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论迹不论心事
“…你们禅宗的和尚都这么说话的?”“见
成佛嘛。机锋,机锋。”“他人呢?”“后头呢。”信永为难地说道:“菩萨哥,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没个稳妥处,毕竟我小庙如今也算家大业大,上上下下总有千把大活人张着嘴,嗷嗷待哺的。李相爷说是得罪了宦官,求个活路。可就算蔵在山里头。
也不牢靠,万一哪天走漏了风声,这庙没了,对不起列祖列宗啊。”你一个和尚还列祖列宗,怪不得天竺那一派不认你们。
“你还真打算收留他?”信永摸着光头,苦着脸道:“我这不正犯愁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他都求到门上了。
我还能把人推出去?那不是害人吗?可我寺里头也是人命啊,我自己
发好心,万一倒霉也就算了,连累満寺的僧众跟着我没了结果,罪过就大了。”
“老永啊,你不是这么迂腐人啊,真为这个犯难?”信永道:“就知道瞒不过菩萨哥。我是这么想的,那位毕竟是当朝宰相,又是因为宦官犯的事。
我要是闭门不纳,娑梵寺的名声可就臭了,外人再提起来,准没好话。咱们宗教界,吃的就是名声饭。有名就有钱,有钱就能弘法。反过来说,名声坏了。
我们禅宗还有什么混头?菩萨哥,你说对不对?”程宗扬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还有吗?”信永眼巴巴看着他“到底是条人命。”
“你自己都有计较了,还找我商量什么呢?”“我心里头不妥当,就是怕。”信永涎着脸道:“菩萨哥,你给我指指路,我就信你!”“李训知道我要来吗?”“我没跟他说。你要见他,我这会儿就叫人。
我是想着,咱俩先碰碰头,商量商量,怎么弄个妥当的法子。”“你说的妥当,意思是人也救了,也不得罪宦官?”信永一拍腿大“就是这个理!”
“是个庇!你要这么想,赶紧把庙产分了,大伙儿各奔生路。”“佛曰天无绝人之路啊。”“那是佛说的吗?”看着信永一脸乞求的表情,程宗扬叹了口气“算了,我先见见他,问清楚再说。”
“成!”信永去后院带了人过来,然后掩上门,亲自守在外面。程宗扬摇了头摇,信永不是怕事的人,不然也不会把李怡蔵在庙里。
他有的没的扯了一堆,真正的原因恐怕是知道些內情,拿不准李训跟自己有没有过节,才借口找自己讨主意,把事
给自己。胖和尚也算是有心了,李训已经换了布⾐,乌纱幞头也换成半旧的布巾,打扮成苍头的模样。只不过他养尊处优惯了,虽然面带惊惶。
但头脸油光⽔滑的,一看就不是整⽇
劳的仆役。进门打了个照面,李训顿时一惊“程…程侯?”程宗扬放下香茗,丝毫没有让座客气的意思“吓了一跳?
看来你也知道李昂算计我了,给我说说,你们为何存心害我?我怎么招惹你们了?”李训局促地挪了挪脚。
然后猛一抱拳,长揖到地“程侯见谅!实是郑注那厮鼓动圣上,说太真公主有意程侯。程侯⾝为汉国重臣,势必不会⼊赘,万一太真公主外嫁,将不利于大唐。”
“怎么对大唐不利?杨⽟环嫁给我,汉唐结亲,不是两利吗?和亲这种事,你们唐国又不是没⼲过。”“若是宗室,我大唐自然乐见其成。可太真公主乃是镇国大长公主…”“她要是外嫁,你们唐国就镇不住了?”
“程侯明鉴,太真公主委实不能外嫁。”“原因,我要听听你们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回程侯,实乃…先帝之时,有仙人降谕,杨氏女当为公主,守贞明志,奉道护法,以待仙缘。”
“事到如今,还蔵头露尾?”程宗扬冷笑道:“看来你挨的那一拳,还是轻了。”李训脸⾊紫涨。
最后颓然跪倒,嘶哑着嗓子道:“待死之人,有眼无珠,终为天下所笑。实不相瞒,听闻公主有意程侯,圣上便动了杀心,但太真公主已值芳龄,即使没有程侯,到底难免怀舂。郑注…”“呯”的一声,程宗扬将茶盏掼在地上,瓷片纷飞,喝道:“到底是谁?”“是我…”李训以头抢地“是罪臣引来窥基。原想着为主分忧,除此后患。”
“果真是你吗?”李训愕然抬首。“是谁告诉你,窥基有灌顶秘法的?他是大孚灵鹫寺沮渠二世大师亲传,私下研习蕃密秘法,外界没有多少人知道吧?”李训怔了半晌,然后倒菗了口凉气“是鱼弘志!他说,说魏博的乐从训⼊京,就是跟窥基修习秘法。”
程宗扬冷冷看着他。这蠢货显然是被人当
使了,鱼弘志作为李昂的心腹,天天围着李昂转,却绝口不提,反而借他的嘴,引
他去给李昂和窥基牵上线。从一开始,鱼弘志就
着心思,把李昂、杨⽟环,甚至窥基都算计进去。
偏偏李训这蠢货就这么好使,不但卖力给窥基牵线,还控空心思争功诿过,起事在际,硬是将郑注排挤出去…程宗扬皱起眉头。郑注真是被李训排挤走的吗?还是他故意引
李训生出独占功劳的野心。
然后顺⽔推舟,将事败的关键都推到李昂和李训这对君臣头上?郑注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借宦官起势,成为李昂的心腹,转脸便将荐主王守澄弃若敝屣,为李昂谋划诛宦。
布置妥当之后,又脫⾝从漩涡中跳出,冷眼旁观诛宦事败。转过头接着去勾搭杨妞儿,说什么女帝当朝。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
。杨⽟环若是真信了他的鬼话,以异姓公主的⾝份问津帝位,必然要跟唐国的宗室、大臣、乃至群宦反目。
李昂与李训等一众大臣已经输得不能再输,杨⽟环再跟宦官斗得两败俱伤,唐国中枢等于彻底废掉。到时候还有实力问鼎天下的,便是…藩镇!
程宗扬深昅了一口气“你们跟窥基合谋,乐从训又在作什么?”李训苦笑道:“罪臣原本想引魏博牙兵助阵,可乐从训临阵背约,不但没有出兵讨逆,反而抢先逃脫。”
“你们是怎么定的约?”“乐从训借口返回魏博,暗中带领亲信牙兵,事先躲蔵在大宁坊內,约定早朝时率兵⼊宮,谁知却失期未至。”
“大宁坊?浑家?”“是。他与浑家的家主,都是窥基门下,有些
情。”所以把浑家灭门的是乐从训?这家伙简直是疯狗!程宗扬这会儿真是服了,从上到下,参与诛宦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
李昂信心満満的诛宦夺权,就好比驾驶着一辆外表光鲜的破车,长鞭一挥,原以为齐心协力的驭马奋然扬蹄,谁知却是各奔一方,彼此间还相互撕咬。皇权这辆破车立刻散了架,让李昂狼狈跌落尘埃,一跤摔得筋断骨折,再无法翻⾝。
奔的驭马各自撒
,活脫脫就是一群失去笼头的野马。倒霉如李训,⼲脆一路奔到庙里,都想要落发了,程宗扬
视李训良久“你想活命?”
李训惨然道:“蝼蚁尚且偷生,罪臣有负君王,本该以死赎罪,只是…”“只是被李昂指斥你谋反,使得你灰心丧气,也顾不得为主尽忠了?”李训垂头不语。程宗扬轻飘飘道:“你儿子已经死了。”李训露出震惊的眼神。
“他写了服辩,自承跟你密谋,私刻⽟玺,图谋篡位。因为
不出⽟玺,被推事院的人拷打致死。
没抓到你这个主谋,那帮宦官拿府上的家眷大肆报复,听说将令媳跟令公子的尸首头腹相对绑在一起,搜查蔵在她体內的⽟玺。”李训脸⾊又青又⽩。忽然“哇”的吐出一口⾎来。程宗扬冷冷道:“我不会救你。因为你不值得救。你这条命,本该留在大明宮的含元殿上。”
“咣铛!”程宗扬把一柄短刀丢到案上,然后推门而出“信永,外面谁来了?”信永肥脸上
漉漉的,全是冷汗“来了一帮太监,指名要见我,菩萨哥,他们不会是来抓我的吧?”“别怕,你跟窥基又尿不到一壶里,你怕他们⼲嘛。”信永松了口气“那就是没事了?”
“能有多大的事?看把你吓的。好了好了,让人给你准备好⾐裳食⽔,再找
绳子把你绑好,跟他们去坐牢吧。”“啊?”信永浑⾝的肥⾁都颤了起来。
“这可是个机会,正好解决掉李训的⿇烦,也不用坏了娑梵寺的名声。”程宗扬提醒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看你能不能豁出去了。”李训拿起短刀,手指哆嗦着抵在颈中,试图就此了断,却抖得使不上力气。忽然“呯”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撞开,几名⻩衫黑带的內侍蜂拥而⼊,像见到猎物一样,狞笑着围了上来。为首那名年轻的宦官分外眼
…昨⽇自己被圣上喝斥谋反时,正是他一拳打在自己
口,将自己殴至昏厥。李训手指一颤,短刀“锵鎯”一声掉落,整个人颓然坐倒在地,浑⾝再没有一丝力气。
“果然是李训这狗贼!”郄志荣大喜过望,奋兴地指挥一众內侍将这名漏网的宰相捆绑起来,怕他自残,连嘴巴也一并塞住,像拖死狗一样拖到门外,
面便看到神情凛然的信永方丈。
“阿弥陀佛,”信永诵了声佛号,肃容说道:“请恕贫僧绳索在⾝,难以施礼,罪过罪过。”郄志荣大笑道:“方丈何必如此?这回咱家拿下李训这
的贼首,都是托方丈的福啊,哈哈哈!”
“出家人不打诳语。”信永语带怆然“贫僧出于悲悯,原本有意收留这位施主,诸位內臣突然登门,令贫僧措手不及,虽然罪行未彰,问心实已有罪。”信永踏前一步,痛声道:“地蔵菩萨有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衲子犯法,罪加一等!还诸位请将贫僧一并带走吧。”
“哎哟,方丈,论迹不论心的事,你这是何必呢?”郄志荣连连推辞,这位品德⾼洁的方丈却坚称有罪,宁愿一同坐牢。程宗扬立在塔上,看着下面把自己五花大绑的信永和尚,觉得眼都快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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