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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落水
 那汉子作了揖,笑得十分讨喜:“小的不过是赶车的,主人吩咐请老爷去喝一碗羊汤,就搁旁边老席羊汤铺里,不耽误事。”

 胡荣皱了皱眉:“我们家老爷什么个身份…凭着你想请就能请的,快给我滚开!”他举起了马鞭。

 汉子又是笑:“您可别生气,我们主人和你们老爷可是故,您瞅瞅,我这儿还有信物呢!”汉子几步上前,把字条进胡荣袖中。

 胡荣愣了愣,回头望了江严一眼。江严却看了一眼矮脚汉子,穿了件黄褐短棉衣,皂子,样子十分不起眼。但是这样拦车的胆识却不一般,他向胡荣伸手拿了字条,转身进了马车里。

 “三爷,我看这人不一般,您看看这东西…”江严把字条递给陈三爷。

 陈三爷慢慢展开字条。

 他面上看不出表情,江严就不由心里一紧,可别是他判断错了吧,这要是随便接了不相干人的东西给三爷看,他可难辞其咎。江严硬着头皮说:“不然下官立刻就打了那人离开…”

 陈三爷把字条作一团,嘴角出了淡淡的笑容:“既然人家诚心请了…走吧,下去喝羊汤。”

 江严一愣,陈三爷却率先下了马车。他连忙跟下去,心里还在狐疑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羊汤铺的门开了,升腾的水气和灰尘混合在阳光里,随着阳光照进来。锦朝随即站起身,她看到陈三爷走进来,他还穿着件绯盘领右衽袍,间系犀革带,正二品的官服服制。他这是刚从户部衙门下来。外面还披了件黑色大氅。身后跟着一个穿赭红程子衣、正看着她的男子,那胡荣却在外面小声和店老板说话,让他回避。

 这个穿程子衣的男子。应该是陈三爷身边很得力的一个幕僚,叫江严。

 陈三爷看着她。依旧带着儒雅的微笑,那目光却好像要悉她的心思。

 顾锦朝一时恍惚,她还从没有如此认真地打量过陈三爷。和前世相比,他好像年轻十多岁不止的样子。前世陈三爷去四川前,她偶然看了他一眼,才三十多岁的人,竟然两鬓已有白丝。他何尝这样对她笑过…

 顾锦朝上前一步,屈身行礼道:“烦扰大人安宁。小女和您在通州有一面之缘,您可还记得?”

 陈彦允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侧头吩咐江严:“…去请店家端热水过来,再上一盘羊吧。”

 天大寒,羊正好能祛除寒气。

 他才温和地对锦朝说:“不急,你先喝点热茶暖胃吧。”

 她出来这么久,这屋子里又没有炉子取暖,脸蛋都冻得微红了。

 顾锦朝一时语

 和陈三爷说话费劲,她还是第一次有所体会。他既不问她是谁,也不问她为什么要找自己。反而宛如络般请她喝热茶。不疾不徐,似乎真是一场朋友会晤。

 她请陈三爷坐下,自己却站在一旁道:“小女母亲亡故。少沾腥臊,大人见谅。”

 陈三爷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会儿店家上羊和热茶上来,端茶的手都在发抖。

 陈三爷开始慢慢吃羊

 一盘羊见底了,他才放下筷子。

 “…你猜到字条是我所写?”

 锦朝应了一声是。

 陈三爷点头道:“还敢这样来找我,你应该也不算笨了。”他抬起头看着顾锦朝,语气却放得更慢了些“那你也该知道我是不会帮你的。”

 陈彦允刚开始之所以会提醒顾锦朝,那是知道他们没有回天之力。顾锦朝父亲要是发现了粮仓的问题,能上了陈情表认罪。不至于丢了性命。却没想顾锦朝能猜出是他给的字条,还这样明目张胆来拦他的路。

 …她的胆子一向都大。让他觉得啼笑皆非。

 锦朝屈身道:“如果大人不会帮我,一开始就不会写字条给我了。退一步讲,即便您不帮我,我也只是来谢谢大人一声。恳请大人告诉我为什么要帮顾家。”

 陈彦允却叹道:“…可见我真是做了件错事。”

 顾锦朝听到他这句话,心里觉得有些不妙。难不成此事她猜测得有出入,陈三爷并不是因为和父亲有什么渊源,或是政治斗争才想随手帮他们,而只是动了恻隐之心…但他可是陈三爷,哪里来的恻隐之心这种东西!

 想到后世所发生的刘新云贪墨一案,她还有些心有余悸。万历三年,张居廉的外甥,盐运司同知周浒生强占了刘新云的次女为妾,并打死了刘小姐的母和贴身丫头。刘新云递了折子上去,还没到内阁,就被都察院网罗了贪墨的罪名抓捕。刘新云喊冤,在殿前磕破了头也没人理。

 陈三爷力所有为刘新云上书的折子,更把几个牵扯较深的大臣降职贬谪,再也没有人敢为刘新云喊冤。后其全家放宁古塔。而周浒生不过是被张居廉罚了一个月的

 “要不是情形危机,我也不会找到大人这里。小女斗胆猜测,大人虽位极人臣,但在内阁并非没有对手。据小女所知,这一直力赈灾的可是谨身殿大学士王大人,因赈灾一事,大人可被王大人辖制甚多…”这事顾锦朝早有猜测,王玄范和陈彦允不和,在前世王玄范被贬扬州知府的时候就众人皆知了。而根据曹子衡所说,如今赈灾银迟迟不下,工部却先开始疏浚河道,王玄范更是由此得了张居廉青眼。她心里才有了这个猜测,却并不太确定。

 陈彦允依旧笑着,左手却开始摸捻珠串起来。

 他平静地看着顾锦朝,目光却十分锋利。

 顾锦朝瞬间觉得手心汗腻腻的。心里不觉有些后悔,这话还是不应该明说,她一个闺阁女子,哪里知道的这些朝廷秘辛!

 不知道陈彦允心里会如何怀疑她。

 只是为了救父亲,这些事也顾不得了。

 她穿着一件白底淡紫竹叶纹的冬袄。深靛青色的湘群,人长身玉立的。青丝梳了素净的挑心髻,她低头不语。嘴抿得有些泛白,如玉般的小脸在阳光中显得有些朦胧。纤长的睫盖着澄澈如秋水的眼眸,明媚动人,海棠娇

 她穿得太素净,反倒让人觉得可惜。

 陈三爷想起她在湖榭里摘莲蓬的时候,穿的是件淡粉撒红樱的对襟褙子,深红绉纱的八幅湘群。腕上还有一对手指宽嵌白玉的赤金镯子。她随意地坐在亭子边,深红的湘群垂落在地上,还有一角落进水里。但她丝毫不在意。一边笑嘻嘻地伸长了手勾莲蓬,一边回头和她的丫头说话。

 那丫头吓得说话声音都在发抖。

 那时候他初入詹事府,仕途不顺,刚为父亲守完孝除服。

 他驻足看了一会儿。那少女跟丫头说:“你拉着我,还有远一些的我够不到。”

 丫头小声道:“表小姐,那就算了吧…”

 她才不听,提了裙角拧干水。丫头只能胆战心惊地拉住她的手,她往亭子外挪了些,皂绣宝相花的绫鞋踩在了湖畔的石头上,她笑着说:“你不准回去告诉外祖母。不然我就跟外祖母说,让她找人牙子把你卖到穷山里,给人家当童养媳。顿顿饿着你…”她话还没说完,脚下就是一滑,扑通一声踩进了水里。湖水并不深,她踉跄了一下就站稳了,湘群却全透了。她呆若木,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丫头:“你怎么也不拉紧我,这下全了吧…”丫头的声音也带着哭腔“小姐,奴婢不要被卖去当童养媳。”

 那丫头比她还小点。

 顾锦朝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你还不把我拉上去!我这样回去。你才真是要被卖去当童养媳了!”

 两主仆很混乱,丫头又忙伸手来拉她。

 陈彦允却看得笑起来。

 他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转身走小径离开。身后却传来落水的声音,还有那丫头大声的啼哭:“表小姐。你拉着奴婢啊!这池子怎么掉得下去…奴婢去叫侍卫过来!”

 他转身看去,湖面却没有顾锦朝的身影,水面上仅浮着一角红色的绉纱。

 他心里顿时一紧,忙往回走去。那丫头已经吓得走不动了,哭得停不下来,看到一个男子从小径走到湖榭旁来,显得十分惊讶,然后哭着跪地磕头道:“您救救我们表小姐吧!她掉湖里去了。”

 他安慰这个丫头道:“你别急,你们表小姐会没事的,现在立刻去找你们太夫人过来,说你们表小姐落水了,多带侍卫过来。”

 丫头擦了擦眼泪慌忙点头离去。

 他一踩湖畔的石头淌入水中,这水的确不深,往下却有个坑,深不见底。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判断,屏息后沉入了水坑之中。很快就找到了正在下沉的顾锦朝,他把她抱上湖榭。

 顾锦朝实在狼狈,她浑身的衣裳都了,缎子一样的黑发结成络,小脸苍白如雪,眉眼却精致如画。

 救命要紧,他也顾不得男女之妨了。好在顾锦朝很快就吐出几口湖水醒了过来。无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小声地道:“不告诉外祖母…不然卖去童养媳…”

 他哭笑不得,只能安慰顾锦朝“嗯,不说。”

 顾锦朝又说:“难受…我头疼,想吐…”

 陈彦允接着安慰她:“一会儿就好了。”他拉开顾锦朝的手打算离开,他虽然是救了人家姑娘起来,但毕竟有所冒犯。要是追究起来难免会坏了她的清誉。他悄然离去,也就没有人知道了。

 顾锦朝却拉着他的衣袖,不依不饶:“不要走…不告诉外祖母…”她的声音却渐渐弱了。

 陈彦允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拉开她的手指,从小径离开湖榭。

 陈义正在外面等他,看他浑身都了,很是惊讶。

 “备马车,我们立刻回宛平。”他淡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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