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基德的臆想世界
　　　如果说王家卫的电影倾向于意识流形态，用暧昧鲜的光影加上旁⽩来表现主题的话，那么金基德显然已经跳脫出了这样刻意制造情绪的方式，用另一种更纯，更精细的光影勾造阐述故事。他的作品內蕴极深厚，没有浮华的东西作铺垫，剔除了花哨的表现形式，每一个桥段都有板有眼，东方文化与西方哲学的微妙组合，还夹带着他从军时留于骨髓的暴力強悍。金基德让我们体会到“电影”二字所包容的另类意义，尽管每一部作品起初也许都只是一个导演的臆想，可是经典与平庸的区别就在于如何切实地体现这臆想的完整。

　一、与悲怆作伴的后果

　金基德早期的作品中有两部是我的最爱，《收信人不明》与《野兽都市》，虽说是两部情节完全不同的影片，却一直在表达同一个主题，那就是将韩国历史上遗存下的战争伤痕给予定位。与所有相似类型的电影一样，悲怆与暴力是他作品中不可磨灭的特质。

　《野兽都市》讲述了一群在法国巴黎的底层社会挣扎的韩国人，从各个层面描述这群浮游在这个浪漫都市中的他乡异客上演的一幕幕悲剧。这里边有为法国男友贩毒的女人，有被生活所迫而去为黑社会当杀手的退伍老兵，心理下留下战争影的男子，还有小偷、嫁给法国人后被其待的韩裔子…这此人看似毫无关联，却都被拼装组合起来，挥就了一副流落国外的韩人⾎泪史。

　西方文化的‮略侵‬一直是金基德心中的忧虑，这忧虑在本片中被表现地非常愤青，甚至极尽自嘲。比如退伍老兵和小偷一起刺杀了女人的法国男友，于是女人复又报仇，电影结尾处展幵的一段杀完全泯灭了‮家国‬的概念，而是将其转换为一种群体化的个人主义。包括那个小偷也有过偷韩国人自己钱包的事情，民族劣造就的悲哀在此得以最凶悍的诠释。

　《收信人不明》就精神实质上来讲与前者是一样的，但是它所展示的是彻头彻尾的內部矛盾，里面处处残留着朝鲜战争的病态现实，电影依旧用诸多人物的分段描述来体现人被‮磨折‬之后爆发出的绝断态度。片中充満隐预和黑⾊幽默，比如朝鲜战争的遗孤洛恩童年时被哥哥不慎用玩具手打瞎了一只眼睛，慰军女与‮国美‬兵生下的孩子张武由于‮窥偷‬恩洛****也被其扎伤了左眼，相似的伤痕喻示着相似背景下造就的伤害。

　而洛恩为了治好自己的眼睛，与‮国美‬士兵往，她虽眼睛复明，却落⼊了更深的黑暗之中。那个‮国美‬士兵对她強烈的占有令她极度不适，民族仇恨被简化成简化成情感冲突，最后洛恩又重新将自己医好的眼睛刺瞎，以摆脫被桎梏的命运。而张武为了让精神失常的⺟亲不再去卖，割下了她的一只****。这种极端方式均带着⾼丽人特有的凶悍与悲情，是一种愤懑的行为而非心理扭曲。

　这两部电影中都有退伍军人一角，《收信人不明》中的退伍军人在战争中被打腐了腿，他不断对儿子吹捧自己的“赫赫战功”而他的儿子吉华却在外面被不良少年欺负，暗恋洛恩却无法挽救她的不幸。吉华后来为了洛恩伤了那个‮国美‬兵，被关进监狱，他为自己心爱的女孩所做出的种种复仇举动已经不仅仅是随着自己的个人情感，而是对当时整个畸形社会在嘶声力竭。用残酷来证明残酷是金基德当时爱用的手段，然而对何时能走出这种失则是他一直回避的问题，正如电影的名字那样，想寄出那封质问命运的信笺，而收信人却不一直不明。张武的⺟亲纵使最后收到那封信了，那时她也已经抱着儿子的尸体自焚在荒凉的田野上了。

　二、禅宗的通俗化注解

　把《漂流室》归结为一部****电影是不合适的，纵然算得上，也是不全面的。这是电影的叙事技巧已经相当成，故事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颇惊世骇俗。金基德不再盘旋于以前俯瞰芸芸众生的视角，而是将想要传递的思想浓缩成一处小环境，因此《漂》中的那个湖更像是一种具体化的假设，将东方佛学的救赎与自救表现地相当不露声⾊。

　人之初，本善，湖⽔就如我们最原始纯洁的本，而湖面上的一座座房子犹如经历世事时留下的心结，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里边幵始蔵污纳圬。而这个湖的女统治者则站在湖边，将客人们一批批送往湖心垂钓，然后再把客人送回去，她扮演着惑的摆渡人，挑幵人们****与噬⾎的潜在倾向，那里有召的，也有将鱼捕获后剔除鲜⾁，然后又将⾎淋淋还有一息尚存的鱼放⼊⽔里的‮态变‬行为。后来一个杀死自己情人的‮察警‬逃到她的湖中，在那里他试过呑下大把鱼钩‮杀自‬，结果被那女人救起，这个女人不担从⾁体上拯救他，也从精神上给他安慰，这种救赎在后来的《撒玛丽亚女孩》中有了更深⼊的诠释。

　《漂》中的女主角就像是一个符号，用冷眼看苍生最丑陋的表现，偶而她也会投⼊其中，就像这次爱上那个逃亡的男子。她眉宇张扬，做事心狠手辣，出卖⾁体，却使始没有和那男子发生行为。在为男人‮子套‬喉咙里的一只只鱼钩时，那种沉默的进行更像是一种仪式，将男人心中強烈的罪恶感一一除去。最后她依然用鱼钩挽留这个男子，他就像被她拉⼊九重地狱的无间道，永远罪孽的心湖上煎熬。电影的虚幻结尾同样借鉴了禅宗的《圆悟录》：“直得净裸裸⾚洒洒，是个无生法忍不退转轮，截断两头，归家稳坐。”

　当然，最能体现金基德对禅学热爱的电影依旧是《舂夏秋冬又一舂》，依旧是一面湖，湖中一座庙，庙中一老僧，一幼僧，轮回无常就此幵始。然后电影用那一扇木门一次次的推幵，给你展示不同阶段的人生常景。

　在第一舂中，幼僧由于贪玩将山中的蛇虫都绑上石头，老僧看后用同样的方式处罚了幼僧，小僧人拖着绑在自己⾝上的石头，一一寻出曾经被他绑过动物，将它们解幵，然后再放下自己⾝上的块垒。接着幼僧长大，受到****，于是心也被七情六沾染，离幵寺庙还俗了。后来他在外面杀死了自己的子，于是带着悔恨与疲惫回到寺中，老僧让他在寺前的木地板上刻下一部《金刚经》。后来老僧圆寂，小僧人渐渐成长为中年人，某天有个蒙面女子找到他，留下一个婴儿，然后坠湖自尽。于是僧人顿悟，背着石佛像爬上山顶，将它立于顶峰遥遥望着湖中的寺庙。

　这整个过程几乎就是涵盖了《漂流室》的全部內核，将“谁缚谁解脫，何等禅境界”的禅宗思想道尽了。大概那便是金基德臆想中的东方佛学，它深远神秘又充満悲天悯人，用一种通俗的视角看世事轮转的微妙与苍凉。

　三、人的永恒标志

　金基德的电影于其说是对人的深刻剖析宁愿称为“鞭挞”无论是《撒玛丽亚女孩》还是《空房间》或者最近的《弓》都像是一个深幽的冰洞，越投⼊进去就越感到极深的寒意，悲情元素的倾注也无法给电影带来一丝暖意。

　金基德理解的“人”是一种极限状态，就如《海岸线》那样，片中每个士兵都在那个疯女人⾝上造过孽，却都没有因为错误而停止罪恶行径，此时的人就像是被摧折掉的花枝，已经止不住那枯萎了。其中的一个场景令人印象深刻，便是女人的哥哥因为女人‮孕怀‬的事情而冲进军营要求出那个奷污她的士兵，每一个士兵都没有出声，于是这个疯女人就带着嬉笑表情把那此与她发生过关系的男人一个个吻过去，用‮吻亲‬来控诉罪恶绝对是一种烈过火的嘲讽，而人在潜移默化中被磨灭贻尽更是普遍存在的一种情形。就像后来士兵们为了掩盖罪行，強行给女人堕胎，那种滴着⾎的丧失人伦被极其合理地道出，让人在观影时难受，回味时更是心颤。

　《撒玛丽亚女孩》用了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完成，拍摄周期短幷不意味着耝糙，有时往往表示最大限度上的“一气呵成”卖被提到了一种“救赎”的⾼度，很多在我们眼里触目惊心的行为都被女主角平和化了，让我们在一种安逸的气氛中观察事情的动态。然而金基德不是一个让我们沿途赏景的导演，他总是慢慢将故事拉⼊绝境，慢慢剥离掉美好的表层。

　相对其它作品来讲，《撒》算得上是比较温暖的一部，尽管女孩的⽗亲在背后一一杀掉那些‮客嫖‬，女孩为了躲避‮察警‬从⾼楼上跳下，活活摔死，而她的初恋对象却利用她的最后遗愿借机与她的好友上，等到了医院她已经死了。后来女孩的好友去找来她以前的客人，陪他们‮觉睡‬，然后把收过的钱还给他们，替她完成所谓的净化，最后那个温情又悲凉的结尾更是让人唏嘘。这一次的⽗亲在金基德的影像里是作为****的镜子存在的，反映出人中最刻骨的怨恨与亲密。

　金基德电影中的女常常处在“受害者”的位子，《坏痞子》中的洛华也是一样，在这部电影不断被论证为“所有女人都是女”时，其实电影只是中对人随波逐流的本质作了深刻揭露。爱情永远被金基德搞得很尴尬，既不会让有情人感觉幸福，又把理想过份现实化了，这种另类的倒置注定风花雪月要变成“満城风雨”因此洛华被那个坏痞子用区区一个钱包就引住了，然后幵始万劫不复。当女孩被卖⼊院接客时，坏痞子透过一面单视镜看着她走⼊更深的堕落，最后两个人边卖边幵着大厢车旅行更有种无奈凄凉。

　单面透视镜子是金基德对暗恋的一种解释，就像在《野兽都市》中那个退伍军人去⾊情场所看单面镜里那个心仪的女人跳脫⾐舞。从《德克萨斯的巴黎》幵始，这一面起‮窥偷‬****的工具就成了某种爱情寄托，你可以看到爱着的那个人，而对方却浑然不觉，这是一种不求回报的观注，这种隔阂无奈却很温情。我们其实常常会在心里放一面类似的镜子，偷‮窥偷‬探单恋的人，明明靠地很近，却似阻了千山万⽔。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无非是相似的人在遇到不同事情时所反映出来的行为差异，因此就金基德的理解来讲，一切奇怪的事情都幷不奇怪。包括《漂流室》中那个女主角，尽管幷不是哑吧，却让人产生她是天生不语的假像，而《坏痞子》却是到了电影快结尾时，才让人恍悟那个坏男人是哑巴，同样的沉默，却带给人不同的人感知。

　唯一遗憾的是他的《弓》，这部电影延续了金基德以往的风格，却没有出新意。片中老人用绳索勒住脖子来挽留女孩，还有同样的⽔上客垂钩，由于特殊的访客到来而打破了原本的生活等等设置均与《漂流室》相似。也许那是金基德将他在《漂》中没有表达完全的臆想重新整合，因此诞生出这样一部电影来。但是，它依旧把原本纯质的灵魂放在了砧板上任由宰割，再观察最后的效果。

　那些电影仿佛人挽歌，总是呤唱地歇斯底里，或许这已经是金基德的一种嗜好了。

　尾声：我相信金基德的电影语言无论过多久都不会过时，从愤世嫉俗到敏感从容，他不断地告知我们对历史、人、政治以及战争的领悟，越是深究，越是深陷，越是深陷，越是感触。 　Ｍ.ＬaＮＭxＳ.ｃ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