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降临
王国历法,暗黑纪年,137年三月。
广袤的大地
来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
冷的南风撼动树梢,一路越过繁华城市,凋敝野村,以及那些⽇夜厮杀,永无止尽的荒郊场战,携着浓烈的思绪和⾎腥扑向末⽇荒野。
一望无际的荒原上矗立着陡峭的绝壁和断裂的丘陵,満眼尽是红得发黑的沙石,当狂风呼啸的时候,就好像被鲜⾎一寸一寸地涂上,有一些还没⼲涸,就随风稠重地淌着。
越往前行,就会看到越多破碎的甲胄,断裂的⽩骨,半腐烂的尸⾝,以及墓碑状伫立大地的锈迹斑驳的武器。
悲凉和死亡的味道就像最烈的酒,既能把人呛着,也能点燃人的心火。
呼啸的风声送来低沉的闷雷声,一半是来自天顶,一半来自丘陵之后的大地。眨眼间,丘陵端顶升起一面大旗,大旗上的盾牌十字剑纹章苍劲地抖动,发出冷厉的甩打声。旗帜迅速越过弧形的顶峰,在它⾝后牵出更多的旗帜,以及一长串觅食的蚁群般幢幢的黑影。
骑士和步兵的混编队总共三千人,分别来自炼狱城主的人私护卫,国王使团的护送队以及炼狱骑士团第三纵队。
这些人或许最终目的各有不同,但是现下的心态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救援城主,用实际的行动获求他的赦免——护送队在不久前送来了国王的特使,也送来了危险的刺客,让盘踞炼狱城的蛇发者
然大怒。即便他们自认无辜,也无处分说,逃跑看似一个好选择,但是这就坐实了自己的罪证,一旦被列为叛逆,无论跑到何处都会遭到贵族和王族的封锁和剿杀。若真是黑手,或许早就准备好了退路,可问题在于他们不是,因此没有人会为他们擦庇股,没有人给他们收尸善后,甚至还会祸及亲人。
他们也知道此战若是不豁尽全力去取得胜利,那么⾝为主力和监军的另外两批人马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剪除,理由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而且光明正大。
因为编制时已经围绕机动
、实力和军心做出了力所能及的考量,所以成军后的效果十分显著,迄今为止,所有人都众志成城,隐隐浮动着钢
般的锐气。
披戴蓝纹重甲的女骑士基丽在丘陵顶部拉住缰绳。
“怎么了?基丽大人。”扈从拨马走近她的⾝边问道。
那是一个眉宇刚刚化开的少女,大约十六七岁,五官残留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淡淡青涩。虽然全⾝上下散发出锐利的杀伐之气,但是姣好的姿容和矜持谨慎的动作中,仍旧充塞着贵族式循规蹈矩的气味。
基丽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头望着天空。那里一片昏暗的紫红⾊,乌云的漩涡徐徐转动,宛如恶神张开的巨口,遨游其中的雷蛇若隐若现,不时闪过一鳞半爪。
云层上突兀的暗影的体积比刚出城时收敛了近乎一半,大约只剩下炼狱城大小,但⾊泽却愈加深重了。
炼狱城的恐慌应该控制住了吧,因为已经可以判断,无论这玩意是什么东西,它的落点离城堡实际上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头盔面甲的
隙中噴出⽩气,呼昅声如同鼓风机般凝重。
“要落下来了。”女骑士的声音拘束在头盔中,显得嗡气。
扈从少女顺着基丽的视线望了一眼,但很快就收了回来,她不明⽩自己侍奉的这位大人心中在想什么,她难道不是为了蛇发者的鲁莽行动心焦如焚吗?既然如此,就不应该理会这些琐事。她想起自己的未婚夫,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情,自己势必会把一切抛之脑后,不顾一切地跑到他的⾝边去吧。
她很理智地觉得自己是会这么做的,即便就算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这种冲动不正象征着少女的情怀吗?
少女的家族以战功为勋,在祖⽗一辈封得爵位,按照惯例,只要没有叛逆之类的重罪,这种由军功晋升而得的爵位和封赏会持续到最后一个族人战死为止,而争战沙场也同时是爵位者的义务和责任。若要转型成凭借政治功绩晋升的贵族,若没有相当的背景和能力,是极为困难的。尽管,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政治并不比沙场来得全安。但那毕竟是看不见的刀锋,无论杀人还是被杀,都能得一个痛快。而在场战上,对着明刀明
,每死一个亲人,就如同在心头上剐了一块⾁。
少女的家族是十分平凡的战功贵族,也从未想过有朝一⽇要成为政坛新星,与其说他们对贵族的地位和面子十分执着,不如说是执着于其代表的军功。对他们来说,贵族的头衔是比自己的
命更重要的东西,自己⾝上穿的稠⾐,饮下的美酒,不用忍饥受冻,每一枚花费出去的金币,这些都是前人的武勇、鲜⾎乃至于生命的结晶。
他们吃的喝的,都是先人的⾎⾁,所以他们有责任将它一代代地传下去,不能让这些美好珍贵的物事在自己手中断绝。
这是一种荣耀,一种责任,一种祭祀,一种庒缩得几乎变质的爱意。
维持一切,保持原样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拿起自己的刀剑,去厮杀,去拼抢,去杀死每一个试图绊倒自己的生命。
这一点,对于这个家族的直系⾎脉来说,无论是男是女,都是一样的,也是必须的。
在场战上活得久了,就会拥有一种死寂般的气息,好似脚下每一步都会踩出⾎印,每一个呼昅都试图抢走他人的空气,目光也似一滩死⽔,无论灵魂如何燃烧,也不会流露出一丝活力。在场战上活得久的人多了,这种气息就会凝聚在他们经常逗留的地方,化作一种近乎实质的
冷,就算在向
的地方,也丝毫感觉不到热力。
少女的家,就是这样的,宽阔、悍勇、冷冽,好似北风终年不息。
这种冷静,毋宁说⿇木,让她感到恶心,生怕自己将来也会变得如此,所以对继承家业,争战沙场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好感。但她是家里的长女,必须听从家里的安排,到一位強大的骑士⾝边当扈从,然后成为真正的骑士,除非在那之前将自己嫁出去。
就算是嫁人,也是家里指定的婚事,对方也是以武勇著称的贵族,她的未婚夫同样是一名热衷于军事的战士。她并不厌恶,也不喜
,只是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人选,既然家里需要,她可以让自己喜
上对方。
不过,她并没有结婚的想法,男方似乎也抱定了不成就一番事业就不考虑婚事的想法。
之所以选择成为基丽的扈从,就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女骑士应该是个感
強于理
的女
,这样的灵魂总能散发出太
般的热力,或许某一天会烧死自己,但是也能让⾝旁的人浴沐在温暖中。
跟随在她⾝边的两年中,少女几乎已经遗忘了那个冷冰冰的老家。
但是这位大人当前表现出来的举动,让少女似乎看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
影。
“走吧,毕翠思。”基丽将目光收回来,从她这儿向下俯瞰,队部已经向下蜿蜒了三分之二。
急行军中,没有法力的战士落到了后方,正一个紧接一个越过自己的⾝边。他们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是为了弥补与有法者的实力差距,经年累月锻炼出強韧的精神和充沛的体力,此时虽然面露一丝疲累,但双眼仍旧炯炯有神。
基丽満意地点点头,行军速度十分理想,她一夹马肚,策马朝丘陵下疾驰而去。扈从少女毕翠思环视了周围的士兵们一眼,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头,随即紧紧跟了上去。
太慢了,本就应该将无法者剔除这支队伍,她在心中说道,但是,她同样也知道,这些人是被刻意分配在这个队伍中的。
她不太想将原因想得太复杂,于是⼲脆将之全都抛之脑后。
受到兽嘲异状的影响,炼狱怪物们并没有来得及重新占领空出来的地盘,此时也没有人知道,在这条通畅无阻的道路尽头,只剩下灼烧后的余烬,战士们的脸⾊随着时间的推移益加严峻,诡异的环境让他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不由得在心中加上了新的砝码。
稀稀落落的怪物在铁蹄的倾轧下,就像⽔珠落⼊汹涌向前的奔流中,瞬间就没有声息。被庒抑和死寂追击了一路的队部终于来到修利文一行人曾经蔵⾝的悬崖下,当他们看清了出乎意表的空旷平原,不由得倒菗了一口气。
灰烬在吹过荒野的风中飞舞,擦过脸庞,从天空扬扬洒落,宛如下起纷飞的细雪。
只是这雪并非⽩⾊,双指一抹,就好似木炭在肌肤上抹出一层细腻的灰。若穿着布靴,脚底还能感觉到残留在地表的灼热。空气出奇的⼲净,除了烧焦味,再没有半点末⽇荒野特有的那种⾎腥味,就好似一切都被火焰净化过了一般。
狂
的死气扑面而来,对法力控制力不⾜的有法者很快就尝到了苦头,此时,战士们的实力孰強孰弱,只要看他的⾝体是否在颤抖,他的眼神是否露出痛苦,脸⾊是否惨⽩流汗,就能大致分辨出来。毕翠思眯起眼睛,特使护卫队的有法者有三分之二不得不分神去抵抗法力的暴动,但是无法者只是发出沉重悠长的呼昅声,用以调节状态,恢复之前耗费在赶路上体力,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是无法者们组成的战线更具备战斗力。
这也是深思
虑的结果吗?她的目光投在基丽的背部,比较起自己之前一瞬间升起的诸多龌龊的想法,少女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自己的稚嫰。
“停下,主队原地休整,让巡逻二队替换一队继续侦察。”基丽吩咐道,一边拉起自己的面罩,猩红的⾆头
舐着嘴
,似乎在品尝危险的味道。
传令兵很快就将命令传达到相关人员的耳中,不一会,便从前锋队部中分出一百骑,每五个为一组,朝四下散去。
“他们就在里面?”毕翠思将⽔壶递给女骑士。
“你觉得呢?”基丽静静睨了她一眼。
壮观的魔法阵中,轻易就能感觉出其流向的庞大死气涌出黑暗洞窟的⼊口,这副声势浩大的场面是这里的大多数人从未经历过的。伫立在队伍的中心,少女很快就察觉到队部的惊惶和躁动,并不剧烈,但就像有一个⽔滴滴落死⽔潭中,惊起一片细微绵延的涟漪。
“这样下去没关系吗?士气会降低吧?”少女又问。
“没关系,适当的紧张和恐惧反而能让战斗意志结合得更紧密,得让这些得过且过,散漫自由的家伙明确自己的处境才行。”基丽将目光投向了担任中军靠前的特使护卫们。
毕翠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些无法者已经默默融⼊有些惶然的队伍中,他们的沉默就像一张大手,迅速抚平了⾝旁之人的情绪的皱褶。佣兵们的脸⾊苍⽩,但已经学会克制自己,并开始着手战斗的准备。当所有人都开始这么做的时候,沉静的气势从每个人⾝上串联起来,变成了一整片凝实的气庒,让他们的⾎气慢慢沸腾。
基丽点点头,重新将目光凝聚在黑暗洞窟的⼊口上。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了,黑暗洞窟內部的随机
会打
队伍编制,她并不明⽩这座黑暗洞窟的特殊
,但是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这个⼊口实在太小了,不⾜以让大队部进驻,一旦拉长队伍,首尾不顾,很有可能遭致致命的打击。
“我们就呆在这儿?离那边是不是有些太远了?”毕翠思在心中丈量了一下距离,快马也需要十分钟才能从边缘跑到中心。
“看到那个魔法阵了吗?你觉得它是个摆设?”基丽笑起来,就像看待一个牙牙学语的稚童“我教过你军阵之法,你明明有潜质,却偏偏不去思考。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強你,但是我早就告诉过你,若你要继承家业,那么多思考一下自己不喜
的东西,至少能让你保住
命。”
“没有了法师,而且看起来所有的材料都已经在上一次施法中消耗殆尽,我不觉得它还有使用的价值。”毕翠思的说法似乎有点儿不服气,她当然是在思考的,可是所得到的结论和老师背道而驰,她不觉得自己是正确的,但也不代表女骑士的判断就一定正确,她想要知道这个強悍女人的思考模式。
基丽说得不对,她不是不思考,而是不喜
费力营造自己的观念和思维方式,她有一种天赋,能够套用他人的思考模式,只要这个人的逻辑判断⾜够正确和严谨,对她而言就已经⾜够了。
“所以,我的意思是,小女孩,你思考得不够深⼊。”基丽锐利的眼神似乎看穿了她的所想:“你可以知道别人如何思考,但你只能体会轮廓,永远都达不到那种速度和最犀利的那一面,因为那是一种
植于经验和本能的直觉。你觉得我为什么顾忌那个魔法阵?表面的理由是:魔法阵的威力与其大小成正比,它所带来的危险,将是两倍,不仅是距离上的,更是时间上的。”
“你的意思是,当魔法阵发动的时候,会有危险,而
据魔法阵的大小,这个危险会不止一次出现在这个范围內?”
“有点小聪明,魔法阵越大,其造成的后果和余波就越为深远。”基丽笑了笑。
“这个理由我能接受,但是如果它只是表面,那么真正的理由呢?”少女紧紧盯着自己的老师。
风拂过⾝体,基丽的目光似乎也被它带走了热量,让毕翠思不噤打了个寒噤。
“真正的理由是,我的灵魂在警告我不要走进里面。记住,毕翠思,如果你没有自己的思考,就没有自己的灵魂。”说罢,女骑士拽下自己的面罩,并从马背上子套了自己的大剑。
她的战意和戒惧如同冷电般扫过少女的⾝体,让她每一
⽑发都直立起来。
毕翠思顺着基丽的视线猛然转回头去。
黑暗洞窟⼊口猛然迸发出金⾊的光芒,如同一把大巨无比的利剑直直刺向天空。虽然早有战士发觉了先兆,但是结果接踵而至,实在太快了,完全让他们措手不及。死气的风暴就像是溃逃的大军般,毫不留情地挟起飞石朝他们扑来,灰蒙蒙的尘埃卷起大巨的浪头,翻山倒海地排来,在恐慌彻底在军中蔓延开来前,已经将他们彻底淹没了。
护罩的光芒宛如礁石般伫立在狂风巨浪中,鬼哭狼嚎充斥在气浪凶猛的啸声中,间杂起伏凌
的惊叫。
“快!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毕翠思和他们的心情并无不同,她呆滞地看向风暴的中心。
三道金光和一个大巨的影子如同⽔中的倒影,随着涟漪的平复,渐渐拼合起来。
“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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