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家国(二)
郑七郞是哪个?卿儿扶着她起来,明媚凝神望去,门口果然站着一名威风凛凛的黑脸将军。
明媚暗中掐了一把腿大,确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你是从大宋来的?”
“是!郑七郞参见帝姬!这是陛下的御笔手札,请帝姬过目!”卿儿取过书信,明媚手哆嗦着展开,借着烛光观瞧。
悉的纸张,
悉的字体,
悉的印章,
悉的味道。是三哥写来的信,三哥没有忘记她,请她回国,请她回家。
可是,家在哪里?国又在哪里?
半晌,明媚没有说话,也不知说些什么,卿儿取过剪刀将烛
剪短一些,郑七郞跪倒在地,耐心等待着。
明媚喃喃道:“三哥,噢,陛下还好吗?圣人还好吗?”
“陛下龙体康健,圣人在四年前宾天了。”
家里的情况她也知道一些,⽗王薨逝,长兄继承了王位,每当有使者过来,都会捎些礼物。最初的几年,联系很多,记得拆开亲人的信笺的时候,明媚每每都要泪流満面,失声痛哭。每当这个时候,她的男人也就是太宗皇帝完颜晟都会在⾝旁默默地安慰她,完颜晟杀熊
虎,盖世英雄,唯独对她耐心到了极点,她慢慢地也接受了这种奇怪的感情。没有完颜晟的无微不至的呵护,她活不到今天。渐渐地,她能以一种平静的心情阅读来自家乡的信笺,也能在亲人送来的礼物中得到幸福悦愉。今天,又是怎么了?
“东京还好吗?”
郑七郞骄傲地说:“东京城⾜⾜扩大了两倍,人口增加到二百六十万,比之当年更是繁华,百姓们从来没有忘记大宋的骄傲…姚⻩仙子,每年的八月十五,帝姬离开京城的⽇子,百姓们都会自发地举行仪式,为在远方的帝姬祈福。”
明媚泪如泉涌,仰靠在炕上,良久方道:“你娶的是哪一位帝姬?”
“华福帝姬!”
“哦,原来是十九妹!她还好吗?”
“好!”七郞心头有些着急“启禀帝姬,时间无多,来⽇方长,请帝姬准备一下,随我们上路吧!”
卿儿在一旁
喜地说道:“娘子,我早就做了准备,您只需要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遗漏就可以了!”
当下的卿儿,似乎不认识了一般。明媚淡淡地说:“这件事,你是事先知道的?”
卿儿连忙跪倒:“五年前,我到城里买东西的时候,他们找上了我。我不能拒绝,我想回家。我知道,娘子也是想回家的,这里再好也是异乡,不是吗?我一直想告诉娘子,他们不让我说,生恐怈露了消息,坏了大事。娘子,对不起,卿儿万死!”
“他们是谁?”
郑七郞道:“是一个直属枢密院的秘密组织,负责刺探敌**情,搜集报情。”
沉默了一会,明媚道:“卿儿,你想回去就回去吧,我不怪你!我不想回去了,最让我牵挂的人都在这里,我不回去。”
卿儿扑上来,抱住明媚帝姬的腿大,低声啜泣,郑七郞连忙劝道:“帝姬容禀:陛下临行嘱咐,明媚帝姬远嫁,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朕亏负明媚太多,大宋亏负明媚太多,给我们一个报恩的机会吧!”
明媚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痛哭失声,受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屈辱,今天这算什么?她是自愿来到金国的,嫁了一个比⽗亲还老的男人,原来她是那么的骄傲,她是那么的美丽,塞外的冬天使最美的花儿渐渐枯萎,塞外的风沙无情地隔绝了她对家乡的思念。她变成了一个没有家,没有国的人,现在,他们又来了,要接她回家。
哪里是家?何处是国?
就在这时,外面一声清晰的响声,从外面进来几个人,前面的一位被绳索捆了个结实,后面的几位都是黑⾐黑
,显见是大宋的人。宗炜的嘴上堵着一块布,眼睛里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报,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启程了!”一人低声向郑七郞汇报。
明媚看到儿子,哭喊着扑过来:“不要伤害我的儿子,他有什么罪,他又有什么罪啊?”
郑七郞道:“请帝姬止悲,我们没有伤害殿下,殿下也是陛下请的客人,要一起和帝姬回国的!”
“为什么?”
郑七郞头摇道:“臣委实不知,不过陛下曾经反复叮嘱,不能伤害殿下的
命。”
明媚凝视着郑七郞,慢慢地说:“放开他!”
帝姬⾐服不整,未施丹砂,发髻凌
,双颊还挂着泪痕,但是,帝姬⾝上的那股与生俱来的皇家气度还在,令人不敢仰视。
郑七郞对宗炜说道:“殿下最好不要做出格的事情,不要让我们太为难!”
手一挥,绑绳松开,宗炜跪倒在⺟亲⾝前:“⺟亲,他们没伤着你吧?”
明媚欣慰地一笑,继而说道:“我不想回大宋了,让陛下把我忘了吧!”
七郞以及殿中的黑⾐人全部跪倒,七郞恳求道:“今⽇大宋的昌盛,帝姬功不可没;帝姬远嫁,就像千斤巨石庒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我们现在有能力请帝姬回国,与家人团聚,无论如何请不要拒绝才是。帝姬可以带着两位殿下一起走,这个没有问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全都満⾜。请帝姬随我们启程吧!”
“请帝姬启程!”
明媚在殿中不停地走着,是那么无助,最后将决定权
到了儿子手中:“儿啊,你说我该回去吗?”
宗炜当然是不愿意的,但是他了解⺟亲的心,思乡的闸门一旦打开,就会演变成无法遏止的巨浪,如果不能回到故乡,⺟亲会一辈子不
喜,一辈子沉浸在悲伤之中。
“⺟亲,儿子听您的。不过,走起来未必容易啊!”宗炜⾝为亲王,军事驻防自然知道一些:朝北面走,南辕北辙,越走越远;西面是上京,守备严密,基本上行不通;南面也是一个样,似乎只能从东面⼊海。但是,距离此地百里,有一处⽔寨,大小战船二百多艘,扼守着混同江到上京的⽔路,是上京东面最重要的军事要地。领军将领是武捷军都统完颜素兰,此人深得大哥宗磐的信赖,
悉⽔战,乃⽔军第一悍将。陆路方面,混同江下游,近海之地驻守着合里宾忒千户的五千的人马,一⾊的女真骑兵,弓马娴
,锐不可当。宋军深⼊,马匹未必够用,无论是走⽔路还是走旱路似乎都是难于上青天。
郑七郞微微一笑,道:“这个殿下无须挂怀,我们肯定会毫发无伤地将帝姬和殿下送回国內。”
明媚手儿颤抖着,抚弄着儿子的头发,镇定地问:“我如果执意不从,你们是不是也要強行带我回去?”
“末将岂能违逆帝姬的懿旨!不过,兄弟们为了这一天准备了二十年,一旦徒劳无功,恐怕会作出蠢事,请帝姬深思
虑!”
宗炜挡在帝姬⾝前,叱喝一声:“大胆,你竟敢威胁我们?”
七郞道:“谈不上威胁,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帝姬,您或许不知道,您在百姓,在战士,在陛下心目中的分量有多重。您当年创造了历史,也请给我们一个改写历史的机会吧!”
郑七郞的潜台词明媚岂能听不出来?帝姬远嫁,明媚自然会以深明大义奇女子的⾝份载⼊史册,但是对于大宋来说是百年的聇辱;大宋二十年卧薪尝胆,一定要洗刷聇辱,创造新的历史。
明媚喟然长叹:“好,我就随你们回去!把宗強叫来!”
宗強睡得正香,被卿儿叫醒,老大不愿意了。来到⺟亲房中,愕然地发现了许多不认识的人,听到⺟亲的解释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明媚拉着儿子的手,问道:“儿啊,你是想留下还是和娘一起走?”
⺟亲哥哥都要走,宗強当然要娘在一起,而且看着黑⾐宋军,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郑七郞没有⾜够的马匹,宗強带了宗炜的手令去守卫庄园的亲军那里取马,意外的顺利,丑时左右,一行人悄悄离开响⽔别院,向东北方向急进。
午时左右,赶到混同江边的一处小码头,码头上停着几艘渔船。七郞派人前去联络,一切正常,三十几人分乘三条渔船向下游驶去。现在的位置,应该已经在⽔寨的下游了,宗炜面⾊沉重,不是仰望天空,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忽然,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点,流星般向下坠落,原来是一头海东青。宋军见多识广,对于海东青既新奇又陌生,在雄鹰落在宗炜肩头的刹那,同时发出一阵
呼。鹰儿全⾝如墨,爪子却如晶莹剔透的⽩⽟,这是海东青中的名品…⽟爪,宗炜亲昵地叫它“小黑子”
摸抚着爱鹰的羽⽑,宗炜神⾊黯然地说道:“小黑子,我要走了,你可怎么办啊?回上京,回家去!听话啊,去!”
扬手一抖,小黑子飞上⾼空,旋即落下,宗炜一次又一次地将它轰走,最后“啁啾”声声,小黑子飞走了。
宗強来到哥哥的⾝边,小声道:“你舍得?”
一声叹息,不舍得又能怎样?
⽔花翻滚,船儿向下游
去,行半个时辰,西南方向忽然传来隆隆的战鼓声,不仅天空中再度出现了小黑子的⾝影,它在船头盘旋一圈,似乎在向主人诉说着什么,而后又恋恋不舍地去了。
宗炜双拳紧握,目光炯炯;宗強瞧了一眼哥哥,开心地笑了。
完颜素兰与宗炜
情深厚,自然认得小黑子,依靠小黑子来通风报信,这是郑七郞疏忽的地方,也是宗炜棋⾼一招。郑七郞镇静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同时吩咐⽔手将船的速度冲起来,敌军在后面紧紧追赶,靠三条渔船是无法进行战斗的。
整齐的号子声想起来,船儿陡然提速,如同离弦之箭,郑七郞侧耳倾听,慢慢地露出会心的笑容。
金国战船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下游也传来了阵阵
呼声:“
明媚帝姬回家!”
“
明媚帝姬回家!”
五艘中型战船,逆流而上,很快从⾝边穿过,
向敌军。
船上的⽔手紧张忙碌着,雪⽩的军服在
光的照
下极为醒目,上游的敌船⾜有几十艘,难道他们要以卵击石?
“停船!”郑七郞一声令下,船儿也不靠岸,开始在⽔中兜圈圈。
七郞避开明媚帝姬,靠近宗炜,指着西方的⽔面,悠闲地说:“请两位殿下瞧一出好戏!看到没有,居中的那艘战船上悬挂的军旗,上面是不是有一个‘罗’字,我军东海舰队都指挥使罗亚多将军亲自到了,贵国要倒霉了!”
宗強哈哈大笑:“郑七郞未见有什么本事,吹牛的功夫确是一等一的強啊!”宗炜试探着问道:“可是四年前大败东瀛⽔军的罗亚多?”
郑七郞道:“正是!十一殿下到底还年轻,对我们大宋了解的不多。有没有趣兴咱们扑一把?”
宗強不甘示弱:“扑什么?”
“我们这些人,随便十一殿下挑,不管是哪一个人,都可以陪殿下玩两手,比试拳脚或者兵器都行,弓箭也没有问题,如果我们输了,殿下想怎样就怎样!如果殿下输了,请一路上安分点,少给我们找点⿇烦!”
“好!”话音刚落,传来隆隆的炮声,宋军五艘战船率先开炮,也不知船上配置了多少门大炮,从一开始就没有停止过怒吼。一刻钟不到,金国战船笼罩在火海之中。双方距离缩短到一里左右,宋军战船忽然掉头,似乎抵挡不住,逃跑了。战鼓声惊天动地,无数的战船从火海中钻出来,紧追不舍。很明显,宋军占据了炮火与机动
上的绝对优势,刚才的
手,金军损失惨重。宋军战船在不远处停下,迅速掉头,再度出击。五船并行,几乎能够看清炮口处噴出的火焰,每一轮
击都会给敌人造成大巨的伤亡。
金军还在进攻,宋军针锋相对,给予
头痛击。当两军几乎贴在一起的时候,传来宋军的
呼声,⽔面上再没有一艘金国的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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