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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八章 曲终之最后一个皇帝
 诓?难道要诓凌啸来送死?

 康熙的这个用词,把心系凌啸的黛宁吓得不轻,惊乍里抬头向哥哥望去,猛然间却只见,一道蓝色的弧光照亮了下午的大殿,而康熙正是在这样的光芒闪耀里狞笑着,狠毒的面色,让黛宁心碎得差点晕软在地。

 冷不丁,天空中的炸雷声恰在此时传到,响得震耳聋,低得仿佛就在头顶…却原来是,那场吹翻特廷船队的台风终于到了江苏境内,一时间,惊雷凶闪,狂风暴雨,肆着整个烟雨江南,扬州自然也不能例外的。只不过,这种巧合的天象让康熙的天子之险显得更加的难测其威。可事关自己唯一挚爱的凌啸和待自己既兄且父的哥哥,黛宁的勇气让她凛然不惧,一傲然脯,就要将自己的惊疑愤懑向哥哥质问出口。

 不料,黛宁却是误会了哥哥。康熙还沉浸在那个该不该为了康凌如一而最后疯狂一把的问题里面,狞笑正是因此而发,而那“诓”的用词,则完全是心有旁骛的口误罢了。人心都是做贼心虚的,康熙现在每一天都在心虚之中,因为他知道自己骗了很多人,至少,信亲王胤禵就被亲爹爹骗得很惨。

 说曹就到。

 第二天,经过康熙信誓旦旦解释后,黛宁写出的密信刚刚被秘密送走,老十四就来到了扬州。一夜疾风骤雨,随处可见折断了垂柳树的官道上,胤禵将几十名劲装卫士抛得老远,自苏州朝扬州城方向的策马狂奔中,一任风雨淋得全身通。仿佛想要借冰凉的无之水,来浇灭心头上地无名之火。

 无名之火,源于他在苏州王府中收到的三份绝密情报。

 第一份来自宫中眼线的主观能动分析:康熙皇帝近来龙体欠佳,精神萎糜。老态骤现,虽然太医院说是小碍,御膳也的确算正常,但皇上酷爱地五禽戏,却一改往日苦练的劲头,已三个月左右未曾练习过,并且随驾嫔妃无一人得召侍寝…由此分析,皇上很可能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当时,看到这份情报的第一反应,胤禵可不是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欣喜若狂。更不是即将丧父的悲痛,而是心中大呼不妙…但凡是跟随康熙攻打闽粤的人,只要不是个猪猡就都会知道。康熙皇帝的秋鼎盛,才是大家跟随他和凌啸大战的前提!

 否则,哪个会用这种暴力方式,效忠一个将死之鬼,和正值壮年的凌啸去作对?!

 想不到。康熙竟是忽悠大家的,他原来早就不行了!

 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担任温州水师守备地门人,也给他急函来报,说当地水师官兵在苍南海域救下了几名海难幸存者。因为担心是闽粤的细作而审之甚严,哪知道这些自称是逆酋特廷亲兵的所谓细作,口径惊人地一致,把当福船上发生的老十六落海、老十三获释等等情节,供说出了个大致的脉络。事关皇阿哥,所以那守备不敢怠慢,瞒了其他同僚只给本家主子报讯。

 尽管详情到底如何。以那些亲兵的身份地位难以说出更精准的内幕,但胤禵地直觉却不是盖的…这事情显示出,老爷子康熙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成接班人过!要不然,有自己这准太子在身边,老爷子还犯得着秘密派人去接胤祥他们?

 第三份,则更让人绝望,闽粤那边不仅册立了胤祥为“伪皇太子”而且据说还要调勤王军回国。

 在同一天抵达的这些情报,让老十四觉得,自己已经进退全都无路了…即使现在心狠手辣,弑君杀父夺位,也是不免最终覆灭地。要知道,拥有强大威信的康熙一旦驾崩,云贵川两湖立刻就失去主心骨,作鸟兽散地投靠政务院,钳制闽粤的包围圈必将轰然崩塌,而自己区区万把多苏军,能挡得住北京政务院和闽粤军政府的联合?更何况,他们还坐拥了能影响储君名分的“太皇太后”呢,太子或许可以“伪”太皇太后总“伪”不了吧!而自己累那一场昙花梦后的下场,又能比那死鬼哥哥雍正好得了多少?!

 “骗子!老爷子,诓死人可以不偿命啊你?!”

 所以,在一天之内发现自己美梦破灭的老十四,满肚子都是对父亲的极度怨恨。他此来,便是要和康熙做一个了断的。没有,没有刀,胤有地只是一腔悲情,满腹幽恨。没带兵,没带将,胤禵带的只是赤手空拳,胳膊和腿…他要用康熙所亲自赐给他的昂长五尺之躯,给老爷子一个**上的痛楚教训。

 尽管他很清楚,这么做充其量只能愤罢了,可绝望的他,除此之外还能做别的吗?

 能的。

 行宫中,康熙在大殿里看着老十四要他解释的三份情报,面对近而来的亲生儿子,神色并没有太慌乱,也不去呼喊侍卫前来保驾。一样面对着黄泉路近的他,很是能理解儿子频临覆灭前的疯狂,只是淡淡地提出了一个建议。这个建议,当然不是“千万不要打脸”的无厘头,而是切切实实为胤禵着想的建议。

 “在你跨上这陛阶之前,朕可以告诉你,朕对你本来的安排是如何的…此间事了,十三绝对不会容忍害死他母亲的你,朕给你遗诏特旨,你率领五万水师,经鄂霍次克海,去大洋彼岸吧!据凌啸和一帮洋人说,那个叫做美洲的地方,有广袤的土地让你称王称霸,有蛮荒的土著任你奴役建国,而一旦真有更东方的西洋殖民者敢攻打你这华夏藩属,我大清宗主帝国,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忽悠,接着忽悠!

 被老头子骗怕了的十四。当然不相信天下竟有这样的美事,而且是在康熙点出他早已知道自己烧死皇妃地阴谋罪恶之后。所以,父亲的安排并没有止住老十四的脚步,他一面慢慢地走上陛阶。一面冷笑着问“我已经十恶不赦了,嘿嘿,皇阿玛为何要饶我?”

 这个问题,问得康熙的脸色忽然变复杂起来“十四,你毕竟曾是朕报以厚望地爱子,更何况,你在追求权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变得阴险、狠毒、自大、狂悖。和当初朕要你组建和统领信王,以维持朝局平衡和减小革新的阻力,是密不可分的。在这件事上。朕和凌啸都有责任,不教而诛的责任!所以,全然怪到你的头上,不公平。”

 是啊,你们也有责任的!要是当初让我和老十三换个位置。怎么会是今天的局面?

 胤禵的脚步便滞了一滞,却依然不是太敢相信从父亲嘴里说出来的话,但康熙接着又道。“若你地记还好,应该不会忘记,朕曾经力排凌啸的决定,执意派你的几个侄子去泰国为王地事情吧?你也不会忘记,是朕最终点头让老八老九去征伐日本的吧?儿啊,但凡是可能的话,哪一个做父亲的,不希望儿子们全都有些家业可以传承?那个所谓的美洲远在几万里之外,不安排颇有才干地你去攻占称王。难道让凌啸派一个手下大将去称王?”

 立时,老十四被康熙的话说得完全停了脚步。男人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既然国内皇帝已然绝无可能,在本土地狱和异乡天堂之间,他又何尝不晓得选择?

 “皇阿玛…呜呜…儿子不是人…”老十四泪雨忽下。他确实不是人,在忏悔哭求原谅了老半天之后,老十四居然爆出了这么一句“…五万官兵不够,没有个十万青壮人丁,去了美洲一样势单力薄,儿子只怕也难以保住祭祀列祖列宗的宗庙啊!”这光景还讨价还价啊?不,是试探!

 胤禵哪里敢再轻易相信康熙地话,他必须做这样的讨价还价来试探老头子。一方面,若康熙是真心的,便会看在宗庙扬威异域的份上而慎重对待,自己只有要价要到康熙都觉得不好接受了,才能看得出真心与否。而另外一个方面,天下绝对没有白吃的午餐,康熙陡然间抛出这样一条生路给自己,绝对不是没有条件的,否则,皇子皇孙海了去了,香饽饽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

 聪明人都是心照不宣的。

 康熙猛然一顷上身,盯着儿子的眼睛里灼然生辉,全不像一个快要入土的膏肓之人“可以,但你必须帮朕做好一件事情,那样地话,十万人丁完全是小菜一碟…来,到西暖阁里说…”

 父子君臣的一通密语代下来,竟然让老十四听得目瞪口呆,连小腿肚都一阵搐。

 不会吧,老爷子太疯狂了。

 …

 对康熙的疯狂,接到了邀请的凌啸却并不吃惊。

 尤其是,他从黛宁的密信里面,早已经看出了康熙的疯狂里面,有着源于对自己深厚感情的因素…感情上的疯狂,有很多种方式。东方不败的那种自宫侍爱,也算得上是了;而拉了宠臣理葬,也不是没有前朝皇帝干过的!只不过,看老康的青素为人以及自己的嫡亲驸马身份,凌啸对去扬州一趟并没有太多生命安全方面的担忧。期望着一去详谈后能恢复国内和平,再加上黛宁长公主的背书,凌啸接信之后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坚决去扬州,哪怕哪里是龙潭虎,他也要去见有今天未必有明天的康熙一面。

 他这决心一下,可把自北京赶回来的胡涛、胡骏、沈珂等心腹给忙坏了。两个政权首长级人物想要会面,真可谓是凶险至极的,明着来绝对不妥,必然造成*人心浮动军心惊疑,而暗着来也有麻烦,就怕消息走漏,霸天蛟龙被瘪虾给治死了。一时间,闽粤的保卫当局拿出了无数种方案,几经推翻和修改完善,最终决定,采用一艘海军护卫舰叛逃去扬州的方式,将混迹水兵之中的凌啸。送到大运河与长江汇的江都口去,最后则请康熙以驾临褒奖地机会来会晤。

 出来混的,胆子都很大。

 就这样,代给胤祥一些军政之务后。当康熙四十一年中秋月圆的时候,凌啸仅率五百水兵和四百亲卫,乘了“狼居胥号”护卫舰,不惧转弱的台风仍有一定余势地威胁,也不惧松江水师必将收缴全部武装和部分帆具,仅仅倚仗着几个暗舱中的少许械和蓄势快马,他们胆大包天,经东海沿岸向松江口一路驶去。

 然而,由于农历八月间的海风多是西向型的,路上耽误了些日子的凌啸等人。到了松江才获知一件帝统区的惊天事件。康熙皇帝在此期间连发两道圣谕给各地三品以上官员,一道公布了海外勤王军将回来参与大战的消息,而另外一道。则是令他们全到行宫参与大觐,共讨国是…这无疑是帝统区的大纠集,瞧这势头不像是有议和的可能啊!

 一听到消息,知道形势又发生了翻天变化,两胡和沈珂马上急红了眼。看着沿江炮台上的森森炮口,建议凌啸赶紧下令回闽粤去。可凌啸却相信,康熙不会用这种龌龊法子来诓自己送死。至少从他皇帝地高傲心上便不会如此下三烂的,更何况凌啸还笃信黛宁。

 所以,狼居胥号继续单帆西驶,直闯到了江都口。

 可惜,江都口早已经严阵以待,就在狼居胥号靠港就要递呈投诚表章之时,看似平静的江都江面上,忽然自港湾外出现了十几艘福船,近距离相过来。而岸上。也不知从何处来了大批地苏军,将此处围得水不通…铁木甲结合的护卫舰再牛,也是敌不过几十门岸炮虎视眈眈的…走投无路之机,只听有将官高呼“所有投诚人丁,一律衣下岸,接受严格甄别,悬出公侯之赏,捉拿逆酋凌啸!”

 糟!兵戎相见,难道是康熙崩了?

 轰!众亲卫心目中的天,忽然塌下。

 愤恨之中,死忠之下,沈珂胡涛胡骏一脚踹翻了甲板上的暗舱,抱着水冷式机关就要开火,誓死以护卫王爷逃。

 凌啸却哪里肯让一众兄弟们送死?没必要嘛。

 他当然是有甘为理想而亡地勇气,但绝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傻子,他之所以敢来,本就有所凭仗,这凭仗不是暗舱的武器,也未必是康凌如一,而是现在地国内形势。

 如果是康熙没崩,他自然不会也不舍得杀自己;如果康熙崩了,老十四更不敢也犯不着杀自己…闽粤有名分上的皇太子,也有即将回国的大批强悍武装,是自成一体的利益集团,杀了自己,只能加快老十四的覆灭,还不如和自己来个政治易来得苟延残呢。

 再说了,消息,必定是其他渠道出了纰漏,打死凌啸也不相信,黛宁会出卖自己的!所以,苏军将官们越是言之凿凿地宣称捉拿自己,凌啸便越是担心黛宁的安危,他怎么会抛下长公主于不顾,而独自逃走?

 于是,现场的逮捕,并没有让凌啸感到太震惊。

 倒是码头外街上聚集的乌若鸦群地大批官员,让凌啸感到惊奇万分…这些各地大员参加大觐的积极蛮高的嘛,居然来得这么快?可这就是凌啸不厚道了,该设身处地的为人家想想,你说要调回可能威慑京师和江南的勤王海军回来,至少也能得圣驾往内陆躲去暂避其锋,大家只是做臣子的,哪个不为这局势深感忧虑,巴巴地赶来打听消息以决定何去何从?

 苏军没有对凌啸和他的手下无礼,反倒是将他们交给了外围等候的御林军。

 大侍卫刘铁成也算是故人一个,不知道该和凌啸说些什么话敬些什么礼的他,只是把手一拱,指着一顶八抬大轿道:“驸马爷请”便将他押往了扬州行宫,一顿绝没有人搭理的关押,足足关了凌啸七天之久。

 七天如果一秒是一天的印记,那他已过了七个世纪。

 这七天,不仅康熙没来所谓会晤,黛宁也好,老十四也罢,全都不见踪迹。就连狱弈也是个个哑巴聋子,可把凌啸给憋坏了,都恨不得要绝食抗议了。好在,到第八天的凌晨。终于有宫女和太监捧来了他的五爪金龙王袍,奉上了香汤香胰供他沐浴,安排匠师为他剃须理发。这一切,凌啸都十分的配合,看来是要见扬州当家人了,咱堂堂亲王总也是体面人地,怎么能拒绝这等形象工程?

 但凌啸错了,错得一塌糊涂。

 收拾得里外光鲜之后,却是刘铁成带来了几个五大三的侍卫,不由分说地把凌啸的双臂死死绑上。又拿了一片娟帛封住了凌啸的嘴巴,绑粽子一般地把他抬到了毓鏊殿地陛台子边,在满殿参与大觐仪式的百官面前。来了个当场示众。

 凌啸不由得然大怒,瞪着刘铁成,恨得牙…士可杀不可辱!

 辱,却持续了好久。

 陛乐响起中,一身簇新皇袍的康熙皇帝上殿。先是指着凌啸,当众宣布了最振奋人心的捕获凌啸的喜讯,然后再一通长久的战情分析。“…东北西三线,战事全都胶着难胜,而据悉勤王海军亦将回国…此诚社稷危难,九鼎将倾之大危机!值此存亡危急之秋,朕大集盛会于九州英才,乃是为咨禀良策于国之比干。国事堪当热血议,食者之责矣,诸臣工,你们以为。战与和,孰更有利?不妨开诚布公,当殿奏来!”

 与觐之人听到了这里,鲜有不倒一口凉气的。

 能当官当到登堂入室者,都不是平庸之辈,很多人已经看出来了康熙今天的不同寻常…想当初吴三桂造反,破竹之势席卷黄河以南的十一省,北面还有蒙古部落乘机偷袭北京城,局势何等危急?但要强的康熙,始终都没有同意议和过。可如今呢,面对糜烂也不过只有两省地形势,在这捕获凌啸的大好时机之下,康熙皇帝,却自己先提出来,问臣子们到底该不该议和!

 而且,心思缜密些的人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被绑缚在殿上地凌啸,该当是被称呼为“逆酋”的人,然而康熙皇帝却似乎有意地避免了这个势不两立的用词,显然,这是为议和留了一个相当大的回旋余地…

 难道,皇上真的要议和服软?他不会是诈咱们地吧,想诈出保皇派中不坚定的人?若从康熙一向强悍的情上考虑,抱此种想法地官员,不在少数。更何况,见识归见识,如何表态的抉择上,却是需要大员们各凭自己的脑袋,那脑袋内不仅有对战与和的成败判断,也有对生灵涂炭方面在良心上的重视区别,更有各自所属集团利益上立场问题。

 若在正常情况下,只怕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议和,上有利于社稷,下对得起黎民,加上还有凌啸这个闽粤首脑在手,议和,而且是大大利于帝统区的议和,应该十分容易成功的。但是,这里不是代表全国统治阶层的金銮殿,大觐的官员们多半趋向于保守,更不乏前两年随康熙千里效忠地反对派,里面的仇视凌啸以及他的革新政策之人,多得很呢。

 一时间,大觐朝会上舌战,攻讦屡起。

 认为息兵止戈有利的官员,却仅仅只占了五分之二而已,并且,还在多数主战派的口水里人数渐渐减少着。

 直到接近了中午时分,倍感疲惫的康熙对曹寅一使眼色,那特务头子便猛然站出,道“慢来,主战与主和,凭的,都是对社稷黎民的一腔仁爱忠正之心,诸位大人,勿要攻击对方嘛。再说了,吾皇在此处大会群臣商讨战与和,仅仅还只是我朝单方面的战略探讨而已,那闽粤方面到底怎么想的,只怕还是未知数。所以,你们主战的攻讦求和的贪生怕死,求和的指责主战的枉顾天和,全都只是站着说话不疼!曹某有一建议,主战的,你们可愿意亲自披挂上阵,马革裹厚里成全寇之志?求和的,你们可愿意亲自去福建,冒万一他们不愿议和便离子散的危险?愿意的,主战者站左边,主和的站右边,不愿意的全部站中间!”…要亲自打仗或出使啊?!

 闹闹嘈嘈的毓鏊殿顷刻间安静了下来,没胆量地人立刻蔫了不少,但却还是有数十名大员做了抉择。分了左右各自站定。不仅如此,这些人还在用赳赳之言给自己壮胆呢,主和而愿意出使的,大呼什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主战而愿意上阵的更乎,高嚷“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不知是在宣扬闽粤的危害呢,还是在表明自己地寇决心。

 一直无法开口说话的凌啸,至此很是狐疑。靠,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曹寅这家伙基本上就能代表老康,他玩这出“男人站左边。女人站右边,不男不女站中间”是为什么?又有用?

 当然有用的。

 康熙哈哈大笑地站起身来。一指主和最坚决的那帮人,笑道“敢冒家破之险前去当议和使臣,也是忠,当赏。着赏每人一丛皇家碧竹,以示朕之嘉许。”

 又指了主战最坚决的那帮人,老康笑道。“愿意亲”弓矢,你们更是别样的勇武,别样的坚韧,赏,要大大地赏!朕赏你们大快朵颐,在行宫花圆内进食御膳。”

 都赏?

 除了凌啸,皆大欢喜。

 …

 大觐终于结束,总算到了康凌单独相会的时刻。

 紧挨着行宫花圆,有一幢高约六丈的八角重檐望楼。在碧翠掩映的烟柳庭圆中,高耸得好似鲁中平原地泰山。

 楼前,康熙摆手斥退了刘铁成等侍卫,看着犹被捆绑的女婿,深深视了半晌,老康方才长叹一声,亲手取走了凌啸的口中娟帛,携了他地手,款款漫步,拾阶而上。皇帝的这举动,有似曾相识的温馨感觉,很是能安抚凌啸那颗狐疑又惊心的忧烦。也许是彼此都生怕打破了这种温暖相靠的氛围,回转攀楼中,翁婿君臣没有说一句话,各自品尝着心头漾地惺惺珍惜,尤其是凌啸,想到康熙不久便要龙驭归天,更觉黯然悲痛。

 可楼再高也有爬到顶的时候,近两百级的楼阶走完,已是豁然秋历历在目地顶层了。细汗晶莹的康熙一面抚了心口平息微的呼吸,一面朝楼外天陆之际极目眺望,似命令也似哀求“啸儿,不许哭,若有泪,留待朕驾鹤西去后再吧。此刻,时间急迫,朕有些紧要的话要与你说。”

 凌啸依言挥袖拭泪,一面竖起耳朵聆听老岳父要说些什么,一面不免有些不解…老康的身体尚能爬楼,虽然显得颇有些勉为其难,但也不致于连一席长谈的时间都没有的,说什么“时间急迫”啊?

 “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不解中,康熙已经指着这栋高楼四壁,道“啸儿,朕一向当此话为至理哲言,所以身体力行,孜孜以求堪称是再上层楼的革新超越。可惜的是,我们俩携手并肩地事业,却被执行得嘈嘈,啸儿啊,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朕知道,因为朕,在没大举革新超越之前,其实一直本就身处顶楼之上,再上层楼,自然不免栉风沐雨!自然,也不免要破而后立,辟先前之尖檐为平板,生四壁新顶于故往之无中!所以,磨难在所难免,当今天下的略显象,朕认为是最正常不过。而且,面对不可避免的局,朕常常认为不妨索上一些,不管多朕也有雄心,收拾起来易如反掌。等到新层将竣的那一天,朕登上亲自缔造的人间巅峰,一览群山小,该是何等傲视古今的人生快意!”

 这是喜欢天地感应的古人最擅长用的比喻方式,凌啸听了也觉得康熙比喻得非常贴切。颔首赞同之中,他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北京的华楼,泪水又自淌出。也是在那栋楼上,决意重用自己肩挑革新摄政的康熙,还曾经亲自教授自己一些帝王心术做御下之用呢,谆谆教诲言犹在耳,可是,时过境迁不到三年,康熙居然就快要驾崩了,真是冉冉景相似,戚戚人竟非。

 今天睡不知明早醒不醒的康熙,却早已把多愁善感使用得所剩无几了,仍旧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把一代帝王的悲愤心曲,诉得别样酸人热肠,令凌啸在一旁听了。也有帮他拍栏扼腕的痛惜…啪一声,康熙忽地恨拳击掌“…可谁知道,新楼层破立未半。混账阎王却已把楼板给朕拆了,令朕上也不得,下也不可…天妒英才,无常迫近,时不与我,奈若何兮!”

 是啊,勾人性命地阎王再混账,凡人也只能奈若何兮了。

 “皇阿玛,儿臣此生此世,纵使前程犹如刀山火海。也定当克承皇阿玛的…的…的…”凌啸无法再沉浸于单纯地悲痛同情之中,汹涌壮情难遏,当即一。就要给康熙表明自己一定将革新超越进行到底的决心,以慰藉康熙之残念和肯定老康之丰功。不料,他的眼角余光瞟见了楼下花圆中觥筹错的赐宴场面,那决心,无论如何也是表不下去了。便只好“的”个不停…老康小赏了求和派,又大赏主战派,玩的到底是什么把戏。而自己又究竟该克承老康的什么呢?

 康熙心中明白得很,知道赐宴主战派让凌啸懵懂不已,笑问道“呵呵,他们有‘楚虽三户必能亡秦’的志向和韧劲,朕很欣赏的!难道啸儿你不觉得应该欣赏?”

 凌啸的脸顿时一苦“他们都是要打我地,也是要打胤祥的,皇阿玛您还欣赏?!”

 “喀喀喀喀。嘿嘿嘿嘿,嘎嘎嘎嘎。”

 康熙趴伏在栏杆上,盯着那些喝得不亦乐乎的主战派众臣,一连串地冷笑之后,猛地一声扯开了自己的皇袍前襟,赫然出纹在瘦骨嶙峋膛上的那首小诗,和凌啸前一模一样的小诗。

 “…当然欣赏,而且,朕欣赏他们到了怕的地步…而凡是被朕欣赏到怕了地人,全都得要,跟朕走!”…跟你走?!那岂不是…全部要死?!

 凌啸顿时大惊失,猛一转身望着面色狰狞异常的康熙,再回头望望不下四五十之数的三品以上朝地大员,忽觉骨悚然,又觉不可思忆,再觉恍若醍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老康竟是要在临死之前搞一出变态地“清君侧”既是为胤祥清,也是为凌啸清,更是为了尚未成功仍需努力的超越革新清!

 望着给楼下侍卫做了个抹脖子手势的康熙,凌啸不由得一面心头强烈感动,一面暗自叹息苦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是的,康熙一直以来的所有不可理喻,其实就是在催生“反革命”战争而力求一网打尽…他有着凌啸先前太祖的大跃进亢,也有着那位太祖火中取栗的不怕豪情,更而甚至,眼前这场江南闽粤大战本就是有清君侧的残酷目的,现在地杀戳主战群臣,不过是“浓缩版”罢了,有什么值得稀奇的?杀掉几十个身居高位的主战官僚,总好过战争继续扩大来得惠及百姓,应该说,还是值得表扬的呢…杀就杀吧。

 凌啸这厢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康熙却以为是自己把女婿给充分震撼住了,得意得在心底窃笑…呵呵,啸儿,你这次终于被朕的疯狂感动了吧!眼角酸酸了吧!心跳加速了吧!呼吸急促了吧!

 当凌啸怕老康着凉了而含泪上前帮他扪衣的时候,他自然不免要哽咽嗓子叫一声皇阿玛的,而康熙则越发拽得似二五八万“不要谢朕,朕带他们这些喜欢打仗杀伐的家伙走,只是为了,下去之后和阎王干架的时候,手底下不能没有小弟!”

 这是康熙一生中少有的玩笑话,不是此时此景此对象,上位貌然了一辈子的康熙,也未必会放开习的束缚来开这一个玩笑的。所以,他开得很开心,自己笑得如孩子一样率真,可是,这冷幽默不知不觉便把话题扯到了康熙的身后事之上…凌啸忽地有了一种预感,他知道,康熙决意杀戮群臣清君侧的时候,只怕已经决定了也自杀,誓死也不受那毫无尊严体面的卧病之苦。

 果然,当楼下花圆里传来一阵阵惨叫声的时候,康熙拍了拍手掌,应声自侧房中出来的,赫然是长裙戈地里风华绝代的黛宁长公主。

 “吻她一下,告诉朕你会照顾她一生一世。”一指满脸阑珊泪痕的妹妹,康熙不容凌啸惊骇“你可以不吻,也能够不说,但吻了说了就一定要做到!”

 凌啸大喜若狂,此时心头完全没有那种当着康熙面吻姑姑的忌快,有的全是满腔的单纯真情,不带一丝俗念杂思,将自己朝思暮想了七年的姑姑猛然拥入怀中,抱得如同生怕失之臂一般的紧扣,一记绽生死相许的深吻,印在了黛宁姑姑的滴红上。

 无疑,这不是有情人语温存的好时候,无需康熙咳嗽,两人已经挽手并立地望着康熙,等他接下来的代。

 “朕原修的陵寝,废掉!始皇帝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哼,那终究也是假的,朕来真的,啸儿你把朕葬在泰山封禅台之下,让朕夜都能鸟瞰几万里江山,能俯仰天地凝视亿兆众生!”

 封禅台?凌啸和黛宁全都不由一呆,老人家好牛啊,您葬在了封禅台之后,后世皇帝谁还好意思去泰山封禅?!

 更牛的却还在其后…

 “你告诉胤祥,他及其后世子孙,登基不许叫皇帝,只许称皇尊…皇帝之词,自始皇启,自康熙终!”

 凌啸一一点头允诺。反正时代的进步,中国即便有皇帝也不会延续多久的了,换个皇尊称谓而把最后一个皇帝保留给了康熙,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皇帝做到了老康这等地步,后辈扪只怕也难以超越的了。更何况,康熙也许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他自己所亲手推行的,本质上是资产阶级改良的革新超越,只怕将会使得帝制的澌灭崩溃提前好几十年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康熙是提前埋葬帝制的先驱杀手,也算是当得起最后一个皇帝的称谓!

 他的表态让康熙甚是欣慰,见大多数的事情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忽地上前两步,张臂把凌啸和黛宁全都抱在怀中,恬静中真情四溢“朕要走了,心里面有啸儿,也有宁儿。”

 当康熙去掏出衣袖中毒药的时候,凌啸没有拦,甚至也不让哭嚷嚎啕的黛宁去阻拦,只是也扯开了自己的襟,用那首小诗给老爷子壮行。

 镜破光犹在,兰死香不改。问我何不辞,独有烈士怀!

 “皇阿玛,走好。您才是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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