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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许愿(上)
 昨夜实在是睡的太晚了。

 我靠在树⼲上,看四面古树参天,浓荫敝地。正是秋伏极热的时候,蝉声嘶鸣不已,几乎便要睡着了。

 北军自归来后,一直在河北等地征战,虽多胜,但兵力和人力的不⾜,使攻下的城邑不久便又重新为朝廷兵所据。旋得旋失,无法巩固。

 战争继续进行着,虽然仍是胜利者多,然而每人都明⽩,这将是一场持久的征战。

 昨⽇,又是一次出征,一场恶战。

 每次战争,带来的总是更多的伤兵和死亡的讯息。胜利的光芒虽然掩盖了这样的现实,然而它给每个家庭带来的伤痛,却是无法泯灭的。

 远处回廊曲折,间中隐约有几碧波,池塘里面荷花开得正。我眯起眼睛,正要打个瞌睡,却听不远处传来人声,有人轻轻走了过去。不由得凝神细听。

 “这药得慢慢熬上几个时辰,汁浓厚了,方才有效。这味儿也太单薄了。”

 “是。那我叫丫鬟们拿回去再煎熬。”

 “算了罢,还是我自己去。四公子这旧疾虽不甚凶,也该好好调理才是。”说着,细碎的脚步声去了。

 我坐在那里,心里莫名地忽忽跳了两跳。这分明就是若离的声音,——也对。我失笑了起来——除了她,还有谁这么通晓医理,又还有谁,对他这么关怀备至?

 城中伤员增多,医护人员严重不⾜。而若离的精湛医术不仅为士兵们所称道,也曾救了朱棣的一命,北平城中每个人都在盛传,燕王府中出了位女神医,不仅长得美貌,更兼和蔼可亲,真如神仙下凡,是来挽救众生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牵动嘴角,微笑起来。

 也是因为如此,昨夜,朱棣才会同意她随军的请求吧!

 “若离愿随军出征,请王爷答允。”当众人围坐商讨出征路线的时候,她出人意料地提出了这个请求。

 “若离虽是一介女子,却自信医术并不逊⾊于他人。军队征战,讲究的是计谋、勇猛,但兵士及时救治也十分重要,相信王爷心中定然明晓。”她跪在地上,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说。

 而朱棣用赞许的眼神含笑地看了看她,居然就同意了。

 我叹息了一声,将双脚往里面缩了缩,紧紧抱住了自己。

 偌大的院子里,顷刻间除我之外,又是空无一人。睡意慢慢袭来,竟是又糊睡着了。

 恍惚间,一双柔软的小手轻轻蒙住了我的双眼,听得一个稚嫰的声音笑着道:“猜猜我是谁?”

 我蓦地惊醒了过来,美梦被打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笑嗔道:“姑姑猜不到。你莫不是街口那只小⽩猫罢!”一个小小人儿从⾝后闪了出来,笑嘻嘻地道:“是瞻基!”说着,眯起眼睛格格笑了起来。此时他已年至五岁,长的玲珑可爱,神态中却已颇有乃⽗之风。他⾝后却是站着朱⾼爔,也正微笑地看着我。

 我伸手将朱瞻基拉到⾝旁,微笑道:“怎么今儿跟四叔叔在一起了?”

 他仰起小脸,骄傲地道:“四叔叔带我去练功!”握紧小拳头,呼喝了几声,我不噤笑了出来,对朱⾼爔道:“尽是教坏小孩子!”

 他⾝子斜靠在栏杆之上,微微一笑,道:“有没有教坏你?”抬眼看去,他⾝后是大株的芭蕉和成片的绿柳,映的人分外明净出尘,一双会微笑的眼睛,只是静静地盯着我看。

 我脸上一红,啐道:“没正经!”转过头去,心里却微微漾起来。

 他亦只是笑而不语,坐了下来。午后光明媚,这样的安静,便仿佛要如此天长地久下去,熏人醉。

 我轻声道:“前儿出战又惹了旧伤,可好些了?”

 他道:“好多了。”过了会儿,又道:“过不多时便又要出征。”

 “这次是去哪里?”

 “南京。”

 我看了看他,他脸上神⾊凝重。叹了口气,轻声道:“要小心。”

 他并没有回答,良久,才道:“为什么不许我跟⽗王说去?”

 我低声道:“如今战况紧急,咱们又何必拿这些小事去烦扰舅舅?”向他绽放出一个微笑,柔声道:“我会等着你,你也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对不对?”

 他微微叹息,伸手环住我的⾝子,柔声道:“等咱们赢了,我陪你去杭州。”

 我只觉喉头酸涩,強笑道:“好。”轻轻靠在他⾝上。

 朱瞻基本在我怀中把玩着我裙子上的⽟佩,听到我们说话,忽地回过头来,问道:“姑姑,杭州在哪里?”

 我缓缓坐直⾝子,微笑道:“在南方。”朱⾼爔在一旁忽低声道:“离南京不远,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我回头看他,他正看着我,无声微笑。

 转过了头,心里却无端端的开出了一朵花,仿佛夜空中安静绚烂的烟火,瞬间明亮,透过彼此的呼昅,照亮了我的心。

 我眨了眨眼睛,皱皱鼻子,对着天空微笑起来。

 ——若离。

 又何必在意。

 天气晴朗,夜就来的慢。吃过了饭,天仍微⽩,两人从屋子里缓步走出来。当值的丫鬟们在⾝旁忙碌穿梭,不知不觉间,已穿过人群,漫步于街道之上。

 満天星光下,⾝旁是北平繁华的夜市。他轻轻拉了我的手,街两旁仿佛隐约传来树叶的清香,那样鲜的绿,映照的天空都光华灿烂。走过去的人们口中说着不同的话、不同的语气、不同的內容…嘈杂无比,心却是柔软甜藌的。

 他忽道:“那⽇咱们说过的话,还记得么?”

 我偏着头看他,笑道:“那么多话,你说的是哪句?”

 他自顾自的微笑起来,脸上似泛上了一层朦胧光芒,倒多了几分慵懒的模样。轻声道:“你问我,夫多年,是不是都会相看两生厌?”

 我“哦”了一声,笑了起来,‮头摇‬叹道:“是啊,真害怕。”嘴角无奈地上扬,眉眼却弯了起来,绽出一个微笑。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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