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昆山玉碎凤凰鸣
长岭古道,数骑骏马飞驰而过,落下満天烟尘滚滚,一路东行,直奔琅州。
数名玄甲铁卫护送斯惟云自天都出发,马不停蹄,披星戴月三千里,只用了不到五天时间便赶⼊东海都护府境內。待看到⾼耸的琅州城时,斯惟云似乎略微松了口气,但心中焦虑反而有增无减。
因在战时,琅州城下精兵重防,对往来人员盘查严格。守城将士刚拦下这对人马,忽见当前一人手中亮出道玄⾊令牌,为首的中军校尉看清之后,不免吃了一惊。圣武年间便随昊帝征战南北的玄甲军,在天朝军中始终拥有无可比拟的声望和地位,玄甲军令,所持者必是昊帝下卷昆山⽟碎凤凰鸣亲卫密使,⾝负重任。
那校尉抚剑行礼,抬头看去。玄甲军中唯有一人布⾐长袍,形容文瘦,虽満⾝风尘仆仆却难掩周⾝清正气度,叫人一见之下,不由肃然起敬。有玄甲军护送而来的人,必定非同寻常,校尉从他微锁的眉间看到深思的痕迹,转眼带出的肃然之气,竟隐隐迫人眉睫。
斯惟云沿琅州城坚固深远的城门往前看去,随即问清湛王行辕所在,打马⼊城。
城中四处戒严,不时有巡防的兵将过往,剑戈雪亮。三⽇之前,湛王亲率天朝四百余艘战船、二十万⽔军主力全面进攻琉川岛,胜负在此一战。此时此刻,琅州,甚至整个东海军民都在等待战事结果。
斯惟云⼊城之后秘密见过留守的琅州巡使逄远,便往城东观海台而去。登上观海台,眼前霍然天⾼海阔,远望波涛无际,长风
面,带来嘲
而微咸的气息,令人心神一清。边城哨岗之上,不时可见
光耀上剑戟的精光,在沿海拉起一道严密的防线,牢不可破,湛王治下卷昆山⽟碎凤凰鸣军严整可见一斑。
但这时琉川岛却不知战况如何,倘若兵败,天朝必将立刻陷⼊內外
困的境地,情势堪忧。这场战事,也是所有布局成败的关键所在。
斯惟云深深呼昅海上清慡的空气,一路的劳顿困乏都掩在了脸上的静肃之下,心中思绪翻涌。回首遥望远隔崇山峻岭的天都,依稀能想见那个秀稳的⾝影。她手底一步棋竟走到了如此深的的地步,命他赶来琅州,往东海战后安民的之事早有打算,那纤柔的肩头到底庒着多重的担子?娇弱的⾝躯中,究竟装着怎样的灵魂?他似乎不由自主地便随她同赴一场豪赌,却义无反顾,甘心为之。
角隐隐泛出丝苦笑,斯惟云微一闭目,耳边忽然想起遥远的号角声,紧接着远远海天一线处,隐约出现了一片深⾊的浪嘲。
随着那浪嘲的接近,渐渐可以看清是数百艘天朝⽔军战船旗帆⾼张,乘风破浪,浩
驶来。
不过片刻,战船上猎猎金龙战旗已清晰可见,万里波涛连成一片整齐威肃的玄⾊,几可蔽⽇。号角再次响彻长空,不远处瞭望台上的将士们猛然爆发出一阵
呼,接着便有嘹亮的号角声呼应而起,传遍整个琅州城。
“琉川岛大捷。”
“琉川岛大捷。”
城中立刻有战士扬起军旗,打马疾驰,将战讯传告全城。百姓听到这号角讯息,纷纷奔走出户,人人相携
呼。得闻捷报,斯惟云喜形于⾊,返⾝往观海台下快步而去。
此时琅州城东门开启,巡使逄远率城中将士飞骑出
。
天朝相继泊⼊近海,四周战舰缓缓驶开。但见其后数百艘战船之上精兵林立,战甲光寒,剑犹带⾎,大战而归的杀气尚未消散,充斥四周,震慑人心。
惊涛拍岸,长浪如雪。
随着当中主舰甲板上一长剑⾼扬,二十万将士同时举戈⾼呼,震天动地的喊声盖过浪涛奔腾的海嘲,刹那豪气⼲云,席卷天地。
逄远所率的骑兵战士闻声振剑,呼声起伏,汹涌如嘲,整个琅州几乎都淹没在这铁⾎豪情的威势中,大地微巅,山野震动。
就在今⽇,天朝⽔军远征琉川岛打败倭寇主力全胜而归,一举摧毁倭寇船百余艘,杀敌数万,倭国首领剖腹自绝,余者奉剑乞降,战败称臣。
至此,天朝四境之內战祸绝,九洲咸定。
夜天湛率军凯旋,驰马⼊城。飘扬的海风吹得他⾝上披风⾼⾼扬起,一⾝银甲⽩盔在碧空反
出耀目寒光,跃马征战的历练,在他温雅风华中增添了几分戎武之气,峻拔⾝姿,清越凌云。
琅州军民夹道相
,満城沸腾的
呼映⼊他清朗的眼中,皆尽敛⼊了那从容潇洒的微笑。
逄远相随在侧,快到行辕之时带马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夜天湛俊眸一抬,吩咐道:“带他来见我。”
步⼊行辕,斯惟云微微拱手,逄远知晓分寸,先行退了下去。
此时夜天湛已换下战甲,着一⾝月⽩⾊紧袖武士服,正坐在案前拆开几封书信,微锁的眉心下略有几分凝重的神情,与他周⾝未退的杀伐之气相映,使得一室肃然。
斯惟云躬⾝道;“王爷。”
夜天湛闻声抬头,清锐的目光在他⾝上一落,直接问道:“你为何会来琅州?宮中出了什么事?”
斯惟云将皇后所托的书信奉上,说了四个字;“中宮密旨。”
夜天湛拆信展阅,目光在那
悉的字迹之间快速掠过,手腕一翻,便自案前站了起来,负手踱步。
两封截然不同的书信,一是措辞哀婉,依依相求,只看得令人怜惜之情百转心间;一是峰豪利落,落纸沉稳,一钩一划似极了他皇兄的笔迹。都是要他速回帝都,却是不同的人送来,截然不同的目的。
一笔之下,两番天地,孰真孰假?即便后者是真,又真到何处?倘若凤家从中设下了陷阱,倘若皇上依旧不放心他,此去帝都便是以
命相赌。他能相信谁?
斯惟云在旁注视着湛王脸上每一丝表情,只见他霍然扭头,问道:“皇上现在究竟如何?”
斯惟云缓缓道;“臣离开天都时,皇上病势危急,尚在昏
之中。”
一抹精锐的光泽自夜天湛眼底闪过,湛湛明波沉作幽黑冰潭,深不可测。満室明光之下,他
拔⾝形如一柄出鞘之剑,背在⾝后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几乎迫出指间苍⽩的颜⾊暗青⾊的⾎脉分明,使得那双手透出一种狠稳的力量,似乎要将什么捏碎在其间。
斯惟云一言不发地看着湛王。在此一刻,眼前这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他可以引兵护驾,也可以作壁上观,甚至可以借东海之胜势拥兵自立,天下又有几人挡得住他的锋芒?一切都在他一念之间,包括他斯惟云的生死。
在来琅州之前,这一趟的凶险斯惟云也早已尽知。谁也不敢断言湛王的反应,皇后这一步险棋,究竟有几分把握?
千般念头飞掠,眼前却只不过一瞬时间。夜天湛回头之时正对上斯惟云的目光,心中忽然一动。来人是斯惟云,举朝上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比他更加刚正不阿,甚至有时连皇上都拿他无可奈何。无论是皇上还是凤家,若另有图谋,都不可能让这样一个严谨耿直的人前来。然而她派来了斯惟云。
沉默对视中,斯惟云忽见湛王
角勾起了一丝锐利的笑容。
目若星,鬓若裁,一笑似清风。
武台殿中,平时用作皇上练功之处的西偏殿,透雕殿门紧闭,挡住了殿外的光与暖,里面不断传来刀剑的声音。
晏奚不敢进殿去,在门外焦急万分,苦苦求道:“皇上…皇上您歇一会儿吧。”
殿中毫无回应,晏奚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突然听到⾝后有人说道;“晏奚,你先下去,这里有我。”
晏奚回头,不知什么时候皇后站在了⾝后,目光似乎静静透过乌木之上的细致的镂空雕纹看向殿中,黛眉微拢,描摹出清浅忧伤的痕迹。
“娘娘。”
“去吧。”卿尘轻轻一挥手,晏奚便只得低头退了下去。卿尘缓步迈上最后一层殿阶,并没有像晏奚那样请求夜天凌,只是站在门前轻声说了一句:“四哥,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她靠着⾼大的殿门慢慢坐下来,殿中的声音依稀有一刻停顿,然后便继续了下去。卿尘以手抱膝,抬头望向面前清透的天空,淡金⾊的
光洒下,落在她的⾐角发梢。四周连风声都安寂,唯有大殿中断续的剑啸声一次次传来,每一下都像划过心头,让她感觉难言的痛楚。
就这么几天的时间,⾝子
本没有恢复元气,换作常人怕是连清醒也难,他居然硬撑着自己站起来,重新将剑拿在了手中。他是怎么做到的?那几乎被摧毁的⾝子中到底蕴蔵了什么样的力量?听着声声长剑落地,卿尘几次想站起来去阻止他,却又一直忍着。她知道他的骄傲,在狼狈的时候不愿任何人看到,甚至是她也一样。同情与怜悯,他并不需要。从来就是这一⾝傲气,不肯服输,不肯低头,永远要比别人強,流⾎流汗都无所谓。
⽇渐西斜,在殿前投下廊柱深长的影子。当卿尘觉得快要熬不住的时候,⾝后传来一声轻响。她闻声回头,夜天凌撑着殿门站在那里,手中仍握着一柄流光刺目的长剑。
“四哥!”卿尘急忙上前,触手处他那⾝天青长衫像被⽔浸过,里外
透。他扶着她的手微微
息,
角却勾出孤傲的笑,如那剑锋,无比坚冷。
卿尘扶他坐在阶前坐下,他手中的剑一松,便仰面躺倒在大殿平整的青石地上,微合双目,久久不说一句话,
口起伏不定,汗⽔一滴滴落下,很快在光洁的地面上洇出一片深暗的颜⾊。卿尘牵着他的手,他修长的手指微微有些发颤,却猛一用力便握住了她。卿尘柔声道:“四哥,你这样子着急会伤到经脉的,
速则不达,要慢慢来才行。”一边说,一边轻轻庒上他手臂的⽳位,替他松弛因过度紧张而僵硬的肌⾁。
夜天凌手底松了松,这时缓过劲儿来,转头看向她,淡声说道:“我若连剑都拿不稳,又如何保护你?”
一句话,卿尘満心心疼与担忧都漾上眼底,喉间似有什么滞在那里,一时不能言语。她忙将头侧过,只觉他手心里传来沉稳的温度,如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平静,温暖。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风雨之中,在生死之间,谁也不曾松开谁的手,似乎可以一直这样,到地老天荒,到海枯石烂,任沧海变成桑田,任千年化作云烟。
“我只要你好好的,那我便什么都不怕。”卿尘极低地说了一句,夜天凌忽然长叹一声,慢慢将她的手覆在脸上,冰冷的
划过她柔软的掌心,深深印上她的心底。
卿尘坐在他⾝旁,安静地听着他的呼昅声,温柔含笑。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事来,说道;“四哥,忘了告诉你,今天琅州传来捷报,咱们到底赢了。”
夜天凌对东海捷报似早有预料,并不十分意外,只缓缓一笑:“七弟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卿尘微笑道:“再有两天,他便到天都了。”
夜天凌撑起⾝子,深深看向她,墨⽟般的眸心划过淡淡光芒:“清儿,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独自去面对那般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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