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