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特来相邀
平生忌讳的事最多,大凡同寅中没有一个不知道他肚子里有一部《婆经大纂》的。今天晚上他自以为大不祥,回来第一件便要想法子祓除不祥,然而这件事又不愿意和人家商量,独自一个闷在肚里,直
的坐了半夜。
到了十二点多钟时候,叫了一声:“来!”家人连忙走进去。仰方却拿出一张一百吊京钱(即五十千大钱也)的票子出来道“去买鞭炮来。”家人道:“现在买,是明天买?”仰方怒道:“明天买我还现在使你?”家人道:“买多少?”
仰方拍桌子道:“给你多少钱就买多少,怎么你越闹越糊涂了。”家人退了两步,又回身问道:“请老爷的示,要买多少一挂的?”仰方顿足道:“谁要你那多少覼琐,多的、少的、大的、小的,尽钱买就是了。”
那家人才退了下去,他又叫一声:“来!”家人回转来,仰方道:“带买一对一斤重的蜡烛来。”家人答应去了,你想时候已经半夜了。
况且又不近年,又不近节,谁家预备那许多鞭炮?幸而是在热天,人家睡得迟,那家人领了命,走到外面南货店里、广货店里,一家一家的打开了门去凑买,差不多到两点钟光景,才买了三十多吊钱的鞭炮,与及一对蜡烛。再要买也没处去买了,乐得赚了十几吊钱回去销差。
谁知仰方已在那里等得心焦,暴跳如雷的在那里骂了,一见了家人回来,便叫到上房取蜡扦来,先把蜡烛点上。
然后叫家人们轮着把鞭炮一挂一挂的燃放起来,闹得砰訇之声连绵不断,把上房的太太、姨太太都闹醒了,小孩子也吓唬的哭了,丫头老妈子一个个都从睡梦中惊起,打听得是老爷动气呢,便都不敢声张。
只冤了左右邻居,半夜三更被他吵醒了,不能再睡,好容易盼得他停了一会,正好朦胧睡去,他那里又是哗喇喇的一阵,又惊醒了。
七月里夜还短,足足被他闹到天亮,还只满腹疑团,不知是何事故。却说仰方闹到天亮,渐渐气也平了,人也乏了,便在书房榻上朦胧睡去。
这一睡直到下午两点多钟才起来,梳洗过后,无
打彩,独自一个在那里纳闷。昨天的闷是怒,今天的闷是怯。
怒是以为遇了不祥,怯是恐怕抚院见怪。在我本是无心,在他未免芥蒂。既不便自己去招赔不是,又不便托人转弯,并且要刺探他喜怒,也无从下手。
一时间心
如麻,没得主意,连茶饭也无心去吃。呆呆的想到五点钟时,方才得了主意。随便吃些点心,打点停当,径到鹊华桥去。
原来济南的鹊华桥,犹如上海四马路一般,是个烟花所在。内中一家
院有个姑娘,名叫巧铃,生得有几分姿
。再靠着点脂粉,便装点得国
无双。
若论她的技艺,却是吹弹歌唱,无一不
。应酬客人,便是活泼玲珑,随机应变,因人而施,因此在济南享了个第一
名。田仰方一向在她那里化的钱不少,却是除了吃酒带局之外,别无他事。今天仰方正是去访她。
她一见了仰方,便涨红双颊,叫得一声田大人,便低下了头。仰方反想点闲话去和她周旋。敷衍过了一会,巧铃红了双眼说道:“这碗饭真不是人吃的!什么事都闹得不由自主。碰了大人老爷们肯原谅的,就是当姑娘们的造化。
不然啊,今天翻了醋瓶,明天捣了醋缸,当姑娘的一肚子委屈,除非向阎王爷诉去。”仰方道:“你说些什么?我都不懂。这里有陈大人赏你的,你拿去罢”说罢递将过去。不知递的是什么东西?且听下回分解。
***且说田仰方递过去的不是别样东西,正是一张二百吊京钱的钱票子。巧铃接在手里道:“请陈大人自己留着罢,又赏我作什么?”仰方道:“你就收了罢,客气什么?”巧铃收了,仰方立起来要走。
巧铃看见仰方殊无醋意,并且代送了赏钱来,便拿出从前的老面目相待,见仰方要去,便把脸一沉道:“椅子还没坐暖和,就拔碇了吗(拔碇,济南谚,言舍此他适也)?
给我拉个寡去(拉寡,亦济南谚,谈天也。拉个寡,犹言谈几句天)。”仰方又坐下道:“拉什么寡啊?”巧铃道:“你给我谢谢陈大人。”
仰方道:“是这么一句要紧话!我今天有事,要先走了,改天再来。”巧铃不便再留,仰方便一路走到萧志何公馆里去,恰好遇见雨堂也在座,见了仰方,便问道:“正是,我正想奉访仰翁,请教一件事。从前这里派到上海去查访冒了矿局名字招股的鲁薇园,不知现在那里?”
仰方道:“他自从奉委去后,并没有回过山东,后来打了个禀帖回来,说是所查的乔子迁早已闻风逃遁,不知去向。又附了一个请假回籍措资的禀,就此没回来过了。雨翁可是与他相识?”
雨堂道:“我从前并不识他,不过在上海同过一两回席,方才接了上海朋友的信,托我查访查访。”仰方道:“薇园也很奇,连我这里也没信来。”
正说话时,仰方的家人找到了说:“请老爷回去,院上有人送札子来了。”仰方听说,便辞了志何、雨堂回去,一路上满腹狐疑,不知是什么札子?
及至回到公馆,一脚才跨进大门,
面一个人抢近前来,请了个安说:“给田大人道喜。札子已经送到上房去了。”仰方看时,却是抚院的号房。
仰方到上房取札子一看,原来委了筹防局总办。这个本是道班的差,自己忽然以知府得了,不觉心中一喜,以为是放了一夜鞭炮之功,从丰赏了札费。那号房本来知道仰方出手阔绰的,所以等在那里,得了犒赏,自欢喜去了,仰方到了明天,不免上院谢委。同寅中都来和他道喜,自不必提。
且说陈雨堂原是接了伊紫旒的信,访问鲁薇园踪迹。得了仰方的话,自写信去回复紫旒。你道紫旒要打听薇园做什么?原来李闲士从苏州回来,知道薇园到广东去了,想起那二万五千头的存摺还不曾取回。问问店里经手,又说没有留下。
到汇丰一查,说是已经某
取去了,闲土这一惊,非同小可。暗想:与薇园相识十多年,不曾见他干过靠不住的事,何以一旦如此?莫非他临行已经留下,是被店里经手的取去了?然而察看神色又不像。
况且这经手的又是自己至亲,想来断不为此事,总是薇园拐去的了,据店里各人说,他因为查金矿的事到广东去了,这件事伊紫旒或者知道,他到广东住在那里,不免去看紫旒探问一切,谁知紫旒也不知道。
闲士又不便说出被他拐了银子一节,只在那里皱眉
手。紫旒见他这副情形,便道:“他是到广东查办事件的人,阁下如果有要紧事,要通信,只须广东有
人,托人在各衙号房里总打听得出来,”闲士听了,只得说声领教。辞了回去。
踌躇了一夜,莫说广东没有
人。就是有
人,打听着了,也不见得一封信就讨了回来,少不免要自家走一遭的了,想定了主意,便等到有广东船开时,附了轮船走到广东,遍处打听,那里有个影子?
可怜跑了个空,垂头丧气回到上海,只得又去找紫旒,此时紫旒久已承受了许老十的书局,打听了几天,才见着了紫旒,诉说一切。
紫旒也十分疑讶,暗想莫非回山东去了?看闲士情形,十分着急,料得他一定有要紧的事,因此写了一封信给陈雨堂,打听薇园踪迹。谁知鲁薇园当
见财起意,机械心生,拐了二万五千银子,上了广大轮船,说要到广东去,等送客的都走了。
他却搬到通州船上,写了天津船票。轮船到了烟台,照例停泊,起卸货物,薇园却也就此带了行李登岸,投入客栈住下。他所带的家人,本来是山东登州人,到了烟台,已是登州地面,便算清工钱,另外给了他几个盘费,打发去了。
到底是初次学做坏人,事事胆小,暂把姓名改变了,叫做张佐君。看官,他既然自己改换了姓名,我作书的也只得跟着称他做张佐君了,且说张佐君住了几天,等再有到天津的船来了,才附了船到天津去,住在佛照楼栈里。
问他的原意,他本要借了闲士的一笔钱,进京去过个道班,也是他见财起意时的主意。及至到了船上,走到半路,忽然又深自懊悔起来,这二万多银子,不是小事,万一李闲士追究起来,寻着我的踪迹,控告起来,岂非身败名裂?因此失了主意,打发开家人,变了姓名,作一个暂时之计。
到得天津,越想越不敢进京,住在客栈里,殊无聊赖。同寓的一个广东人,姓方,是一个贩货行商,大家叫他方老办,所住的房正与张佐君相对。住了几天,彼此出入相见,不免点头招呼,佐君从此算是得了一个朋友。
他看见方老办天天忙着收什么货,发什么货,便动了心,暗想:我何不借着这笔银子也来经商?侥幸赚着了,就可以拿这一笔本钱还了闲土,免得失了
情。定了这个主意,便时常向方老办研究商务经络。方老办是个直
人,凡是张佐君所请教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此两个成为知己。
张佐君结识了一个方老办,未免跟着在外面应酬,便识了一班朋友。一天佐君正在栈里闷坐,忽然来了一个朋友看他,这个朋友叫杨荩臣,也是席面上展转相识的。见了佐君便道:“佐翁,连
看不见你,原来你在家里闷着。为甚不到外面去逛逛?”
佐君道:“没个伴儿,就懒得出去。”荩臣道:“我今天备了个小酌,特来相邀,可以出去走走了。”佐君道:“怎好打搅?”荩臣道:“朋友们逢场作戏,说什么打搅呢?”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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