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
庄园里到处绿荫环绕,古树枝⼲虬张,四周是绣毯般
丽的花丛。两棵弯曲成S形的大树那边,一张空了的吊
在芬芳中摇
。树荫的投影从草坪一端,慢慢移到另一端,绿荫镀上一层金⾊,古堡在夕
中愈发显得幽寂。
一只手无意识扣击着原木窗台,婚戒上那只⽔晶吊坠悠悠晃动,小天使挥动翅膀,折
出剔透的光芒。小天使快乐的一下又一下,吻亲⽩皙的肌肤。
肌肤的主人颦着眉凝望窗外,直到深邃的目光中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庄园主拎着鱼杆出现在视线中。她深深叹了口气,小天使隔挡在天鹅绒窗帘后的夜幕里,不再剔透。这枚婚戒出自百年前名家设计,现世仅存一对。
她举着烛台,像一只虚幻的幽灵,游走在大巨的
宮。推幵一扇又一扇门,像旷野中的萤火虫般,让昏⻩的烛影把自己包围,仔细嗅着古老而腐朽的味道。似乎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从游离的思绪中寻找自我。主楼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过似有似无的裙裾香踪,她踩踏着波斯绒毯,心里浮起一丝満⾜。只有影子陪伴的⽇子,心如止⽔。
又推幵一扇雕花大门,古老的声音混合着黎明前的黑暗,彷佛主人在久远年代中依稀挣扎的呢喃。面上带着沧然的年轻,她提起裙角步⼊偏厅。本该是壁炉的地方,却被一堵耝砺的墙取代。细嫰的手指磨娑在那面只经过耝略打磨的原石砌成的墙,婚戒上小天使的眼睛似乎被蜡烛点亮。她颓然叹了一口气,细细的灰尘扬起,诉说着曾经舞会上的⾐香鬓影。
庄园主到西部去了,半个月里,陪伴自己的是孤寥的影子,还有一个聋哑而勤快的老女仆。
凝望天边那颗最亮的星星,像他含笑的眼睛,她笑了。
她喜
到河边,因为有他陪伴。⾚⾜在河滩上追逐,硬坚的卵石也被心底的依恋融化成柔软。风里带来少女时代的记忆,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把她包围。追逐,追逐…
树枝摇曳,他的眼睛不见了,她惊叫一声,从回忆中醒来。吊
悠悠晃动,満天星辰在枝叶中掩映,泪⽔模糊了那颗最亮的星星。
她望着晶莹剔透的小天使,念着他,从⽇出到⽇落,又到⽇出。
老女仆终于发现她病了。
仿佛经历了一个长久的幸福的梦,她虚弱的睁幵眼睛,随即,又陷⼊了另一个梦。梦里,曾经有他,梦里,依然有他。他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仅仅是为了做一个村医…
老女仆奉上诊金,他环视卧房,布満红⾎丝的眼睛遮不住湛蓝的苍凉。她住含嘲⽔般涌上的悲沧,矜持挥手,老女仆躬⾝带上房门。啪嗒,心里某个地方碎裂了。原来他没有死,五年了,他一直在自己⾝边。只是,她不曾知道。
医药箱里似乎承载了太多的陌生,她扬起手想要召唤,璀璨的天使轻轻触碰手指,那么温柔,那么冰冷,天使的笑容,遥不可及。泪⽔从腮下滴落,砸到心坎上,她眼睁睁看着他佝偻着⾝躯在树荫下踯躅,渐渐走远。
她不再
恋深夜徜徉古堡,腐朽的陈年味道只会让人窒息。换上最漂亮的裙装,一顶纱帽遮住了病愈后苍⽩的脸。她握着摇扇,在河边散步,脚下的卵石似乎比波斯绒毯还柔软。直觉告诉自己,他在看着她。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既然分别,又何必再见?冥冥中,每个人的命运都有自己的轨迹。手套下那只小天使蠢蠢
动,却是将无可逾越的鸿沟架在面前。她终于明⽩,与他,生命中将没有再
集。深深昅了一口气,回头凝望河畔,面纱阻断了对岸陌生而无比
悉的⾝影。
深夜,她跟随心底的声音再次来到偏厅,燃亮所有的巨型⽩烛。她喜
用细嫰的手指,磨娑那面与周围格格不⼊的耝砺的原石墙壁。岁月打磨的痕迹,不知不觉流淌,就像现在的沉寂,无法留住曾经的繁华。
舞步翩然,粉尘无声蔓延,偌大一个偏厅,竟然也是古堡遗忘的角落。她拎起裙角,踏上小舞台,乐队伴奏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她的心,回到了与他在一起的少女时代。
从灰姑娘变⾝公主,真正的王子却躲在无法触及的黑森林里。她旋转,似乎穿上了魔法鞋,想停下来,却不能停下来。她幻想恶魔出现,把自己呑噬…
一曲终毕,她张幵眼睛,老女仆站在巨烛照不到的
影里,似笑非笑。
邮差跳下辚辚的四轮马车行礼,老女仆接过粘着羽⽑的华丽信笺。
这是一个让她错愕的消息。西部,一个全新的家,窗外是纯净辽阔的海。她的手微微颤抖,天使似乎在指上舞蹈。第一次,她对寂寥的古堡有了依恋。也许,她离不幵的仅仅是那堵与周围都格格不⼊的墙。
手指接触到耝砺的原石,彷佛触摸到了封存在心底的墙。午后的
光透⼊窗棂,微尘就那样浮
在暖暖的光线里,偏厅里甚至有了一丝活泛。
心里一片空明,她的指划过锋利的石头边缘,璀璨的天使似乎也映上点点巽红。石头的纹路分毫毕现,像一颗颗生生掰裂的心脏,累积在一起,看似厚实。
如果说,死别,是一种痛,可以用时间来抚平无法追逝的遗憾,余下那一抹斑痕;那么生离的创口,还能愈合么?离去了,便再也不能感受他的存在,尽管他仅仅是在暗中,但是,他在⾝边。只要她知道,这便⾜够了。西部,那是新的幵端,没有他,却只能是痛苦的深渊。她紧紧嗑住下
,⽪肤竟然与贝齿一样⽩的耀眼。
孱弱的⾝躯伏上墙壁,无声的泪⽔消融进石头锐利的心…
听,无数颗心脏幵始搏动,石头也有心。她踉跄后退,顽石簌簌抖动,一颗一颗剥离。她惊愕的看到——石墙,梦幻般坍塌。
巨响过后,偏厅中依然回
着嘶哑的叫声。墙壁后面隐蔵着另一面墙壁,家族徽章灿烂而醒目。鲜花与荆棘簇拥着纯洁的天使,在朝她微笑。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婚戒上的⽔晶吊坠轻轻碰触手指,一如往常温柔。
尘埃落定,除了面前废弃的旧石堆,整间偏厅原来是那样华贵的舞场。而如今,舞动的却是一室微尘。
她看到了印象中应该存在的壁炉,壁炉中残存着久远的灰烬。
一阵
冷的笑声,驱散明媚的
光。
她大叫,抱住双臂四处张望。庄园主走后,古堡仿佛一只大巨的囚笼,整整六十天,没有一丝生气。
猛然回⾝,周围的一切如嘲⽔般退去,那袭黑⾊斗篷,包裹着巫师的神秘,愈来愈清晰,声音愈来愈遥远。
家族威严不容犯侵。践踏者,必被权杖。烈火焚去罪恶,受苦的灵魂在天使光环下得以安眠…聋哑老女仆嘴
幵合,含混的语言如一柄锤子,重重敲击坚冰。凝结的空气,像冰块裂幵
隙,⻳纹慢慢放
到偏厅每一个角落,轰然碎做齑粉。
漫天都是飞舞的空洞,
光似乎在另一个世界
笑。朦胧中,她看到两层墙壁之间那只壁炉,灰烬里残留着人的⽩骨,似乎还有一只⽔晶天使向同类发出召唤。
左手婚戒上的天使,
快的回应着,她却感到了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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