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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入桃园奇逢双美 温翠被先退
 话说嘉兴西门內乡绅⻩缓,字汉候,庚戍进士,官拜太宰,致仕在家。止生一男一女。男名唤⻩钺,是个目不识丁的蠢货,年二十二岁。女郞⽟娘,生得容如西子,才若班昭,诗词歌赋,无不精通,⻩尚书夫妇爱如异宝。她是十月望⽇生的,自幼舍名福寿庵⽩⾐大士前。故每岁生⽇,送二十两香金到庵里,⺟子两个必定来庵中拜佛,做一⽇功德。是以十四晚庵中忙忙收拾纸扎。

 十五⽇早,一群家人妇女护送⻩夫人和‮姐小‬,两乘轿子进庵来。庵主慌忙出到正殿上,参拜了三宝诸佛,各处拈过了香,方才⼊斋堂坐定。献茶罢,起⾝闲步。诸尼自去礼佛拜忏,单是悟凡相陪⻩夫人、‮姐小‬,同到她房里闲玩。十州躲在內里一个侧厢下。夫人一路闲步⼊来,十州在纸窗洞边私窥那‮姐小‬,果然生得有些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十州看出了神,不觉失声称道:“好个女子。”却被这些跟随妇女听见,便说:“呀,那壁厢谁人大胆在內窥探?”

 早有三人推开厢门,一看,三个妇人吃了一惊,也失声赞道:“好一位仙女。”

 惊动了⻩夫人,问道:“你们为什么事大惊小怪?”家人妇女走近面前禀道:“这壁厢蔵一个佳人在內。”大人便问悟凡:“此內之人,是何宅家眷?”悟凡不敢隐瞒,把昨⽇来踪述了一遍。夫人道:“这是个落难的女子了。可请她来见我。”那家人妇女走到厢下唤道:“大姐,我家夫人请你。”

 文新遂缓步出来,到悟凡房里。⻩夫人同⽟娘举目一看,见她仪容袅娜,举止端庄,神如秋⽔,智若幽兰。文新行到夫人面前,众妇女喝她叩拜,倒是夫人道:“不消。”反要尊以远客之礼。彼此推逊了一回,⻩夫人只得依了,‮姐小‬不肯占。文新道:“夫人‮姐小‬是金阙⽟质,妾乃茅屋微躯,怎么敢占客礼?”必要推‮姐小‬在上。见礼过了,夫人与‮姐小‬将她周⾝细细看了,不但容貌推绝,而且言词温雅,不像小家出⾝,只是一对金莲略耝了些。夫人问她贵姓氏,文新道:“姓文名新,年方十五岁,洛人氏。”

 夫人因适才悟凡把她来踪说过了,便不再问,命她同坐。文新取了一张椅子,在下面朝上坐了。悟凡献上茶来,吃了几杯。⻩‮姐小‬偶然去悟凡书桌上闲看,看见一幅⽩笺,庒在砚下,将手去拿起来看,上写五言绝句二首。

 其一曰:薄命轻如箨,秋风任飘泊。

 来去无定踪,未卜何所托。

 其二曰:客夕乘舴艋,今宵蹴招提。

 萍踪失巢鸟,谁借一枝栖。 洛薄命女偶题于长⽔之福寿庵。

 文新见⻩‮姐小‬取那纸起来看,连忙走来拿时,早被她看过了,不好去夺,只得任她阅完。那‮姐小‬连声称赞道:“诗字俱佳。”就呈与夫人看。夫人看了道:“诗句清新,字迹端楷,真乃才貌双全的女子。可敬,可敬。”

 ⻩‮姐小‬暗想道:“我只道女中才子惟吾与翠楼两个,不想此女如此大才。若与翠楼两个合作一处,外貌內才,岂不是状元、榜眼、探花?可惜她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子,我与他结连理之枝,遂于飞之愿,岂不是天生一对才子佳人?”心下已有相爱相怜之意。⻩夫人见了女儿目不转睛视她,已晓得女儿爱她之意“我何不便与老爷说知,收留这女子与女儿作伴?”

 及至⻩昏,功德作完,老尼进来陪吃晚膳。临散时候,⻩夫人拉道⽩到外边,私与她说要留文新到府里相伴女儿之意:“待明⽇与我老爷说了,着人来接她。”

 道⽩満口应承道:“在我⾝上,老尼到明⽇早造府回复夫人便了。”⻩夫人同‮姐小‬与文新作别,便有一种依依不舍之意。不得已上轿,一簇人飞拥的去了。

 道⽩走到悟凡房里来,就将⻩夫人的话,对文新说了。文新道:“只恐妾不中她意,若⻩夫人肯留,妾愿同翠楼一同服侍‮姐小‬便了。”道⽩喜。明⽇清晨就到⻩府里来见夫人。先谢了昨⽇所赐厚仪,然后把文新之意回复夫人。夫人甚喜,‮姐小‬在旁便喜之不胜。遂令人放轿到福寿庵,接文新姐进府。

 原来昨晚回时,夫人即将此话达知太宰公,又把那幅诗与太宰公看了,也称道不已。故夫人一等道⽩回话,便着人去请。顷刻间家人来报说,福寿庵文新已到了。夫人命道⽩接她⼊內,叫丫头去书房里请老爷进来相见。⻩公一见,心中也想:“世间有这样绝奇女子,与我女儿相去不远。”道⽩领她上前见礼。⻩公夫妇受她两拜。‮姐小‬受了两个小礼,又唤翠楼过来相见。⻩公就吩咐侍茶,自往书房里去了。这道⽩用过点心,遂辞回庵中去。

 翠楼领文新到‮姐小‬闺房中。原来⽟娘的卧室是一座绝⾼的楼房,楼后又是一大间,是二面开窗阁子。两旁边还有两间披楼,一个六十余岁养娘,另横一个在左边。披楼里掩上楼门,竟是个⽝不闻的仙境。楼上书籍満架,古帖名画,不计其数。文新举目一看,真好个名人书室。四壁仅是⽟娘与翠楼的题咏糊満。

 到得晚上,老妈送上夜饭来吃过。⽟娘看了一⻩昏书,然后去睡。翠楼移烛引文新到自己前来道:“新姐不姺不洁,当奉陪同榻了。”文新遂道:“姐姐说哪里话来,只恐作妹子⾝上不洁净,不敢有污⽟体。只是同各被睡罢。”

 翠楼道:“妹子不须讲客礼。我姐、妹两个从今就是亲骨⾁一般,大家都不用客气,倘妹妹若有独的⽑病,我和你合被各单睡如何?”

 文新道:“甚好。”要让翠楼在內睡。翠楼只得先上,坐在里面。

 文新也就脫了外面⾐服,一头把自家一本诗集去镇好桌上。翠楼看见便问道:“妹妹是什么书?”

 文新道:“是名人诗集,我平⽇喜他的文字,所以当时在⾝边,闲时观看的。”

 翠楼道:“可借我一观。”文新便取来递与翠楼,翠楼接书一看,却是雪梅的二集,上写长安邵十州著,有小牙章印在上面,是风流解元四个字。

 翠楼惊道:“这不是小孟尝的郞君,号邵有二的么?”

 文新道:“正是,姐姐缘何晓得那人?”

 翠楼道:“我家老爷有个门生,去年往长安,带得一本雪梅初集下来,送与老爷,说是长安一个秀才所作,年才十三岁。老爷看了,十分称道,遂即送与‮姐小‬。‮姐小‬持来看时道:字字珠玑,言言锦绣,恨他不得生在本县,有个相见之期。今年又见乡试录上中了第一。但不知他外貌何如,只是见他诗文奇妙,每每形诸想念。常时对我说道:我若嫁得这个才郞,死亦瞑目。所以晓得他。不知妹妹何处得这稿儿,还是他亲手写的?还是抄录来的?”

 文新道:“就是此解元的真迹。你看他笔法秀雅,便可想其风流气象了。”

 翠楼道:“这般说来,妹妹必曾见其丰采了。”文新笑道:“他就是我姑表兄,时常亲见。他容貌是男子中当今无二的,只是他要觅一位美貌佳人,方肯成亲,所以至今,十五岁尚未聘室。”

 翠楼道:“‮姐小‬终⽇讽诵他诗文,尚未知他人物何如耳,若是听见妹妹这一番话,还要喜杀了呢。”

 二人直谈至五鼓,方才就寝。翠楼见他不脫小⾐,问道:“妹子如何穿了袴子睡?”

 文新道:“我是自幼犯了寒疾,每年到十月时分,便不脫里⾐而睡。”

 翠楼信了,大家睡去。

 到天晓起来,翠楼拿了那本稿儿,走到⽟娘前来笑道:“‮姐小‬,有件宝贝在此。”

 ⽟娘道:“有甚东西,如此喜。”翠楼把文新的话说了一遍,然后把那本稿儿取出。⽟娘接来展开一看,是雪梅二集。真个字字珠⽟,兼得书法尽妙,即忙披⾐起来,叫文新来问。文新之言,从头一样。⽟娘大喜,又问道:“那邵郞既未聘室,他如今在家可有说亲的来么?”

 文新道:“家表兄近来朝中有事,他已远游到南边来了。”⽟娘忙问道:“你可晓得他望南边来还向哪一方去?”

 文新停了一会应道:“不知他往哪里去了。”

 ⽟娘也不再问,及梳洗毕,把这本雪梅集读了又读,口中昑咏他文词,肚里又想他是个风流才子,一时间着魔在十州⾝上,连早饭惧无心去吃,呆呆地拿在手里细看,不忍放手。到得晚上,⽟娘有心要与文新打得热闹,好趁机问十州的消息。

 吃晚饭时,⽟娘自己坐在上座,叫翠楼、文新坐在两旁。⽟娘提起壶来,亲手斟一杯酒,送到文新面前来,文新便起⾝接了。

 ⽟娘道:“我敬你这杯,非为别意,难得你三、四千里之外,有缘相会。名虽有上下之分,情实骨⾁之爱。自今以后,你我三人生死同心,大家如姐妹一般,倘有负心,杯酒为誓。不知你意下如何?”

 文新道:“妾受‮姐小‬提携,得备员奴隶⾜矣,又焉敢结为雁行。自今以后,当腹心上报‮姐小‬,次报翠楼姐,倘有少欺,鬼神是鉴。”也斟一杯酒,敬上⽟娘。

 又斟一杯酒,奉与翠楼。翠楼也敬她一杯,然后大家坐定。

 ⽟娘道:“今⽇不许拘拘,要饮个尽兴。”彼此讲古论今,饮得有兴,讲得有味,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不觉城楼已敲三鼓,此时⽟娘已是十分醉倒。翠楼被文新连陪数杯,不觉大醉,睡在椅上。⽟娘叫文新扶她去睡,文新道:“服侍‮姐小‬先睡,奴辈方好出去。”

 ⽟娘依她,便去解⾐上。文新先已替她打扫內洁洁净净,铺设帐褥,又去替她放下帐钩,说声:“‮姐小‬好睡。”便来扶翠楼到上来。文新叫道:“姐姐脫下睡罢。”怎奈翠楼如⽟山倾倒,和⾐倒在上,朦胧睡去。任文新推动,只是叫不起来。

 是夜天气又极寒冷,文新恐翠楼酒后伤风,故把锦被拿来,罩在翠楼⾝上,自己却去剔下银缸,拿了一、二卷书,在灯下披阅。转眼四顾,见翠楼房內,⽟签牙边,万卷纷披,文房四宝一榻,罗列十分齐正,把玩不置。

 及至⽟楼叠推,漏下四鼓,翠楼酒气少退,转动起来,见文新尚在灯下观书,便叫道:“新姐,天气寒冷,到此时候,何不睡罢。我晓得了,你想中…中个女状元么?”

 文新道:“女状元,妾却不敢,还是让‮姐小‬、姐姐中罢。前在福寿庵,曾闻悟凡言及‮姐小‬与姐姐诗名,如雷灌耳,一邑之中,文人学士,无不钦服。文新于此道,却亦路谙,尚请教一二,姐姐其许我否?”

 翠楼道:“请教何必一时,⽇子可待。夜分已深,睡罢。”于是文新吹灭灯火,行到上,和翠楼拥衾而睡。只因这一睡有分教:

 文新百年之好,于此而谐;翠搂抱稠之愿,由是而始。

 而熊梦亦自兹而吐焉。

 知后事,下文分解。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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