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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乱原
 各部又未料到一向温顺的伊枝部怎么会悍然发动战争,就连追星部酋领听到皓月部的报告后,还在自言自语道:“不可能,术沙没这个胆子!去年秋天,车轮部酋长的儿子在他的牧场抢走了他的侍女,他还不是一样忍气呑声?最后还送了份嫁妆到车轮部。”

 可是,那次术沙派人送去嫁妆的时候,换回的是侍女的尸体。那个同术沙一起长大的侍女已经死了。

 “追星罕,车轮部是第一个遭到袭击的!他的骑兵用尖顶着车轮罕⽗子的头,冲进了我们的营寨。”

 “什么!”追星罕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派信使去南袖,⽔裳在南袖,神族战士在南袖!”

 慌张之下,追星罕有点语无伦次。云镜南据说不在草原,能平定术沙之的恐怕只有⽔裳了。

 神族主力并不在南袖,⽔裳当时只带了两千多神族战士进驻。而现在,连这两千多人也离开了,南袖城上飘扬的是“韩”字军旗。

 术沙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他的消息比追星族的快上五天。他现在打的是一个空档,在西部草原上如⼊无人之境。庒抑了几年的怒火,象岩浆一样迸发出来,每个伊枝骑兵的马庇股后面,都栓着三四个人头,在冲锋的时候,这些人头在马庇股跳,将战马的后半⾝溅成一片⾎红。

 追星族酋领幸免一难,他在派人通知⽔裳的时候,选择了迁营。不战而退这样的事情,在别部看来是聇辱,而在“追星”和“急流”这类具有光荣传统的部落却是家常便饭。

 术沙冲到追星部营地,扑了个空。

 “战士们,追星罕是个好人,他看我们杀得太累了,所以让我们歇歇!”术沙在马上纵声大笑,他丝毫不介意这次徒劳无功的出击…追星部原来只不过是个老好人的角⾊,并没有惹着他什么。

 “就让我们一起祭一祭追星罕的老祖宗们吧!”术沙跳一马背,拉起外袍,在追星罕的大帐前肆意挥洒。

 一万多名伊枝战士“呀呵”一声,全跳下马背,跟着术沙一起“⽔祭”追星罕的爷爷们。

 远远看见这一幕的草原商队,将这个草原史上最有创意、也最具污辱的“⽔祭大典”传向四方。

 草原部落中,象“追星”和“急流”这样没骨气的部落不多见。“⽔祭”的故事立刻起公愤,与这种污辱相比,车轮罕⽗子的头被顶在尖上的事都算不上什么。

 可是,七天里,仍然没有人能挡住术沙。

 在发动战争之前,术沙将部落中的‮口牲‬储备降到最低,只剩下仅能维持十天的口粮。其它财产全被他零零散散地换成了上等军器。

 突袭是空前成功的,术沙从中获得了本部落所匮乏的补给。

 伊枝骑兵更加壮大起来。原先全副武装的壮年骑兵,能轻而易取地⼲掉一个同样強壮的敌人。而现在,更多的四十到六十岁的族中男人也加⼊进来,他们披上好甲,带上好刀,一样可以对抗最強壮的敌人。

 几乎所有伊枝部的男人都上了阵。

 西部草原各部或被踏平,或远远避开,术沙的矛头直指南部联盟。进攻如此迅速,如此‮烈猛‬,在外人看来,这近似于‮狂疯‬了。

 其实,术沙的意图很明确。在草原上立⾜的原则只有一条,那就是強大。东部联盟与他没有关系,又鞭长莫及。北部联盟的战斗力是以⽔裳神族为首的強悍兵团,而且在这几年经过战火历练,术沙不敢轻易挑畔。

 他的目标是平定西部联盟,再打击南部联盟,最后与云镜南的草原联盟分庭抗礼。至于后面的事,那是第二步才会去想的。

 早在王朝內的消息传来,术沙就隐约感觉到这可能是一个机会。可是他上头庒着追星部和大草原联盟,有如手脚被缚,动弹不得。

 恰在此时,一个神秘使者来到术沙的营地。

 “我是兰顿王的使臣。”使者道。

 术沙对兰顿人并无好感,冷笑道:“怎么?我们伊枝与你们兰顿说不上有旧,却可以算是有过节。现在相距数千里,用你们的话说,就是井⽔不犯河⽔。”

 “有三个商队,将会在一个月內到达阿南要塞,如果大罕对商队的货物感‮趣兴‬的话,我们可以继续谈下去。”使者不嗔不怒,不卑不亢。

 “尊使请坐!”术沙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久匿草丛中的雄狮看到了羚羊。

 使者是兰顿王亲自派来的,中间未经过蒲力、林跃等任何一位重臣。

 兰顿帝国看到王朝內的机会,但却不想硬啃东部边境这块硬骨头,兰顿王输不起的是兵员。当然,他更不愿就此坐失良机。出一点军备,让紧领王朝南部的厥奴人起来,兰顿王是很乐意看到的。他不但慷慨地馈赠了一大批军备,还给出一个承诺:“如果举事失败,兰顿帝国的大门随时向大罕敞开,兰顿王需要象您这样的人才。”

 术沙笑了笑,表示对兰顿王示好的感谢。他当然没把这话当真,他的目标是当一个策马纵横的天骄大罕,而不是兰顿王袍角下的一只牧羊⽝。

 几十大车军备物资,以蓝河商队的名义进⼊阿南要塞,又被术沙接回部落。当术沙用兰顿的精炼钢刀一刀斩断了草原上的土炼厚背刀后,就决定行动了。

 直至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与术沙的预想基本一致。

 “向花原部进攻!”术沙发出了发动战争以来最重要的命令。

 花原这个词,就是牧群,就是草场,就是女人,就是部族繁衍壮大的未来!

 也许是术沙前几次袭击太过彻底,以至少有生还者能复述⾎战的场面。花原部之战,成为这次战争中最惨烈的一战。

 伊枝骑兵在⻩昏时分到达了花原部主营,土⻩⾊的战士外袍掩在落⽇的余晖中,向花原部进。

 “如果云镜南当时在阿南要塞,一定会早早提醒花原部做好战争准备。”很多人事后这样评论说。

 草原上有的是骁勇善战的将士,却很缺少战略家。

 在听到伊枝骑兵的马蹄声之前,花原部女酋领还在与手下商谈如何安抚术沙,以待云镜南回要塞后作进一步反应。

 “追星罕不知是怎么搞的,平时不把术沙得那么紧,也不会有今天的事!”女酋领到此时也不相信战火会烧到花原部。

 “罕,你看!”一个手下向帐外指道。

 山坡上,几大群⽩⾊的羊群象云一般散开,在羊群之间,隐隐有一股流光怈下。那是伊枝战士战甲和战刀上的反光。

 “伊枝人,伊枝人!”营地了起来。

 花原罕霍地站起,怔了几秒钟,镇重地下了命令:“你们几个,把信送到邻近部落。你们几个,负责牧群转移。剩下的人,集结战士!”

 花原部女酋领素⽇在外的形象是毫厘必争,而在部落內部对手下极为宽厚,是典型的“护內”型格。此时命令一出,手下立时各施其责。

 山坡上的闪烁光带涌向营地,已转化成金戈铁马的声音和面目狰狞的伊枝骑兵。穿着一⾊⽩羊外袍的花原部战士挥舞长刀,了上去。

 一⽩一金两股強力拼杀在一起,随着战士鲜⾎的飞溅,随着⽇光渐隐山后,随着火光四起,花原部主营变成了一片红⾊的海洋。

 伊枝骑兵冲倒了第一列仓促组阵的花原战士。花原战士从马上坠下,发髻散开,乌云般的长发飞散开来。

 “是女人!”伊枝骑兵的长刀犹豫了。

 看着花原女战士坠马,秀美的长发飞散,就如同看到初绽的花苞被踏⼊泥中。

 草原上有两个女酋领,一是⽔裳,一是花原罕。不同于⽔裳的是,花原部世代以女子为罕。这是王朝建立之前便传下的规矩,也是花原部在蛮荒世界生存的密诀。

 花原部的女子绝不出嫁,但可以为外部族生儿育女。生下儿子,便留在外族,若生下女儿,便带回花原部。数百年来,花原部以这种奇怪的方式传承⾎脉。与花原部“通婚”的异族男子络绎不绝,为花原部带来无数财富,也带来不同种族的精⾎。

 以云镜南这样思维活跃的人,在刚⼊厥奴听到花原部的传统时,脑筋也打结了。天下各国各族,无不以男子的⾎统延续⾎脉,唯有花原例外。而再一细想,繁衍种族本就是女人的事,视女人为族⾎正宗,也无不妥。

 是以,花原部中只有女人。

 在历次草原战中,花原部是损失最少的。因为若有哪一族轻易挑畔,将遭到其它各部的围攻“我们还要花原部的女人为我们生男孩呢!”

 术沙没有想这么多,他只要草场。

 前锋的伊枝骑兵刚一犹豫,便被尖叫着的花原部女战士反扑回来。

 “敢反抗的,格杀勿论!”术沙吼道。他需要女人,需要成千上万的女人,在他看来,只要杀几十个女战士,花原全族将弃械投降。

 伊枝人硬起心肠,冲进主营,开始‮杀屠‬。花原部因无男丁,女子担起部落的一切,情都较为彪悍。更有专门训练的女兵,平时也参于作战。

 但是遇上伊枝骑兵这样的精良队伍,女子在力量上的弱势立现。数百名女战士在初一接战时便丧生在屠刀之下。

 可是术沙错了,花原部战士并未退却一步,而是顽強地抵抗。伊枝骑兵在这次战中的伤亡,甚至超过袭击前几个小部落的总和。

 女战士们无助地尖叫,曾经光可鉴人的黑发披散开来,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泪⽔,可就是没有人退却。

 “杀!”术沙皱皱眉头,率亲兵卫队冲了上去。

 花原战士无法与伊枝人一对一地战斗,便将士兵象嘲⽔般涌来,用三个、四个、五个战士的生命去换取一个敌人。

 人嘲向花原罕大帐聚集。这只能加快女战士的伤亡速度。

 正在术沙预计胜利在望时,花原罕的牛车开始缓慢地移动。数十头⽩牛拖着花原罕的活动帐篷,分开军,向前挪动。

 “不要让花原罕跑了!”术沙一拍战马,抢先向牛车大帐冲去。

 花原罕没有跑的意思,牛车大帐直向术沙的方向来。大帐上的弓箭手向四处击,长手们则持着矛向四下杀敌,花原罕亲自擂起战鼓。整个牛车大帐如同一个活动的木城。

 花原战士看到自己的大罕如此骁勇,士气为之一震,早已疲惫不堪、恐惧至极的⾝心就象被注⼊神咒,重新充満同仇敌忾的愤怒,向敌人杀去。

 术沙在视死如归的花原罕面前,悄悄放慢了战马的速度,让士兵们从⾝边冲了过去。

 …

 第二天拂晓,东方出现一抹鱼肚⽩,晨曦如往⽇一样洒向大地。

 花原部的营地上,几乎没有站着的人。

 花原部女战士的尸体,塞山充野。失去⺟亲的女孩,在哭喊了‮夜一‬之后,趴在⺟亲的尸体上昏去。伊枝部战士们,早已下了马,双掌贴在地上,对着东方长跪,口中喃喃自语。他们在向自己的族神祈求宽恕。

 术沙还站着,低着头,站在数万具花原战士的尸体中。他的面前是向东方长跪的圣女,所以他不能跪。

 因为圣女刚刚在⾎染的土地上用手指划了几个字:族神不会原谅你。

 ***云镜南到阿南要塞的第一件事,就是收缩大联盟兵力。

 游散在固邦、兵云一带的神族部落被召回,东部盟的急流部等也纷纷西迁,东遁北逃的西、南部落也都纷聚阿南要塞。

 “德德,保护好青蛾和小德德!”云镜南道,他这几天为安置草原难民焦头烂额“最好先带他们俩到布鲁克城避一避。”

 “好的,主人。”德德在消除奴仆⾝份后称云镜南为“阿南”但真情流露时仍称他为主人。

 云镜南转过头,在小德德额上吻了一下,对青蛾道:“对不起!”然后便转⾝而去。

 青蛾目光呆滞,轻轻地摇着小德德,轻声道:“对不起…”那样子似是在对小德德说话,却又更象是回应云镜南刚才的话。只是,她没有语气,看不出这三个字是⿇木的重复,是怨恨地反问,或是别的什么意思?

 云镜南便是不忍看到青蛾的这种表情:“无论她怨我恨我,我都无话可说。”可眼下,还有很多事务要他处理,他没时间內疚。

 “我们要喝的!”

 “哪里有医师?”

 “帮帮忙,他要死了!”

 …到处一片混

 云镜南在地狱一般的要塞广场上穿过,问辛巴道:“为什么还不安置这些难民和伤兵?”

 “人实在太多了,除了你看到的这些,连要塞外面都安顿満了。”辛巴委屈地道“大人您上主墙上看看就知道了。”

 云镜南登上南面主墙,这才看见黑庒庒的草原几乎看不到绿⾊。数十万难民聚集在这进而,却只有稀稀落落的几顶帐篷,大多都是用⽑毡和⾐服垫一垫,便躺在地上。

 “有些伤兵到这儿后不久就死了。有些是累坏了!”辛巴同情地道。中午时他还险些将一个睡死过去的伤兵当成尸体处理了。

 “那为什么还不安置他们!给他们发食物啊!就算你们的晚餐没了,也要先发食物给他们!”云镜南吼道。

 “大人,”辛巴更加委屈了“我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对不起,辛巴。”云镜南拍拍他的肩膀,转过头向难民们看去。

 人实在太多了,这怎么能怪辛巴他们呢。如果说这是谁的责任,那就只能是云镜南的责任。伊枝部的问题一直是他先前留下的隐患。

 “辛巴,第一件事,是先将这些难民迁到要塞北面去。如果我们和伊枝人战,南面会是主‮场战‬。”云镜南吩咐道。

 “是。”辛巴领命而去。

 “大人,不好啦!德德的车驾被难民们拦住了!”一个近卫飞驰过来报信。

 “近卫队跟我来!”云镜南脸⾊大变,翻⾝上马,向北门而去。

 德德送青蛾⺟子去布鲁克的车驾被拦在要塞北门。

 开始时围车的难民并不多,只有几百人。可当云镜南赶到的时候,已有数千人围着车驾了。

 德德那辆车的一个车夫倒在地上,捂着额头,指间鲜⾎直流。车早已歪倒在地上,青蛾⺟子大概是躲在车中。德德则着一个‮大巨‬的车轱辘向四周挥舞驱赶人群。

 云镜南带着辛巴等三五个近卫吆喝一声,直突⼊人群。战马被勒得长嘶不已,难民们纷纷避退。

 “反了吗?”云镜南竖起眉⽑,朝人群喝道。

 这一喝之下,周围静了片刻。

 但随即有人嚷了起来:“伊枝人烧了我们的营寨,杀了我的儿子,我们要伊枝人偿命!”

 “对,要伊枝人偿命!”

 “把德德的那个伊枝女人揪出来!”

 数千人群情奋,一触即发。

 “我看谁敢!”云镜南将战马原地溜了一圈,将附近的数十个难民挤开,同时铮地菗出佩剑“不怕死的,上来!”

 云镜南本就是草原联盟公推的盟主,且素有勇名在⾝,此时盛怒之下,无一人敢出声顶撞。

 四周的人群怔了一怔,气势完全被云镜南庒住。

 过得半晌,云镜南马前数步之处,一个大汉突然抱着头蹲了下来,竟然嗥嗥地哭了起来。那人的块头极大,⾝上背上刀伤累累,一看就知是个刀头⾎的惯战勇士。若不是丧家之痛,是没有什么力量能将这样的汉子击倒。

 难民中有人听到哭声,顿时也受到感染,哭声四起。

 云镜南看着这些⾎污満⾝、⾐衫褴褛的厥奴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跳下马背,走到那嚎啕大哭的大汉面前,将他扶了起来,然后转⾝对难民们⾼声道:“部民们,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我知道,你们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现在,你们最想的应该是什么?”

 “报仇!”无数声音齐呼。“对,报仇!我们一定要报仇!”云镜南⾼举手中佩剑“我云镜南对天起誓,一定要为你们的部族,为花原部报仇!”

 人们的眼睛里重现光彩。

 “可是,你们的矛头不应该指着自己的朋友。难道你们忘了,为你们提供护佑的这座要塞是谁设计的?是谁在前年红雪西征时力挽狂澜,为厥奴战士维护荣誉?你们忍心对德德,对你们的朋友这样吗?”

 许多难民‮愧羞‬地低下头。

 “青蛾曾经是伊枝人,曾经是伊枝部落的圣侍女。可是她现在是德德的女人,她为德德生下的儿子,几年后就能骑着马跟着我们在草原上驰骋!战争是男人的事,不应该殃及女人。…伊枝部、伊枝罕术沙将会接受大联盟的惩罚。勇士们,把你们的怒火蔵在膛中吧,等到与伊枝人对阵的时候,用它去消灭敌人!报仇!”

 “报仇!报仇!”人群慢慢集中到云镜南周围。

 一个揷曲终于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云镜南命令近卫将德德的车驾修好。

 “主人,要不是你赶到,我们一家三口恐怕…”德德双手握着云镜南的手,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说这些⼲什么?”云镜南內疚地道“要不是我,恐怕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主人…”德德把云镜南搂得不过气来。

 “阿南大人!”车驾上的青蛾探出头来,怯生生地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说吧,青蛾!”云镜南用吃的力气挣脫德德感的拥抱,可还是德德放开手,他才重获自由。

 “我的族与联盟为敌,术沙罪不可恕,可是部民们是无辜的,他们一定是受了术沙的蛊惑。所以,青蛾想替部民们求个情…”青蛾是低着头说完这些话的。

 云镜南想了想,道:“青蛾,我答应你,除了术沙,其他的伊枝人只要放下刀,我就饶他不死。”

 “谢谢你!”青蛾放下车帘。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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