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雍正元年四月初二。
天热得早,烈⽇无遮无拦倾泻。早在三月末由皇帝率王公大臣,皇太后率圣祖妃嫔及皇后妃嫔,护送康熙帝梓宮至遵化,择定今⽇行葬礼。
景陵位于城郊昌瑞山主峰南麓,坦
开阔,峰青岭翠。
此时已礼毕,夕
西下,暮霭云飘,四处是盘旋归窠的宿鸟哑哑叫唤。
允禵心绪重重,太后在于皇帝说些什么,他并未在意,他心中留存的那丝疑惑如昏化的墨团越加扩大:那样英武、矍铄的皇阿玛不过是偶感小疾,何至于在如此短的时间內就匆匆逝去?八哥、九哥他们固是不甘心,可指出的种种可疑之处,难道皆无可信可取之处?皇阿玛病危于夜里戌时左右,时间并不算太晚,为何除隆科多外,竟无第二位朝臣留守畅舂园?是被有心人劝走的,还是因为惧怕什么?而向来中立的隆科多为何一反常态,旗帜鲜明的立于他一边,难道不是他事先已做了手脚?
允禵盯着面前这位永远叫人琢磨不定的雍正皇帝…先皇死后的最大受益者,神情忽就恍惚起来。他清楚记得皇阿玛在太和殿亲手将大将军印
于自己手中那欣慰信赖的目光;清楚记得他骑马离去回首时皇阿玛眼中流露的殷殷期盼。而眼前这位与他一⺟同胞的所谓哥哥…他比世上任何人都更了解了他的真面目。胤稹自小便是个会察言观⾊、趋炎附势的“势利眼儿”弃生⺟不顾,心甘情愿做别人的孝子,现更厚颜称隆科多为“亲舅舅”他们的亲额娘、亲舅舅⽩启可都没死!他在皇阿玛面前装得清心寡
什么要遁迹空门,勘破三关,不过是装模做样,巧取豪夺,抢先出手!
想到这,允禵凄愤道:“你何必在皇额娘面前虚情假意问我想做什么?我倒想问问皇上,你到底想把皇阿玛的儿子们怎么样!你让允禟去西宁,明为出驻,实是发遣。如今允禟他还算是什么皇子皇弟,不过是你手下吠⽝年羹尧看管的囚徒罢了。”
“住口!”皇太后慌然道,允禵这番话搅得她方寸大
。自胤禛承大统君临天下,允禵回京后,她就旦夕惊惧,生怕这两个天生的冤家会有祸事发生。她不过是个妇道人家,不懂也不想管那些天下大事,只求胤禛能庇护他唯一一⺟同胞的弟弟便心満意⾜了。
享殿內檀雾氤氲,四周⽩幡低垂。皇太后庒抑多⽇的焦灼与恐惧再也控制不住,不噤悲从中来低泣起来。
胤禛慌上前劝慰太后,望着依旧愤怒的允禵,強庒下怒意。“允禟他文才武略,一无可取之处,留在京城只多惹是非。况从前你们私下相往授之事秦道然早供认不讳,朕念皇考付托之重才庒下不发。”
忍下不发?怕是羽翼未丰,还不能出手吧?!允禵冷哼一声,他怎么就不长记
,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自己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
允禵瞳孔收缩,瞪着胤禛的眼神里満是嫉妒与愤恨,咬着牙,几在胤禛⾝上盯出洞来。“你说随便我喜
做什么都可,好,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宛琬。”
“住口!”胤禛就快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是因太后亦顾及大局才特允他选差,可允禵竟敢说他要宛琬?他真要杀了允禵!
“允禵!你绝不可能再有任何一丝机会了!”他黑瞳渐浓“你明知她是绝不可能会和你在一起的!”
看见胤禛终于愤怒,无法克制的模样,允禵心中好不痛快,仿佛郁积心底多年的嫉恨与不甘瞬间得到了释放!
“我知道,如今她是你的人了。更何况她爱的人是你,所以我才心甘情愿在一边默默等待。”允禵居然笑了。“可我并不介意她爱不爱我,因为我对她的感情能包容一切,甚至包容她不爱我!”他笑得有些忍残,对自己的忍残!允禵并不介意死在他手中。他只怕世间这般快意的好事,未必能如他所愿。
“你疯了!”胤禛怒极了,眸底越加浓黑。
皇太后早已被他兄弟俩的狠话及眉宇间腾腾杀气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
一室烛光,斗大的“奠”字泛着
冷诡异的光,冷风吹来,铺天盖地的⽩幔子轻忽飞扬。
允禵
角噙着丝挑衅的笑意,不要怪我,这一切都是你
我的,他目中闪过丝狂疯。
“不行吗?我是疯了,可你这会怎么不抬出什么民生大义了?原来你这个人最会假借天下道义来达成自己私
!纵然皇阿玛雄才大略,英伟一世都让你骗了!”
“住口!”
“我偏不!你索
杀了我吧,你不是很厉害,连自己的女儿都下得了手!”允禵不顾一切地嘶叫着,他是要疯了,这是个怎样狂疯的世界?不过才短短数⽇,一切都不同了,皇阿玛死了,可竟然是他最恨的男人成了皇帝,他却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要不争,只要自己把宛琬还给他,可结果呢?他什么都要了!
“是他,他杀了忻圆,他杀了自己的女儿,好抢走宛琬,”一提及这个深埋在心底,一刻不能忘的名字,允禵更状若疯癫。“宛琬她是我的,是我的
子,她没有死,她是我的”
“太后!”
允禵猛听见胤禛一声呼叫,这才惊见皇太后已昏倒。
“皇额娘!”允禵颤声喊道,眼里充満惶恐羞惭,全然不似先前的桀骜飞扬。
雍正元年,夏四月辛亥,大行梓宮奉安飨殿,命贝子胤禵留护。…《清史稿•;清世宗本纪》
星疏月冷,朦朦夜⾊笼着胤禛,似将他九龙团绣的⾐袍洗褪了⽩⽇赫赫的明⻩⾊彩。
“当年皇⽗西北用兵迫在眉睫,万分必要,但也因此兵力疲敝,关內人马稀疏,关外人家多有毁撤,一片凋敝。可如今青海局势凶险,罗布蔵丹津蠢蠢
动,我只怕如有变故,甘肃、四川的蔵人也会附从作
。朝廷最难最迫切的便是稳定。”
宛琬伸指挡住他
“胤禛,我都知道…如今朝廷一点都
不得。”他本不用和她说这些,他有多难她都明⽩。
胤禛看着宛琬眼眸深处,忐忑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后悔了?”他神情异样严肃、慎重、紧张。
“你怎么总对我没有信心?”宛琬轻颦眉稍。
他凝视住她,
言又止。
宛琬轻叹一声:“胤禛,无论周遭怎样,未来怎样,我绝不会改变心意,也从未觉得委屈。”
“琬…”他一把抱住她,像个宠爱娇女的慈⽗,轻轻摇晃着她。
宛琬依偎在他温暖的怀中,惶恐不安的心不可思议的镇定下来。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愿做任何事,我们必须一同承担所有庒力与困扰!”她肯定得无与伦比。
俩人面对面地凝视着“好。”他亦肯定道,眼中盛満了一种令人毫不犹豫跳下万丈深渊的柔情,一抹坚定。
等他离去,宛琬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她比胤禛预料的更担心,更不安,心底
翳挥之不去。自允禵回京后,胤禛与太后间的芥蒂越来越深。胤禛登基后,无论他们如何哀恳请求,太后执意不肯上尊号并迁居宁寿宮,京城內外诟议四起。她本以为此次圣祖仁皇帝梓宮奉移遵化后,太后再无任何立场不同意接受尊号。可万没料到,因为她,他们三个已成了⽔火不容的死局。胤禛当⽇断然命允禵留在遵化守陵。后又逮允禵家人雅图、护卫孙泰、苏伯、常明等送至刑部,行刑
供,完全与他一贯主张慎刑,不屈打成招的理念背道而驰。他那样冲动,不顾一切而又感情用事,完全不似他平⽇的英明沉稳,就象个最任
的孩子。可一切都已成定局。胤禛可否知道这样做他们面对的艰困,烦扰并未减丝毫,只会更大。但此刻她绝不能把心中担忧表现出来,她不能再令胤禛不安,胤禛原来竟会这样地沉不住气,她只希望他
怒的情绪能渐渐稳定下来,他会自己想明⽩的,她相信他。
翌⽇。
宛琬靠着栏杆,微风轻送,波浪声声⼊耳,让人不由生出远离尘世喧嚣的感觉。
“他是冲动了些,不该怒极下旨命允禵守景陵。可允禵把什么都说出来了,他狂疯得不顾一切了。”宛琬黯然叹息“但世人不知一切,怕又是诽议他,对他真是不公平。”西暖阁中的灯火夜夜长明,宛琬知他常批奏折至深夜。胤禛他虽偶尔任
固执,可于家国臣民却有着強烈的责任心,他算是个好皇帝吧?
“命运对你才真叫不公平!”墨濯尘对胤禛始终有些不能释怀。
“能让我遇见他,已经很公平了。我现在只求能平静的过下去。”宛琬叹一口气,眼眸深处残留丝未褪尽的红。
“可出了这事,那宮里你还真能平静地过下去吗?允禵他是个疯子!”墨濯尘没好气道:“我从来就没见过象他那样的男人,纠
不休,还自诩爱你,真是可怕,我看他会纠
你至死方休!”
宛琬下意识地打个寒噤,至死方休?难道真的会这样吗?
“师傅,允禵他为情所困,自己也很痛苦,⽇后他一定会后悔的。对他,我心里始终有一份內疚。”宛琬这样想着,便不再那么恨他,隐约间甚至觉得有丝亏欠,可惜也只能亏欠了。
“他会后悔?他若是这样的人,早该放手了。你不要总是用自己善良的眼光来看他!我看你这个样子还要吃大亏。”墨濯尘忧心忡忡,宮廷幽深黑暗,她真能平安无事?
“师傅,你偏心,总是帮我的,其实公平的说,只怕是三败俱伤。”宛琬溢出丝苦笑“我好象很没有女人缘,她们都恨我。”
“说得好象你很有男人缘似。”墨濯尘亦故做轻松道。
宛琬摇了头摇,她并不需要那些。“我不在乎。朋友再多也无用,我只求一两个心灵相通的就够了。”
“可就算是一两个也难求。”
墨濯尘望了望宛琬,她也正望着他,这一霎那,他们的心灵似乎相通了。
宛琬回过了神“师傅,我好不容易出次宮,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还是去学堂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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