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险棋(上)
建文元年,五月。
我正坐在房中画昨⽇未完的画,忽听外面一阵嘈杂声,又听盈香⾼声道:“安成郡主来了!”我不由得心下疑惑。
自那⽇与安成从围场外归来,我与她虽不似从前般针锋相对,每次见面,却也无话可说。今⽇她这么急冲冲来找我,却为何事?
未待我起⾝,安成已冲进门来,急道:“以宁,不好了!”我心中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看她神⾊焦急,若非要事,则绝不会来找我。忙问道:“怎么了?”她眼中泪光盈然,哽咽道:“⽗王要几位哥哥们去南京!”
我大惊失⾊,猛然站起。心中轰然一声,似有幢大厦急倾。顷刻间已然明晓,朱棣走了最险恶的一步棋!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可事发突然,心中又一直隐隐抗拒,不敢去想,这一下也不由得心中惊惶茫然。
安成菗噎着道:“今⽇⽗王叫我们兄妹几人前往,说…说皇爷爷忌⽇就快到了,要在几位哥哥中选一个去南京祭拜。哥哥们听了后,都争着要去。”朱家四兄弟必是知道这次去南京,是有着不能生还的危险,所以才争相前往。想到这层,我心中微痛。“大家争执不下,最后二哥说,那就他和三哥、四哥一起去。大哥是世子,不能冒这险。”听到这里,我的心突突直跳,定了定心神,问道:“然后怎样?”
她流泪道:“大哥坚决不肯应允。后来⺟亲说,必得三位哥哥一起前去,方能显示我燕王府诚挚之意、忠孝之心。四哥最小,就不必去了。⽗王也应允了。四哥和我们虽然不肯,却也没法子说服⽗王。”我只觉得背心一凉,整个人顿时瘫软在椅子之上,心痛如刺。徐王妃亦知此行凶险,然朱允汶猜忌之心正盛,若此时不去,则难逃废庶之劫。必是要让三个儿子一起去,方能解朱允汶猜忌之心。朱⾼爔非她亲子,乃是庶出,她让他留下,一则是为忧虑燕王府后继无人,二则是一心维护。慈⺟拳拳之心、无私爱护之意,实是让人感怀动容。可是此时恰逢朱允汶对诸王大动⼲戈之时,虽然他素来心软仁慈,毕竟手下有齐泰、⻩子澄、卓敬等人,朱⾼炽等人到了他的宮中,还会有平安返还的希望吗?
念及至此,我顿时站了起来,朝外跑去。心中一片茫然,只是有个声音不停地在喊着:“不能!不能!我不能让他去!绝不能!”此时此刻,只恨自己对历史了解太少,无法预知此行结局如何。可是,就算能够知道结局,难道我又能够放心得下吗?又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他去犯险吗?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撞到一个人⾝上,我才猛然站住了脚步。有个人的声音道:“这是怎么了?”
我一抬头,发现朱⾼炽、朱⾼煦、朱⾼燧和朱⾼爔四人都站在我面前,朱⾼炽正静静地看着我。说话的正是朱⾼爔。
这许久以来,朱⾼爔见到我一直都是冷冷的,不苟言笑。我原本一直想寻个机会问他原由。可此时心中焦虑,却不理会他,只看着朱⾼炽,一时滋味复杂,竟怔怔不能言语。
我站在那里,他们几个也都不说话。朱⾼煦是永恒的冷漠傲然,朱⾼燧是一脸疑惑,朱⾼爔则是神⾊复杂。惟独朱⾼炽看着我,眼中有悲伤的神⾊,嘴角却依然挂着一丝温暖的微笑。
过了半晌,我方才低声道:“你…你们要去南京了么?”
朱⾼炽微笑点头道:“是。”我听到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酸,竟涌出泪来。忙转过头去,不让他们看见。
朱⾼炽柔声道:“不碍事的,你不要担心。”
我不说话。朱⾼煦则皱了皱眉头,道:“他们也未必就伤得了我们几兄弟,你又何必这样?”朱⾼燧朝朱⾼煦轻轻罢了罢手,道:“二哥,小七也是为我们担心。”朱⾼爔听闻此言,冷笑了笑,却又轻轻叹息了一声。
朱⾼炽走了过来,低声道:“小七,皇上的
子你是知道的,我们此去,必是不会有事。你放心。”
我忍不住,转过⾝去,大声的道:“可是现今的他,已不是当初的他了!”
他楞了一楞,过了会,道:“那也没什么不同。”
朱⾼爔忽道:“大哥,小七说的对。皇上心思难测,他能对叔叔们下得了狠心,未必就不能对叔伯兄弟下手。”朱⾼煦也点头道:“不错。我们此去,必是要小心才是。”
朱⾼炽微笑着摇了头摇,目光穿透过我的⾝子,看着遥远的地方,静静地道:“你们不必多虑了,随我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启程吧。”说罢,深深看了我一眼,回头径直走了。
朱⾼煦叹了口气,和朱⾼爔一起跟了上去。
我目送他们的⾝影渐渐远去,心中茫然无措,退了几步,闭目靠在树⼲上。朱⾼爔站在那里,紧盯着我,忽道:“你就那么担心他么?”
我惊了一惊,睁开眼睛,他正用了然的目光看着我。我心中一紧,強着声道:“我不懂你说什么。”
他苦笑了笑,道:“或许你不懂,倒是最好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道:“你此刻定在想,倘若必要有人去,为什么不是我和二哥、三哥?倘若定要人去冒险,为什么非得是他?”
我心头一震,万想不到他竟说出这番话来。他说话的语气冰冷沉痛,此刻听了,仿如有一股冷⼊骨髓的寒气从我心底里直透出来。我不由得道:“不是这样的。”
他凄然笑了笑,道:“你能这么说,我很是感谢。”又轻声道:“若我能不懂,难道也不是最好?”说罢,也不看我,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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