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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庐山真面目
 我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满洲男子居然会讲朝鲜语,难道他已经来朝鲜很久了?还是他的军队正驻扎在朝鲜?那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呢?从他的衣饰看来,这起码是贝勒国公的标准,说不定还是郡王亲王,还有他身后的这些身穿白甲的侍卫,很显然是正白旗的勇士,那他究竟是…

 我呆呆地站在他的对面,正对着他柔和而清澈的眼睛,奇怪的很,不知为何我在他如此平静的注视下头脑像失去了清醒的思维和理智的运转,根本来不及搜索脑海中残存的一点点关于历史的记忆,甚至连口齿都有点不清楚了,我下意识地回答着:

 “鹰?什么鹰啊,我没,没看见过啊。”说完之后不由暗暗痛骂自己:真是没用得可以,讲话都结巴了,不知道脸上是不是已经写着“我在说谎”四个字?又不是没有见过美男子,今天怎么会如此失态?

 “哦?”他听到我的谎言后不知可否,而是将目光逐渐下移,一寸,两寸…一直到我的脚下,这才停留下来,接着就是一阵沉默。

 糟了,肯定是方才时间紧急,雪地上的血迹没有清理干净,被他看出马脚来了,他锐利的眼光又如何不能轻易地看穿我的谎言?我尽管保持着端正的姿势,实际上两只眼睛已经悄悄地向下方溜了溜,不对啊,地上还是被我遮盖得很干净啊,好像没有什么破绽啊。此时我的恶作剧心态早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是谎已经撒出去,现在是骑虎难下了。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强作镇定的我微微一笑,然后很友善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到底是关外犷直率的游猎民族,自然不会像中原读诗书的汉人一样说着譬如“请问小姐芳名?”之类文绉绉的话。

 我心底暗暗嘘了一口气,不管他相信也好,怀疑也罢,不过此时看来他并没有追究下去的意思,反而他的兴致已经由那只猎物转到了我的身上,男人对漂亮的女是绝对有兴致的,尤其是既摸不清底细且又神秘的美女,更能发他们的兴趣。我自然不会老实地直接回答,不然的话岂不显得太恭顺了?

 于是我反问一句:“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这时我注意到了旁边本来一直沉默的顺英她们几个,此时她们正在焦急地向我使着眼神,看那意思是我实在太没有礼貌了,怎么能对眼前的这个人如此无礼呢?看她们的神色,似乎已经认出这人是何方神圣了。我尽管明了,但是又无法开口询问。

 与此同时我隐约听到了极为压抑的笑声,这笑声来自那人身后的一群牵着马肃立着的满洲侍卫,尽管我没有看到方才具体是哪些人在偷笑,不过从侍卫们现在古怪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们的首领肯定是一位身份极为尊贵的人物,估计从来都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可能除了皇帝。

 眼前的黑衣男子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也自嘲地笑了起来,看来他也没有料到我居然会如此大胆地反问他,而且还是他的名讳,尤其他又是一个身份高贵的人。

 “我的名字?哈哈,你问我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告诉你呢?”

 我硬着头皮应对着:“真是好笑,”此时感觉旁边的顺英她们惶急得几乎颤抖起来,恨不得立刻扑过来堵上我这张只会闯祸的嘴巴,我装作没有看见,一副“无知者无罪”的样子继续道:“你连你自己的名字都不肯告诉我,真是没有诚意,我凭什么要把我的名字告诉你这样一个毫无诚意的人呢?”

 他不但没有如顺英她们担心的那样因为我的无礼而愠怒,反而笑道:“有意思,你的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姑娘,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会知道的,我走了。”说着看看我开始轻松的脸,补充了一句:“不过你放心,我们迟早还会见面的。”

 说罢,他转身走了,接过侍卫递奉上的马缰,一个娴淑而利落的翻身,稳稳地坐在了马鞍上,在即将调转马头的时候,突然再一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可惜了你这样漂亮的裙子。”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粉红色的裙袂上有几滴不易觉察的血迹,原来他真的发现了我裙底的秘密。

 等我再次抬起头时,他已经拨转马头,用靴上的马刺轻轻一叩,黑色的骏马立即载着背上的主人向来时的方向扬蹄而奔,后面的侍卫们也一齐上马挥鞭,转眼间变成了一个个黑点,直道他们的身影彻底地消失在那一端的森林中,奔腾的马蹄卷带起的雪雾这才渐渐散去。

 我呆呆地注视着那片玉树银花的森林,旁边的顺英和几个姐妹们走了过来,敲了敲回味中的我,我这才问道:“我其实已经看到了你们刚才的暗示,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圆脸的女孩忧形于地埋怨道:“那你既然看到了为何还继续胡说八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大清的九王!听说是位位高权重,战功赫赫的旗主王爷,连大清的皇帝都非常赏识和重用他,你居然敢那样对他说话,是不是脑子发烧了?”

 九王?旗主?刚才的正白旗…不会吧?我一面回忆着历史一面作着猜想。

 “没错,我也见过他一面,就是这位九王,当时我们一起随着皇后,太子和众多贵戚亲眷们到江华岛上避难的时候,不就是他率领着庞大的船队一直打过来把我们统统俘获了吗?后来在我们被护送着返回汉城的海上,你莫名其妙地掉到海里,眼看着就要没命了,幸亏当时九王的船离你最近,他看到后立刻令手下的侍卫跳入大海里把你救了上来,所以说来他还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呢!”顺英补充道。

 “啊?原来救我的人就是他?他就是我爹说的那位‘九王’”我惊愕道。

 “是啊,的确就是他,当时我们几个都在船上看到了,只有你落水昏而不知道罢了。”大家应道。

 我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因为我现在终于明白这位“九王”的身份了:皇太极统治满清时期,共有两次征伐朝鲜,第一次是天聪元年,朝鲜还是明朝的属国,向来把后金视为贼寇,屡屡协助明朝袭扰后金边境,所以皇太极派二贝勒阿敏征伐朝鲜,数月之后朝鲜投降,被迫称臣进贡,转变成为了后金的属国;

 第二次是在皇太极得到传国玉玺后在群臣拥戴下登基称帝,建立大清,结果在受贺典礼上一直心存不满的朝鲜派去的使臣故意拜而不跪,加上之前数年的繁多关于贡品方面的纠纷,矛盾终于爆发,盛怒的皇太极于崇德元年十二月亲自领兵征讨,一直打到朝鲜当时的都城汉城,把据南汉山城的朝鲜皇帝李倧团团围困起来,同时派睿亲王多尔衮率领兵船渡过大海,一举拿下江华岛,并把之前李倧安置在岛上避难的皇后太子,公卿贵族的家眷们一并捕获。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多尔衮居然把这些皇亲国戚们收入军营中一并优待,据说还是“礼遇有加”一副温文尔雅的形象,大大地取得了人心,消息传到几乎绝望的李倧那里,他无奈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立刻投降了,看来多尔衮还是很懂得“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这条汉人兵家鼻祖们的髓的,估计是从[三国演义]上学来的东东还真派上了用场。

 思路一旦拨开,一切之前疑惑和若干名词都揭开了:难怪那天太子来我家探视我,阿娣提前报信时曾经提过“太子他刚从南汉山城赶回来”估计太子在被多尔衮派人送去已经投降的皇帝李倧那里的时候,心里一直放心不下落水昏的熙贞小姐,所以在他父皇和大清皇帝皇太极在汉江之滨对天盟誓,签订城下之盟的称臣条约之后就匆匆赶来探视,而后又急忙离去,而半个月没来看我,估计正在忙一系列繁琐的投降后事宜吧;

 还有“九王”这个称呼,多尔衮在努尔哈赤的众多儿子中本来排行第十四,皇太极排行第八,起初皇太极没有当大汗之前人称“四贝勒”后来皇太极登基做了皇帝,对拥戴支持他的兄弟子侄们大加封赏,一共封了十位王爷,其中亲王有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肃亲王豪格。

 而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的年龄在这十位受封的王爷中排第九位,仅长于他的亲弟多铎,所以朝鲜人习惯地称他为“九王”这在后来的[李朝实录]中成了多尔衮的正式称谓,哪怕他后来当了权倾朝野的皇父摄政王。

 还有刚才看到的正白旗侍卫,顺英她们口中的“旗主王爷”江华岛,还有那人二十五六岁的年龄,以及史学家对他相貌身材的描述,看来可以确定了,他不是别人,正是现在的和硕睿亲王,将来的皇父摄政王,努尔哈赤的第十四子——多尔衮。

 我在颠簸摇晃的马车上推理沉思良久,终于十分谨慎但绝对肯定地得出了这个结论,然后如同找到了开启神秘宝盒的钥匙,一下子“拨云见雾”“豁然开朗”一下子全明白了,之前一切的疑问也刃而解。还好一路的头痛没有白费,太阳,心里暗暗地念了一句: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然后疲惫地将脑袋倚靠在车壁上,再也不想费力去思考了。

 不知道晃了多久,顺英伸手掀开了车帘,向外面张望一下,然后欣喜道:“终于进城了!”

 我心里好笑:有这么激动吗?不就是进个城吗?看她的神情不像是安稳地坐着华丽的马车进城,而像被追兵一直赶到城下,好不容易赶在吊桥拉起之前摆追兵,胜利大会师一样。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之前在郊外的雪地上碰到胜利的侵略者,而且还是个大大的侵略者头目的经历足够让这些平时温顺柔弱,没见过任何世面的千金小姐们惊慌不已了,何况我居然还那样胆大包天地同那个大头目说话,真是要求神拜佛,阿弥陀佛,保佑大家太平无事了。

 这时突然听见顺英惊喜地叫了一声:“殿下!”

 头晕睡的我听到这个声音猛地一下颤抖,从昏沉中惊醒,太子?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巧合?

 与此同时顺英替我问了一句:“您怎么会在这里呢?是不是皇上回宫了?”

 是太子那个清朗的声音,和我那天在假寐中听到的一模一样,奇怪的是这个声音再次响起时,我的心居然跳动得那样快,此时他的每字每句都在敲叩着我的心:

 “是顺英啊,真是巧,我刚才从宫里出来打算随便走走透透气,没想到在这里就碰上你了,是不是又偷偷跑到城外去玩耍了?刚才我出宫前还看到领议政大人正和父皇一起讨论事情,看来你是趁机溜出来的,现在赶着回家?”声音中带着轻松的调侃。

 我此时终于忍不住偷偷从顺英拉起的帘子的侧面看向车窗外那个正在说话的人,我这十几天来一直在心中描画着他的形象,回想着那个白衫飘逸的背影。

 终于看到了,那个在我额头留下一记温热的轻吻的贵公子,原来正如我想象中的潇洒俊逸,看到他俊俏完美的脸型,白皙光洁的皮肤,高精致的鼻梁,还有含笑的细目,典型的朝鲜帅哥,和我在现代的电视剧中看到的裴勇俊倒是有几分相似,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身材并不算拔,不过联想到朝鲜男子的平均身高,能有这样的尺寸应该算中等偏上的了。

 我正痴痴地欣赏着帅哥的芳容,身后伸出一只手猛地一下把我推出车去,我猝不及防地一声尖叫,然后发现自己已经暴在那位看起来年龄只有十七八岁,一身宽大洁白的朝鲜服,头戴乌纱宽沿帽的太子殿下的视野中。

 他立刻出欢喜的神色:“熙贞?你也在这里啊,真是太好了。”

 经不住身后数只手“不怀好意”地推搡,我无奈地只有下了车,没想到双脚刚一落地,马车就飞速离开了,回答我惊诧目光的是顺英她们几个充满快意地叫声:

 “熙贞,现在只有你们两个了,别装模作样啦,我们不打扰了!”

 马车轱辘的转动声伴着几位美女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逐渐远去了,我这才回头去看站在不远处的太子,对了,他叫李淏,随着我逐渐搞清楚周围的一切,这位太子的名字也在记忆的史料中跃了出来,他是朝鲜现任皇帝,后被尊为仁祖的李倧的长子,只不过由于朝鲜一直对中国称臣,所以对中国自称为王,那么皇后就跟着成了王妃,太子成了世子,连我的“老爸”金林君也要跟着降格成了金林郡公,不过这都是对天朝的自称,实际上山高皇帝远,关起门来还是皇帝皇后的照叫不误。

 他微笑着看着我,其实他尽管很帅但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大男孩,看起来比我附身的这位熙贞小姐大不了一两岁,如此年轻的他笑容是如此的灿烂和阳光,而此时他的双目中洋溢着如同看到久别重逢的恋人一样的欣喜:

 “熙贞!”

 “阿淏哥。”尽管把这三个字叫出来很别扭,但为了装得真,只得勉强出口了,接着就是一阵脸上发烫,它不会不争气地红起来吧?

 李淏立刻一个跨步站到我面前,然后拉起了我的双手,倒是把我惊了一下,要知道古代朝鲜的风气是十分保守的,未婚男女恐怕不应该有这样亲昵地动作吧?于是我立刻把手从他温暖的双掌中了出来,不过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他一愣,不过也很快发觉到自己的行为确实有点不妥,于是把手收了回去,然后带着歉意道:

 “是我不好,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空闲去看望你,不过今天正好有空,于是跑到你家去,没想到阿娣说你正午时就跟顺英她们出城玩耍去了,于是我就跑到这城门边等候,心想这样总归可以见到你了吧?又不用像在你家中那样拘束。”

 “哦,原来你说什么‘刚才出宫’完全是骗人的,其实你根本就是在这里守着树待我这只兔子喽?我说那有这样巧的。”我装作生气地样子嗔怪道。

 “唉,没办法,不然的话多让她们笑话啊!”李淏说到这里神色突然严肃起来:“熙贞啊,你怎么会那样傻呢?那件东西掉了就掉了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你干吗非要亲自去捞呢?要不是九王正巧遇上派人把你救了上来,那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我听到他也提起了那件事,不过奇怪的是听到“九王”这两个字心里还是莫名的一跳,我尽量避免去想那个人的名字,一面装模作样地应承着:

 “唉,我也没想到会一个不小心,我本来想着能把它捞回来的…”我回想着被金林君殴打的小妾恩珠的话“小姐说那是她最珍爱的东西,不惜一切也要捞上来。”一个痴情女子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呢?一定是情人送的礼物,或者说是定情信物,那么,这件东西一定是眼前的太子殿下李淏所赠了。

 李淏这时从怀里摸出一件物事,到我的手上,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小的绣花锦囊,这难道是…

 “还好这东西被捞了回来,不然你不是白冒那么大的危险了?还给你吧。”李淏一脸善意的责备加怜惜。

 我很好奇这捏在手上轻飘飘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宝贝,于是忍不住打开来,只见里面是一卷白色的纸条,不过表面明显被水浸过而显得凹凸不平,我逐渐将它展开,只见上面用工整的汉文写着八个字,尽管墨迹因为沾水而有点模糊,不过还是能辨认出来:

 天长地久此心不渝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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