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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九章 骄傲的孔雀
 一道清澈的溪流从⽔道流进公孙府,蜿蜒穿过后花园,又从另一处园墙下流出去。

 流经公孙府花园的部分,汇成了一个人工挖成的清澈见底的池塘。

 池⽔中,一群游鱼翩跹来去,同进同退,不管是前进、后退、拐弯,总是那般整齐划一,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冯元一蹲在溪⽔边,从一个大木盆中捡选着最成、最満、⾊泽最人的枣子、梨子、葡萄、绵苹果等⽔果,快乐地先用溪⽔洗得⼲⼲净净,再放进另一个⼲⼲净净的木盆里面。

 秋天正是各种⽔果最丰盛的季节,裴大娘说孕妇最好多吃⽔果,生出的孩子才⽔灵灵的漂亮好看,所以冯元一就义不容辞地抢过了这个活儿。

 他觉的很快乐,虽然他是刺史之子,从小也是⾐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可是那段痛苦的经历之后,现在的一切与他而言无异于天堂。

 他感觉得到杨帆对他的关心和小蛮姐对他的疼爱,有点事做,他觉得自己就不是一个闲人,而且,他是真心想为自己的恩人做点事,哪怕这些事对别人来说,微不⾜道。

 冯元一洗好了⽔果,端起木盆快乐地往回走,走到天井下时,两个公孙府上的侍婢坐在围栏一边的长板上,正一边聊天一边嗑着瓜子儿。两个女孩儿没有看到冯元一,可她们聊天的內容恰恰就是冯元一。

 “他叫什么?”

 “冯元一!”

 听到了他的名字,冯元一站住了脚步。

 “听说他还是一个大官的儿子?”

 “嗯,据说是一位刺史呢,而且是世袭的那种,就是岭南的土皇帝啦!”

 “哦!那可真可怜,小小年纪。就被阉了。”

 “是啊,一个阉人,让祖宗都为之蒙羞。看他还一天到晚很快活的样子,没心没肺…”

 “不能这么说吧,别看那孩子长得⾼大,听说才十岁呢,小庇孩懂什么,说不定他本不明⽩从站着撒尿变成蹲着,意味着什么。”

 两个女孩儿吃吃地笑了一了。其中一个便道:“杨郞中和夫人很关照他。听说等他⽗亲的案子平反之后,还要送他回岭南。唉!不知那时候他该怎么生活,也许冯家的人也要瞧不起他吧,将来…”

 女孩子没有外人在⾝边时,也是什么话都敢说的。两个侍婢毫无忌讳,肆无忌惮地说着,冯元一越听脸⾊越是苍⽩。

 他不知道⾝体的阉割,对他的尊严和未来的一切会有这么大的影响,除了最初被阉割后那段等待伤口愈合的痛苦⽇子,他一直只是觉得撒尿不像以前那般方便了,这个十岁的孩子本不清楚这是把他的一生都毁了。

 “哐啷!”

 两个女孩儿忽然听到⾝后一声闷响。不噤吓了一跳,急忙扭头一看,就见一只大木盆正在地上跳跃着,梨子苹果撒了一地。一个人影正向远处狂奔而去。

 冯元一狂奔着,任泪⽔撒満⾐襟,天大地大,他不知道还有何处是自己的容⾝之地。

 姜公子到了长安之后。便住进了卢氏在长安的一幢府邸。

 在世家云集的长安,在如今已经成为沈沐老巢的长安。最‮全安‬最隐秘的地方反而是最显眼的所在,他住进卢氏家族的住宅,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守他已⾝在长安的秘密。

 卢太公和姜公子的二弟卢宾之已经离开长安了。卢太公折在杨帆手里,老脸无光。再者他已经以列祖列宗的名义发了誓,不再参与南疆空缺官位的争夺,留在长安也没有用处,所以他恨不得立刻离开,连他最器重的长孙都等不及相见了。

 卢宾之闯下大祸,也知道这件事对整个家族的影响之重,早已噤若寒蝉,生怕受到责罚。老太公要走,他连庇也不敢放一个就跟着离开了,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至于卢氏的其他人,分别散布在天下各处,其中以洛和长安居多。长安城里得到阀主命令的人已经在匆匆准备撤离,但凡卢氏的府邸和庄园,处处一片忙。这一次不是短暂的离开,而是一别三年,需要挪动的东西当然不少。

 但是姜公子⼊住的这幢宅院,自他⼊住之⽇起,却像是一锅沸⽔里泼进了一瓢凉⽔,马上恢复了平静,尽管这平静只是暂时和表面的,没有人敢在这位大公子面前把家园搞得跟仓惶辞庙、国破家亡似的。

 一幢精舍,围廊和墙上爬満了常青藤,不过因为已经是秋天,常青藤已经不青了,而是变成了一片火红,所以那精舍就像着了火,红的鲜

 一个⾝着青⾐的汉子走到一处爬満常青藤的房舍前。登上石阶,便是木质的长廊,青⾐汉子在长廊下站定,恭声道:“袁霆云求见公子!”

 “进来!”

 青⾐汉子脫下靴子放在一旁,轻轻拉开障子门,穿着一双布袜走了进去。

 姜公子坐在一张矮几后面正看着东西,⾝后是一扇窗扉,窗外浓荫如盖。

 陆伯言⽩须飘飘,端坐墙角。

 袁霆云只瞟了一眼,便赶紧垂下头,走到姜公子对面,跪坐下来,顿首道:“公子!”

 姜公子抬起眼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暗杀杨帆的行动,是你主持?”

 袁霆云脸⾊苍⽩起来,垂首道:“是!二公子说…说杨帆是大公子的对头,想替大公子出气,所以…”

 姜公子轻轻一哼,道:“所以,你就坏了我卢家的大事?”

 这一声轻哼,听在袁霆云耳中不亚于一声惊雷,他⾝子一颤,以额触地,不敢抬头。

 大公子是主子,二公子自然也是主子。主子有令岂能不从?虽然不是他的主意,可是既然失败了,主子要迁怒于他,他也无可奈何。申辩说这主意不是他的主张,他是不得不奉命行事毫无意义,所以袁霆云并不辩解,只是等着大公子的发落。

 不过,姜公子沉默了一会儿,却没有说出让他自裁的话来。只是说到:“事情失败了,反而被他反将一军,迫得我卢氏全族‮弟子‬,退返范,三年不得外出。损失虽不严重。可这个脸面,却是丢尽了!”

 袁霆云伏地不敢回答。

 姜公子道:“杀了杨帆!”

 袁霆云一惊,霍然抬头。

 姜公子道:“杨帆也知道不可能让卢家所有‮弟子‬尽返范,特意迫太公发下三条毒誓,三年之內有卢氏家族未曾返回范的‮弟子‬意图对他不利,双方相斗,生死各安天命。卢氏族人复出后不得以此与他为敌!

 呵呵,他以为我没有家族撑,凭他的武功和权位就能对付得了我么,狂妄!宾之命你杀他。或许是个错误。可是如果它是错,现在也只能错下去!只有他的死,才能洗刷我卢家的聇辱!”

 袁霆云顿首道:“是!卑职遵命!”

 姜公子淡淡地道:“这一次,你或者带着他的头回来。或者带着你自己的头回来,没有第三条路!”

 袁霆云把牙一咬。顿首道:“是!”这时,后院浓荫忽然无风自动,坐在墙角的陆伯言猛地抬头,一双冷电似的眼睛向外望了一眼,但是他马上就敛去了狂狮一般威猛的神态,复又变成了一个垂暮老者,缓缓低下了头。

 浓荫之中蓦地闪出一道人影,第一闪好似从浓荫中钻出来,第二闪就已出现在窗內,⾝影再一晃,他已跪坐在姜公子⾝侧,面蒙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一封信双手捧给了姜公子。姜公子对这个鬼魅般出现的人似乎没有一点惊讶,他接过书信,展开仔细看了一遍,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袁霆云讶然看了他一眼,姜公子摆摆手,那蒙面人便向他一抱拳,又自后窗闪没。

 姜公子对袁霆云道:“任务取消!”

 袁霆云愕然,但姜公子已经懒得跟他解说,只是摆了摆手,袁霆云不敢再问,只是又叩施一礼,起⾝悄然退下。出了房间,把障子门拉下,袁霆云长长地舒了口气,额头冷汗突然涔涔而下。

 方才在公子面前,他连恐惧也已忍得太久…

 房间里,姜公子展开那封信,又看了一遍,只看到一半,就忍俊不噤,又是一阵讥诮的笑声。

 陆伯言坐在墙角,始终一言不发,仿佛一尊佛。

 姜公子睨了他一眼,问道:“陆老为何不问我因何发笑?”

 姜公子一向独断专行,素来不喜他人置喙,陆伯言如何不清楚?可他既然想要别人问,陆伯言也只能从善如流,开口问道:“公子因何发笑?”

 姜公子扬了扬那封信,道:“李慕⽩那老匹夫很器重杨帆,独孤世家也有意结纳。本公子当初在洛初见他时,也曾以为他是一块璞⽟,还曾想过要栽培他,可惜…观察了一阵,不过如此,也就罢了。不想,如今李慕⽩和独孤宇,倒生了和我当初一般的心思…”

 姜公子把书信拍在几案上:“既然如此,我倒不能杀他了。”

 姜公子傲然道:“你看得起他,我就要当着你的面打败他,让你知道你看走了眼,让你知道他一无是处!”

 陆伯言的⽩眉微微地皱了一下,他很想提醒公子一句:“沈沐也是李慕⽩那老家伙一手发掘出来的,当初你也未把此人看在眼里。结果…”

 可他知道公子本听不进旁人的话,于是,那两道⽩眉就像天上的两朵云彩,稍稍一接触,便又倏然分开了。

 扬着下巴的姜公子,像极了一只骄傲的孔雀,如果他二弟现在不是正奔波在返回范的路上,大可请人把他大哥此刻的模样画下来,裱在他的扇面上,那就完全可以取代那只开屏的大尾巴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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