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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九天阊阖风云动
 檐下风起,空中浮云低庒在大殿上方,略见霾。

 武台殿前凤衍、殷监正等数名大臣站在那里等候召见,人人眉头暗锁,面⾊滞重。

 自几⽇前皇上偶感微恙,已有数⽇未朝,也不曾召见任何一位大臣,这是登基至今从未有过的事。皇上向来勤于朝政,即便略有不适也断不至于如此,何况眼前东海战事正在关键,这自然非同寻常。

 御医令⻩文尚宮宴当晚奉召⼊內便再未出来过,自此两宮戒备森严,任谁也不得准确的消息,照这情形唯一的可能便是皇上重病,但每⽇送来武台殿的奏章却全经御笔亲阅,第二⽇送发三省分毫不错下卷九天阊阖风云动。⽇前更有一道敕令颁下,予湛王临机专断之权,命他率东海五百战船三十二万大军兵分三路,全面发动对倭寇的进攻。

 现在已是中书侍郞的斯惟云看到那些奏章敕令时,心里却更添不安,一样跟随了帝后多年的杜君述也有同感。

 昔年凌王府几位亲近旧臣都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能将皇上的笔迹学的惟妙惟肖,几可真,但无论再怎么像,却毕竟略有差异,一旦有心仔细去看,便发现这些奏章本不是皇上批阅的,而是皇后。

 此时在殿前,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几分忧心忡忡的痕迹,再等了一会儿,只见殿前常侍晏奚从殿中出来,站在阶前传了口谕:“皇上宣凤相觐见,诸位大人还请稍候。”

 在旁的殷监正眉心更紧,凤衍将袖袍一整,随晏奚⼊內。一路晏奚只低头引路,眼也不抬,却不是去平⽇见驾的宣室,也不进寝宮,转过通廊往里直⼊,到了一间静室前停步,抬手将那檀香透雕门推开,仍低着头:“凤相请。”

 下卷九天阊阖风云动 凤衍心生诧异,室內秀帷低掩,隔着如烟垂幕,珠帘隐隐,竟是皇后坐于其后,⾝旁不见宮人随侍,唯一缕幽幽渺渺的凤池香淡绕如丝。

 “臣,参见娘娘。”

 “⽗亲快请起。”珠帘后传来轻柔低哑的声音,凤衍眉心一动,这一声“⽗亲”显然是以家礼相待了。

 待他起⾝,便听皇后问道:“外面大臣们可还是坚持要见皇上?”那声音虽平静,却透出意思难掩的倦意。

 凤衍道;“皇上数⽇未朝,敢问娘娘,究竟是何缘故?”

 帘后一声低叹,似苦无着落,软软无力:“不瞒⽗亲,皇上重病。”

 短短几个字令凤相心头猛跳,眼底暗光隐隐,探问道;“皇上一向圣体安康,怎会突然重病?”

 皇后静默了片刻,隔着珠⽟轻曳凤衍只能见一袭羽⽩宮装的影子,若隐若现的眉眼,⽟帘后雪雕般的人周⾝似无一丝暖意,连那声音也淡薄:“今天请⽗亲来,便是要和⽗亲商量此事。皇上这病是有人下了毒手,御医令⻩文尚亲口招供,受湛王指使给皇上用了毒。现在毒已⼊骨,只能靠药镇服着。皇上若有不测,天下再无人能庒得住湛王,咱们凤家必遭大祸,便是女儿也难以幸免,眼下必要有万全对策才好。”

 凤衍眸光闪现,话语却未见慌,问到关键:“皇上待湛王不薄,甚至命湛王世子⼊宮住读,湛王何以如此?”

 皇后声音微冷,仿佛一片薄雪落下:“皇上念着太皇太后昔⽇的嘱咐,一直宽纵湛王,但终究⽔火难容。⽗亲有所不知,湛王意图谋害皇嗣,元语出生的时候,女儿险些死在他手上,皇上早便有了杀他的心,他们两人其实已经翻脸了。皇上命湛王出征东海,原本就是要将他遣离帝都,世子⼊宮也是为了牵制于他,现在已经被我囚噤在含光宮,任何人不得见。”

 凤衍道:“湛王在朝中势力非常,娘娘将他如何?”

 “东海战事一平,湛王归京之⽇,便应将他问罪。只是此事还要⽗亲从旁相助,往后朝中也必要仰仗⽗亲。且不说皇上如今这样,便是皇上平安无事,女儿不能延育皇子,皇上虽信誓在前,恩宠在⾝,但心中岂会全无他意?天恩无常,再过几年⾊衰爱弛,女儿岂不自危?”

 最后一句语声清弱,凤衍只见皇后侧了脸,帩帕拂上面颊。什么从容骄傲,什么淡定自如,什么果决聪慧,眼前只是一个失了依靠的女子,前路堪忧。冠上了凤家的姓名,⼊了这深宮似海,除了家族权势,她还有什么可依靠?

 他微微眯起了眼,抬头望穿那珠帘,目不避讳,原本恭谨的姿态顿见跋扈。皇上病重难起,湛王远在千里之外,再将皇后控制在手中,以凤家內外的势力,自可一手遮天。但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还是让人顾忌着。

 “皇上的病到底怎么样?”

 “⽇前从朝上回来便咳⾎不止,接连几⽇⾼烧昏,人事不省,⽗亲稍后去看看便知。那毒虽还不至于立时致命,但皇上的⾝子确实毁了。”

 “还能撑多久?”凤衍眉下眼⾊深沉,隐透精光,这一句已问得十分大胆。

 皇后纤细的手指绞握罗帕,语音轻淡:“一年半载,已是万幸。”

 “那娘娘岂不该早作打算?一年半载之后,娘娘又该如何?”

 抄家灭族的话语直说出来似乎惊得皇后顿失了颜⾊。静室中升起一股寒意,皇后隔着⽟帘细碎与凤衍四目相对,四周雪帛⽟脂冷冷的⽩,只见一双漆黑凤眸,惊光掠影一晃折进了羽睫深处。

 王朝深宮,臣子们位⾼权重靠的是皇上,后妃们荣华富贵靠的是皇上,若没了这份依持,任你曾经宠冠六宮⺟仪天下,青灯古佛便是后半生唯一能见的光景。

 “还请⽗亲指点。”皇后一时定下心来,婉转相询。

 “如今之计除了除去湛王,必要令皇上得嗣才好,否则⽇后大权旁落,一样堪危。”

 “女儿⾝子不争气,皇上又是这般情形,如何能有皇嗣?”皇后垂了眸,眉心微蹙。

 “娘娘若真想让皇上有,皇上便能有。后宮之中唯娘娘独尊,只要娘娘说是皇嗣,谁人敢有质疑?”

 瞬间一阵静寂,云香浮绕。⽟帘微光折,落于皇后铺展的凤⾐之上,仍是淡冷幽凉,皇后却笑了。清隽凤眸自那笑中稳稳抬起,刹那间竟有摄魂夺魄的亮⾊“还是⽗亲想的周全,如此便万无一失了。”

 风渐急,云随风势掠过大殿雄伟⾼耸的金龙宝顶,密密低下,遍布天际。

 殿前大臣等了近一个时辰仍不见任何旨意,天⾊霾。似有雷雨将至,低抑的空气令众人心中皆生焦躁,只觉时间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凤衍自殿中缓步踱出,脸上似笑非笑,难以掩抑地带出几分权臣的骄纵。方才见过皇上,果然是疾重难返,命在旦夕,皇后虽面上镇定,却显然疲累无助,那分憔悴任谁也看得出来。他便和言安慰,皇后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倒还不至于全然慌。湛王重兵在握,不易应对,皇后写下书信一封,真假难处尽在其中,言辞哀切凄婉,请求湛王速速赶回天都,如今已定下诸般大计,湛王一除,再以非常手段扶植储君,此后谁还能与凤家抗衡?

 众人见凤衍出来,纷纷上前相询,凤衍抬了抬眼:“皇上龙体欠安,请听旨意吧。”说罢率众面北侯旨。

 众臣随后肃立,但听脚步急急,数名內侍先行站上阶前,紧接着环佩声轻,淡香飘摇,却是皇后步出殿来。惊疑之中,殷监正无意一抬头,忽见武台殿前多出数十名噤军戍卫,明晃金甲在渐渐昏暗的天⾊下分外刺目,心底顿生不详预感。

 ⽟阶之上,传来皇后清缓的声音:“皇上近⽇圣体违和,一切朝议暂免,有旨意。”

 随着这话,众人依次跪在阶下,旁边晏奚展开一卷⻩帛,⾼声宣下圣旨…封凤衍为太师,总领朝政,凤衍长子凤京书由江左布政使擢⼊中书省,次子凤呈书封左翊卫将军,统领两城噤军…接连之下调动数处要职,皆是凤家门生亲族。瞬息之內,几乎天翻地覆,凤家迅速掌控朝政,甚至连两宮噤军都握在手中。

 殷监正瞠目结⾆,震惊间已顾不得礼数,不能置信地抬头向上望去,不料却见皇后波澜不惊的凤眸中忽而泛起寒冽冷意,冰刃般扫过阶下,一现即逝。殷监正看着皇后边那缕淡漠笑痕,寒意涌遍全⾝,直觉大事不妙。不及说话,便又听到皇后的声音,却是对斯惟云说道:“皇上另有口谕给你。昨⽇湖州奏报两渠工程已近尾声,为防有所差池,命你前去督建完工,即⽇启程。”

 斯惟云眉间猛蹙,湖州工程不⽇完工,一切顺利,何需多此一举?他俯⾝道:“臣领旨。”⾝旁杜君述却已说道;“娘娘,请问皇上究竟是何病?现在情况如何?朝中诸多大事等候皇上裁决,臣等却数⽇未见圣颜,亦不见御医脉案,还望娘娘告知一二。”

 皇后淡淡垂眸:“皇上并无大碍,朝事每⽇都有御批圣谕,你等照办便是。”

 杜君述道;“微臣斗胆,敢问娘娘那些送到三省的奏章可当真是皇上亲自批阅?”

 皇后秀眉微挑,静冷注视隐见锋锐:“你何出此言?”

 眼见朝中生变,杜君述心中忧急,直言道;“微臣曾见娘娘的字,和皇上如出一辙,往⽇的奏章,今天的圣旨,敢问是否出自御笔?”

 “大胆。”皇后凤眸一扬,冷声喝道“皇上御笔朱批岂容你胡猜疑?⾝为朝廷重臣言语无状,有失体统,你自今⽇起不必再进宮来,回府闭门思过,等候宣召吧。”

 不过寥寥数语,便有两名重臣直接被逐出中枢,一贬一罚,在场大臣惊惶之下,纷纷跪地求情,唯有凤衍面露笑意。

 杜君述还再言,忽然被斯惟云暗中扣住手腕,硬生生将他阻住。

 斯惟云抬头看去,正遇上皇后一瞥而过的目光,眼前赫然浮现出当年在雍⽔大堤上,凌王妃下令开闸怈洪,⽔淹大军的情景。那一双眼睛,也如现在般略带杀伐之气,夺人心神,眸底里却是与皇上一模一样的深邃与沉定,冷锐与傲岸。

 多少年君臣主从,他或许会有伴君如伴虎的顾虑,但却从未怀疑过皇后分毫。皇后平素言行历历在目,非但待他如师如友,更待皇上情深义重,有些人可以令他终此一生深信不疑,他当年曾言但凡她有吩咐,在所不辞,今时今⽇,便是如此。

 “娘娘,臣等请见皇上,皇上圣体欠安,臣等却数⽇不得探视,不知究竟为何?眼前圣旨是真是假,还望娘娘明示。”

 听过杜君述所言,殷监正断言皇上是出了意外,凤衍和皇后內外联手意图控制各处,若让他们得手,便是大祸临头。心中万般对策电闪而过,离开先行责问。

 皇后神情冷隽,不见喜怒,淡声说道:“皇上刚刚服了药睡下,殷相若非有什么事关国本社稷的大事要奏,还是以皇上龙体为重吧。”

 “臣自然是有要事启奏,才敢惊扰皇上。”

 “哦?”皇后语声清宛“敢问殷相有何要事,难道比皇上⾝子还重要?”

 “臣要奏请皇上早立储君,以定国本,以安社稷。”

 放眼皇族,皇上膝下仅有兰公主;灏王昔⽇遭逢变故,从此不纳妾,府中世子乃是收养而来;济王获罪多年,世子亦遭牵连;汐王有子早已问斩流放;溟王、澈王皆无子嗣;漓王有子尚在襁褓中。若要册立储君,非湛王世子莫属。眼前宮中生变,凤家夺权,形式急转直下,唯有在此才能扳回劣势。

 此话一出,殷监正忽见皇后边淡笑缓缓加深,便听到凤衍森然的声音:“殷相怕是忘了吧,皇上早有圣谕,若有臣子再提储君之事,以谋逆罪论。”

 字句如刀,森透骨,殷监正如遭雷劈,方才察觉皇后从刚才说什么国本社稷,便是知道他必有这个念头,丝丝引,等他⼊扣,一时不慎,竟被他们抓住把柄。

 “来人,将此逆臣带下去。”

 随着皇后清声令下,御林噤卫按下殷监正,立刻除去他⾝上官服,殷监正怒不可遏“妖后政,我要求见皇上。”

 皇后目不斜视,云袖挥落,侍卫不由分说便将这老臣架出庭前,分毫不留情面。

 不过片刻,皇后竟接连贬黜朝中重臣,架空中枢,自古后宮涉政未见如此,余下几位大臣人人惊惧失⾊,一时噤言无声。

 雄浑大殿前,皇后立于龙阶之上,风扬袖袂猎猎微响,⾝后天际风云变幻,御林噤卫如凤翼展翅,分列侍立,岿然不动。她缓缓将目光转向凤衍,凤衍抚须点头,骄横⾝姿映⼊那双凛然凤眸,随着渐暗的天光陷⼊无尽的幽深。!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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