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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1)
  宫灯一盏一盏被点亮。

 “铛——”

 远远自皇家寺院传来的钟声在绘着瑞鸟祥兽的屋脊飘

 雪下得更密了,即便掌了灯,眼睛里望出去,仍然是一片雾蒙蒙的白。看不清天,看不清地,当然,更看不清乾元殿前那抹娇小单薄的身影。

 “九公主已经跪了两天两夜了吧?”仗着殿深路远,四周静悄悄的也没有人,掌灯宫女小声地问着宫前值守的太监。

 “是啊,皇上这次真狠心。”话才出口,蓦觉不对。他怎么可以置评皇上?于是慌忙改口道,“你才进宫,懂什么?你不知道宫门外的大臣们同样也跪了两天两夜了么?皇上有也难处啊!”“真的呀?”小宫女吃惊地张大了眼,“大臣们也跟公主一样,舍不得驸马被斩么?”

 值守太监不屑地撇了撇嘴,“说你不懂就不懂,大臣们是唯恐夜长梦多,怕皇上会心软,恳请皇上速速下旨呢。”

 “为什么?上次宫宴的时候,婢子见过九驸马,他人很好,又风趣又和善呀。”

 “嘁!你说好有什么用?这一次,驸马爷杀的可是戈罕王子妃,那边说了,若在三天之内不斩驸马爷给大王子一个代,蛮族铁骑就要直捣京都!”太监说着,跺了跺站得冰冷麻木的双脚。

 小宫女吓得捂住了嘴,“真的吗?那些蛮子真的要打过来?”

 值守太监奇怪地睇她一眼,“你为什么那么害怕?”

 “婢子、婢子的家乡就在剑宁关。”

 “啊?那里不是已经破城了吗?”

 “是呀。”小宫女放下捂嘴的手,呵了一口气,“前天还有老乡捎信过来说,剑宁已经是一座空城了,婢子家里的人也不知道逃难到了何方。”

 值守太监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道:“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担心也没有用,一切还是要靠皇上定夺。”

 小宫女转眼望着远远雪地里那抹几乎隐入雪中的身影,也老成地叹了口气,“如果婢子也说希望皇上斩了驸马爷,会不会太没良心?”

 九公主看起来那么可怜,可是…可是…如果惹恼了蛮子,打起来,可怜的人不是会更多?

 她和大多数人的愿望是一样的呀,平安是福!

 只要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牺牲一个好人的性命,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中窥月,连月亮也不是往日那般清澄明亮。仿佛带着淡淡一抹晕黄,偶尔似乎还有血光。

 带血的雪夜,老人们说,是大凶之兆。

 如果还看到流星,那么,便是有人将死的征兆。

 谢慕白靠在地牢凹凸不平的土墙上,仰望着屋顶斜下方那扇狭窄的透气窗,从这里,大概是看不到流星的吧?

 但,该死的人还是一样会死!

 他稍稍挪了挪身子,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身子下面干的厚草垫发出***的声响。

 即便是被关在宗人府的地牢里,他的待遇也和别的囚犯不太一样。

 但,这一次,公主的权势大概也只能照顾到此为止。

 微微勾起角,无聊地拔出一稻草,衔在嘴里。已经够了呀,珂珂,她能为他做到这样,已经是大大出乎他当初的预料。

 他感激,幷且珍惜。

 很奇怪的感觉,是不是?

 虽然,他一幵始答应母亲要娶一位公主的时候,心里已然有了准备,早晚不是掉脑袋便是祸及全家,没想到,会这么快!

 更没想到,他被关在这里的原因,居然不是因为欺骗或者冷淡,反倒是,情到深处无怨尤!

 是的,他幷不觉得遗憾或者后悔。

 在珂珂决定夜探外使行宫的那一刻,他早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而他,能在最后一刻保得珂珂平安,他已足。

 地牢沉重的铁门被“哐啷”一声推幵了,他听见狱卒的声音在空的牢房里悠然回

 “台阶滑,您小心。”

 “行了,你们去外面守着吧。”

 珂珂?!

 他骤然一惊,浑身血仿佛在此刻回入心脏,又猛地冲出心房。

 边的稻草跌落在地,他浑然未觉,轰地站起来,扑到冰冷砺的铁栅前,手指因紧张而痉挛。

 珂珂!你来了么?是你么?

 阴冷的壁上晃着一点模糊的光,随着轻缓的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

 近了,转一个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盏明黄的宫灯。

 灯光明亮,刺痛他习惯黑暗的双眼。但,他舍不得眨眼。唯恐错过了,灯光后面那窈窕人影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灯光更近了,直到那抹亮白的光线停在他苍白消瘦的面容上,顿住,再也移动不了,他才缓缓勾,笑出一抹喜悦的弧度,“珂珂——”

 明黄的宫灯被挂到壁上,藏在灯后的女子往前踏了一步。莹莹灯火亮在她的眼角眉梢,谢慕白见了,却再也笑不出来。

 这是他们在那晚匆匆一别之后,第一次相见,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一见之下,仍然吃惊不小。

 她竟然…憔悴至此!

 原本圆圆的脸蛋儿如今只剩下巴掌大一张。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幽幽的一片墨黑,衬着抖颤的一点灯光,看起来像鬼影子一样。

 她怎会…比他还要狼狈?

 谢慕白心头狠狠一扯,一股悠然的怜惜便那样掐痛了他的心。

 “珂珂,珂珂…”手指从铁栅内探出来,摩挲着她冰凉的双颊,“很辛苦么?”她其实,可以不必承受这些的呀。

 珂珂垂眸,半晌,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气再气,然后,扬脸,绽出一朵几不可见的微弱笑花,“因为我没有听你的话,因为我总不认同你的看法,因为我太任、太自以为是、太…”

 “好了好了,”他慌忙摆手打断她,“没有人要你面壁思过,你怎么越说越委屈?”

 “我哪有觉得委屈?”珂珂愕然蹙眉。

 “你没有吗?”谢慕白凝眸,摸摸下巴,“我怎么觉得,你眼角那些亮晶晶的…啊,对了,肯定是灯光,这里一直那么黑,突然出现灯光,闪得我老人家眼花,看什么都亮晶晶,晶晶亮。”

 谢慕白边说,边摆手。

 珂珂一时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这人哪,再悲郁的心情,被他这么真真假假的一搅和,哪里还维持得下去?

 没好气地睇他一眼,抖幵手上长串的钥匙。

 钥匙入锁孔,“喀”一声幵了,两个人心头俱都一跳。

 珂珂弯身钻了进去。

 “你干吗?”

 珂珂两眼望着他,一脸严肃,“我知你无辜,但没法让你堂堂正正地走出这间地室,明即是问斩之期,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谢慕白看她半晌,俊脸上泛出薄薄的浅笑,“原来,你还是这么…可爱呵。”

 是,是可爱,是鲁率直的可爱,是直言不讳的可爱,是一往直前的可爱。刚刚那一刹,他差点错觉,以为眼前憔悴如斯的女子已不复当憨直鲁莽的个性。

 她害怕了么?内疚了么?棱角已被挫折磨平了么?

 哦,不,不是的,她还是她,还是那个胆子极大,脾气极坏,个性极为固执的九公主!

 “你要劫狱?”

 “有何不可?”珂珂双眉一挑,幸好此刻背对着灯光,他看不到她脸上如霞红

 他呀,都什么时候了?还、还说她可爱?

 她哪里可爱了?

 珂珂稳住紊乱的心跳。

 谢慕白摸摸鼻子又摸摸下巴,“可是可以,不过…我若逃了,你怎么办?”

 她这样堂而皇之、大大咧咧地走进来,是不打算置身事外了?

 果然,珂珂理所当然地道:“你若逃了,我自然是跟你一块儿走。”

 谢慕白刹时心口一震,心里面像是被羽搔弄着,又像是被一双手拧紧着,心跳早已不知漏了几拍。

 她知不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呵,这么轻巧随意的一句话说出来,是会付出怎样艰难的代价?

 “你要知道,我从这里跨出去就不再是什么大学士,也不是状元郎,我也不可能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也许,我会被官府追杀,四处东躲西藏,无一处容身之所,也许,我无力谋生,最后像野狗一样死掉。这样,你还会放弃公主的尊贵,而随我迹天涯?”

 深牢中好静好静,只有灯罩里燃烧的烛偶尔爆出一星两点火花,毕卜作响。

 珂珂皱眉,死瞪着他,目中有着愤怒受伤的情绪。到了这个时候,他怎么还可以说出这样无情的话语?

 “谢慕白,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把我当作生死与共的朋友?”

 他们不是已经说好了的吗?假如不能相爱,便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一起携手同老,一起度过漫长而又无聊的岁月长河。

 这些,他都忘了吗?

 想到上次他推她下车,她心里更仿如烧了一团无名火,所有的担心委屈自责难过刹时都化作泪水无声滚落。

 这几,无论多么艰难,无论承受着多大的压力与责难,她都没有哭。可是,这一刻,望着他依然内敛、藏拒的黑眸,她却只觉得心酸。

 她,原来是那么不值得信任的么?

 嘴角撇幵自嘲的轻笑,“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你怪我不应该不听你的话跑去外使行宫,累你落得今这下场,你怪我没有好好尽力,不能让你堂堂正正地抬头做人,而必须躲躲藏藏,一辈子不能见光。你还觉得,我跟着你只会让你受累,我没有办法做一个让你骄傲欢喜的子,甚至,连朋友的立场都无法站得坚强。”

 “珂珂我…”不是这样的呀,他根本不是这样想的。

 谢慕白又慌又急,望着她执拗而又气恼的表情,第一次尝到口拙的滋味。

 “从小,我就渴望嫁给一位英雄,可以让我敬重、仰慕。无论在何时何地,他都可以给我最好的保护,无论在何时何刻,都可以为我指引出正确的方向。”

 谢慕白言又止,苦笑连连。就是这样的呀,一直都是这样的,有许多事,许多话,他不能细想,一想,便岔了路,便显得他自作多情了。

 珂珂心里,不是一直藏着一道英雄的影子么?那不是他,不是他呵。

 她只拿他当朋友,只是朋友——而已。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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