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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谷情丝
   (上)

 我回来了。

 雪谷已不是旧时的模样。

 地面上有一层浅浅的绿,绿得让人心疼,几乎不忍心踏上去。在这儿居住那大半年,我以为是不会有机会看到有着小草地皮的。但它还是长起来了。没有苦难可以全然地压制生命的力量。

 我拉着马,在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荒无人烟的地方找寻了许久。我通常不熟悉所谓地理方位。从小,便是在亲人们的安排下生活,没有什么让我可以担心的。我一向是路盲,但从没有迷路。

 寻寻觅觅,最终还是找到了。因为那儿有父亲的一座坟茔,这是很显眼的标志。

 坟上还是光秃秃的,小草毕竟没有生长上来,也许是因为没有小鸟在这儿停留的原因吧。我听说过小鸟可以让荒原成为草原的故事。

 卸下马背上的杂物,我拿出了钱纸香烛。

 爹爹呀,笙儿不孝,此时才能为您焚上第一支烛火香烟。

 我知道,娘过世得过早,没能给水家续上香烟,是您此生最大的遗憾。其实,也许我可以有无数的兄弟姐妹的,可您因为对母亲的一往情深,一次次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伯伯们说你太痴太傻,我却知道,这样的父亲是我的骄傲。

 纸灰在地面上翻卷纷飞,我已在这儿坐了许久,暮色已经深了,我依然想静静地陪着您。爹爹,从此以后,也许我每天都会这样陪着您的。

 爹爹,说起来,您也许会心疼,我已经将百年的水家庄结束了。

 我出了雪谷,坐上表哥为我找的一辆围得密不透风的马车。赶车的是一个沉默的汉子。他不与我说话,与表哥也是短促的几句话待罢了。

 一路上,几乎没有停车过夜,偶尔打尖也是匆匆忙忙。表哥也不与我说话,只在前面十丈开外引路。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应如何与他交谈。其实,对于沉默的日子,我早是熟悉而适应了。

 车行进得很快,最初总有不相干的汉子在马车周围指指点点,声音很小,我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其实我也不想知道他们说什么。

 在雪谷的时间太长,我仿佛还不大适应这逐渐温暖的气候,越向南,越是暖和得厉害。到后来,我几乎每天都在昏昏睡。

 我想我是病了。马车并不停留,也有两个郎中陆续来诊脉,但都被我拒绝了。曾经青梅竹马,情好弥笃的表哥依然不言不语,骑着马站得远远的。

 渡过了淮河,已是江南的地界。呼吸家乡柔和而清新的空气,那绿了山绿了水的,一再地映入我的眼帘,我不由自主地恢复了健康。偶尔也下车走走,表哥已不再止我。

 山一程,水一程。我远远地看到了那隐在数棵大柳树下的,魂牵梦萦的水家庄。

 马车与表哥卷起尘灰而去。

 门,微敞着,我缓缓地推开那沉沉地朱漆大门。

 门里门外清洁而荒凉。没有杂草的草坪上依然绿意盎然,没有车马喧喧的家,竟然这般清幽安祥。

 一个人慢慢地穿过庭院,我听到远远的传来轻微的人语声。

 结束水家庄的决定,我并没有所谓的深思虑。好象这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爹爹不在了“落花水”的南四奇也不在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留在水家庄还有何意义?我还有颜面留在这儿吗?

 不,也许我是可以堂堂正正地留在水家庄,但我如何去面对陆伯伯、刘伯伯两位的后人呢?还有花铁干,这位我再不认识的卑鄙长者,我如何与他抗争呢?

 即做了决定,我很快的执行起来。无非是极低廉地变卖了田产庄园,半卖半送处理家什杂物。然后,遣散了所有家仆女婢。

 那天,场面很混乱,多数人都在落泪。我也哭了。

 老管家水福是看着我长大的。他含着泪,跪着求我留下他,我也清楚地知道,他记着爹爹对他一家人的恩情,但我还是狠心婉拒了。

 服侍我多年的水铃儿,我也舍不得她,她哭成了泪人儿,拽着我裙裾不放,可我还是用力挣脱开来。

 将要去的地方,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方向,又怎么能让他们与我一起飘泊呢?

 爹爹,这是不是我第一次用心地为别人着想,为别人打算呢?爹爹,笙儿是不是长大了?

 您常说我长不大了。是的,我是那么鲁莽、任过。

 但您也常说,但愿我永远也不要长大。是的。爹爹,我成长的代价,是多么的巨大呀!

 离开水家庄,我见过一次表哥。

 从没怀疑过,此生会是表哥的新娘。

 从没怀疑过,此生会是表哥的最爱。

 但,那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吗?

 我是偶然见到的表哥,就在我水家庄附近的小酒馆里。他正在饮酒,桌上放了大堆的酒菜杯盘,身边坐着一个妖娆的红衣女子。女子正低眉浅笑,频频劝酒。但他的模样却既憔悴又凶狠。他只看了我一眼,看我的眼神,仿佛我不过是一个让他厌恶的民、丑陋的乞婆。他不再认识我了。

 我早就不再激动,不再想为着自己表白。误会也罢,伤害也罢。我曾经最最亲爱的表哥,什么时候,已成了路人?

 我没有说一个字,只平静地看着他。我能看到,他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指握住剑柄,因过于用力而手背发白,几乎有些颤抖,我知道,他是在克制心中的愤恨与鄙夷。我也知道,在爱与恨之间,他选择了恨。而我,却选择了遗忘。

 我细细地看着他,那俊美的脸上有久不曾睡眠的黑眼圈和拉杂的胡须。但这些已引发不了我的爱怜。我只轻轻放下那双银铃。这是白马留给我的唯一遗物。白马与我朝夕相对多年,同我笑傲江湖多年。它对我唯命是从,全心全意地付出,我却吃掉了它。我吃它的时候最初着泪,可后来就习以为常了。仿佛它只是一匹不相干的畜生。只是,我还留着这一对银铃。我还记得这是我十八岁那年,表哥亲自去打造而成的生日礼物。

 金铃黄马啸风,银铃白马水笙,人称绝配的“铃剑双侠”如今回想起来,好象是一场遥远的梦。

 与表哥那些花前月下的哦,抚琴弄筝的和谐,都是一场空,都是再回不去的幻境。谁比谁更真实呢?是从前,还是现在。

 我已然明白,这个世界再不是我想像的那么单纯。世间上有些误会,不是可以解释清楚的。是不是,人生本来就是由一个个有意无意的误会组成的呢?

 人心易坠,琉璃易碎。

 那一个个难以澄清的谣言,已在表哥的心里生了,正疯长出仇怨的藤蔓。而我却只想离开这一切。

 我提着店伙送来了大包干粮,轻盈地跃上马背,心里模糊的记得,第一次扶我上马的人正是表哥。

 永别了,表哥。

 (下)

 一路上缓缓地前进,我还没想好我要到哪儿去。那些我走过的道路,旧识的风光,依然无限美好,只是从前的水笙已经没有了。

 我的脸上不再有笑容。偶尔我也能遇到一些识的人,但再没有人前呼后拥的张罗。要是他们先见到了我,会改道,转开脸去,没有人招呼我。其实这样很好,我也不知应如何去应付那些脸上或轻视,或惋惜,或厌恶,或惊诧的表情。

 后来,我坐马车里,放下厚厚的帘子,任凭它带我走走停停。

 架车的是一位睿智而憨厚的老人家。有着丰富的经历与阅力。与他闲聊,我不只一次热泪盈眶,因为他让我无法抑止的想起了爹爹。

 也许,我最应该去陪着爹爹的。

 可雪谷给我的回忆太过强烈,我几乎害怕想起雪谷的一切。

 那天,老人家突然告诉我,说我被人给盯梢了,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仇家。

 我有仇家吗?在江湖上这么多年,我一直自许为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应是受人敬仰的。事实上,也有无数的人说过敬仰佩服的话。

 但现在,我不敢这么认为了。我谢过老人家,购买了他的快马,一路漫地目的随的急驰,以期摆追踪的人。

 经过七天七夜换马不换人的狂奔,我想我是做到了。但太累了,黎明时分,我在一株江边的柳树下停了下来暂且休息。  

 这是哪儿呀?怎么那么眼。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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