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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食男女
   我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村子,我的故乡,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在我们现在城镇化的进程中,这样的事总是难免的。作为一种行政建制,它的消失,要比一个个体生命的消失来得稍为复杂一点。记得八五年左右,村人们就开始陆陆续续地搬到邻近的镇上去了。我们家就是那时候搬到镇上去的。这样搬离的过程持续了十几年时间,在上个世纪末的最后几年,出现一个小小的高,所以,当我们进入新世纪的时候,我们村就只剩我大伯一户人家了。当然,只要还有一户人家,村子仍然还是村子。去年,2002年,在乡里和原来村长的动员下,我大伯一家也搬到乡里的一个新村里去了。这时候的村子虽然已经没有一户人家,是一个死村子了,但在行政编制上,他还是存在的,还是活着的。就像一个人,虽然死了,但在最初的一段时间,他在公安局的户口管理中心,他还是活着的。直到有一天,县里下了一个文件,才算正式宣布了村子的死亡——把它的行政编制撤消了。这就好像是医院给某一个人开的死亡证书。我曾经生活过的这个村子,我的故乡,就这样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当然,也可以说一个村子的生命力是相当顽强的,甚至有点固执。它的名字虽然从一切红头文件里,从一切编制里,甚至在行政区图上也将被抹去,但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还将活在很多人的记忆里或嘴上。比如,当别人问我们是哪里人的时候,我们总会下意识地说出它的名字。再比如,作为一个地名,每一个经过它身边的人,也不得不提到它。去年年底,我和丽骑车去了一趟我们村子。我说带她去看看我的故乡,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去村子的是一条机耕路,还是路胚子,很难骑。我们把车停在离村子很远的山脚下,步行上山。到了村子的时候,发现这里还有着厚厚的积雪。在积雪里,整个空村子是真正睡着的样子。人们虽然都搬走了,可是,房子都还在,这些石木结构的房子,就是拆了也不值几个钱,还不够工夫钱呢,所以,所有房子一律都完好地呆着,让人感觉是整个村子的人一起到某一个地方去作客了,时间一到,他们又会一起回到村里似的。我不知道,这些无人居住的老屋,还会在风雪中矗立多久,它们的那份静默和稳健,让人感觉,它们似乎要呆个地老天荒。我们家那七间连成一片的老屋,我们虽然离开已经十几年了,可是它一点也不显得老,看了好像我们刚刚离开的样子,只是窗框上,门板上,爬了些霉苔,觉得有点凄凉。我们在村子里从一个屋子走向另一个屋子,几乎所有的门都是虚掩着,我们这家进那家出,好像是到处串门。可是,走着走着,心里就打起鼓来,太静了,只听到檐牙融雪滴水的嘀嗒声,一声一声的,不急不慢,似乎是村子有节奏的息。

 回去的路上,我对丽说,我有一个想法。以后,我要把整个村子这些无人居住的房子都买下来——那几乎不用花什么钱,然后开发成一个博物馆,一个山庄,一个旅游地,让那些怀旧的人,想清静的人,谈情说爱的人,想隐居的人,想逍遥法外的人住在这里。我嘛,除了收钱,就给他们讲这里的每一个房子,每一个人的故事。那会儿,我们已经走到山下放摩托车的地方了。

 “为什么要等以后?”丽说。我一下子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可是,当我抬头看见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和那细微的动作,我就明白了。我们把车推到一个小沟里藏好,又弄了些枯草盖上,就又折身往山上的村子里走。我们手牵着手,红着脸,不时偷觑对方一眼,几乎像是长征路上的一对革命小情人。

 那个晚上,我们就住在我那七间连成一排的老屋里。我们在房间里烧了一堆火——木柴有的是。那是小时候我睡觉的房间。我们围着火,依偎着,聊着天,烤着下午从地里找来的山芋,几乎一夜没怎么合眼。这个晚上,我们兴致都很好,我几乎给她讲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故事——关于我们村子,村子里的人。当然,讲的最多的,还是我自己的故事。半夜里,我们好几次开门走到院子里,看到积雪的村子在淡淡的月光下是一派静谥,像极了小孩子睡的神情。奇怪的是,在淡淡的月光下,整个村子几乎是一览无余,似乎看得比白天还要清楚。我那时候就想,不知一个人视力在没有任何打扰的情况下是不是会出奇的好。还有两次,我们被屋外的某一种抓挠墙壁——我的老屋是木板墙——的声音吓了一跳,当我们开了门,却看到几只动物的影子飞快地从院子里了出去,一会就不见了。看起来,好像那是一些野兔。在这个奇特的夜晚,我们几乎一点睡意都没有。对于我,这份奇特还连着一段长长的过去,连着一段宏大的繁杂的记忆,在火光里,一切都鲜明了起来,许许多多的往事就像那火堆里那些夹的木柴一样,一个劲噼噼啪啪地响。它们像是一坛刚刚启封的女儿红,一下子把人陶醉了。对于丽,也许我的情绪深深地感染了她——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天底下山坳里的孤村里,两个相爱的人,一定会前所未有地融合在一起——也许,我的故事深深吸引了她——我在情和陶醉中,给她翻开了我世界里的另一页。作为这世上最好的读者,她读出了许许多多的言外之意。甚至,她把我的故事和现在的我系统地连了起来。也许,她在心里一定一个劲地说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的,对于她来说,她不仅是在听我讲一些往事,更是在读关于我的一本另版的书,同时,在这当儿,也把一个村子,一些人的书读进了她的视野。

 我总有一种感觉,我们村子是宿命的,它注定是短暂的,它不过是村人们在历史的行进中暂避风雨的凉亭,它仅仅是一个过渡。人们从广阔世界来,风雨过后,又融入到广阔世界里去,最后只剩下路边这孤独的村子。也许这一份心思在作怪,让我们感觉,先人们对村子的选择,几乎有点慌不择地的意思。不管是从它所处的位置还是地理环境来看,它都不适合作为一个准备长期繁衍、建设、发展的村子。据说,几个先人在那个战年代,领着他们一家大小,来到村子的山脚下,他们被齐人高的茅草、灌木拦住了去路,于是,他们一把火烧上了山。后来,大家就把这地方叫烧岭,在我们的方言里“烧”和“小”同音,所以,在进入政府的地名册的时候,改为小岭。后来,我问了许多老人,他们都不知道我们的祖先来这里的确切年代。我们的村子就是这样一个村子,不仅没有村志,甚至连口耳相传的历史几乎都没有,连最喜欢讲古的老人也不愿记得更确切些。不过,因为我们村子的历史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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