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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惊变(下)
 收拾物事之时,冷不防一样东西掉了出来。捡了起来,却原来是一个木槿花镯子,泛着碧蓝的光芒,荧荧流离,光华照人。

 一刹那间有些恍惚。楞了良久,才将镯子收了起来。

 这⽇正靠在榻上看书,绿湖捧着药盘子进来道:“若离来了。”我坐直⾝子,却见若离正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包绢纸,对我行了个礼,道:“郡主可好些了?”

 我笑道:“好多了,烦你们劳心。”盈香上前将绢纸接了过来,我道:“怎么又送了这许多过来?宮里原也有的。”吩咐盈香将绢纸收好,又请若离坐下。

 若离道:“若离虽自患顽疾,对医理之类也颇有研究。就让若离为郡主看一看可好?”

 我笑道:“有劳。”伸出手来,让她为我把脉。

 一时探诊完毕,为我开了药方。照这方子吃了几⽇,病情居然也大有好转。

 若离虽是住在朱⾼爔府邸之中,然宮中夜晚一到,即刻关闭宮门。为了方便医治,索就住在我宮中,⽇⽇对我悉心照料。我虽对她心下素来都暗有嫌隙,却也是感不已。

 ⽇复一⽇,不久便已⼊初冬。天气寒冷,众人都换上了薄袄,房中门窗不常开,加上人多,⽩⽇里光照来,倒也是温暖如舂。

 诸人正坐在房中闲聊之时,绿湖忽惊道:“‮姐小‬!”我转过头去,却见若离急急气起来,心中明⽩她哮发作,忙走上前去,道:“可曾带了药?”

 若离道:“不曾。”

 众人急的团团转,盈香道:“‮姐小‬,快宣太医吧!”我忙点了点头,⾼声道:“快将王太医请来!”

 那王太医在宮中资历最深,为人也最是和善可亲。不一刻已随小太监急匆匆赶了过来,我上前去,将若离病情略略说了。

 他这边先停了若离急。坐下把脉,却只是皱眉不语。我急道:“太医,这位姑娘病情怎样?”

 王太医看了看我,沉昑道:“郡主可否请旁人出去?”说着,站了起来,行了一礼。我心下起疑,屏退众人,房中只剩三人。才方道:“郡主,老夫斗胆问一句:这位姑娘可曾婚配?”

 我一楞,道:“并不曾。”

 他脸有忧⾊,道:“依老夫之见,这位姑娘⾝患哮之症,然从脉象来看,却有喜脉症状。”

 我大惊,道:“怎么可能?”回头看向若离,只见她脸⾊惨⽩,并不言语。心中惊疑不定,低低道:“先生可有误诊?”王太医低叹道:“老夫年迈眼花,若说误诊也是可能的。”我道:“多谢。”咬了咬,唤了盈香进来将太医送了出去。

 房中一时寂静无比,我站着,若离坐着。二人均是不语。

 窗外‮花菊‬开的正好,⽩茫茫一片,犹如夜来露霜,繁华似锦。站在枝头,颤颤巍巍,秋光叠叠。

 我低声道:“你早知道了?”

 她抬起头来,眼中盈満了泪,道:“是。”

 我但觉⾝子摇晃,伸手碰到桌子,拼命抓住。只觉整个人都站立不稳,道:“是谁的?”

 她含泪道:“郡主如此冰雪聪明,又怎能猜不到?”

 我菗了一口气,道:“你说。”握紧双手,只觉得指甲掐得掌心生生地疼,忍声道:“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她猛地站了起来,跪倒在地,哭道:“郡主不要我。倘若他知道郡主已经知晓此事,定然不会原谅若离。”她仰起了头,原本清淡如菊的面容此刻看起来更是楚楚动人、我见堪怜“郡主是金枝⽟叶,可是若离乃孤苦一人,除了四公子,还能跟谁?还能依靠谁?”

 这一下心口便仿似被人重重击打了一拳,我踉跄后退,坐倒在椅子之上。只觉浑⾝冰冷,如坠深窟。心底里的绝望,竟是割裂般的疼痛。

 我哑声道:“你在骗我。”明知道这希望极微小、极渺茫,然而却是唯一念想,厉声道:“你在骗我!”

 她凄然微笑“郡主,若离何必骗你?他⽇你去当面问一问四公子,便知若离所言是真是假,若离又怎么骗得过郡主?”

 四周的黑暗深深地拥了过来,我只觉整个人被庒得不过气来。忽地冷冷一笑,站了起来,走到若离⾝边,盯住她的眼睛,冷声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她脸⾊苍⽩,低声道:“我不敢。”

 我道:“为什么?”

 她凄笑道:“四公子对郡主用情至深,旁人不知,难道若离看不出来?虽然若离此生是跟定了四公子,但郡主一⽇不嫁⼊府,公子一⽇不会纳妾。若此时知道若离⾝怀有孕,这孩子又怎么保得住?”

 我冷笑了起来,道:“跟定了他?既然两情相悦,又何必怕他知道有孕?”

 她忽然仰起了脸,直直盯住我,道:“当⽇攻打南京之时,若离便已向皇上言明心迹,非四公子不嫁。皇上也已应允若离。可若离知道,四公子一心只念着郡主,心里也只有郡主一人,因此从未将此事告诉他人。只愿能永远陪伴公子⾝旁,不敢有他想。至于取代郡主或离间郡主与公子感情之事,从未想过,也从不敢做。”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道:“既然他心里没有你,又为什么…为什么…”一时气急,竟然说不下去。

 她微微一笑,道:“男人三四妾,原属平常。更何况帝王之家?”

 我背心里似乎渗出了一层冷汗,长久以来心中隐隐害怕之事,此刻呼之出。自己仿佛被卷如飓风之中,不知未来何在,不知⾝处何方,不知此时何时、此地何地。

 男人三四妾,本属平常。

 是这样么?

 原来,是我自己傻了。

 我微笑了起来,看着站在我眼前的若离。

 还用问么?

 不。不用问了。

 她处心积虑进得宮来,陪伴在我⾝旁,或许也有医治我之意,但归究底,还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而他,朱⾼爔。我该相信他么?

 是的,此事只有她一人言辞,并不⾜信。然而她说的对,倘若不是有十分把握,她如此聪明之人,又怎会轻易设计骗我?

 他和她之间,即便现在未曾有私,那么⽇后呢?朱棣既然答应将她许配给他,能抗旨么?我能和她共事一夫么?

 况且,他和她之间,倘若并未有私,她又怎会如此言之凿凿!

 心中念头一个个闪现,便如电光火石。我无力地挥挥手,叫她出去。转过头来,遥遥地看着院子里那一片的纯⽩,刺目的让人心疼。隐隐约约地想起了这几句词:

 “蔷薇露,荷叶雨,

 ‮花菊‬霜冷香庭户。

 梅梢月斜人影孤,

 恨薄情四时辜负。”

 恨薄情四时辜负…如何辜负?为何要辜负?!

 我在空的房中,独自凄然微笑。

 泪,一滴滴地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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