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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阴霾(下)
 这‮夜一‬不曾安寝,睡梦中只觉夜风萧萧,天未大亮,已然惊醒。盈香披了外⾐掀帘进来,悄声道:“睡不着么?”

 我点了点头,道:“几更了?”她道:“快五更了。”

 屋外仍是沉沉一片暗黑,我索坐了起来,披上⾐服,盈香道:“打了⽔来洗脸吧?”说着,转⾝出去,低低唤了声小丫鬟。

 不觉天已大亮,绿湖和盈香伺候我吃了早饭,未几,蕞儿在院子里道:“常宁郡主来了。”我站了起来,只见常宁⾝穿一件灰鼠⽑的小⽪袄,外面是青耄披风,手上一墨绫锦手套,裹的严严实实,鼻尖尤自冻的通红,不由笑道:“外面天这么冷么?”她伸出手来,看绿湖上前脫去她手套,又笑着用双手捂在脸上呵了几口气,道:“可不是这么冷!快点准备一下,⽗王叫咱们大家快去前厅呢。”

 我疑道:“有什么事么?”

 她‮头摇‬无奈的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

 虽是如此,听她这么说,我也不敢怠慢,叫盈香拿了披风和手套来,穿戴完整,遂跟她一起往前面去了。

 一进大厅,众人却早已来了。朱家四兄弟、加上几位郡主,徐王妃和朱棣,就连道衍亦坐在堂上。大家彼此打了个招呼,我对朱⾼炽和朱⾼煦、朱⾼燧都是点头一笑,到了朱⾼爔,碰到他微笑的眼睛,心中一痛,却是装出一副冷冷的样子,别过了头去。不料一抬头,却又遇上朱⾼煦含笑的眼睛,正深有含意的看着我,我忙低下头。

 各自坐定,朱棣方道:“今⽇叫大家来,是要商量一件事。”众人俱安静了下来,等待下文。朱棣环视了一周,又缓缓道:“昨⽇,我和各位将士们一起埋葬了张⽟,你们都已是知道的了。”常宁低低道:“是。”

 朱棣脸现疲惫,深昅了一口气,道:“咱们是建文元年开始靖难的,到现在,也有三年了。这三年来,大家齐心协力,经过了多少磨难,现今我不需要再提。此次靖难的艰辛,也远出我们预料。张⽟已死,燕军主力被歼,咱们眼看着,就是走投无路的境地了。”说着,神⾊渐渐变冷,道:“大家说一句,还愿一起走下去么?”

 朱⾼煦吃了一惊,道:“⽗王,这是什么话?”

 朱棣苦笑着道:“咱们靖难,说不定一开始就是错了的。这条路走的如此艰辛,我也有点疲乏了。”

 朱⾼煦猛地站了起来,道:“⽗王,儿子早就说过,愿意跟随⽗王一起走下去,即便死无葬⾝之地,即便万劫不复,永不后退!”

 坐在一边一直不说话的道衍,此时也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朱棣⾝边,紧盯住他的眼睛,道:“王爷是想回头么?”

 朱棣无力的点了点头,道:“是。”

 道衍脸⾊苍⽩,声音却坚定有力:“殿下,咱们现今在天下人眼中,早已经是臣贼子,早已经不能回头了!”他走上前去,出乎众人意料的抓住朱棣的⾐襟,大声道:“现今回头,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殿下想过没有?!”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动,用这种近乎咆哮的语气和朱棣说话。在座众人也全都惊呆住了,楞楞地看着道衍和朱棣两人。惟有朱⾼煦道:“⽗王,大师说的对。”

 朱棣也是呆呆地看着道衍,仿佛不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平⽇那个矜持有礼的⽩⾐老僧。良久,他的神⾊渐渐镇定下来,眼中又流露出素⽇的坚毅冷酷:“你们大家说说,是不是都是这么想的?”

 朱⾼炽轻声道:“⽗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更何况,咱们原本就不是王。”

 朱棣冷冷笑了起来,道:“不错,咱们原本就不是王。”说着,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整个人又恢复了往⽇的神⾊,这神⾊中,有威严、有毅然,也有冷厉:“是的,咱们没有退路了。只有走下去,也只能走下去!”

 东昌之战带给北军近乎毁灭的打击,南军重新掌握了这场战争的主动。朱允汶正式将盛庸任命为大军的统帅。一切,都似乎朝着原来的轨道继续进行,然而朱棣,却很快的从这打击中重新站了起来。

 燕王府,这是个在大难面前团结的家庭。而团结和坚持,是对敌人来讲,最为可怕的武器。

 夜里有月光,淡淡的月光。模糊的影子照在了树上,隐约浅绰,我靠在树⼲上,数着树上的叶子:“一片、二片、三片…十片…三十一片…”⽇子过的这么无聊又寂寞,然而生活,毕竟总是还要过下去的,不是么?

 “小七。”一个声音在我⾝后响起,我的心里一震,却不敢回头,站起⾝来,咬了咬,就匆忙朝前走去。

 “小七!”他猛地拉住我手,道:“自我回来以后,你就一直躲得我远远的,难道就这么不愿意见我么?”

 不愿意见你么?是的。朱⾼爔,我不愿意见你。不愿意见你和她卿卿我我,不愿意见到你会微笑的眼睛,不愿意听到你的箫声,不愿意看到你的容颜…因为这些,恐怕,不再为我。

 我曾⽇⽇夜夜盼望你归来,也曾以为你已死了而泪流満襟,更曾为了你独自远奔德州,然而你真的归来,一切却为何不再一样?我和你之间,原来,已隔了千山万⽔。

 “放开我。”

 “不!”他的声音里有种从未有过的执拗。“除非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放开手。”

 我強着声音道:“因为我已经放手。”

 他的手骤然加劲,我忍不住回头,遇到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強忍住的眼泪一下子落了出来。我低下了头去,他柔声道:“你在骗我。”

 我昅了口气,颤声道:“没有。”

 他的眉宇间有忧伤、也有喜悦,有了然、也有歉意:“你是喜我的,对不对?”他的声音很轻,却砸得我心生疼。“你是喜我的,小七。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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