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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归去(下)
 天微微地亮了,帐外几人的说话声细细地传进耳里。

 “皇上,止不住、止不住了。微臣实在无能为力…”

 我虚弱地微笑起来,身下原来还在血,清晰地感觉到它在血,可是竟然不会痛。

 真是奇怪,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鲜血呢?

 我偏着头,轻声笑着。眼前是一片迷茫,似乎是咸宁的声音:“二哥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这几就会进宫里面来。”

 二哥,你会来么?来见我最后一面。明明知道,这或许,就是最后一面了。

 可是怎么你还是不来。

 我忍不住微微叹息,心里凄凉轻漠。帐子被轻轻掀开,朱高炽柔声道:“醒了?”

 我转脸看着他,他眼里有怜惜哀伤的神色。我淡淡笑着,低声道:“我想去院门外坐着,可以么?”

 眼前是漫漫的木槿花田。正是九月,花开的那样灿烂,莹白浅蓝,犹如天上的繁星,又如人间的烟火,华美至极。我静静地斜靠在院门处的躺椅上,痴痴地凝望着远处的天空。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二哥,你是不是快要来了?

 眉间渐渐溢出了笑意,恍惚之中,忆起了许多快乐的时刻。忍不住低声微笑。朱高炽轻声道:“累么?”我微微摇头,缓缓道:“我们在南京的王府里,后院有一大片的木槿花田。那条石子路上也有木槿花。一大片一大片的,很美。”

 我侧着头无声微笑:“还有杭州,你去过杭州么?西湖上的断桥、白堤、苏堤、孤山、曲院风荷…太子湾地郁金香是最有名的。”我想出了神。静静地道:“还有青藤茶馆,我闲暇的时候,喜欢去那里喝茶、吃东西。小说网,电脑站.cN。一个下午可以吃到很。”

 他低声道:“小七。”我边泛起了一丝恍惚地笑意:“我来到这里。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你。”缓缓回头。看住了他,低声道:“如今,也是你。”

 来也是你,去也是你。

 你可知道,我来到这里。当初也是为了你?

 可是如今,我们之间,竟生生变成了这个样子。

 心又开始簌簌地疼痛起来,今就已这样痛了十余次。每次地时间都越来越长,风徐徐吹过的声音轻而遥远,拂过我的鬓发、衣角,却如同隔着漫长的银河,可望而不可即。

 他终于开口,他说:“对不起。”

 他在竭力忍耐。然而他的声音都走了调。他说:“对不起。”我看着他,他眼中掉下了泪。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落泪。

 我想要伸手,却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再无力气抬起。心中越来越闷,越来越闷…

 我喃喃道:“少无适俗韵。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田园。

 方宅十余亩,草屋**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低声道:“大哥,这份归隐田园地梦想,你还有么?”

 他笑了一下,这笑容却是无限哀凉:“在梦里的时候,常常…会有…我还记得,你那天的笑容,很美…”他低下头,轻轻握住我的手,缓缓道:“小七,我是什么时候弄丢了你?”声音无助而绝望。

 我恍惚微笑道:“是我们将彼此走失了。”

 走失了,就再也回不了头。

 风吹过,木槿花漫天而落。花朵沾染了清晨的雾气,轻凉地落在二人的身上,我摊开手来,一朵纯白无暇的木槿花儿飘停在我的手上,水濡了我的掌身上白衣如雪,我在这漫天花海中,淡淡地微笑起来。

 他轻声道:“小七,假若有来世,你还愿不愿意再与我相遇?”

 我地笑颜轻淡而纯挚:“来世…我只希望,我们大家都能过的简单、平安、快乐…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心安理得…”

 鲜血从裙子下渐渐洇了出来,滴落在地上,嫣红一片。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旋转、旋转…

 云树苍苍,花海茫茫。绿草若碧,水如珠。木槿花犹自洋洋洒洒地飘扬着,在天空飞舞了几圈,然后轻轻地落在以宁和朱高炽地身上。

 她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朱高炽轻轻抱着她,便仿佛自己怀里地,是世上最珍贵最易碎地东西,那样温柔、那样小心翼翼。

 情到浓处情转薄。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都是他心中挚爱,只是,她不知晓。她不知晓。

 想起那年在南京,在那样的暮色里,总是可以看到她。看到她在对岸漫步地身影,她的轻笑、她的浅颦,她的转身,她的停驻。水凝滞在他的身上,将他染成了一个霜人,而他却全不知晓。

 也曾想过,这一生,她会不会也有一刻,是为他而停驻。

 可是,终于还是错过了。是他自己,将这希翼错过了。

 想起少年时的她,在人语笑喧的大厅里,大大方方地唱“天仙配”新婚的殿堂里,她认真地端坐在那里,给他配新房需要的花。也是她问他:“你喜欢她吗?”

 还是她,坐在那里,昂首看着他,听他说着自己此生最隐秘最难以实现的梦想。

 那夜的秦淮河畔,他和她一起的那首诗:“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

 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

 愿在裳而为带,舒窈窕之纤身;

 嗟温凉之异气,或故而服新。

 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

 悲佳人之屡休,从白水而枯煎。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

 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

 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

 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

 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

 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前。…”

 那是陶渊明为子所写的诗,可是终究,他的子还是先自离他而去。

 本不该这样的诗呵。本不该让自己这样无可救药地爱上一个人。

 世人皆说他人淡如菊。却有谁知晓他淡漠背后隐藏的如火爱恋。

 唯一了解他的这个人,已经永远地离去了。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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